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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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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

殷梳仿佛在聽天方夜譚。

猝然又從萬鈺彤嘴裏聽到那個名字,她餘波未平的心湖又被驚起波瀾。萬鈺彤的話如同一把投擲進去細碎的小石子,雖感受不到疼痛,但湖水飛濺出來,帶起一陣透心的涼。

她瞬時被挑起了萬千思緒,水波漾開後,她用力將這些碎片重新沈回了湖底。

既然決定要向前走,那便也不能一味逃避。殷梳想,她不能總讓身邊的人來遷就自己,她也要學會自己去適應。

於是她扯開一抹笑竭力掩飾著不自然的神色,癟了癟嘴軟聲討饒道:“萬姐姐,你不喜歡我在你面前說殷大哥的好話,那我以後就都不說了。都是他的錯,你別拿谷二哥打趣。”

或許是她面色偽裝得太坦然,萬鈺彤真的就沒有看出殷梳心神不屬的異樣。此刻萬鈺彤的面色也重新由陰轉晴,她聽殷梳這麽說,心念一動又笑著開口:“我可沒有打趣,我是說真的,只是你一直不知道罷了。”

殷梳放在桌下的手用力地揪緊自己的裙擺,她本意是想要終止這個話題,沒想到萬鈺彤此刻卻這麽有興致繼續聊下去。

她在心裏近乎絕望地大叫,不不不,不要再說了,她不想聽!

但她還沒來得及想好怎麽自然得體地將這個心聲轉達給萬鈺彤,萬鈺彤的話像一把鉤子又將她剛沈入湖底的心重新吊了起來。萬姐姐為什麽會這麽說?她還有什麽不知道的事情?

萬鈺彤對殷梳內心劇烈的起伏一無所知,她像單純地被這話頭挑起了興致般身體愈發向殷梳那邊湊近,像尋常的女兒家間悄悄咬耳朵一般在她身邊神神秘秘地說:“要我說啊這谷藥師就像大多男子一樣,年輕氣盛慣愛端著,傲氣太過也不肯輕易折腰。之前不知道內情前我還以為他是真的容不下你,現在往回想才發現他不過是刀子嘴豆腐心。”

殷梳垂著臉雙眸盯著眼前的石桌,像是在思索萬鈺彤的話,又像是在神游天外。

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這實在是……太荒謬、太離譜了,萬姐姐怎麽能這麽瞎猜呢?

殷梳在心裏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立即反駁道:“萬姐姐,你說的不對。從我們認識起谷二哥就覺得我來歷不明,一直對我十分疏遠戒備。他對我向來如此,不是你想的那樣,而我也並不介意,你不用開這種玩笑安慰我。”

萬鈺彤挑唇一笑,對殷梳的反駁不甚在意。

她臉上掛著洞悉一切的神情,笑著開口:“小梳你呀,還是不太懂這世間的男子。判斷一個男人,你不要聽他說什麽,而是要直接去看結果。”

殷梳下意識地在心裏不斷地反駁,但萬鈺彤的每個字都順著她的耳朵往裏鉆。從前和谷雲間本不多的、她從來沒真正放在心裏的相處片段頭一次清晰地出現在了她的記憶裏。

萬鈺彤含著秋水的眸子流出一些惋惜的神情,也不知道是在惋惜什麽。

她又說:“雖然谷藥師表面上成天表現得很厭惡你,嘴裏總是說一些難聽的話,但是你當真從未細想過他做的事情,想過這些種種或許都是他口是心非?”

殷梳當然從未這樣認為過,她現在聽得腦子裏一團漿糊,只會順著萬鈺彤的話反問:“我該如何想?”

看到她迷茫的表情,萬鈺彤決定好好為她解惑,她嘆息一聲開口:“從前你和谷家這兩兄弟如何相處我不清楚,但是這次我們來到藥廬後,谷雲間的表現從頭到尾就很難令人理解,處處充滿矛盾。他對你的確滿是敵意,態度惡劣,但他的行為和他的態度根本就不一致。”

殷梳原本篤定的神情漸漸渙散開,她被萬鈺彤的話牽引著不自主地陷入了深思。

萬鈺彤也頗迷惑地蹙著眉,接著說道:“他嘴裏說著不讓你踏入藥廬、不會收容魔教中人,但實際上他一直都在為你解毒。從他的角度看,你是處心積慮接近他兄長騙取他信任、導致他召集族人為你對抗湮春樓結果全軍覆滅的罪魁禍首。而他對你實際上唯一對你發出的攻擊,就是幾句不好聽的話,這實在令人費解。”

殷梳瞪大了眼睛,她眼前浮現起藥室中,她從藥效中醒來後看到谷雲間為她放血療毒後蒼白的臉。

她覺得不能再想下去了,她擡起黑黢黢的眸子,開口:“這些都只是我們的猜測,或許谷二哥醫者仁心,又或許他只是看在你們的面子上……”

她用力地甩了甩頭,語氣堅定:“我……我覺得谷二哥必定是有自己的考量,我也並不想探究他到底是怎麽想的,知道了也沒有什麽意義。總之絕不是萬姐姐猜測的那樣,我們不要再說這個了。”

萬鈺彤怔了怔,應了聲好。

“既然你不喜歡那我們就不說了,過去的事情就都讓他過去吧。”她寬慰地笑了笑,眼神擔憂中又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憐憫。

她的神情被殷梳捕捉到,她被火燎了一般別開眸子。石桌下的手緊緊攢成拳頭放在膝蓋上,足尖朝外,仿佛隨時就要從這個地方逃走。

她已經完全沒有了閑談的心思,強撐著和萬鈺彤有一搭沒一搭地又說了幾句話。

萬鈺彤看出了她的如坐針氈,她貼心地開口:“時候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殷梳胡亂點了點頭,就在她挪了挪發麻的腳剛要起身時,萬鈺彤又不經意地說了句:“今天的藥已經吃過了吧?若有什麽不舒服記得及時去找藥師,不要強撐著。”

這句話如同一塊巨石,壓得殷梳無法從石凳上站起來。

去找谷雲間?去找沒日沒夜在藥室裏鉆研醫書為她解毒的谷雲間?

