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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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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熊熊燃起的沖天火光中,霍然騰映出一個模糊而偉岸的身影,若隱若現,不斷放大著,向我走來。合歡,我悲喜交加的大呼一聲,就要迎上前去,卻被一人死死拽了住:“咳咳咳咳,十嵐,十嵐,危險。”

“屏息,火裏摻了迷魂香。”上官連城迅即奔來,飛扯下一塊衣袖掩住了我的嘴鼻,幫著那人把我帶到了安全的地方,“嘩啦”滾滾濃煙中,就在我適才所站的位置不遠,有人橫腰被斷垣砸中,倒了下去。

軟軟攀著上官連城的手臂,我勉力尋回了幾許神智,猛記起了什麽,使勁晃搖開了嘴前的布,急道:“竹輕寒呢,快幫我看他是否真死了。”

“他的屍首不見了。”抓著我的肩,向九合以微弱的聲音回答道:“而且向影她也不見了。”

呵呵,竹輕寒,果然你不會就這麽輕易地死去。喉嚨被煙火嗆得生疼,我難受的連咳數聲,白眠雨,你想燒死我們,我不會讓你如願的。

感覺出她抓著我肩的手在一點點失去力量,我一個憋氣,半蹲下身,用肩頂扶住她:“撐住,合夫人。”隨即扭頭朝正張望四下以辨向的上官連城道:“我自己走能行,幫我,向家的人,你能救幾個算幾個。”

周遭充斥著木梁斷落聲,火花劈剝響,更多的是哀嚎連連,炙熱之氣綿綿不絕,撲面而來,他略一猶豫,依舊松開了手,“好,但你先記下,半吸半吐,身子盡可能放低。”

“拋,拋下我吧,咳咳,十嵐,不然,你也,走不了的。”向九合哀求道:“姑姑,老了,沒用了,可你,要活下去,向家重振,才會有希望。”

啰嗦什麽,你方不顧危險救了我,現在我又怎會拋下你。

“吱吱吱吱。”

一個激靈,我噓住她的喋喋不休。

“吱吱吱吱吱吱。”

喜不自禁,我燃起逃生的希望,微直起身尋覓著他,大喊道:“上官,跟我來,向西面,西面走。”

拖曳著向九合,我的腳步越來越緩,越來越沈,逞強吧,無水,再這麽下去,連你也逃不出去,放手吧,無水,為了活著,你不是很想活下去麽。

“逞強!”一踉前撲,險險的,我被有力的攙扶了住,頭頂響起上官好氣又無奈的嗓音:“再往哪走?”

“那,那邊。”

這是我幾世以來,走的最長最長,最難最難的路。長的我以為會走不完,難的我不斷想要放棄。

可想不到,我終究還是走了下來。

走下來,卻不意味著我能偷偷走得掉。

一個月來的第十八次,向九合、向九難和向九味在營門前再度攔截下了喬裝打扮意欲偷溜的我。

摸了下“臃腫”的腰,我自認這回可說是天衣無縫,連包裹也沒拿,改卷在了身上,可竟然還會被眼前這三個老太婆給識破,尤其是其中一個至今仍眼傷未愈,視物模糊,怎不讓我氣得直跳腳。

那一日,那一場大火,向家七人,只有她們三個僥幸活命。

“十嵐,上官姑爺在等你用午膳呢,大夥都在忙,你就別調皮了。”向九合慈愛的摟住我,嗔怪道。

姑爺,行行好饒了我吧,我不悅的把嘴一撅,糾正道:“上官公子,上官混蛋,上官連城,哎呀,隨你們怎麽叫都行,就別叫他姑爺,當日,我們都沒行完禮,你們不是都瞧見的嗎?”

急切求證的瞪向向九難,但見她狡猾的一笑,道:“雖差了那最後一拜,但天地,高堂都拜了,佛祖便已認下了。”

又,又拿虛無飄渺的佛祖壓我,我不屑的哼了哼,正在此時,前方行來幾個推著糧車的兵士,乍認出是我,忙停了下來,緊接著一聲齊整劃一的“見過夫人。”當即讓我的臉垮到了地上。

罷了罷了,我還是找能替我解決問題的人去,甩開三人,我撲棱撲棱一頭沖進主帳:“上官,上官。”

一口粗餅塞在嘴裏,還不及咽下,上官連城冷不防嗆了一記,咳了兩下,才緩過氣來,眼珠朝我上下一遛即刻便明白道:“無水,又被逮回來啦。”

“你,你吃粗餅,”我指著他手裏的餅,有點繞不過彎來,“可你的兵士們都吃的是白饅頭,你給我們吃的還是白面。”

