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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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
兩日後，行船換成了馬車，一路急馳，下午時分抵達一處私宅。
路上的顛簸，她實在應付不來，頭暈加上腳軟。剛掀起布簾，新鮮空氣撲面而來，一時眼花，差點一個倒栽蔥掉下車去。幸而他一下子就攬住她的腰，把她小心摻下了車。這是一處普普通通的私家宅院，有兩扇和一般宅子一樣厚實的木門，門上鉚著兩個銅制門環，門楣上只有很簡單的‘境廬’兩個字，字的顏色已經很模糊，不仔細還真看不出寫的是什麽。周圍沒有其他住家，這個宅子是個單門獨院，一條看不見盡頭的土路沿伸向遠處的野外。
遠遠看到門口站著幾個人，不太像家仆，閑閑散散的樣子，見她走近，一齊牢牢盯著她，活像人口販子在挑選貨物似的。
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路上還順利吧？我等在此恭候大駕多時了。”一個俊朗英挺的男人站在幾步開外，滿臉友善的笑，橫豎都是他的同黨，從沒有期待過有這樣的笑容可掬來迎接她。
“搞什麽嘛，幹嘛叫我也在門口站這麽久？”另一個高大的年輕男子不耐煩地叫嚷著，還用力甩了甩袖子以示真的站了很久，要活動活動筋骨似的。
還有一個俊美的男子在一旁微笑著頷首：“不錯，不錯。”說著，還往前湊近了打量她。
“離我遠點。”他們看起來沒有惡形惡狀，但她實在沒辦法對這些人好生好氣，他們反正都是一夥的，“我又不認識你。”先前是職業不允許她性格太過張揚，凡事能忍則忍，現在都落到這種田地，實在沒什麽好再裝的了，要殺要剮，隨便吧！
那男子收住腳步，並不惱，滿臉的無辜：“別怕呀，我是好人。”旁邊傳來幾聲低低的笑聲。
她才沒有這麽好騙呢，也不看他，只道：“怎麽，把我抓來不過癮，還找了一群看戲的一起慶賀嗎？”被人這樣參觀讓她很不自在。
“他們沒有惡意的，只是聽說你要來，想跟你打打招呼。”他走到她身邊，挽起她的手，“進來吧。”
一行人魚貫而入。
走進門裏才發現後面竟是一個幽深的莊園，根本看不出占地有多大，好長一段路，都是茂密的樹林，一直深入，才見到幾幢樣式各異的房屋圍繞一個大池塘矗立著。
房子的建築外觀很精致，在樹叢裏若隱若現。
池塘並不是常見的圓形，而是彎彎曲曲的，繞過房子前，頗有‘小橋流水人家’的味道。
“你們是什麽人？誰幫幫忙告訴我這是哪裏？”她不抱希望的詢問，一路上問過狄刃幾次，他總是避而不談。
旁邊的年輕男子一下‘炸’了鍋：“哼！這女人敢套我們的話，不想要命了...”
話還沒說完就立即被消音，溫和男人的一只大手牢牢捂住他的嘴：“見諒見諒，童言無忌，大風吹去。都是我們平日管教不嚴，姑娘不要跟他一般見識。”說罷，還不忘優雅地朝她點了點頭。
年輕的大男生拼命掙紮，明顯一付‘我有話要說’的樣子，看起來極不甘心，但是除了只能發出‘嗯啊哦咦’的聲音，其他什麽話也講不出來。
“這孩子小時候吃錯過藥，一見漂亮姑娘脾氣就比較暴躁，望姑娘見諒。”那個俊美的男人閃身上前‘助紂為虐’，按下大男生張牙舞爪的手臂，“不過他是吃素的，不會隨便咬人。”說罷，還“和藹”的拍了拍大男生的頭，“小冬，哥哥給你找糖吃，你不能亂發脾氣喲。”根本對‘受害人’咬牙切齒的表情視若無睹。
這一幕和想象中的綁匪形象有著天差地別，她覺得有一點好笑，不由得彎了彎嘴角，卻被狄刃逮了個正，又感到有些窘，慌忙背過了身去。
整個下午都呆在房裏休息，長久的行船之後第一次踏上陸地，這時才感到所有的疲憊都釋放了出來。
晚飯後她信步走到池塘邊的竹亭裏，背靠著柱子，涼風來襲，倍覺孤立無援。有人說生活是一場大冒險，每一道難關都是一次考驗，記得以前碰到困難的時候會用過了明天就沒事了來安慰自己，但是她的難題超出常人可以解決的範圍太多，如果真的要有‘過了明天就沒事’那麽簡單就好了。這寂靜的夜裏，只有不知名的蟲子在草叢裏鳴叫，她摸了摸被風吹得微涼的手臂，沈浸在自己的心事裏。
難道真的那麽討厭狄刃嗎？她無法瞞過自己的真心，其實是有些心動的吧？他出類拔萃的外表是吸引她的先決條件，在這點上她自認無法免俗，出色的相貌的確讓人很容易接受，但後來更多的卻是被他的個性所左右。在感情上，她一向屬於被動的人，也許是怕受傷，也許在內心根本是個內斂的人，這並沒有因為她原先的職業而改變，除了工作的需要，其他時候她都不願意和人過多接觸，總習慣於躲在自己的天地裏，回避外界的精彩。雖然她渴望得到王子和公主一般的戀情，可是無論如何也做不了主動的一方，因此總希望能有個人先邁出那一步。他絕對是積極進攻的人，掌控一切就他自己說了算，應該是不能允許被拒絕的，這樣的霸道令她動容，在未知的古代裏，也許只有如此強勢的性格才讓她可以依靠。他的追求從一開始就突如其來，在她沒有意識到的時候竟已展開，他說“我要定你了”，說得那麽理直氣壯不容置疑，把她逼得措手不及。
