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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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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來到這裏不到十天,觀水原本鮮靈靈的臉蛋像是失去了一層水分,嬌花遭了霜打,變得蔫頭耷腦。

接下來還有數不盡的貧苦日子要過,很快,這個錦衣玉食的小金童就會變得和鄉村野童一樣面黃肌瘦。

朱望山人生頭一回感覺到了深深的無力,他把兒子抱在膝頭上,輕輕拍打他的脊背。

觀水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在父親懷裏哭了幾聲就停了,他擡起濕漉漉的小臉蛋:“父皇,你想念金陵宮嗎?”

“想啊,當父皇累的時候,閑的時候,都會想。”他懷念作為王者時的一切,哪怕是最惹他厭煩的妃嬪,在記憶裏都變得可愛起來。

觀水輕輕的嘆氣:“我也是,不知道弟弟們怎麽樣了,我不在那裏,他們會不會快活得滿地打滾。”

說到這個,朱望山再一次憂慮起來,不知道他們父子被雷劈過來之後朝堂是個什麽情形,大權掌握在誰的手中,那幾個小崽子誰被扶上龍椅做了傀儡,還是被一鍋端了。

既來之則安之,想這些也沒用,朱望山看著兒子才動了幾口的碗,逼著他把飯菜塞進肚子裏,待兒子淚汪汪的吞完最後一口,早早把他塞進被子裏睡覺。

缺吃少穿他沒有辦法,只好讓兒子早一點睡,養養精神也是好的。屋裏點著一盞昏昏亮的油燈,放在桌子一角,暗淡的光線照亮了朱望山柔和的面孔。

觀水睜著眼睛:“爸爸,給我做一把小弓,我上山打野味,咱們好好過日子,我要把自己養的胖胖的,把爸爸也養的胖胖的。”

朱觀水笑著點頭:“乖深深,早點睡,答應爸爸,做個村民的傻兒子。”

從前的皇宮太大,皇家父子一個在中央的乾泰宮,一個在東面的端翊宮,兩個傲嬌的主兒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親近過。

一盞油燈一張小床,相依為命。

觀水閉起眼睛,深長的呼吸,斂去清醒時的早慧,此刻顯露出一個八歲孩子最真實的模樣:柔軟,嬌弱。

朱望山哼起一曲村民口中聽到的民謠:“愛哭的孩子要睡覺,莊稼再多多不過草,遠方的爸爸呀回來了,夢中的人兒知道不知道?長夜漫漫路迢迢,夢中人未少……”

淺眠中的觀水舔了舔嘴唇,一臉愜意滿足,朱望山笑了:深深,吃到燕窩了嗎?

來到這裏的第十天,觀水患上感冒,拖了幾天沒吃藥開始發燒了,朱望山摸著兒子滾燙的額頭,手足無措。

來串門的王香抱著他到趙芳草家,趙芳草的媽媽方慧中是奚山大隊的赤腳醫生,家裏專門辟出一間屋子做醫務室。

觀水進來的時候,趙芳草正守著爐子上一只小鋁鍋,鍋裏的水在沸騰,水裏躺著十幾只銀色的註射器針頭。

她看見王香抱著個小人進來,朝裏屋叫道:“有病號,媽媽快來打針啦!”

方慧中把消毒過的針頭用鑷子夾出來,放在一只小托盤裏,用冰涼的手探了觀水的額頭,看了扁桃體,問觀水:“打針怕不怕?”

觀水看著那些尖細的針頭,打了個顫:“紮哪裏?”

趙芳草:“屁股哦!”

觀水兩只手捂住自己的屁股使勁搖頭,方慧中麻利的把藥吸進註射器,拉起觀水一只手用棉球擦了手腕:“她騙你的,打手就行了,就像螞蟻咬了一口,你看是不是?”

話才說完,針頭就拔了:“草兒你看著時間,五分鐘叫我。”

因為是註射青黴素,手腕上只是做皮膚測試看是否過敏,五分鐘過後觀水被扒了褲子按在王香大腿上嚎啕大哭,趙芳草蹲在地上玩著他的長頭發:“餵,不是說是男孩子嗎?我打針都不哭的。媽媽,你輕點啊,他快哭斷氣了!”

打完針之後的觀水又是一條好漢,他坐在趙芳草家的小板凳上,屁股已經不疼了,眼淚也幹了。

“謝謝幹媽,幹媽你去忙吧,我在這裏玩一會就回去。”

方慧中是村裏唯一的一個文化人,家裏有一個櫃子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書,趙芳草隨便拿了幾本給他,又給他塞了一把葵花籽。

觀水翻了一會兒合上:“怎麽都是橫著寫的?”

“當然是橫著寫的,不然還能豎著寫?”

方慧中在房間裏收拾東西,聽到觀水這一句,特意抽空走出來:“觀水會看豎版書?”

