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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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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命

他們四目相對,在探尋的目光中仿佛完全洞察了彼此。

須縱酒帶上藥室的門,朝他走了過去。

須縱酒按捺下心中的疑問,先關切道:“谷兄沒事吧?你剛剛去哪了?”

谷雲間整個人浸泡在濃稠的暮色中,須縱酒站在他面前,感受到他身上竟散發出一股心如死灰的頹氣。

谷雲間身體晃了晃,似才回過神,開口:“抱歉,我剛剛在處理一些事情,沒有註意到有人闖山。”

須縱酒以為他是因為看到前山被毀才如此神態,於是帶著幾分歉意開口:“是我們給你來麻煩了,那些闖山的是清玉宮的人,現在已經被我們重新困在迷陣裏。這幾日我們會盡快將他們處置完,只是此地已經不安全了,恐怕谷兄要盡快打算,離開此地再覓他處。”

谷雲間眼皮都未動一下,渾然不在意地開口:“無妨,這些年顛沛流離,我早已經習慣了。”

須縱酒默然,他想問他關於殷梳體內不由人的事情,又不知從何問起。谷雲間是醫者,且肯定早就知道不由人的內情,與他探討不算違背對殷梳的承諾。

谷雲間見他欲言又止,方才也看到藥室內的情形,如何猜不到他是想問什麽。他垂下眼神,看到須縱酒袖中凝著血跡的手指,冷聲問:“你都猜到了?”

走出藥室後,須縱酒難以再維持在殷梳面前平和的偽裝。他內心氣苦焦躁得打轉,聞言也不再和谷雲間兜圈子,直接問:“這就是她體內的毒難解的原因嗎?”

谷雲間睨著他,終於冷笑了一聲。

他背著手反問:“你知道湮春樓是怎麽控制不聽話的門人的嗎?”

須縱酒不願意去猜,但為了知道解毒之法,不得不眉心揪起說:“不由人?”

谷雲間幾乎不帶任何情緒地開口:“差不多吧,你之前多多少少應該也知道了,湮春樓會用毒來控制不聽話的門人。他們中了毒之後就無法忤逆施毒者的意思,更嚴重的還會被控制心智,就是不由人。”

這個須縱酒已經從殷梳那得知,他想了想,問:“之前在臨安有個叫摧心肝的邪魔專門挑閨閣女子下手,被害人全身血液流幹,這與不由人有什麽關系嗎?”

“自然有。”谷雲間快速回答了他,“不由人需要血入藥,而湮春樓定期給門人壓制毒性的解藥中也必須要用到純潔的處子血,所以不由人堪稱當世第一邪毒。”

須縱酒握緊拳頭,完全不顧傷口扯痛怒罵道:“湮春樓真是……真是罔顧倫常、喪心病狂!”

谷雲深面無表情,借著說:“所以你剛剛用了你自己的血也能壓制她的毒性,須少俠的確機敏果斷,救了她一命。”

須縱酒心中十分慶幸,說:“剛剛情況實在緊急,我也是萬不得已才鬥膽一試。”

說完這個,須縱酒忽然就想到之前他在藥室翻找藥材一事,忙拱手致歉:“方才我還擅動了你的藥室,還請谷兄原諒則個。”

谷雲間擡了擡手虛扶了他一把,說:“人命關天,這等細枝末節之事不必再提。”

得他諒解,須縱酒放下心口一塊石頭。他再次回想谷雲間剛剛的話,細細品味了番,試著問:“谷兄之前說不由人難解,是不是因為缺少制作解藥的血液?”

谷雲間眼神閃了閃,模棱兩可道:“若我說是呢?”

須縱酒攤開手掌露出還未結痂的傷口說:“那盡管取用我的血。”

谷雲間眼神淡淡地掠過他的手掌看著他的眼睛,開口:“若我說如果要解毒的話,這個被取血的人必然要付出性命,你也願意嗎?”

他雙眼狀似漫不經心,實際牢牢鎖著須縱酒的每一絲反應。

只見須縱酒俊臉閃過一瞬的迷茫,片刻後恢覆了清明,他有些急切地回答:“我願意。”

“只不過……”他面露難色。

只不過他剛剛承諾殷梳的會隨時出現在她能看見的地方,就要食言了。

谷雲間不發一言,靜靜等待他的下文。

須縱酒深吸一口氣,極為堅定地說:“只不過要給我一兩天時間安排一下,這件事絕不能讓她知道。”

谷雲間一怔,繼而反應了過來。須縱酒嘴裏說的這個“她”,指的是殷梳。

他需要一點時間為他的徹底消失做一個合理鋪墊。

他再次朝谷雲間拱手道:“煩請谷兄到時也千萬不要告訴她是如何解毒的。”

谷雲間像見了鬼一樣用完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他,他問:“你竟然願意為一個魔教女子放棄性命?那你父母之仇你也放下了嗎?”

