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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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茍家如冬日枝頭最後一片枯葉, 微風一吹,落地與汙泥同腐, 散場戲臺, 唯餘冷清。

何棲靜靜伏在沈拓的胸前,長夜仍嫌苦短,晨色將至, 室內微明,雁尾勾起簾帳,金鴨細吐香煙。

沈拓理著何棲枕畔的一把青絲, 愛不釋手, 一年忙碌,難得悠閑, 躺得骨頭酥軟, 一根手指都不願動彈, 尋思著這般賴到日升至日落。

何棲噗地笑出來:“不吃不喝, 睡在床上?”

沈拓道:“我去廚房摸了糕點茶水來,阿娣敲門也不應她,她許當我們出了門。”

何棲將長發從他手中抽出來, 歸攏到身後, 道:“不應聲, 她只當我們遭了劫, 怕是要哭著去找阿爹、阿翎砸門。”

沈拓伸手將她拉回懷裏,道:“阿圓,我們偷溜出去消遣幾日?”

何棲嫌冷, 將雙足縮回被中,想了想手上積累的事,嘆道:“怕是不能夠,近月底,鋪中、船隊都有賬本盤算,今歲營餘頗豐,年底要治席,要列席單出來; 姑祖父來年整壽,今歲要辦壽宴,我們還要尋壽禮賀壽;牛二娘子前幾日遞了請帖請我吃茶,我又托了方家阿姊去宜州替我買纈染花布,等她歸轉,我還要謝她一遭;伯母又托話我,家中有結餘,置買成田地收租。”

沈拓不知不覺坐起身:“家中竟有這麽多事等阿圓經手。”

何棲美眸微睜,看他幾眼,這人真是燈臺照不見自己的腳底,道:“大郎莫不是以為自己清閑?季長隨特來家中傳話,明府那有事支喚;何家叔叔也下的貼子請你吃酒,他婚事似有著落,許是要定親呢;牛朱二家請的雜戲,兩家並一處下的請帖。”

何棲邊數邊笑,沈拓驚訝,道:“不曾細想,我手上竟也有這些事?偷不得閑?”

何棲推他道:“我還不曾說完,還有兩樁事呢。賴屠戶賴家嫁女,送了喜餅喜帖來;再一個,便是婆母那,送了一盒果子、一條鯗魚來。”

沈母許久不曾來沈家哭嘀糾纏,沈拓猛聽得她的消息,板著臉問:“她又有何事?”

何棲道:“婆母不曾親來,使錢托了賣梨的小哥送過來,卻不曾另帶了囑咐。”沈母仍是計算吝嗇,托了人,依舊不給腳錢。

沈拓聽沈母不曾生事,面色稍緩:“既如此,回些禮過去應付,休管便是。賴世叔也是,回份禮,不親去吃酒。雖不曾翻臉,也親近不起來。”

二人說罷話,在床上對坐,雙雙嘆口氣,一事堆一事,撒不開手。沈拓心疼何棲,道:“阿圓,家中也餘了錢,再買些仆婦來,不然支應不開。”

何棲點頭:“前幾日大伯母也道,將買一兩個粗仆,管著廚下門院。”

沈拓道:“王牙郎與我們相熟,將事托與他,挑買合意的。我去明府那,順腳帶話王牙郎讓他留意。”他依依不舍地放開何棲,穿衣起身,忽道,“隔年,明府任滿,怕是要回京了。”

何棲將一件外袍遞與他,道:“明府也算載譽而歸,鵬舉萬裏,只不知升任州府還是回京做官。”

沈拓道:“船隊有他的份子,倒不愁沒見的時候,年年紅利總要親送自明府手中才能心安。”他垂眸道,“只不知桃溪繼任的縣令,如何品性。”

何棲頓時默然,怔了怔這才幫他整著衣襟道:“一方知縣,或清或濁,我們又如何能選?只盼不是個昏頭的。”

沈拓笑道:“縱是個三尺青天,也不怕他。”揀起來一支簪將何棲的青絲挽在腦後,“明府離任尚有些時日,我們倒愁起離別來。”

何棲也笑起來:“宜州太守亦非荒唐的,地挖三尺,天高一丈的青天,怕沒有這麽肥的膽,光明正大欺起民來。”

沈拓聽後只是笑,心裏卻是別樣心思。桃溪之前的幾任縣令,縱是貪饋的,也只私下與富商勾結,借權得利,明面還要裝得父母官模樣,不敢視眾為蟻民,隨意輕賤。

升鬥小民,所求不過偷安。

何棲目送他出門,寒風割臉,比之去歲,今年冷上好些,幾日寒凍,結了好些冰棱掛在檐下。雖是冷冬,炭火卻備得充足,暖被厚衣軟鞋,出入也叫車轎,反不曾受凍。

家中人多,便嫌屋小,買了奴仆自要安置,沈計身邊也可個添書童小廝。

阿娣燒了熱水過來看何棲裹著鬥篷立在廊下,急道:“娘子怎在屋外吹風?郎主見了,定要責罵。”

何棲笑道:“你家郎主有事出門,我看天,好像不好。”她擡頭,灰雲漸攏,金光收隱,怕是要下一場凍雨。

阿娣道:“憑它不好,也不好這般站著。”她伸手扶何棲,念叨道,“娘子這幾日懶怠吃食,又忙,午間不曾歇覺,哪吃消得住,先進屋吃一盞熱水,我送粥湯來,娘子熱熱吃上一碗,好驅風寒。”

何棲嫌棄道:“阿娣學了婆婆嘴……”拗不過她,說話間一個轉身,忽覺眼前發黑,天旋地轉,阿娣的臉模模糊糊看不分明,欲伸手,卻是胸憋氣悶,一頭栽倒。

直把阿娣駭得色變聲裂,勉力強支何棲,連喚何秀才與施翎。

何秀才與施翎急奔而出,見何棲人事不知委頓一邊,兩人懼變了神色。施翎低道:“嫂嫂,得罪了。”彎腰抱起何棲將她放倒在床鋪上。

何秀才驚得六神無主,拉著施翎的手,顫聲道:“阿……圓……她她?怎生是好?”