受了下意識的牽引，他也來到竹亭這裏，望著她纖弱無助的背影，不由握緊了拳，近在咫尺間，可是感覺為什麽會這樣遠？有時發現她在沈思，像是退到誰也觸及不到的角落裏，遠得好像走出了他的生命。長久的等待中，她是那一抹珍貴的陽光。曾以為自己早應該習慣於黑暗裏的生活，不知竟是這樣渴求著陽光的照耀，渴求著只專屬於他的溫暖，她始終卻在路的另一端。她在想什麽，是那個遠在京城的他嗎？想到這個，心忽然有一點痛，這是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感覺，他曾以為自己永遠不可能被這些東西左右得了的。然而，她的蹙眉，她的眼淚，她的哀怨卻輕而易舉的辦到了。她所在的遙遠未來和這裏迥然不同，那些事情她應該從未向人吐露過，默默獨自忍受了那麽久，他記得她說不喜歡被這樣那樣的安排，抱怨都沒有人想要問問她的意願，他承認自己是有些蠻橫，但除了這個辦法，還能用什麽留住她？他並不想問有關千年以後的生活，不願給她任何機會去回想那些，所有事情在她離開京城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他要讓她接受，從現在開始只有他陪在她的身邊，現在是，以後也會是。
猝然，他驅前，猛地握住她的手。她錯愕地轉身，眼前一暗，整個人跌進他懷裏。他炙熱的呼吸瞬間充滿了她的鼻息，他已欺近覆住她的唇，將她狠命揉進懷裏，想要與她融為一體。感受她的甜蜜，瘋狂地侵占她的櫻唇，貪婪地探索那每一處柔軟，深入她的芳唇與她纏綿不休。他的吻總能令她顫抖，她虛弱地癱軟在他胸前，不住的低喘。
心悸，不由自主地閉上眼，他的吻好野蠻，掠奪的氣息像是無時不刻地在宣布她是屬於他的，他的身體好燙，雙臂鐵一般緊鎖著她。他是風暴，他是龍卷風，不管是什麽都阻擋不了他的決心，她只能身不由己的被席卷，然後一任他挾去未知的地方。
“無論你在想什麽，我要你只能想著我。”他盯牢她，月色下的她眸若星點，楚楚動人。
她希望夜色能隱去一些臉上的紅暈：“你又在強迫我了。”
“我是。”他穩住她的身體，不讓她輕易掙脫，“告訴我，你想要什麽？”也不等她回答，就把一塊東西塞到她的手上。
“這是…精衛填海？你在哪裏找到的？”有一點意外，這無價之寶她本是不離身的，那日在混亂中遺失，心裏記掛著，總覺得很遺憾，沒想到給他找回來了。
他托起她的手：“好好看看，這已不是原先的那一塊了，那塊丟了找不到了，我尋了另外一塊。”
她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個老人家？為什麽？”當初他費盡心機的演了那麽一出戲，就是為了送她一塊石頭？
“想給你個驚喜呀，我要你一直快樂下去，只要你開口。”他深深地看著她。
思緒變得恍惚起來，她想要什麽，時間倒流。可以嗎？可能嗎？
“也許你不是普通人，但你畢竟不是神仙。”她無可奈何，“你真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嗎？”
“你都還沒告訴過我，怎麽就先認定我不可以呢？”他低吼。
“我不要和你吵架。”她低語，“我好怕別人講話時候大吼大叫的。”
他挫敗地低語：“我不想嚇你的。只是，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你看，原先的石頭你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不同，為什麽還要想著從前那一塊，而不試著接受新的呢？”他話中有話，意有所指。
“你甚至連這是哪裏都不願意說。”他的低聲下氣讓她有些心軟，但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只好趕緊順手抓了個問題擋一下。
他釋然：“你為了這個生氣嗎？這裏是揚州，離你家很遠啦，之前是為防意外才沒和你說的。”
“家裏肯定擔心死了，二娘不知又要哭多少次了。”她無奈的想到，這已經是第二次與家人的分離了，又一次與‘父母’不告而別，不知他們會是怎樣的傷心，不禁嘆氣。
“別老想那些不開心的事了，你會習慣這裏的，我希望你能快樂起來。”他摟著她坐下。
