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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三種羞恥(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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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三種羞恥(22)

布滿穹頂的燭火將大廳照得看不到一絲黑影,宛如夏日的黃昏。

雜技表演所需要的一切道具都已經布置完畢,從頂部垂落的長繩在地面蜿蜒爬行,仿佛某種古老的、由一棵樹和無數氣根組成的巨大叢林。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氣。就是油脂味太重了些,也許是蠟燭?布魯斯猜測著,對比著手中的票號,在前排找到了位置。

他紳士地讓開身體,伸出手,讓愛麗絲能扶著他的手臂坐下。

這個精美如玩偶的女孩安靜地接受了他的好意。她微微揚起頭,朝他點頭致謝,而布魯斯絕沒有忽略她那皎白的皮膚在燭光下泛起的昳麗輝光。

“所以,”他也坐下來,珍惜地將大衣掛在手臂上,手杖橫放於膝蓋,“你也是亞度尼斯的漂亮玩具之一?”

“你不應該對我這個年紀的女孩說這種話,布魯斯。”

“‘你這個年紀’?什麽年紀?一百二十歲?”

“至少我看起來是十二。”

“噢。”布魯斯甜蜜地說,“你看起來二十二的時候會有多麽迷人啊。”

“足夠挑起國家之間的戰爭。”愛麗絲回答。

“別告訴我海倫是你的曾用名。”

“那麽就不是。”

“……天,你和亞度尼斯一點也不像。你也不像伊薇,不像霍華德。你甚至不像康斯坦丁。伊薇、霍華德和康斯坦丁倒是有些像。原來他的口味比我想象得豐富?”

“你也有點像他們。”愛麗絲從容不迫地說,“魅力十足,毫無廉恥,極端自我。”

真是錐子一樣的舌頭,布魯斯想。

但他還是識相地閉上了嘴,以免這位美麗的小少女從嘴唇裏吐出更多他不喜歡聽人說起的實話。

“油脂味太重了。”華生皺著眉頭,“雖然這裏確實很亮堂。你是這種地方的常客,福爾摩斯,這地方總是這種氣味嗎?”

“我以前沒遇到過這種情況。”福爾摩斯調整著獵鹿帽,想知道為什麽房東太太會選中它,“通常不會有那麽多蠟燭。也不需要亮到觀眾席也能看清彼此。所有人的註意力都會被臺上的表演吸引,臺下所發生的事情是個秘密。劇場是兇殺案發生的絕佳場所,華生,你不這麽認為嗎?”

也許這就是郝德森太太盛情邀請他參加的原因。

“說到這,郝德森太太在哪裏?”華生左顧右盼。

“郝德森太太並沒有做出到場的保證,華生。但如果要我猜測的話,我會說她大概陪伴在那個神秘邀請人的身邊。”

“嗯。”華生沈思道,“郝德森太太有一個朋友或者親戚……不知怎麽,光是這種想法就嚇到我了。我相當敬愛郝德森太太,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在這麽多的罪犯、警官、報案人進出的房子裏坦然自若的,而且,作為一個沒有經受過教育的女士,她不得不面對一些可怕的傷口太多次了,更別提她還必須提供幫助。但想到她有朋友或者親戚還是很可怕。”

“因為郝德森太太本人很可怕。”

“老天,福爾摩斯!我們不能這麽評價一位可敬的女士。”

“事實就是事實,我不會嘲笑你的,老朋友。我自己也不能拒絕郝德森太太的要求,如果她認真要求的話。光靠尊敬還做不到這一點。”

華生註意到福爾摩斯臉上那種特有的漫不經心的表情,不禁好奇自己的同居人在郝德森太太身上發掘出了什麽秘密。倒不是說他想知道。不,他願意保持對郝德森太太的一無所知。

福爾摩斯突然說道:“所有事都不對勁。”

“你說什麽?”

“燈光不對勁。人數不對勁。聲音不對勁。時間不對勁。也許我們也不對勁。”福爾摩斯機敏地註視著四周,雙眼像鷹隼般轉動不停。

他的一只手按在手腕上,全神貫註地數著心跳。一絲得意的假笑出現在他的唇邊,他的眼睛在挑戰面前炯炯有神,興奮得放出光來。

“哈。”他喃喃自語,“我想知道這是怎麽做到的……”

伊薇推著推車穿過漫長的、空無一人的走廊。

她有很多工作要做——該死的她是個國際明星,有戲要拍,有派對要露面,有廣告要洽談,甚至有秘密情人要約會——但不,不不不,她不能去做任何一件屬於她自己的事情,她在這裏,搬運一個本該由主人全權負責的客戶。

不是說她對無所不能的、完美的主人有什麽意見。絕不,從不,永遠不會,不會對親愛的主人有任何不滿。

只是,這對主人來說明明是那麽簡單的事情不是嗎?只要一點點小戲法,就能讓他的客戶在最完美的時機出現,為觀眾們貢獻出一場盛大的表演。

但主人一點也不想費心。主人約會去了,和他可憐的羔羊,迷人的、淒慘的、甜美的康斯坦丁。

伊薇甚至搞不明白那家夥為什麽不逃跑,畢竟主人給了他很多次機會,噢,主人每分每秒都在給他逃跑的機會,主人給他的機會比他給的任何羔羊都多——

雖然伊薇敢打賭,主人不斷給他機會的原因是他清楚康斯坦丁絕不會逃跑。

也怪不得康斯坦丁是他的最愛。

關於主人,盡管他不是故事或者傳說裏的惡魔、魔鬼、邪神或者任何東西,但有些事確實是一致的。例如,他性格惡劣(主人無上的智慧!),他充滿誘惑力(主人是多麽完美!),他只要超凡脫俗的身體和靈魂(主人那迷人的品味!),並且總是、總是,毫無保留地愛他的羔羊。

