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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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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長隨一日間盡吃些冷食野果硬餅, 猛灌了熱面湯, 肚裏反倒承受不住, 一陣咕嘰亂叫, 問店主茅廁。

店主笑他講究,道:“荒郊野外, 都沒幾個喘氣的,樹下草叢撿了一處蹲著便是。”

季長隨又問廁籌, 店裏更是掩面偷樂, 道:“團些草團寬葉,簡便得很。”

施翎坐那扭頭忍笑一會, 故作關心狀:“長隨快去, 仔細……”

季長隨腹痛如絞,走出幾步又見林中黑魅魅一片,也不知藏著什麽猛獸精怪,心裏不禁怕將起來, 扭著腿白著臉道:“都頭……看……看護一二, 天黑得急。”

施翎還欲嚇他,又擔心誤事,伸指掏掏耳朵,出來在店外板桌上坐著, 嘆道:“長隨忒也膽小, 如廁還要人來相陪。”

季長隨有苦難言, 人在屋檐下又不敢發火。野外草長,滋生得偌大的花斑草蚊, 他肚中疼痛,兩眼發花,唯恐自己跌倒,哪管得了蟲蚊,一只只專揀了肉嫩處叮咬,吃得腹大滾圓,險些飛不起來。

施翎守在店外,從懷裏掏出藏的肉幹和一小竹筒葷酒,偷祭了五臟廟。再看從林間出來軟綿綿的季長隨,滿頭滿臉的包,肚裏笑翻了天,嘴上道:“長隨受苦了,怎被叮咬成這般?不如我尋些草藥來,與你塗抹止癢?”

季長隨陰惻惻盯他,他肚痛腹瀉,虛軟無力兩腿都打顫。施翎心虛,笑道:“長隨可好些了?”

季長隨心裏氣苦,身上寒一陣熱一陣,額間全是虛汗,猛得撲將上來搜出施翎懷裏的竹筒,拔開塞子,冷哼幾聲。

施翎道:“長隨,你壞了肚子,不好吃酒。”

季長隨赤紅著眼,一把撥開施翎伸過來的手,仰頭將竹筒裏的酒吃個幹凈,隨手拋置在腳邊,虛張聲勢道:“我定告與郎君。”

施翎吃驚:“長隨怎能誣賴我?你我同行,路上一樣吃食,果子我還將有蟲眼的留了自己,將好的留你,還特與你擦凈。”

季長隨又用鼻子哼了一聲,擺了一張驢臉生悶氣。

施翎嘆道:“長隨話也不說,只哼哼。”

季長隨深覺施翎面目可憎,為人狠毒,打定主意不與他多說一句話,楚河漢界劃得分明。在茶寮睡了一晚,季長隨略緩了緩,見天光還未大亮,翻身便要再睡。

施翎搖醒他,道:“長隨快起身,當心誤了明府的交待!”

季長隨一把抱住茶寮木柱,耍起賴來:“我體弱不便趕路,要再歇息半日。”

施翎拉他:“我們路上緩行,不然明府問責,誰來擔?”他邊說邊架了季長隨上馬。

季長隨坐在馬背上直罵他混人、無賴、賊配,越罵越心塞,與這種楞憨不通的同路,挫磨得自己生不如死。施翎隨他謾罵,不痛不癢,也不會少塊肉。

到得宜州,季長隨早已散了全身的骨架,倒似陰司地府走了一遭,不過兩天一夜,掉了好幾斤的肉,臉都尖了。

曹英見過季長隨一面,狠吃一驚,道:“長隨幾日未見,倒是清減了,莫不是天熱飲食不合?”

季長隨微仰了下巴,怒道:“哪是吃食不合,不過與人不合。”擡腳進了客店,挑剔店小窗窄,又嫌屋潮床低。要了熱水,熱食,又拿錢與客夥計托他去請郎中。

曹英沖施翎擠眼,低聲問:“阿翎,長隨仿佛生氣。”

施翎道:“曹家哥哥原諒則個,長隨脾胃嬌貴,吃壞了肚子,瀉了一路。”他說著還直拿手掩嘴,示意臭不可聞。

曹英在他耳邊道:“看著不大隨和。”

施翎道:“他張牙舞爪紙做的老虎,料他不敢誤了明府的事。”

曹英這才放心,又道:“和氣生財,何必落他的臉面,他擺架生事我們也別逆他的心意,小心奉承。”

施翎冷笑:“他是什麽人,倒叫我來奉承他,曹家哥哥不知,你越與他作臺,他越要站得高處擡頭仰脖,眼裏只見得天,不見得地。”

曹英笑:“不過幾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陳據也點頭:“正事要緊,他替明府前來,自要看明府的臉面。”

季長隨沐浴更衣,看了郎中吃了熬得濃稠的米粥,又吃了補藥,略平緩了心緒。再者曹英陳據有意說好話,季長隨見他們諂媚,面上不以為然,心中倒似找補了回來。

曹英又與他對了說詞,道:“長隨,我們生怕船戶欺人,謊稱你是我阿兄心腹。”

季長隨活吞了一只蒼蠅似的:“我家郎君何時有……這般的阿弟。”

曹英賠著笑臉,道:“哪敢高攀明府,不過一個托詞,誑騙了船戶,令他不敢小瞧。”