她轉頭看他：“快樂只是一種很私人的感覺。渴得要死了，有一抔水喝，就會覺得很快樂。餓的時候有一點食物充饑，也能讓人快樂起來。快樂只有自己才可以感受得到，別人怎麽能夠給予呢？息家只有我這個女兒，我沒有任何交代就失蹤了，他們根本不知道我是生是死，你叫他們如何承受？”
“沒想到你和他們的感情這麽深。”他不禁訝然。
她堅定地說：“他們是我的家人，不是嗎？”
他擁著她沈默不語。
宅子裏的氣氛有點奇怪，如此規模的房子一般應該會配備大批的傭人或是侍女，像以前息府，雖然不是所謂名門旺族，也有好些傭人在打點，不過她認為那些頗有充場面的嫌疑。目前看來，這裏連一個家仆都沒有雇，反而覺得自在很多，做自己的事就不必總被人跟著到處走。她被安排住在一間雅致的房裏，靠窗是一張古樸的大木桌，抽屜裏有幾個盛滿貓眼石，瑪瑙之類珍奇異寶的盒子，就那麽隨意地敞開蓋子擺在那裏。房裏很溫暖，一個巨大的靠墻的書架子上堆滿了畫卷，詩集，話本之類的東西。坐在窗前的軟椅上，窗外的景致恰好鑲了窗框的邊，就如一副栩栩如生的山水畫，令人賞心悅目。
兩日後他便出門了，說是有要事去辦，沒和她告別，消息還是其他人轉告的。
對把她交給三個陌生男人看管他好像很放心似的，她可是白白緊張了好久，生怕那些人對她不利。不過連日相處下來，卻發覺再也沒有比這幾個“同黨”更有趣的人了。
驚蜇，就是那個首先和她打招呼的人，一個彬彬有禮的男人叫驚蟄，這應該是個節氣的名稱吧，有‘驚’這個姓氏的嗎？她聽到他自我介紹時，就問了這個問題。結果驚蟄說他雙親都是種田人，原本打算叫他驚濤駭浪或是驚天動地的，但是筆劃太多不好記，所以才挑了個簡單一點的，他還有個表弟叫谷雨呢。其他兩個人在竊笑，年輕一點的是簡刺冬，另一個標準模特身材的是莫少。神神秘秘的人，名字也連帶著不尋常，她問簡刺冬為什麽是刺冬，而不去刺夏或是刺秋呢？驚蟄笑說其實叫刺青也挺不錯，莫少撫掌大笑說本來還想叫他刺耳的，兩人一唱一合，這裏面當然不包括板著臉的簡刺冬本人。而莫少，真懷疑這是不是真名實姓，哪會有人叫莫少的？別人叫他名字時，還真架式十足。不過，莫少大度地建議她叫他小莫就可以了。
像是早就商量好的，當她想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麽人時，他們就左右環顧而言它，推說等狄刃回來，讓他自己親口告訴她。
這三個人的行事十分搞笑，總免不了乘別人不在場的時候說那人的壞話。他們不直接告訴她一些內情，卻又互相在背後揭發別人的事。莫少和刺冬私底下跟她講驚蟄是個相當可怕的人，別看他笑得那麽燦爛，千萬不要給他的外表蒙住了。她很不解，驚蟄說話都是很平和的語氣，舉止也風度翩翩，他到底哪裏可怕了？據他們說，有一年驚蟄路過西涼山，聽見山上的土匪在罵人，他很不滿那人用詞粗鄙就連夜端掉了半個山寨，搞得那些幸免於難的人特委屈，至今不知道竟是由於有人說話不幹不凈而招來了橫禍。
簡刺冬的弱點是沒有耐性，這個不用說她也看得出，稍微久一點的等待都會讓他跳起來，其他兩人的最大樂趣就是使盡本事撩撥他，作弄他，像在逗蟋蟀似的，不激得他齜牙咧嘴不甘心，等他氣得暴跳如雷，那兩人再施施然的出面鎮壓，最後弄得倒像是他的不對了。他雖然對那二人頗有微詞，卻還是喚莫少為大哥，也因為這個“大哥”是‘整人二人組’裏的重要成員，他才會‘有冤無處申’。
而莫少，則是個不顯山露水的角色，應該有異族血統，不僅說話帶些口音，頭發都是栗色的。驚蟄偷偷跟她說莫少這個人狡詐非常，他多次遇險能夠全身而退都是托騙死人不償命的三寸不爛之舌的福，他叮囑她無論莫少說什麽都不可以輕信。驚蟄還告訴她說莫少之所以在京城呆不下去，就是因為京城的騙子們人手一張他的畫像，那些人還奔走相告，此人危險，生人勿近。
每天，他們都能搗鼓出層出不窮的花樣和游戲，幫她解悶，有時相當懷疑整件事到底是個玩笑還是一場夢？很顯然，這三個人就是差來專門看管她的，但對她很友善，除了偷跑，其他的要求幾乎有求必應。她曾試圖找回原先的木門，才發現便是想走出這個樹林都不簡單。明明可以看見另外一邊的路，卻怎麽也走不過去，經常轉著轉著就沒路了，要不就是樹叢或是池塘擋在前面，反正她試過多次，連門都沒摸到，最後很可恥的還要等那幾個人中的一個找來把她領回房間，不然她非得在原地不停打轉下去不可，偏偏莫少一點也不生她的氣，居然還慫恿她再接再厲，讓她哭笑不得。
又到一個美妙的月夜，銀色清輝撒遍大地，不知為何睡不著，她便披了件襖子走去池塘邊。
“睡不著嗎？”她擡頭，驚蟄正站在前面，“有心事？”
“有心事可能真的睡不著，但睡不著並不會只有這一個原因呀。”她用襖子裹緊了自己。