他淺淺一笑,順手把餅擱在了碗裏:“行軍的糧草只夠再撐數日,兵士們的白饅頭也快沒得吃了。”

報以赧笑,我猛想起了自己的來意,朝他招招手示意他湊近,壓低了嗓門:“幫個忙,幫我待會支開那三個老太婆。”

聞言,上官連城俊臉微微一變,扭開頭,轉回到桌案前,坐下開始翻看冊子,然後頭也不擡的冷冷回絕道:“今日我事太忙了,你拜托軍師去吧。”

想不到會是如此,我當場石化,忙?好啊,居然連我這點舉手之勞都不肯幫,上官混蛋,混蛋上官。

找向九離,和我開什麽玩笑那,現下凡是長著眼睛的都知道了,他和向九合她們雖是親兄妹,卻很是不合,我瞧著每回遇上,若不是礙於有我和其他人在,早掐一塊去了。半點都不考慮四個人年紀加一起都快近三百了。

找阿紫,唉,就更指望不上了,三個老太婆老臉一沈,眼一瞪,阿紫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順溜。

其實我不過就是想去附近的集市,打聽下消息,待個兩三日就回轉,怎麽一個個都像在看管著我,但凡我有個風吹草動都會有人立刻去通風報信。

“還沒走?”上官連城霍然將眼一擡:“那正好,把我昨天教你寫的幾個字,寫給我看看。”

猶如一道驚雷劈下,我頭冒金星,忙訕笑著往外退:“這就走了,這就走。”

逃也不及,他的動作已比我快,長臂一勾,將我攔腰帶至胸前,按坐在他的椅上,然後把筆蘸了蘸墨塞到我手裏,語氣堅定,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寫!”

霸道!咋從前沒發現這人有這號毛病。

顫抖著手好一會,遲遲沒落筆,筆尖的墨卻已滴到了雪白的宣紙上,泅開了大朵墨色的花,我揚起下巴,楚楚可憐道:“手疼。”

別的不說,這可是我足足對了鏡子兩天,比照當年醉問天的紅牌姑娘,再配上向十嵐的絕世容顏,習來專門對付人的一招,而且應該還是男女老少全能通殺的絕招。

眼底閃過一抹椰揄,上官連城薄唇微揚,眼瞳瞬時像換了顏色,幽幽泛紫,還發著亮,似被滴進了一顆晶瑩露珠,漣漪不斷地蕩起絲絲縷縷的東西向我飄來。

這一笑,才稱得上真正的傾國之姿啊。

我呆若木雞地張嘴感嘆,直到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屈指一彈我腦門,催促道:“不是疼,是癢了才對。”

於是,唯有老老實實的一筆一劃,一撇一捺起來。

寫至中途,羅歧、向九離、沐琮遠、馮威等一幹人紛至沓來,齊齊聚在了行軍圖前。

他們意氣風發,他們雄心萬丈,他們指點江山,他們揮斥方遒。

漸漸的,我飛筆激揚,一排排,一列列,亦好似那雄兵百萬,弓弩萬千。

永化二十三年冬至,雍帝薨,其幼子景即位,是為景帝,尊母白氏貴華太後,加封國師白眠雨為聖尊上,同一日,沐琮遠率五千輕騎攻下汜水關,上官連城與羅歧則各率一隊人馬,左右夾攻,於開封大敗夏清侯。

“合歡,無水還沒死。”

“合歡,無水活著,你別傷心。”

“合歡,無水想你。”

“合歡,無水今天又學會寫一個字了,等,我一直在等你。”

“合歡,你在哪,今天阿紫和羅歧成親了,我很想你。”

“合歡,今天上官又打了個大勝仗,我很高興,可你在哪,還不快來找我。”

極目遠眺銜了字條消失在湛藍天際的數十雁影,青青的小山坡上,我盤腿而坐,望著它們把我的希望帶走,期待很快的,能帶回給我幸福。

“額……”

忽發髻一動,只覺一陣輕微的花香拂鼻,我驚喜的看著粉嫩機靈的小石頭,擡手幫他一同將花插正,隨即一把摟過他坐在了自己的膝頭。他轉昂起頭,嘟著小嘴在我的兩頰各自印上了一吻。

“小石頭,你知道嗎,娘娘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我一點他的挺翹鼻尖,逗得他咧嘴一笑,露出剛長齊的小牙,奶聲奶氣回道:“小石頭最喜歡娘娘和,和包子。”

左右輪番偷襲他的咯吱窩和小胸脯,我逗他:“是最喜歡娘娘,還是包子?”