季長隨神色勉強,再看曹英的臉,更添嫌棄,郎君如玉之人,哪來得這種市儈粗俗的阿弟。囑咐道:“曹家郎君切莫失儀,損我郎君顏面。”

曹英忙道:“托賴長隨指點。”

季長隨這才勉為其難點頭,曹英暗舒口氣,他是疏闊之人,對季長隨的裝腔作勢並不掛心置氣,與陳據、施翎吃酒耍樂便拋置腦後。

陳據憂心季長隨壞事,道:“他趾高氣揚,打眼便知與我們不是同道之人。船戶每日不知與多少南北生熟行商交道,眼睛毒辣,被瞧出端倪怕要壞事。”

施翎道:“陳家哥哥寬心,事到臨頭,擔心無用,成便成,不成便不成。”

誰知,季長隨竟是奇兵。

碼頭停靠著船只,裝卸著百樣的貨物,油米糧鹽、魚果幹鮮、驢馬牛羊、木料絲帛,擠著扛貨的腳力一身的臭汗,又有在岸邊支了行爐做吃食的漁戶,各種氣味混雜,直沖人鼻腔,烈陽一烤,更添幾分餿味。

季長隨來了碼頭後,見滿地的穢物,簡直無從下腳,自己拿帕掩了鼻,又塞給曹英一把圓扇遮光擋陽。

曹英捏著手裏小巧的圓扇道:“我五大三粗,拿個扇子,惹人發笑。”

季長隨一翻白眼:“郎君尊貴體面,路遇知交閑談,莫非任由日頭曝曬?再者,扇子風雅,哪裏惹人發笑?”丟眼見一邊好奇張望的施翎,又翻出一把扇子遞給他。

施翎接了扇子摸不著腦袋,道:“我又不是富貴郎君。”

季長隨道:“你行止粗魯,面如敷粉也不像個貴人。天熱得緊,托都頭為我打扇。”

施翎瞪眼,季長隨得意揚臉,曹英見他二人這當口竟是要吵嘴,連忙上前道:“長隨體虛,禁不得曬,你與他扇扇風。”又捅施翎腰眼,細聲道,“馬上便要見船戶,阿翎忍氣擔當則個。”

施翎不服道:“我雖出身低微,也知曉一二,家中郎君莫非不如心腹體面?”他往後退一步,扇風倒是在扇風,卻是為曹英扇的。

季長隨駁不了他,氣哼哼罷手。

船戶遠遠見了他們,前幾日他只疑心曹英出身不同尋常,見了季長隨信了個十成十,這等作派,怕是來頭不行。

季長隨拿腔拿調、目中無人,對著船只百般挑剔,又對船戶道:“我家二郎粗心,你們別看他臉嫩,便拿言語欺哄著他。”

船戶笑道:“再不敢欺瞞的。”他是走南闖北之人,閑談間說起禹京風貌。

季長隨微微一笑,似有輕視之意。

船戶一來有心將他們底細摸個清楚,二來心有不服,便問:“長隨似是不以為然?”

季長隨語氣謙卑:“我不過下人奴仆,至多隨著郎君念書出游,哪裏說得上見聞。只是船戶說禹京南園牡丹最佳,卻不知停姿園有株牡丹妍麗無雙,花開之時,連聖人都前去一觀呢,又有皇親貴女在園中擺宴,真個人間勝景。”

船戶聞弦歌而知雅意,道:“長隨竟曾赴宴?”

季長隨笑起來:“船戶慎言,我微末草芥,哪配停姿園夜宴,只是修了幾輩的福分,隨郎主開了開眼見。”

船戶嘆氣:“生平若是見一眼此等富貴,死也甘願。”

季長隨道:“船戶又說笑,停姿園再好,又哪好說生道死的。”

曹英、施翎與陳據三人看他在那船戶侃侃而談,竟是反客為主,那船戶微含著胸,臉上驚嘆連連,顯見心下嘆服。

曹英伸出手指撓撓了臉,心中暗道:直他娘的,他倒充得祖宗作派。施翎暗笑:季長隨別個不見長,只這仗勢嚇人最為精道。

季長隨末了又看一眼曹英,揖禮道:“二郎君無心詩書,白費了郎君的苦心,他日撞了南墻,便知郎君再沒有錯的。”

曹英咳嗽一聲:“阿兄忒也操心,長隨,既談妥了船價,快快付了資費。”

季長隨無奈:“也不知哪個攛掇得二郎君移了心性。”輕飄飄看陳據、施翎一眼,“你二人仔細著二郎,出了岔錯,郎君定不相饒。”

施翎和陳據對視一眼,只得躬身稱是,心中暗悔:路上輕饒了他真個恨事一樁。

船戶貼心要與他們修補船只、另整繩索,重上桐油,還道:“家中養的老船匠,非是外頭找的可比。”

一行人又去府衙備案,季長隨另遞了書信與宜州州府,將四艘船只落在沈拓的籍戶上。

船戶又熱心要與他們介紹熟手船工。

季長隨笑道:“船戶有心了,只是我家郎君另作了安排,漕運司有退下的水手幫工,尋一個人領頭便是。”

船戶知他們與官府有交道,慶幸自己不曾開罪。季長隨也讚許:到底商賈眼利,虛虛實實,似假實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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