他溫文爾雅的臉上閃過好奇：“哦？是嗎？”
驚蟄的個性很隨和，好像怎樣都不會生氣，她也喜歡和他聊天:“我不知道，可能白天時候吃得太多，也可能是月色太迷人。你呢？如果我不睡覺，你也不能睡嗎？”
“你一個人呆著多悶，總得有人陪一陪嘛。”他好脾氣地解釋。
她莞爾：“不用解釋了，解釋就是掩飾。你無須擔心，你知道我是怎樣的路癡，在院子裏隨便走走都會迷路，沒那麽容易逃掉的。”
“別想那麽多，我只是一向睡得晚罷了。”他的語氣很誠懇，一點也不像那兩個人背地裏形容的那麽可怕。
“驚蟄，你有家人嗎？你怎麽會來這裏的？”她很好奇。
“當然有啊，我又不是從雞蛋裏面孵出來的。至於為什麽在這裏，是因為我欠了狄刃的錢。”他的表情可不像在開玩笑。
她覺得有點滑稽：“你不想你家人嗎？”
“想那兩個家夥做什麽？相見兩相厭。”他說。
“誰呀？你說的是簡刺冬和莫少吧。”她一下子明白過來，“你是不是欠了很多錢呀？”
“是啊，一輩子都還不清了。”他淡淡地說。
“那他們兩個也欠了錢麽？”狄刃該不是兼開賭場的吧？這麽好賺！
他慢吞吞地伸出食指搖了搖：“我們的原因各不相同。刺冬欠了他一個人情，小莫則欠下一條命。我們中間刺冬可能是能最快還清的人了。”
“最快是多久？”她發現事情越來越奇怪。
“不知道，我不是太清楚。”
她為簡刺冬哀悼：“他那樣的性子，怕是還沒到還清的一天，已經給你們氣瘋了。”
驚蟄居然真在考慮這個事的可行性：“有道理，小莫一直在做嘗試，不過那人有夠堅強，撐到現在總是怒而不瘋。”
“你們不是一家人的嗎？”她忍不住笑了，“做什麽這樣整他？”
他不以為然：“哎，我要澄清一下，他是小莫的兄弟，不是我的。而且是小莫把他撿回來當玩具的，不整他，我們還能找誰？和狄刃那樣的債主呆在一塊，不找點事做的話我們會憋出病來的。”
她忍俊不禁：“我想，你們當中還是刺冬最正常了。”
他沒有半點遲疑：“沒錯，但你看他整天像個會走路的大爆竹，沒有火星丟過去都會自爆。”
“驚蟄，我想你就算到七十歲應該都還會這麽年輕。”她笑。
“到七十歲還能有光滑臉蛋的就只有太監了，我才不要給別人這樣的錯誤暗示呢。”他起身，“晚安，你也該回房歇息了。”
一段日子下來，她倒是開始習慣這裏的生活了。吃過早飯，走到池塘邊餵魚。
“它們貪吃得很，多少東西都吃得進去，你再餵，那些家夥怕要翹辮子了。”一個聲音從頭頂飄下來。
她仰頭，莫少正靠在一棵大樹的樹杈上，咬著一根草，很悠閑的樣子：“ 早啊，莫少。”
“不早了，我都睡了一會兒了。”他的聲音懶洋洋的，像是還沒有享受夠。
她有點好笑：“你一定要在我頭頂上說話嗎？這樣仰頭很累人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咻地一下飛身而下，站到她面前。
“狄刃要多久才回來？”她問。
“債主走的時候沒跟你說麽？”他把草捏在手指間轉著。
又有一個人這樣叫他了，她不解：“他是做什麽的？你可以告訴我嗎？”狄刃像是一個謎，怎麽猜也猜不透。
“這個你只好問他本人，如果惹到他不快，我就沒好日子過了。”可是，莫少的臉上卻找不出有一點害怕的樣子。
她想起和驚蟄的對話，便問：“聽說你欠了一條命？”
“是啊，通常這種事都比較麻煩。”他一派的閑適。
“那怎麽辦，要以命抵命嗎？”她的所有經驗只來自於古裝電視劇。
“才沒有人那麽笨，人死了還能做事嗎？尤其是我這樣有價值的人。”他搖頭。
她相當好奇：“做事？莫少，你為他做什麽事呢？”
“聽說過唐門沒有？”他閑閑地問。
“四川唐門，精於用毒的？”這個是她在武俠書中看到多次的。
“你還知道一些江湖事嘛。”他坐到樹下的石凳上。
這樣都猜中？她只覺得好笑：“你的事和唐門有什麽關系嗎？”
“我恰好知道他們的一些秘密，債主令我背出來，著刺冬抄錄。”
“是武功秘籍嗎？”這個最令人神往了，多少人爭得死去活來的，好像得到一本半冊就可以一統江湖似的。
“什麽啊，唐門藥典可比秘籍值錢多了。”
“藥典？你都背下來？會很難嗎？”
“從前我那老爹討厭自己找書，都是讓我背書給他聽，這個難不倒我的。”他面有得色。
“你既然能背，為什麽寫不出來呢？”
“你這樣講很侮辱我的智慧喲。”他忽然笑笑，“我不過是認為這樣可以鍛煉一下刺冬的耐性罷了。”
“其實你又在欺負他，對吧？”她幹脆一語道破。
“年輕人不磨練一下，不會知道江湖的險惡。”他撇撇嘴，“他整天吵著要離開這裏，我們有虧待他嗎？”
她笑：“我看他怕了你們兩個才是。”
“我們算什麽？你還沒有見識過真正的厲害角色。”他說的時候一臉的暧昧。
“厲害角色？”她不曉得他在指什麽，“你還不算嗎？”
“我怎麽會是？那小子對我很不滿咧！”他神秘兮兮地說，“不過，那小子也是有死穴的。”