“咯咯咯咯咯。”

“哈哈哈哈。”

嬉笑間我們滾做一團,一路從山坡上翻滾而下,驀的被什麽所阻,我一驚,忙抱護住小石頭。仰躺喘息,卻驚見空中有個相當炫目的人影在俯瞰著我,高大挺拔有若神邸,周身熠熠發著光,我瞇起眼,才瞧清楚原是金絲銀線的甲胄在陽光下耀眼生輝。

“爹爹。”懷裏的臭小子興奮地蹬了我一腳,撲將了過去。

我吃痛的一蹙眉,身上壓著的重量頓去的一刻,手腕亦被暖暖的大手拉了住,輕輕一帶,穩穩站了起身。

怔怔打量著眼前這個行軍征戰半月歸來的男子,他的面上微有風霜之色,下巴冒出青黑的絡腮胡渣,絳紅的披風、未卸的鎧甲更襯出一身從風霜煙塵鮮血中淬練出來的殺伐之氣,可一對上這雙曾經銳利如隼、而今笑意盈盈的黑眸,便讓人情不自禁抵消了適才生出的所有懼意和疏離。

“你,你回來了。不是說要到傍晚時分,”我的視線驟然讓小石頭摸他胡渣的頑皮舉動給吸引了過去,以至於話都說得不連貫:“才,才,到的麽?”

深看了我一眼沒答,上官連城低頭握住了小石頭的小手,柔聲問道:“無念這幾日和娘娘玩的開心嗎?”

“嗯。開心。”

“那娘娘有沒有欺負無念呢?”他似乎不是很滿意,繼續又問道。

什麽?!

小石頭初時搖搖頭,驀的像是和他心意相通似的,晶亮的眼珠朝我滴溜一轉,當即擡起另只小手向我一指,委屈道:“娘娘把無念送的花花給壓壞了。”

我二話不說摸下髻邊的野花,把壓歪的幾片花瓣扶捏好,然後舉到臭小子齊眼高處,惱瞪著他認真道:“看清楚,哪有壞。”

“嗯,真是個好娘親啊。”稱讚完,上官連城迅速和小石頭交換了狡黠的眼神,緊接著甚有默契的齊齊向花猛吹了口氣,頓時所剩無幾的花瓣毫不留情地離我紛飛而去,在我一聲抓狂的尖叫後,他們爆出一陣暢快淋漓的笑聲。

最後的結果,是我收獲了一頭的野花。

晚霞燦漫,映照出牽馬人頎長俊挺的紅色身影,馬背悠悠,一路悠蕩著我和昏昏欲睡在我懷裏的小石頭。

及至營地,待我見了那營前立著浩浩蕩蕩甲胄森森的八千虎士,再從向九離和他的對話裏,方知原來他一趕回到營,見我和小石頭未在迎隊之列,即人馬未散,甲胄未卸的奔出尋人了。

我是真不知道你們會提前半日到啊,我又不是千裏眼順風耳,讓你瞪,讓你再瞪,我還不信會瞪不過你,我與向九離的眼神交鋒戰自再見之時就斷斷續續一直持續到夜間的慶功宴上,但終還是以我眼皮抽累而敗下陣來。

這個犟老頭。

“馮大哥,我敬你。你那招挑落劉爽的回馬槍,著實了不起啊。”羅歧端著大碗水酒,向馮威敬道。 馮威灑然一笑,端起酒咕咚咕咚一飲而盡道:“沒什麽,承蒙羅兄弟看得起,他日我們兄弟倆可好好切磋一下。”

與他人不同,上官連城和向九離皆是滴酒未沾,向九離更是緊鎖雙眉心事重重狀。

“軍師為何不飲?”羅歧突然驚覺道,馮威亦接道:“此番軍師功不可沒,六爺,全仗了軍師早早料破了劉爽的調虎離山,否則必有一番險戰。”

向九離仿若未聞,驀然望向撫杯含笑的上官連城道:“六爺,再過去便是兩晉西蜀之地了。”

兩晉西蜀?此語一出,不僅是我停下了筷,幾乎所有人都像被點了穴一樣,動彈不得。只有一人,還後知後覺請命道:“六爺,這回請讓我領兵做前鋒。”

心中飛快替阿紫默一個,她這寶貝相公真真是立功心切,渾然全忘了,那擁兩晉西蜀之地的牧州侯可是他效忠之人的親爹。

世上哪有父子相拼,骨肉相殘的道理。

“羅歧,”上官連城鋒銳的唇角向上揚起,不似往常那般淡淡的,瞬時灼亮起來的眸光閃爍著眾人看不懂的神色,一一掃過在座的每個人,停在了我的面上:“這回的前鋒,在七年前就已早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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