觀水點頭,方慧中稱讚:“了不起,我給你拿幾本。”

她拿了一本“列朝志”和一本“薛仁貴外傳”,兩本書封面有些陳舊,外觀保持得非常完好,她告訴觀水:“就在這裏看,看不完可以每天都來。”

兩本書都是線裝豎版的,而且裏面都是繁體字,觀水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味道,把書放在膝蓋上開心的點頭。

他先看“列朝志”,翻到“炎朝”那裏開始認真看起來,書中記載的大事件與他了解的祖宗們的事跡基本吻合,一直興致勃勃的看到仁宗皇帝朱成慈。

仁宗皇帝生平:“庸靜無為,性漁色,尊崇道家,廢朝政,景泰三十九年崩。”

觀水停頓了一下,下一任皇帝是誰?難道不應該是他朱深嗎?可是他還沒來得及長大就穿到未來的世界。他和父親的穿越有沒有影響到那個時代的歷史呢?

他的小手指顫抖著翻開下一頁:皇朝變天了,新帝是他的二弟,在位不到一年江山就改了姓,炎朝亡,慶朝立。

興衰成敗朝代更疊,這些他都可以理解接受,問題是,他朱深算什麽?書上一句也沒有提,好歹他也入主東宮三年,有玉碟金印寶冊為證。

雖然他在那個朝代只長到了八歲,怎麽著也該有個痕跡留下吧,不然,這八年豈不是個笑話?

他合上書去找方慧中:“方姨,你知道炎朝有個太子叫做朱深的嗎?”

“知道啊。”

觀水松了口氣:這八年沒白活。

“這本書上怎麽沒有寫呢?”

“大概是因為他沒有當成皇帝吧,前面是歷朝概述,後面的仁宗大事紀裏面應該有,嗯,我記得有。”

觀水回到堂屋門口坐著,低頭翻到後面,趙芳草在他背後又給他編了個麻花辮,他也不計較了。

因為他看到了比天雷還要令他驚悚的內容:景泰二十一年春,太子朱深率禦林軍及京師左營政變逼宮,兵敗後薨於端翊宮,終年二十一歲,謚號武烈太子,葬皇陵東墓。

這不對!他明明是八歲的時候發動的政變,政變出奇順利的成功了!二十一歲的他應該在奚山村做農民,怎麽可能再發動一次政變,並且兵敗?他怎麽會失敗?!他怎麽會死?!

“薨於端翊宮”,語焉不詳,他究竟是怎麽死的?

他把書合上,失魂落魄潸然欲泣,方慧中經過堂屋,看到他腦後的長辮子,再看看他的表情,教訓自己女兒:“草兒,怎麽給男孩子編辮子?給你自己編一個成不成,成天披頭散發的。”

趙芳草委屈地撅嘴:“我的手伸不到後面去。”

觀水看見方慧中,像看見一根救命的浮木:“方姨,我問你啊,你知道這個武烈太子是怎麽死的嗎?”

方慧中一邊給趙芳草編辮子,一邊回答:“政變失敗,多半是皇帝按律法處死,也有可能自裁。”

“這本書寫的都是真實的嗎?”

“當然真實,這可是正史。”

如果是這樣,那麽他們父子會在自己二十一歲之前回到過去,然後,他失心瘋的發動政變,對付與他相依為命十幾年的爸爸,然後……被他爸爸處死……

這不對,完全不對,首先,他不可能再發動一次政變了,然後,他八歲這年的政變之後,他爸爸也沒把他怎樣,依舊捧在手心裏縱容著,他爸爸的謚號是“仁”。

但是,他也不會自裁啊,他是那種輕易放棄生命的人嗎?

觀水低著頭郁悶了許久,覺得他爸爸說得對,他還是做個傻兒子比較合適,省得作天作地把小命兒作死了。

方慧中給女兒整理好頭發,問觀水:“書怎麽樣?喜歡嗎?”

觀水點頭,違心讚美:“好看,喜歡。”

方慧中很喜歡這個能看豎版書認識繁體字的孩子,還會跟她交流問題,跟那些在泥巴地裏打滾的野孩子完全不一樣,簡直就是兩個世界裏的人。

她熱情的邀請:“觀水,以後常來玩啊!我家草兒也喜歡你,你們可以一起看看書,玩什麽都可以。”她女兒看見同村孩子來打針,總是幸災樂禍超興奮的在旁邊按手按腳,這個孩子,她卻叫她輕點紮。

打了針,看了一下午的書,觀水的高熱退了,沒精打采的回到家,朱望山煮了摻著玉米渣的稀粥擺在桌子上。

摸了摸兒子的前額,放心了,盛了一碗粥放到兒子跟前。

觀水的高熱退了,情緒還沒消化,他把碗往中間一推,避免眼淚掉進去,然後開始哭。

朱望山把他一抱,整個人擠成個團子摟在懷裏:“怎麽啦,還有哪裏不舒服啊,爸爸給你摸摸好不好?”

觀水抽抽搭搭的,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胸脯上:“這裏,不舒服。”

朱望山以為他撒嬌,輕輕揉了幾下,觀水卻哭道:“爸爸,你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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