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2章

關燈
季長隨聽了吩咐備禮,又笑道:“郎君疏忽, 既然讓都頭攜禮去侯府, 如何只備世子一人的禮?時近年尾,不如將年禮一並奉上。”

沈拓微一皺眉, 道:“事出有因, 當務之急,怎好在途中耽擱誤事?”

季長隨擡了擡眉毛,笑呵呵:“都頭言之有理,只是,總不好讓郎君失禮父兄跟著。再者,既然假托是家信, 這般火燒眉毛,火急火燎的, 也是惹眼。”

季蔚琇只輕看了一眼季長隨,嗤笑:“就你事多。不過, 也算有幾分道理。你去備禮,揀細巧貴重、隨身可帶之物,再與都頭挑一匹好馬。”對沈拓道,“此番說不得要年底才得歸來,都頭多留一兩日, 與家小也有交待。”

季長隨心頭一凜,低首稱是, 知道自己逾越。

沈拓沒理會他們主仆的這點小機鋒,在心中琢磨一下來去路程。禹京比之宜州自是山水迢迢, 遠在千裏,不知歸去來期。但是,只身上路,又無牽累,大可日夜兼程,如無意外,年底能得回轉。

思及要與何棲分開,沈拓心中如同火灼,急急辭了季蔚琇,往家趕去。

何棲在家中挑了兩身衣裳,改得短了並一雙鞋子給了阿娣,又道:“既已收了你的身契,你只安心在我家中做活。我家並非富裕之家,比不得富戶高門,每月只得給你一二百錢,衣裳吃食卻不會苛待了你去。”

阿娣捧了衣裳感激道:“奴婢能在娘子跟著伺侯,已經是福分了,別的不敢多想。”

何棲又道:“你既已安頓了下來,可有相熟的人,或托了牙人遞話給你父母,讓他們能知你落腳的地方。”

阿娣咬了唇,半響,搖了搖頭道:“阿父阿娘得了奴婢的賣身錢,總能支應一些時日,先不與他們說了。”她越說聲越小,頭越垂越低。

何棲微笑,柔聲道:“這是你的家事,隨你自家的心意。”別開話頭,將家中活計細細與阿娣吩咐,“家中人少,日常家事無非漿洗打掃,柴禾炭火每月自有相熟的柴夫挑送來賣,你年小力輕,也不需你去河邊挑水。只一點,家中小郎平日在學堂念書,他用功喜靜,在家中念書寫字時,別去擾他。”

阿娣連連點頭,喜道:“娘子吩咐的這些,奴婢在家中做慣的。”她偷偷扳著手指算算家中人口,比對幾回,竟是這邊的活計更輕醒。在家中背上背了七妹,一邊還要看顧八妹,洗了衣物還要割草撿柴,一個不對還要挨打,更不提一碗稀粥頂一天的饑。

她越想越覺何家是個福窩,對著何棲更加感激涕零。又害怕何棲不要她,不等何棲吩咐,別個屋不敢去,拿掃帚將廚房內外打掃了一遍,又擰了抹布竈前臺後細細擦了,吃力將鍋取下來,連鍋底積灰都仔細刮了。

何棲見她忙忙碌碌,搖搖頭,心中卻有些不是滋味。自己當年若是買去做了奴仆……念頭一起,又立馬打住。真是強自尋愁,事過境遷,何必無端回味,可不是自找沒趣。

遂一笑置之。

沈拓回來家中,接連雨天,難得放晴,何棲搬了團箕,將一袋紅豆曬了出來,坐在廊下低著頭將黴壞的一一剔除,那些圓圓的紅豆在她素白的指尖來回滾動。

何棲脖子微酸,一仰頭看見沈拓:“咦,這個時候怎麽回來家中了?”

沈拓過來坐在她身邊,有點發悶,不舍道:“阿圓,明府有事交付於我,過一兩日要離家去禹京一趟。”

何棲吃了一驚:“這時候怎麽……”轉過念來,“可是與茍家案有關?”

沈拓點頭,壓低了聲音:“茍家案,與桃溪往任縣令都有牽連。”

何棲立馬想到了其間關鍵:“若是茍二將他們都咬出來……”她咬了一下嘴唇,心道:牽累太廣,反倒不妙,官場哪有黑白分明的?水至清則無魚,他一氣亂咬,將一幹受賄的官員都咬出來。許現已遷升,又許是重權門生,此案越滾越大,更不可收拾。

依沈拓本意,不過一幹貪婪之徒,頭上戴了烏紗,屁股坐了交椅,言稱父母官,既不為民請命又不為民做主,要來何用。

何棲道:“那若是有官,他既貪了銀,又為民做了事,該當如何?”

沈拓一時語塞,左右無人,拿手指一刮何棲的鼻子:“娘子有理,為夫甘拜下風。”

何棲笑著躲了,又低嘆:“後日便走?年節可能回來?”