因為羔羊會為他奉獻自己的一切。完全出於自身意願這麽做。樂於這麽做,享受這麽做,渴望這麽做,甚至迫不及待地這麽做。

“而你,”伊薇憐憫地伸出手,親昵地用指尖點了點推車的貨物,“你只是能給主人提供短暫娛樂的渣滓。但這麽做很快樂,對嗎,伯蒂?”

推車上,那枚不規則的卵的表面印幾個鼓包,像是有生物在其中蠕動。暗紅色的血液和白生生的筋肉緩慢地搏動著,像一只正在休眠的生物。

與眾不同的是,這個生物有三個心跳。

這枚卵如心臟一般跳動,卵內包裹著另外兩個心跳。卵的心跳孕育和孵化著另兩個心跳,第三個心跳是最小、最快的。

“嗨,小家夥。我能看出來你是個可愛的女孩兒。”伊薇喜滋滋地說,“再等一會兒,親愛的,再等一會兒,你才能和媽媽一起出生。”

她挺直腰身,推動推車,搖曳著走向未知的出口。

“嗨。”有人說。

福爾摩斯和華生同時扭過頭,一個清瘦的男人正帶著微笑同他們頷首示意。他有一張引人註目的漂亮臉龐,穿著典型的意大利貴族服飾,鼻梁秀麗,雙唇微張,兩頰微微凹陷,可以說有著典型的藝術家形象,他文雅而憂郁的氣質只是更加明確了這一點。

“這不是福爾摩斯先生和他的傳記作者嗎。久仰大名。”他溫和地說,“我的位置就在你們旁邊。”

“傳記作者的名字是華生。先生,怎麽稱呼?”華生問。

“多麽有趣。”福爾摩斯說道,專註地掃視著來人。

“桑西。一個畫家,或許在時間的長河裏留下了一點微不足道的聲名,但此生從未畫出真正滿意的肖像畫。”桑西平和地說,“盡管同為創作者,華生先生,你遠比我幸運得多。”

“但這不可能。”福爾摩斯說道,瞇起雙眼,陷入了思考。

“呃,為他的舉動道歉,他很少會像這樣,通常他是個禮貌的紳士,正如我所記敘的那樣,他只有在碰到極端麻煩的難題時才會表現得如此粗魯。”華生匆匆說道,“至於我,我還遠稱不上是一位創作者,我只是忠誠地寫下了一些作為福爾摩斯先生助手的經歷——”

“請不要推辭屬於你的頭銜,華生先生。你的文字盈滿了對繆斯的愛,正如你的繆斯以行動表達對你的愛一樣。”桑西輕輕地說,“多麽偉大的關系啊。我只能夢想能擁有這些。”

“哈。”華生情緒覆雜地說。

“盡管如此,假使我接受了——怎麽做到的?”福爾摩斯說道,焦慮地擰著眉頭,突然將頭轉向華生,“告訴我你能從他身上看到什麽,我親愛的朋友。”

“……呃。”

華生徹底被搞糊塗了。這位新朋友說了些令人不安的話,他曾經從一些身後的竊竊私語裏聽到過同樣的暗示,但不同的是這位新朋友說話的方式不帶惡意。實際上他是在讚美他所認為的“隨便什麽東西”,考慮到他是個藝術家,華生會禮貌地保持沈默。

真正讓他困惑的是他的老朋友,永遠洞察,目光犀利,能在幾英裏外看穿謎團真相的歇洛克·福爾摩斯。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這些,但是,沒錯,這就是擺在他面前的事實:

福爾摩斯迷失了方向。

或者更糟:福爾摩斯沒有迷失方向,但他在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推理的同時,又徹頭徹尾地懷疑自己的判斷。

在這種時候,華生能做的事當然只有一個。他轉過身,用一種絕對不禮貌的方式專心致志地凝視桑西,試圖運用他見識過的只屬於福爾摩斯的技巧進行推理。

然而,他確實缺乏那種驚人嚴密的邏輯思維。

當他全心全意地看著桑西的時候,他唯一能脫口而出的是:“他看起來不像個活人。”

“哈哈哈……”桑西笑起來,他的笑臉明亮得像劈開雲層的光束,隱藏著純粹自然的野性。他美麗極了,而且熱情澎湃,生機勃勃,鮮活得像他臉頰上的玫瑰色。

華生想知道他是否沈迷於自畫像。他對自己的評價很有道理,你沒辦法畫出這種美麗,除非意大利三傑再世。

“我能有這個榮幸得知你的全名嗎,先生?”福爾摩斯彬彬有禮地詢問。

燭火乍然熄滅。激昂的鼓點轟鳴。隱約中,華生只看到他做了一個“啊”的口型。

表演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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