她不明白：“你都在說什麽呀？”
“你會有機會見到的。”她敢肯定他又是在打簡刺冬什麽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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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看到門口站著幾個人，不太像家仆，閑閑散散的樣子，見她走近，一齊牢牢盯著她，活像人口販子在挑選貨物似的。
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路上還順利吧？我等在此恭候大駕多時了。”一個俊朗英挺的男人站在幾步開外，滿臉友善的笑，橫豎都是他的同黨，從沒有期待過有這樣的笑容可掬來迎接她。
“搞什麽嘛，幹嘛叫我也在門口站這麽久？”另一個高大的年輕男子不耐煩地叫嚷著，還用力甩了甩袖子以示真的站了很久，要活動活動筋骨似的。
還有一個俊美的男子在一旁微笑著頷首：“不錯，不錯。”說著，還往前湊近了打量她。
“離我遠點。”他們看起來沒有惡形惡狀，但她實在沒辦法對這些人好生好氣，他們反正都是一夥的，“我又不認識你。”先前是職業不允許她性格太過張揚，凡事能忍則忍，現在都落到這種田地，實在沒什麽好再裝的了，要殺要剮，隨便吧！
那男子收住腳步，並不惱，滿臉的無辜：“別怕呀，我是好人。”旁邊傳來幾聲低低的笑聲。
她才沒有這麽好騙呢，也不看他，只道：“怎麽，把我抓來不過癮，還找了一群看戲的一起慶賀嗎？”被人這樣參觀讓她很不自在。
“他們沒有惡意的，只是聽說你要來，想跟你打打招呼。”他走到她身邊，挽起她的手，“進來吧。”
一行人魚貫而入。
走進門裏才發現後面竟是一個幽深的莊園，根本看不出占地有多大，好長一段路，都是茂密的樹林，一直深入，才見到幾幢樣式各異的房屋圍繞一個大池塘矗立著。
房子的建築外觀很精致，在樹叢裏若隱若現。
池塘並不是常見的圓形，而是彎彎曲曲的，繞過房子前，頗有‘小橋流水人家’的味道。
“你們是什麽人？誰幫幫忙告訴我這是哪裏？”她不抱希望的詢問，一路上問過狄刃幾次，他總是避而不談。
旁邊的年輕男子一下‘炸’了鍋：“哼！這女人敢套我們的話，不想要命了...”
話還沒說完就立即被消音，溫和男人的一只大手牢牢捂住他的嘴：“見諒見諒，童言無忌，大風吹去。都是我們平日管教不嚴，姑娘不要跟他一般見識。”說罷，還不忘優雅地朝她點了點頭。
年輕的大男生拼命掙紮，明顯一付‘我有話要說’的樣子，看起來極不甘心，但是除了只能發出‘嗯啊哦咦’的聲音，其他什麽話也講不出來。
“這孩子小時候吃錯過藥，一見漂亮姑娘脾氣就比較暴躁，望姑娘見諒。”那個俊美的男人閃身上前‘助紂為虐’，按下大男生張牙舞爪的手臂，“不過他是吃素的，不會隨便咬人。”說罷，還“和藹”的拍了拍大男生的頭，“小冬，哥哥給你找糖吃，你不能亂發脾氣喲。”根本對‘受害人’咬牙切齒的表情視若無睹。
這一幕和想象中的綁匪形象有著天差地別，她覺得有一點好笑，不由得彎了彎嘴角，卻被狄刃逮了個正，又感到有些窘，慌忙背過了身去。
整個下午都呆在房裏休息，長久的行船之後第一次踏上陸地，這時才感到所有的疲憊都釋放了出來。
晚飯後她信步走到池塘邊的竹亭裏，背靠著柱子，涼風來襲，倍覺孤立無援。有人說生活是一場大冒險，每一道難關都是一次考驗，記得以前碰到困難的時候會用過了明天就沒事了來安慰自己，但是她的難題超出常人可以解決的範圍太多，如果真的要有‘過了明天就沒事’那麽簡單就好了。這寂靜的夜裏，只有不知名的蟲子在草叢裏鳴叫，她摸了摸被風吹得微涼的手臂，沈浸在自己的心事裏。
難道真的那麽討厭狄刃嗎？她無法瞞過自己的真心，其實是有些心動的吧？他出類拔萃的外表是吸引她的先決條件，在這點上她自認無法免俗，出色的相貌的確讓人很容易接受，但後來更多的卻是被他的個性所左右。在感情上，她一向屬於被動的人，也許是怕受傷，也許在內心根本是個內斂的人，這並沒有因為她原先的職業而改變，除了工作的需要，其他時候她都不願意和人過多接觸，總習慣於躲在自己的天地裏，回避外界的精彩。雖然她渴望得到王子和公主一般的戀情，可是無論如何也做不了主動的一方，因此總希望能有個人先邁出那一步。他絕對是積極進攻的人，掌控一切就他自己說了算，應該是不能允許被拒絕的，這樣的霸道令她動容，在未知的古代裏，也許只有如此強勢的性格才讓她可以依靠。他的追求從一開始就突如其來，在她沒有意識到的時候竟已展開，他說“我要定你了”，說得那麽理直氣壯不容置疑，把她逼得措手不及。