“這倒能回。”沈拓笑道,“我輕身上路,又騎馬,不似上次去宜州,兩腳趕路,又押著賊犯。”

何棲知道他在寬慰自己,不願做出愁容,道:“年節能回,冬至小年卻要錯過,既還能耽擱一兩日,不如明日買了菜蔬紙錢,祭拜供祖。”

沈拓想起往年,家中只有自己與小郎二人,年不年,節不節,比之往日還要糟心,施翎更甚,與他那和尚師父一道,成日只為一日三餐發愁,何棲父女也是冷冷清清兩個人。

早盼著今年能熱鬧,偏偏自己不在家中,他心中正遺憾呢,聽何棲提起,哪有不願的。

笑道:“請阿父他們早些上來喝酒,多燒化些紙錢給他,早得些花用。”

何棲瞪他:“胡言亂語。”

沈拓哈哈一笑,轉眼見阿娣在屋中進出忙碌,見著自己縮了肩膀,倒像鬼攆似的。便道:“她是牛家送來的,阿圓使著不順手,不必違心留在家中。”

“我自有分寸。”何棲道,“哪會委屈了自己。”

沈拓放下心,立起身道:“阿圓祭拜各物,我去雇輛車,明日好去岳母那。”

何棲不曾想自己前幾日只是隨口說了一句,他竟記在了心底,不由彎了兩眼,甜絲絲笑了。追上一步:“阿翎這幾日鮮少歸家,你去縣衙知會他一聲,讓他明日暫把手頭差使略放放,晚間回家吃飯。”

“聽娘子吩咐。”沈拓揖禮,一閃沒了身影。

他們夫妻定下過節,翌日一早起身忙碌了開來。

沈拓去了市集買些魚肉菜蔬,尋空卻找了陳據,陳據正蹲餛飩擔前吃一碗熱餛飩,見了沈拓,忙立起來,拿袖子抹了嘴:“哥哥怎得來了?賣食的,再取一只碗,煮一碗餛飩來。”

沈拓道:“不要餛飩,來碗茶湯。”

陳據摸摸脖根,笑:“我那幾個兄弟得了明府的厚賞,心中感激,托我謝謝哥哥,我一時忘了。”說著,去摸袖子。

沈拓攔道:“他們賺的辛苦錢,幾人一分,又有多少?我豈能要他們這些謝錢。讓他們自留著。”

陳據也不客氣,縮回手,咕噥道:“我也這般與他們說,他們只是不肯,不敢上哥哥家門,纏著我啰嗦個沒完。”又涎著臉皮,“哥哥往日有這些差使,也來吩咐,臟些累些不打緊。”

“倒真有一件。”沈拓接了熱茶湯,對陳據道,“明府托我送節禮去禹京,阿翎這幾日忙得顧不得家。家中老的老,小的小,你嫂嫂又一介女流,我心中放不下。”

陳據皺眉,抱怨:“明府倒派這差事給哥哥,禹京千裏之外,過年都不一定得回。哥哥今年新婚,倒要讓嫂嫂過個冷清年。”又道,“也不怪哥哥不放心,桃溪水裏剛撈了二十多具屍體,膽小的打橋頭過心裏都起毛。”

沈拓笑:“明府托的差事,哪個嫌他。也不需你們多做什麽,若是見了形跡鬼祟的,報與官府或私下……”壓眉低聲道,“只別傷了性命,惹得不可開交。”

陳據點頭,拍了胸脯道:“哥哥放心,這些我們做得熟。”

沈拓道:“回來請你們弟兄喝酒。”

陳據笑:“哥哥客氣,不過,有酒喝有肉吃,我是不拒的。”

沈拓笑,吃了茶湯連著陳據的餛飩一並給了錢,別了陳據照舊去市集買熟食糕點。

何棲則帶了阿娣去紙燭店買了幾掛紙錢、幾疊紙衣,又另去割了幾刀肉。

阿娣拎了籃子,不解道:“娘子出門前吩咐了郎主買肉,怎得自己又割了幾刀。”

“我另有用處。”何棲道,又問,“你可拎得動。”

阿娣聞著肉腥,口水險些滴下,一時生出無盡的力氣,忙道:“娘子,我拎得動呢。”

二人倒比沈拓更早歸家,何棲讓阿娣洗了肉,拿醬料腌了擱置一邊,等得入味焯水,切薄片烤肉幹。

沈拓遠行,行裝打點得整齊,衣物鞋襪,幹糧水囊。何棲想著,此去事急,日夜趕路,怕是大半路程要靠幹糧充饑,因此另買做了肉幹,冬日又不會壞,總好過幹啃胡餅。

等沈拓回來,一個早上切洗燒煮,一樣食物各裝了兩盤,將其中一份拿提籃裝了。

沈拓接過,掂手頗沈,道:“我來提。阿圓喚了岳父一起去。”對阿娣道,“你可在家中看著火。”

他生得高大,直眉濃黑,身上長日帶刀,阿娣極為怕他。見問,忙不疊點了頭。

何秀才憂心女婿要出遠門,又逢冬節,神色倦倦,勉強一笑道:“倒是過個早節。”

一行人趕了車,到了何家,開了院門。沈拓擡了供桌,打水擦洗一遍,何棲自一邊取了燭臺香爐,擺了菜肴祭拜。等得酒篩三遍,紙錢盡焚,香殘燭短,這才收了供桌。

何秀才看著兩簇燭火,身邊兩個小輩在那裏外操持,倒不似往年間淒清,心中愁緒稍解,道:年節再來看你們。大郎遠行,你也看顧一些,讓他早日歸家。

他們這邊祭罷,回了沈家又另祭一遍。

沈拓見可棲秀眉微斂,在供桌上擺著杯箸諸物,幾色菜肴,黃雞、焦魚、鮮肉,素面、幹筍、豆腐,不知怎麽,心中暖意一片,看著她不由就想笑。

何棲在火盆裏拌散了紙錢,偷聲對沈拓道:“我卻學不來說那些悼念詞,年年偷了懶。”

沈拓道:“我們心意,他們長輩,只有高興,再不會與我們計較。”

說得何棲笑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