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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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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歲月並不會因為故人相見,流逝的速度就慢上幾分,時間對每個逆行的人一視同仁,慈悲而殘忍。

對於那個時候,蔔茁已經想不起更多的細節。

只記得寒假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頭。

蔔茁和若塵愚雖然每天見面,但大部分時間裏,兩個人都是各自忙著自己手頭的畫和工作,說不上太多話。

先前好不容易湧起的沖勁,也在這樣淡如水的生活中退去。

她本以為這樣已經算是上天恩賜了,不能過多的奢求什麽。

蔔茁重新縮回了自己的小小世界,旁人很難再敲開門。

而好不容易適應了的畫室,在假期結束後,蔔茁也只能選擇暫時告別。

開學時間定在晚冬,學校的課業對還需要保證績點的蔔茁來說並不算輕松,她的每一天仿佛都要被課表榨幹了,實在提不起更多的精力往返於畫室和學校之間。

也不知道若塵愚那邊是個什麽情況,小朋友們還有沒有堅持來上課。

他們之間雖然留了聯系方式,但聊天界面依舊停留在剛添加時的默認消息,以及兩句簡單的問候,和奶茶轉賬。

似乎沒什麽好聊的,因此這麽多天過去了也沒什麽動靜。

蔔茁的生活又回到了和若塵愚重逢之前的死水一潭。

每天兩點一線往返在住處和學校之間,好像在畫室兼職的插曲都是一場幻夢,如今夢醒了,也該去面對從前的生活了。

但偶爾,蔔茁依舊會在打開聯系人界面時,看著若塵愚的名字默然,陷入一陣徒勞的沈默。

折杪在體察蔔茁情緒這方面做得還算不錯,自從看見蔔茁對著手機出神之後,她就很少在對方面前提到那個名字了,生怕讓本就沒什麽情緒起伏的蔔茁持續低落下去。

只是折杪的反應實在不是很行,她知道蔔茁是真心喜歡那間小小的畫室,因此分享陳析的消息時,時常會在話出口之後才發現帶著另一個人的影子。

“我表哥前兩天還跟我抱怨呢,說若塵愚最近也不常去畫室了,也不知道一天天在忙什麽。”

話音剛落,折杪就發現蔔茁那邊的動靜消失了,她後知後覺地擡眼去看,發現蔔茁的表情出現了一瞬很短暫的空白,然後默不作聲地繼續做著手上的事。

折杪“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語調頓時蔫了下去,很生硬地轉移著話題:“現在畫室就剩他一個人了,是不是很可憐!聽他給我打電話那個語氣都要可憐死了!”

蔔茁目不斜視,暗自揉了揉因折杪為了轉移話題拔高嗓音而震得生疼的耳朵,當作只聽到了後面半句話似的,若無其事地說:“確實可憐。”

很好,看上去沒在乎前半句話。

折杪從善如流地把話題蓋了過去,在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告訴蔔茁的幾句話裏,還剩下了幾句不好開口的,有關若塵愚的近況。

蔔茁不再去畫室之後幾天,若塵愚也沒再每天按時上畫室打卡了。

折杪聳了聳肩,她是不清楚這兩個人之間到底是在因為什麽鬧別扭。

畢竟在明眼人眼裏,若塵愚和蔔茁明明就是很在意對方,偏偏還要裝作一副毫不關心的冷淡樣子。

也不知道他倆今年貴庚,還玩這種小孩子鬧脾氣才會做的“你不先找我我就不找你”。

根據折杪對蔔茁的了解,加上這些天來的觀察,不難看出自從若塵愚出現之後,發生在蔔茁身上的變化有多大。

在她一貫的了解裏,蔔茁就是一個悶葫蘆,可和若塵愚在畫室相見的這幾天,明顯身上有了幾分屬於人的活氣。

偶爾折杪從自己裏間的辦公室裏出來,能夠從蔔茁的神情中感受到生動,即便轉瞬即逝,也和平時的她大相徑庭。

而一般這種時候,蔔茁的視線都放在若塵愚所在的方向。

只是折杪依舊在等,在等兩個人自己敞開心扉,等兩個人自己去邁出那一步。

在若塵愚和蔔茁的故事裏,折杪大概只是一個普通的看客、聽眾。

她最多最多能做到的,也無非是創造兩個人獨處的機會,創造一個能夠好好談話的空間,剩下的一切她完全無法幹預。

……話是這麽說但這兩個人真的很讓人火大啊啊啊啊啊!