一陣寒風吹過,吹過她後背被汗浸濕黏在身上的衣衫,擦著她裸露在外的脖頸掠過。她汗毛豎立,皮膚上凸起一片雞皮疙瘩。

但她沒有聽到平日裏會隨風響起的玉珰輕鈴聲,她的耳垂下此刻空蕩蕩的。

那個谷雲深親手為她戴上的耳墜,此刻在谷雲間手裏。

殷梳腦中響起一道驚雷,萬鈺彤的話她仍是想不明白,但她忽然想起了別的事情。

谷雲深塞給她叫她準備好再打開的那個匣子,在三年前出事後她就弄丟了。

清玉宮攻山那日,不見人影的谷雲間究竟是去做什麽了?

當日發生的事情接踵而至,她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註意到谷雲間的態度發生了微妙的轉變。如今回想,殷梳才恍然發覺當時的谷雲間好像……好像忽然不想讓她恢覆記憶了。

為什麽,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轉變?

之前谷雲間為什麽執著於想拿到她的耳墜?雲深留給她的匣子是不是一直在谷雲間手裏?

殷梳猛地抓住萬鈺彤的手腕,心急如焚地問:“萬姐姐,你剛剛說什麽過去的事情?是不是我昏迷的那幾天,谷二哥和你們說了什麽?他有沒有告訴你們他在匣子裏看到了什麽東西?”

萬鈺彤一楞,反問:“什麽匣子?”

沒有得到意料中的回答,殷梳也不知該喜該憂,她抿著唇說:“沒事,我猜錯了。我以為是谷二哥和你們說了什麽……”

萬鈺彤被她說得有些迷糊,她眨了眨眼,解釋說:“谷藥師當時的確是為我們說了當年事情的前因後果,有說過一些事情,但是沒有說過什麽匣子。”

殷梳急問:“他都說了什麽事情?”

萬鈺彤輕啟紅唇,但看了一眼殷梳又合上了,似乎在猶豫該不該說。

殷梳心如擂鼓,她閉上眼,心一橫說:“萬姐姐,你告訴我吧。”

萬鈺彤看著她,小心地措辭開口道:“不是什麽特別要緊的事情,就是當時你要和谷雲深成婚之前,谷雲間是不是離開了?”

殷梳努力回想了一下,才不太確定地點了點頭。

萬鈺彤見她的樣子,嘆了口氣才說:“這是谷藥師不小心說出來的,他原本也沒有打算告訴我們,說漏嘴後他也沒有說出離開的原因。這實在是太不合理,若他真的對你防備忌憚,那在你要和他兄長成婚的這麽重要的事情,他怎麽可能不在場緊盯著,反而是無緣無故地離開?而且在你們要成婚的當天出事之後,他又才趕了回來。”

這種細節是殷梳從前完全沒有深想過的,但一旦被萬鈺彤提了出來後,她越細想越感到恐懼。

見她不出聲,萬鈺彤幹脆接著說了下去:“所以我就覺得他對你絕對不是單純的防備厭惡……哎,你說這谷藥師若是性子別那麽別扭,若他能坦誠哪怕任意一次,可能當年也不至於發生那樣的悲劇……”

萬鈺彤越說越感慨,她渾然未發現殷梳的臉漸漸完全褪去了血色。

殷梳騰的一下站起身來,渾身的血液倏地一齊向頭頂湧去,她眼前蒙蒙發黑,搖搖晃晃險些沒有站穩。

她的反應過於劇烈了,萬鈺彤懵了一瞬,片刻後仿佛終於意識到自己說出了最不該說的事情。

“小梳,我只是隨便說說或許也不準確,你別胡思亂想。”

殷梳猛地甩開萬鈺彤,一頭紮進濃稠的夜色中。

她沿著山林間的羊腸小道一路疾沖,兩旁探出的枝杈不住勾著她的裙裾,劃破了她柔嫩的皮膚。

她渾然不覺,毫無目的地在密林中橫沖直撞著。

怎麽會是這樣?為什麽會這樣?

往事一幕幕在她眼前重現,那時她帶著湮春樓的指令接近了谷氏兄弟,卻在長久的相處後朝他們傾斜搖擺。

湮春樓不可能沒有發現了她的背叛,但一直隱而不發。是不是就是因為發現了她和谷氏兄弟間微妙的關系,從而改變了策略一直等到他們兄弟分開才動手?他們根本不是想來抓她回去,就是想借她的手殺死谷雲深……

她為什麽那麽蠢?這麽明顯的事情都沒有想明白?

如果谷雲間當日沒有離開,這一切肯定不是今天這樣一敗塗地的結局。

這是湮春樓處心積慮的設計也好,是命運的捉弄也好,她都不折不扣地充當了一枚橫亙在谷氏兩兄弟間的棋子,無知無覺地將事情一路推到了回天乏力的結局。

可笑她到今天才明白。

雲深不在了,他被永遠地長埋在山頂的竹林裏。而那些在喜宴上被湮春樓屠殺的谷氏賓客,他們此刻又在哪裏安眠?

這些從平陵山一戰中幸存下來的藥谷中人原本可以遠離江湖恩怨,安穩度過一生。而所有的一切,他們遭遇的無端苦難,全部與她相關。

她真的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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