受了下意識的牽引，他也來到竹亭這裏，望著她纖弱無助的背影，不由握緊了拳，近在咫尺間，可是感覺為什麽會這樣遠？有時發現她在沈思，像是退到誰也觸及不到的角落裏，遠得好像走出了他的生命。長久的等待中，她是那一抹珍貴的陽光。曾以為自己早應該習慣於黑暗裏的生活，不知竟是這樣渴求著陽光的照耀，渴求著只專屬於他的溫暖，她始終卻在路的另一端。她在想什麽，是那個遠在京城的他嗎？想到這個，心忽然有一點痛，這是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感覺，他曾以為自己永遠不可能被這些東西左右得了的。然而，她的蹙眉，她的眼淚，她的哀怨卻輕而易舉的辦到了。她所在的遙遠未來和這裏迥然不同，那些事情她應該從未向人吐露過，默默獨自忍受了那麽久，他記得她說不喜歡被這樣那樣的安排，抱怨都沒有人想要問問她的意願，他承認自己是有些蠻橫，但除了這個辦法，還能用什麽留住她？他並不想問有關千年以後的生活，不願給她任何機會去回想那些，所有事情在她離開京城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他要讓她接受，從現在開始只有他陪在她的身邊，現在是，以後也會是。
猝然，他驅前，猛地握住她的手。她錯愕地轉身，眼前一暗，整個人跌進他懷裏。他炙熱的呼吸瞬間充滿了她的鼻息，他已欺近覆住她的唇，將她狠命揉進懷裏，想要與她融為一體。感受她的甜蜜，瘋狂地侵占她的櫻唇，貪婪地探索那每一處柔軟，深入她的芳唇與她纏綿不休。他的吻總能令她顫抖，她虛弱地癱軟在他胸前，不住的低喘。
心悸，不由自主地閉上眼，他的吻好野蠻，掠奪的氣息像是無時不刻地在宣布她是屬於他的，他的身體好燙，雙臂鐵一般緊鎖著她。他是風暴，他是龍卷風，不管是什麽都阻擋不了他的決心，她只能身不由己的被席卷，然後一任他挾去未知的地方。
“無論你在想什麽，我要你只能想著我。”他盯牢她，月色下的她眸若星點，楚楚動人。
她希望夜色能隱去一些臉上的紅暈：“你又在強迫我了。”
“我是。”他穩住她的身體，不讓她輕易掙脫，“告訴我，你想要什麽？”也不等她回答，就把一塊東西塞到她的手上。
“這是…精衛填海？你在哪裏找到的？”有一點意外，這無價之寶她本是不離身的，那日在混亂中遺失，心裏記掛著，總覺得很遺憾，沒想到給他找回來了。
他托起她的手：“好好看看，這已不是原先的那一塊了，那塊丟了找不到了，我尋了另外一塊。”
她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個老人家？為什麽？”當初他費盡心機的演了那麽一出戲，就是為了送她一塊石頭？
“想給你個驚喜呀，我要你一直快樂下去，只要你開口。”他深深地看著她。
思緒變得恍惚起來，她想要什麽，時間倒流。可以嗎？可能嗎？
“也許你不是普通人，但你畢竟不是神仙。”她無可奈何，“你真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嗎？”
“你都還沒告訴過我，怎麽就先認定我不可以呢？”他低吼。
“我不要和你吵架。”她低語，“我好怕別人講話時候大吼大叫的。”
他挫敗地低語：“我不想嚇你的。只是，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你看，原先的石頭你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不同，為什麽還要想著從前那一塊，而不試著接受新的呢？”他話中有話，意有所指。
“你甚至連這是哪裏都不願意說。”他的低聲下氣讓她有些心軟，但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只好趕緊順手抓了個問題擋一下。
他釋然：“你為了這個生氣嗎？這裏是揚州，離你家很遠啦，之前是為防意外才沒和你說的。”
“家裏肯定擔心死了，二娘不知又要哭多少次了。”她無奈的想到，這已經是第二次與家人的分離了，又一次與‘父母’不告而別，不知他們會是怎樣的傷心，不禁嘆氣。
“別老想那些不開心的事了，你會習慣這裏的，我希望你能快樂起來。”他摟著她坐下。
她轉頭看他：“快樂只是一種很私人的感覺。渴得要死了，有一抔水喝，就會覺得很快樂。餓的時候有一點食物充饑，也能讓人快樂起來。快樂只有自己才可以感受得到，別人怎麽能夠給予呢？息家只有我這個女兒，我沒有任何交代就失蹤了，他們根本不知道我是生是死，你叫他們如何承受？”
“沒想到你和他們的感情這麽深。”他不禁訝然。