折杪咬牙切齒抓起手機,指尖在屏幕上飛快點擊著,力度幾乎要把脆弱的顯示屏敲碎。

雖然收信人無罪,但目前能理解折杪怒火的也就只有這個同樣不是很聰明的表哥陳析了。

[你指望蔔茁榆木開竅不如指望人類滅絕吧,人類滅絕說不定來得還快一點呢!讓你那好兄弟長點腦子吧別光長臉了!!憑什麽指望我們蔔小茁主動啊,他不能有嘴的嗎?!!]

無條件護短的折杪把兩個人之間鬧別扭的責任全部推到了若塵愚身上,發完這一段話後,她長長松了口氣,癱回了床上。

很好,罵完果然舒坦了。

蔔茁當然不是一個會因為情感而停留在原地的人,這麽多年來,她的日常早就因為學業、謀生被填得滿滿當當了,根本沒有空分神多去想若塵愚的事。

她年年保持高績點,還要抽空參加無數的競賽和活動,都是為了能夠拿到那筆在別人眼中可能不算豐厚的獎學金。在獎學金面前,別的事都可以靠邊站。

只是每每回想到屬於過去的痕跡,蔔茁還是會從心底泛起一陣不可言說的滯澀。

每個人的一生都會從不同的人身上學到一門共同的、名為“錯過”的課題,但凡付出愛和喜歡,都不可避免地要體會惋惜。

若塵愚代替了別的人教會了蔔茁這門課,結業的檢測方式也並不讓蔔茁覺得良心。

更沒想到的是,她將若塵愚歸還於人海的心理準備很迅速被擊碎了。

重逢的機會來得比蔔茁想象中來得更早一些。

不知道是命中註定的成分更多,還是應該歸功於折杪和她表哥暗戳戳的鼓動。

周三天氣晴朗,蔔茁抱著一摞厚厚的書穿過初春的翠綠,要去參加下午的選修課。

兩個教室離得不算近,因此蔔茁的腳步會比平常更快一些,在轉過樓梯角時,蔔茁不經意和另一道身影撞了個滿懷。

“對不……怎麽是你啊?”

她道歉的話還沒有說完整,在看清來人的臉之後,不由將嘴邊的話拐了個彎,好險沒忍住驚呼出聲。

若塵愚還是那張冷冰冰的臉,看著面前驟然鮮活起來的蔔茁半天沒說出一句像樣的話,忍不住皺了皺眉:“怎麽,很意外?”

不是,你出現在我學校裏這件事,我不感到意外才奇怪好吧!

蔔茁腹誹了幾句,嘴上倒是沒敢破壞和若塵愚之間難得說上話的氛圍。

自從那天在畫室接到周餘的電話之後,也不知道是不是蔔茁的錯覺,若塵愚的表現比起兩個人剛重逢時還冷淡了不少,完全是肉眼可見的不開心起來。

一直到蔔茁離開畫室,兩個人之間的關系都像是南極和北極的距離一樣,除了冷就是遠。

明明在這之前,他們的關系已經好了不少的。如果說不失落,那完全是不可能的。

只是蔔茁向來不是那個會主動問出為什麽的性格,在若塵愚決定疏遠的時候,她也只能被動地接受,然後配合著對方的距離,再也不多接近一步。

大概是再一次被對方討厭了吧,即便若塵愚從來不對她的怯懦報以微詞,可蔔茁總覺得這麽久以來,若塵愚肯定是對她有什麽意見才會選擇置之不理的。

不過今天似乎不太一樣,她看著面前的若塵愚,定了定神後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若塵愚沒急著回答她,而是看了一眼剛剛響起的手機,然後很快按熄了屏幕。

蔔茁沒看清他手機上是在聊天還是怎樣,但根據她對若塵愚多年前的了解來看,他今天的心情絕對不差。

不只是剛才和蔔茁說話這件事,一向不在乎自己外在形象的若塵愚破天荒地打扮了一下,連鞋都搭配得一絲不茍,實在是件稱得上畫室十大不可思議的事。

一件初秋方便加冷熱的薄外套,一條剪裁得體的直筒褲,顯得他身材比例足夠被放在校園表白墻上問幾百次聯系方式。

看見蔔茁盯著自己目不轉睛地看,若塵愚毫不在乎地向她搖了搖手裏的速寫本:“你說呢?”