阿娣受驚嚇,守著何棲哭成淚人,抽噎道:“娘子好生生暈了,喚她也不應,娘子有事,我也不活了。”

何秀才最聽不得生死,剎時屍白了臉。

施翎扶住何秀才,瞪圓了眼,氣道:“休要胡言,嫂嫂不過暈了,說得生死。阿娣倒水來餵嫂嫂吃一杯,我去醫鋪尋個郎中來家。”又搬椅讓何秀才坐下,道,“何公寬心,嫂嫂面色鮮亮,略躺躺應能醒來。”

何秀才老臉一紅,羞慚道:“我情急,慌了手腳。”

施翎略作安慰,急奔出門尋郎中,路過鋪屋,揪了一個鋪兵,塞了一塊碎銀與他手中:“這位哥哥,勞煩去縣衙遞話與沈都頭,他娘子暈在家中,速回。”

鋪兵掂掂手裏的銀,幾錢重,正要推辭,施翎早跑得遠了,當下敢不敢耽擱,去縣衙尋沈拓遞話。

季蔚琇唇角微笑,顯是心情極好,青袍著身,如臨風修竹,說不出的雅致閑逸。

便連季長隨,都是一臉的笑模樣,將沈拓迎進門時,還笑道:“都頭今日豐采,更勝往昔。”

沈拓見他倨色皆收,心下遲疑,道:“長隨遇著了什麽喜事?大開心顏。”

季長隨笑道:“確有一樁喜事,一時心喜失了態。”他摸摸臉,將揚起的嘴角往下一抹,仍擺出進退有度的臉來。

沈拓見他們主仆雙雙笑意滿面,一頭的霧水。

還是季蔚琇為他解了惑,滿眼含笑,道:“我家兄長要來探我,車馬已在路上,過幾日便能到桃溪。”

沈拓驚訝:“季世子?”

季蔚琇失了往日的穩重,帶出一絲少年般的輕佻來,道:“正是,我也不曾想這般遠途,過船乘車來看我。”他離家赴任,遠離親人,心中無限思念,乍接了信,恨不得找人告訴心中歡喜。

沈拓不由也笑:“明府兩年多不曾見到家人,過幾日兄弟碰面,實是一樁喜事。”

季蔚秀跟著笑道:“山水迢迢,舟車勞頓,我只憂心阿兄受累。”他低語道,“也不知帶著醫手在身邊。”

沈拓問道:“宜州至桃溪,季世子是坐車還是乘船?”

季長隨樂道:“桃溪的河是郎君挖的,世子沒少誇讚,他既前來,定要親看桃溪水渡,必坐船來。”又斜眼看沈拓笑道,“不然好端端喚沈都頭來為著哪般。”

季蔚琇請沈拓坐下,道:“阿兄乘船來桃溪,只在這幾日,都頭將些人手,守了碼頭,以防生亂。”

沈拓不敢怠慢,揖手領命,季蔚明先在宜州落腳,若是太守再陪同前來,確非小事。

季蔚琇道:“因是私事,也不好勞動縣尉,我只托了都頭。”

沈拓聞弦歌知雅意,知曉他既不願大張旗鼓,又要保萬事順遂,便道:“明府放心,我只將人備在暗處。”

季蔚琇謝過沈拓,又問千桃寺風景。

沈拓笑道:“冬寒風朔,世子來得不巧,千桃寺桃花不發,倒是可惜。”

季蔚琇遺憾道:“千桃寺花開紅雲,奪目勝景,可惜阿兄又不能久留。都頭出生本地,可知桃溪還有別處風光?”

沈拓為難道:“我粗人一個,賞不來景,來去也只在千桃寺打轉。”

季蔚琇笑:“是我難為了都頭,阿兄要是三月來,桃紅柳綠,煙街雨巷,流水人家,晨出暮還,亦是樂事,唉,寒冬陰冷,濕寒入骨,只無可觀之處。”又盼起下雪來,“散發扁舟,烹雪煮茶倒也不錯。”

沈拓陪在一旁,心道:往日看明府行事有度,倒忘他是家中驕子,聞得兄長要來,滿滿期盼。

季長隨在旁眼角微濕:遠離禹京,太委屈郎君了。

季蔚琇興致高,收了紛雜的思緒,要與沈拓吃酒,門役進來通報:“明府,都頭家人遞信,要都頭速歸。”

季蔚琇一驚,忙問:“可說為著什麽?”

門役回道:“帶話的兵役道:都頭的娘子在家中暈了過去……”

一語未了,沈拓如遭雷擊,似傷心肺,哪還坐得下去,與季蔚琇告罪一聲,飛也似地出了縣衙,驚慌之下差點連馬都忘了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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