聞言須縱酒輕輕笑了一聲,他長身玉立,目望遠空,悠然道:“若我不在了,我的朋友們也不會放棄追尋當年之事的真相和找出幕後之人。只要真相能水落石出,到那一天我父母之仇自然也就隨之解開了。”

谷雲間莫名一哽,他有些煩躁地垂下頭說:“我與你說笑的,我早已找到解毒之法。我是醫師,怎麽會做出一命換一命的荒唐事。”

須縱酒一楞,他有些懷疑:“當真?”

“自然。”谷雲間目光閃躲,接著轉移話題道:“你方才雖放血壓制了殷姑娘的毒性,但她這次毒發兇猛,我一會還得再去看看。我給你點外傷藥,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須縱酒致謝後,實在忍不住疑惑又問道:“我們探尋的這段日子,也發現了絳都春不少隱情。祁氏曾經也是不墜傲骨的名門世家,為何會變成今日這個陰損毒辣的湮春樓?”

谷雲間沈默半晌,幽幽開口:“世事翻覆,人心易變。二十年滄海桑田或許早已物是人非,其中的曲折我也不知。”

“我們會查到的。”須縱酒捏著拳頭,定聲道,“如今湮春樓惡貫滿盈,萬死難償。但惡是惡,義是義,發生過的一切都要明晰。”

谷雲間未予評價,催促道:“你去休息吧,這裏有我看著。”

見須縱酒不動,他提醒:“等她醒來,想起你放血的事情,又看到你一臉憔悴,定會自責。”

這句話立即拿住了須縱酒,他朝谷雲間再三致謝後轉身離去。

谷雲間在原地又立了一刻,擡腳朝藥室走去。

藥室中,殷梳又陷入了光怪陸離的夢境。

這次她夢中的場景變成了一間雅致的小屋,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看了就叫人心生歡喜的紅。

屋內紅紗如雲,一對龍鳳花燭燃著昏暧的光,而她端端正正地坐在繡著戲水鴛鴦的綢緞紅被上。

……竟然是個新房?

殷梳發覺自己身上著的華美的鳳冠霞帔,震撼到頭腦空白了幾秒。

她強令自己冷靜了下來,先要弄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從喜床上跳下來,跌跌撞撞朝門外走去,卻直接撞入一個溫暖的懷裏。

她擡起頭,看到來人也穿著一身紅色的喜褂,身型修長挺拔,卻依然看不清臉。

殷梳心中焦急也顧不得許多,她抓著這男子的肩膀往下壓,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他究竟是誰。

她聽到這男子低笑了一聲,依然是夢裏出現的那個溫柔的聲音。他伸手撩起她耳邊的發絲繞到她而後,音調比平時聽到得要喜悅上揚一點:“怎麽了?就這麽一會也坐不住嗎?”

殷梳張開嘴,然而她在夢裏發不出任何聲音。她被這男子溫柔地牽到桌前,由著他扶著坐下。

男子端起酒壺倒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在她耳邊低聲吟詠:“合巹之後,我們就能永不分離。”

殷梳對當下的狀況感到一頭霧水,但夢中的她已經伸出手拿起了那個酒杯。

此刻正是良辰美景,花朝月夜。

但她的心已經亂成了一團漿糊,這難道也是她的記憶?她為什麽完全不記得了?

就在杯盞相碰時,她忽然感覺到一陣鈍痛,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轉,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紅。

她睜開眼睛,看到谷雲間正握著她的手腕給她施針。

她怔怔地看著谷雲間,片刻後心神才徹底回籠,掙紮著就要起身。

谷雲間發覺她醒了,他沒有擡眼看她,只是繼續專心致志地下針。感受到殷梳動作,才開口道:“冷靜些,別亂動。”

殷梳心亂如麻,聞言她僵硬地繼續躺著,急得快要哭出來:“谷藥師……谷藥師,我又做了個夢!”

谷雲間動了動眼皮,他收了針才慢吞吞地看向殷梳,問:“什麽夢?”

殷梳有些莫名地難以啟齒,她咬著後槽牙開口:“我夢到……我夢到我在喜堂裏,好像在和一個男人拜堂成親……”

谷雲間動作一頓,但他嘴裏說出的話語氣像談論喝水吃飯一樣自然:“一個夢罷了,何必如此驚慌。”

殷梳六神無主間,沒有察覺谷雲間對她態度的轉變。她坐起身抓住谷雲間的衣袖,惶然追問:“我覺得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夢,谷藥師,這是不是我丟失的記憶?”

谷雲間面色幽暗地與她對視,一雙含著碎星的杏子眼茫然地看著他,搖搖欲墜地問:“這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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