說完,他遞過來的紙上赫然是蔔茁學校某個角落的景色。

原來是來采風的。蔔茁暗暗想到。

若塵愚伸過來的手白得發光,長期拿畫筆的手指骨節分明,卻是一點碳粉都不留,手帳側面擦得幹幹凈凈的。

旁邊還有好些個拿著手機猶豫是否要上前的女生在朝這邊看,蔔茁心裏明鏡似的,再待下去估計別人就該誤會了。

她識趣地點了點頭:“那你接著探索,我得先去上課了。”

說完,蔔茁擡腳就想走,沒想到若塵愚沈吟片刻,開口將她叫住。

“餵。”

一如既往的不叫名字。

蔔茁深呼吸一口氣,出於禮貌地“嗯?”了一聲。

她看過去,若塵愚卻慢慢移開了視線,似乎剛才開口的不是他一樣。

蔔茁無所顧忌地認真觀察了一番,終於從那張萬年沒有表情的冰塊臉上琢磨出了幾分不好意思。

想到這裏,她甚至為自己的發現感到不可思議。

那可是若塵愚啊!若塵愚還會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大概是蔔茁探究的目光實在太過火熱,若塵愚的別扭變得更加明顯了起來:“…你們學校還有人少一點的地方嗎?人太多了我畫不習慣,但又確實不熟悉路線。”

這還真是肉眼可見的不熟悉路線,迷路都能精準撞上要去上課的蔔茁,怎麽不算一種巧得過分。

蔔茁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離下一堂課還有十五分鐘,時間上顯然不是很合適。

這門課的教授年紀偏大,講課內容枯燥乏味不說,還總會莫名激情澎湃,是以連她在內的學生都不是很願意坐前排的座位。

如果去晚了的話,這兩個小時的課顯而易見不會太好過。

蔔茁頓時有些犯難了。

“很不巧,我現在要去上課,”蔔茁學著剛剛若塵愚的樣子晃了晃手裏的課本,又覺得這樣把若塵愚獨自放在學校裏實在不是很道德,“要不……你等我下課?也不久,就兩節課。”

話音剛落,蔔茁就覺得自己的提議不是很合適。若塵愚都這麽大個人了,自己出門采風,還能在這麽多人的學校裏走丟了?

要等她兩個小時這種大逆不道的提議,估計若塵愚想也不想就會拒絕的。

問題是下一秒,蔔茁看見對方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

……啊??

不對勁,蔔茁警惕地打量了幾眼若塵愚,反反覆覆確定了若塵愚真的沒被什麽臟東西附身,才確認似的重新開口:“你沒聽錯嗎?我說的是兩節課,差不多要兩個小時了。”

“沒聽錯,”若塵愚沒什麽反應,反倒是看了看手表,提醒道,“你快去吧,不然要沒位置了。”

蔔茁整個人像是飄在雲裏一樣,腳上踩不著實地,聽了若塵愚的話才恍惚回應著:“那,那行吧,你就在這周圍逛逛,等我下課了來找你。”

說完,她抱著書,匆匆忙忙往教學樓的方向去了。

蔔茁緊趕慢趕,到教室的時候能夠選擇的位置屈指可數,她環顧教室一周,似乎除了第二排也沒有更好的位置可以選擇了。

一直到落座之後,蔔茁才有空去反應剛才發生的一切。

不知道為什麽,她在面對若塵愚的時候總有些莫名的緊張,還總會出現一些並不常有的反應——

至少如果是別人,蔔茁不會花費心力去考慮對方幹等自己兩個小時會不會冒犯,大部分情況下,她會在心裏想:愛等不等。

真是太奇怪了。

蔔茁第一次在上課時心思沒放在教授的講課上,她的視線慢慢暈開了,轉而投向窗外的樹蔭。

秋日的陽光從不再翠綠的樹葉間灑下來。

朦朦朧朧的,和她此刻亂糟糟的心緒別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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