她堅定地說：“他們是我的家人，不是嗎？”
他擁著她沈默不語。
宅子裏的氣氛有點奇怪，如此規模的房子一般應該會配備大批的傭人或是侍女，像以前息府，雖然不是所謂名門旺族，也有好些傭人在打點，不過她認為那些頗有充場面的嫌疑。目前看來，這裏連一個家仆都沒有雇，反而覺得自在很多，做自己的事就不必總被人跟著到處走。她被安排住在一間雅致的房裏，靠窗是一張古樸的大木桌，抽屜裏有幾個盛滿貓眼石，瑪瑙之類珍奇異寶的盒子，就那麽隨意地敞開蓋子擺在那裏。房裏很溫暖，一個巨大的靠墻的書架子上堆滿了畫卷，詩集，話本之類的東西。坐在窗前的軟椅上，窗外的景致恰好鑲了窗框的邊，就如一副栩栩如生的山水畫，令人賞心悅目。
兩日後他便出門了，說是有要事去辦，沒和她告別，消息還是其他人轉告的。
對把她交給三個陌生男人看管他好像很放心似的，她可是白白緊張了好久，生怕那些人對她不利。不過連日相處下來，卻發覺再也沒有比這幾個“同黨”更有趣的人了。
驚蜇，就是那個首先和她打招呼的人，一個彬彬有禮的男人叫驚蟄，這應該是個節氣的名稱吧，有‘驚’這個姓氏的嗎？她聽到他自我介紹時，就問了這個問題。結果驚蟄說他雙親都是種田人，原本打算叫他驚濤駭浪或是驚天動地的，但是筆劃太多不好記，所以才挑了個簡單一點的，他還有個表弟叫谷雨呢。其他兩個人在竊笑，年輕一點的是簡刺冬，另一個標準模特身材的是莫少。神神秘秘的人，名字也連帶著不尋常，她問簡刺冬為什麽是刺冬，而不去刺夏或是刺秋呢？驚蟄笑說其實叫刺青也挺不錯，莫少撫掌大笑說本來還想叫他刺耳的，兩人一唱一合，這裏面當然不包括板著臉的簡刺冬本人。而莫少，真懷疑這是不是真名實姓，哪會有人叫莫少的？別人叫他名字時，還真架式十足。不過，莫少大度地建議她叫他小莫就可以了。
像是早就商量好的，當她想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麽人時，他們就左右環顧而言它，推說等狄刃回來，讓他自己親口告訴她。
這三個人的行事十分搞笑，總免不了乘別人不在場的時候說那人的壞話。他們不直接告訴她一些內情，卻又互相在背後揭發別人的事。莫少和刺冬私底下跟她講驚蟄是個相當可怕的人，別看他笑得那麽燦爛，千萬不要給他的外表蒙住了。她很不解，驚蟄說話都是很平和的語氣，舉止也風度翩翩，他到底哪裏可怕了？據他們說，有一年驚蟄路過西涼山，聽見山上的土匪在罵人，他很不滿那人用詞粗鄙就連夜端掉了半個山寨，搞得那些幸免於難的人特委屈，至今不知道竟是由於有人說話不幹不凈而招來了橫禍。
簡刺冬的弱點是沒有耐性，這個不用說她也看得出，稍微久一點的等待都會讓他跳起來，其他兩人的最大樂趣就是使盡本事撩撥他，作弄他，像在逗蟋蟀似的，不激得他齜牙咧嘴不甘心，等他氣得暴跳如雷，那兩人再施施然的出面鎮壓，最後弄得倒像是他的不對了。他雖然對那二人頗有微詞，卻還是喚莫少為大哥，也因為這個“大哥”是‘整人二人組’裏的重要成員，他才會‘有冤無處申’。
而莫少，則是個不顯山露水的角色，應該有異族血統，不僅說話帶些口音，頭發都是栗色的。驚蟄偷偷跟她說莫少這個人狡詐非常，他多次遇險能夠全身而退都是托騙死人不償命的三寸不爛之舌的福，他叮囑她無論莫少說什麽都不可以輕信。驚蟄還告訴她說莫少之所以在京城呆不下去，就是因為京城的騙子們人手一張他的畫像，那些人還奔走相告，此人危險，生人勿近。
每天，他們都能搗鼓出層出不窮的花樣和游戲，幫她解悶，有時相當懷疑整件事到底是個玩笑還是一場夢？很顯然，這三個人就是差來專門看管她的，但對她很友善，除了偷跑，其他的要求幾乎有求必應。她曾試圖找回原先的木門，才發現便是想走出這個樹林都不簡單。明明可以看見另外一邊的路，卻怎麽也走不過去，經常轉著轉著就沒路了，要不就是樹叢或是池塘擋在前面，反正她試過多次，連門都沒摸到，最後很可恥的還要等那幾個人中的一個找來把她領回房間，不然她非得在原地不停打轉下去不可，偏偏莫少一點也不生她的氣，居然還慫恿她再接再厲，讓她哭笑不得。
又到一個美妙的月夜，銀色清輝撒遍大地，不知為何睡不著，她便披了件襖子走去池塘邊。
“睡不著嗎？”她擡頭，驚蟄正站在前面，“有心事？”
“有心事可能真的睡不著，但睡不著並不會只有這一個原因呀。”她用襖子裹緊了自己。
他溫文爾雅的臉上閃過好奇：“哦？是嗎？”
驚蟄的個性很隨和，好像怎樣都不會生氣，她也喜歡和他聊天:“我不知道，可能白天時候吃得太多，也可能是月色太迷人。你呢？如果我不睡覺，你也不能睡嗎？”
“你一個人呆著多悶，總得有人陪一陪嘛。”他好脾氣地解釋。
她莞爾：“不用解釋了，解釋就是掩飾。你無須擔心，你知道我是怎樣的路癡，在院子裏隨便走走都會迷路，沒那麽容易逃掉的。”
“別想那麽多，我只是一向睡得晚罷了。”他的語氣很誠懇，一點也不像那兩個人背地裏形容的那麽可怕。
“驚蟄，你有家人嗎？你怎麽會來這裏的？”她很好奇。
“當然有啊，我又不是從雞蛋裏面孵出來的。至於為什麽在這裏，是因為我欠了狄刃的錢。”他的表情可不像在開玩笑。
她覺得有點滑稽：“你不想你家人嗎？”
“想那兩個家夥做什麽？相見兩相厭。”他說。
“誰呀？你說的是簡刺冬和莫少吧。”她一下子明白過來，“你是不是欠了很多錢呀？”
“是啊，一輩子都還不清了。”他淡淡地說。
“那他們兩個也欠了錢麽？”狄刃該不是兼開賭場的吧？這麽好賺！
他慢吞吞地伸出食指搖了搖：“我們的原因各不相同。刺冬欠了他一個人情，小莫則欠下一條命。我們中間刺冬可能是能最快還清的人了。”
“最快是多久？”她發現事情越來越奇怪。
“不知道，我不是太清楚。”
她為簡刺冬哀悼：“他那樣的性子，怕是還沒到還清的一天，已經給你們氣瘋了。”
驚蟄居然真在考慮這個事的可行性：“有道理，小莫一直在做嘗試，不過那人有夠堅強，撐到現在總是怒而不瘋。”
“你們不是一家人的嗎？”她忍不住笑了，“做什麽這樣整他？”
他不以為然：“哎，我要澄清一下，他是小莫的兄弟，不是我的。而且是小莫把他撿回來當玩具的，不整他，我們還能找誰？和狄刃那樣的債主呆在一塊，不找點事做的話我們會憋出病來的。”
她忍俊不禁：“我想，你們當中還是刺冬最正常了。”
他沒有半點遲疑：“沒錯，但你看他整天像個會走路的大爆竹，沒有火星丟過去都會自爆。”
“驚蟄，我想你就算到七十歲應該都還會這麽年輕。”她笑。
“到七十歲還能有光滑臉蛋的就只有太監了，我才不要給別人這樣的錯誤暗示呢。”他起身，“晚安，你也該回房歇息了。”
一段日子下來，她倒是開始習慣這裏的生活了。吃過早飯，走到池塘邊餵魚。
“它們貪吃得很，多少東西都吃得進去，你再餵，那些家夥怕要翹辮子了。”一個聲音從頭頂飄下來。
她仰頭，莫少正靠在一棵大樹的樹杈上，咬著一根草，很悠閑的樣子：“ 早啊，莫少。”
“不早了，我都睡了一會兒了。”他的聲音懶洋洋的，像是還沒有享受夠。
她有點好笑：“你一定要在我頭頂上說話嗎？這樣仰頭很累人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咻地一下飛身而下，站到她面前。
“狄刃要多久才回來？”她問。
“債主走的時候沒跟你說麽？”他把草捏在手指間轉著。
又有一個人這樣叫他了，她不解：“他是做什麽的？你可以告訴我嗎？”狄刃像是一個謎，怎麽猜也猜不透。
“這個你只好問他本人，如果惹到他不快，我就沒好日子過了。”可是，莫少的臉上卻找不出有一點害怕的樣子。
她想起和驚蟄的對話，便問：“聽說你欠了一條命？”
“是啊，通常這種事都比較麻煩。”他一派的閑適。
“那怎麽辦，要以命抵命嗎？”她的所有經驗只來自於古裝電視劇。
“才沒有人那麽笨，人死了還能做事嗎？尤其是我這樣有價值的人。”他搖頭。
她相當好奇：“做事？莫少，你為他做什麽事呢？”
“聽說過唐門沒有？”他閑閑地問。
“四川唐門，精於用毒的？”這個是她在武俠書中看到多次的。
“你還知道一些江湖事嘛。”他坐到樹下的石凳上。
這樣都猜中？她只覺得好笑：“你的事和唐門有什麽關系嗎？”
“我恰好知道他們的一些秘密，債主令我背出來，著刺冬抄錄。”
“是武功秘籍嗎？”這個最令人神往了，多少人爭得死去活來的，好像得到一本半冊就可以一統江湖似的。
“什麽啊，唐門藥典可比秘籍值錢多了。”
“藥典？你都背下來？會很難嗎？”
“從前我那老爹討厭自己找書，都是讓我背書給他聽，這個難不倒我的。”他面有得色。
“你既然能背，為什麽寫不出來呢？”
“你這樣講很侮辱我的智慧喲。”他忽然笑笑，“我不過是認為這樣可以鍛煉一下刺冬的耐性罷了。”
“其實你又在欺負他，對吧？”她幹脆一語道破。
“年輕人不磨練一下，不會知道江湖的險惡。”他撇撇嘴，“他整天吵著要離開這裏，我們有虧待他嗎？”
她笑：“我看他怕了你們兩個才是。”
“我們算什麽？你還沒有見識過真正的厲害角色。”他說的時候一臉的暧昧。
“厲害角色？”她不曉得他在指什麽，“你還不算嗎？”
“我怎麽會是？那小子對我很不滿咧！”他神秘兮兮地說，“不過，那小子也是有死穴的。”
她不明白：“你都在說什麽呀？”
“你會有機會見到的。”她敢肯定他又是在打簡刺冬什麽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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