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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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恍然間，仿佛時光倒流了幾千年，腦海中飛快閃掠過無數或班駁或鮮活的畫面，我擡起手，伸向朝我緩緩走來的一個模糊身影，艱難的動了動唇，沒幾下，終還是又艱難的合上了。
“正是時候，去吧，去你該去的地方。無水。”
忽亮光大盛，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大力量，重重錘中了我的胸口，頓時那隨之而生的劇烈震顫，竟硬生生的將我的三魂七魄震離出了身外。
隨即，就被另一股自後而來的怪異吸力給吸了去。
轟一聲，一陣暈眩，我整個人就像散架似的，縮擠在了一處狹小的地方，動彈不得。
就在這時，黑漆漆一片中飄來一個蒼茫而涼薄的聲音，如釋重負般，漸輕漸遠漸無而去：“總算等了你來，那我也好放心走了，難為你，來替我。”
你說什麽，我來了哪裏，而你又是要去哪。
驀的，黑暗中破開一線，有一道光，柔和如水的，照了進來。
“十嵐，十嵐！”
“宗主，宗主她的眼，睜開了！”
“宗主！”
竹輕寒，為什麽還能這樣清晰的聽到你近乎癲狂的尖銳叫聲，是什麽？難道是我的死，給你帶去了這般巨大的喜悅。
我按抑下滿腔悲憤和不平恨意，靜靜的，嘗試著沈靜下心，不理會那些繁雜的聲音，只專註的註視著眼前的那道光，看它漸漸的，一點點放亮，霎那間，本狹小的天地頓然闊朗開來。
藍，朦朦朧朧，取代光亮的是那一片碧藍如洗的天空，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可微微那麽一晃，那片天空又好似幻化成了一湖湛藍澄澈的湖水，蕩漾著，泛起一圈圈的波紋。
忽湖水，天空皆失去了蹤影，換之成了水藍帷幔，層層疊疊，一席一席驟壓下來，壓得我幾乎無法呼吸。
“十嵐，十嵐！”討厭的呼喚聲，揮之不去，反而越來越逼近。
我直覺的想翻個身避開，卻不想被人搶先了一步，溫柔無比，小心翼翼的將我托扶而起。
“十嵐。”
這一聲呼喚清清楚楚的是向著“我”，竹輕寒輕顫著手，輕托起“我”的下顎，錚亮如銀的眸子，透出懾人光華，全然沒有了昔日的冰冷和殘忍，銀發微亂下的妖異容顏，綻放著如珍寶失而覆得的狂喜，因激動而急促不已的炙熱鼻息，噴灑在我的肌膚，是那麽真實，那麽真切。
“十嵐，你知道嗎，我等了十三個寒暑，沒有你的每一日，都漫長的讓我難以忍受，但今天，能等到你蘇醒的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厭惡的別開眼，“我”茫然的視線掠過跪在床前，陌生的男男女女，定定凝滯的往著不遠處一大灘觸目驚心的血泊和身著紅嫁衣，倒地無息的我，鮮紅鮮紅交映著，死亡。
不！
“十嵐，你怎麽了？”充而不聞他的驚喚，“我”頓悟過來，發出一聲痛呼，一骨碌滾落下床，拼盡全力，瘋了般的匍匐著向自己爬去。
“宗主！”“十嵐！”在一片驚呼聲中，竹輕寒飛快的以身撲住了“我”，惶惶再問道：“十嵐，你怎麽了？”
“啊，啊”被他緊緊摟著，“我”只能悲哀的扭頭目視向前方，徒勞無力伸長了手，任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斷腸穿骨，而喉嚨裏更是像塞了一團草，任“我”拼了命的想喊，可就是喊不出聲。
“沒事，沒事的，”強轉過“我”的頭，席地而坐的竹輕寒，指尖輕撫“我”的臉頰：“你馬上就能開口說話的。十嵐。”
搖搖頭，“我”模糊著雙眼，驀然間，一張嘴，將一腔無法傾述的悲涼和震驚，轉為難以遏制的無聲的笑。
“十嵐。”他察出了異樣，怔怔松開了手，與“我”對視著，緊鎖雙眉，眸底閃著不解的光芒。
良久，“我”才止了笑，嘴角卻依然向上揚著，把一抹最嘲諷最冰冷的笑掛在唇邊，直視著他的眼，以唇語對他說道：“竹輕寒，你知道我是誰嗎？我不是你口口聲聲喚的十嵐，我是無水。你的十嵐，已經被你在殺我那一刻的同時，給親手殺死了。多麽諷刺，不是嗎？竹~輕~寒。”
向十嵐，向十嵐，我漫不經心的一遍遍翻闔著同一面菱花銅鏡，反反覆覆，光影明滅間，饒是輕顰淺蹙，還是擠眉弄眼，皆映照出的是同一張陌生的傾城華顏，只有在恍惚中，能在這不真實的美麗皮相下隱隱綽綽看到另一張平凡但卻熟悉的面容。
“還滿意這張臉嗎？”
“宗主，您的出塵容顏不改當年。”
忽兩個聲音疊加著，同時在我的面前響起。
微不可聞，我嗤哼一聲，懶懶擡眸越過那低眉淺笑的女子，將幾欲殺人的目光投向立在她身側後，得意捋須的罪魁禍首。
“等你適應了這新軀殼，就能行路和說話了，要有耐心，無水，你可知我多不容易，才為你找了這麽個好去處。咳咳，雖然年紀比先前你的大一些，但容貌可比你原來普普通通的小臉蛋，強上不知千倍萬倍呢。怎麽樣，喜歡吧？”
我磨著牙，待他一說完就張開嘴破口罵道，我知道他能明白我在說什麽，而不像那禽獸竹：“喜歡你個頭，死判官，你喜歡這臉，你自己要去，其他人不找，你給我找了個什麽，什麽向家宗主，別以為我會感激你，咱們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的目的是什麽，把我弄成向十嵐打什麽壞主意？”
“宗主，您在說什麽？”在那女子疑惑的問聲中，判官朗朗一笑頷首回道：“果然換了個軀殼，換了個腦袋，人也變聰明了不少，如果能把脾氣口氣也改改，就毫無破綻了。”
我一甩手，恨恨的將銅鏡擲向他。
當，一聲脆響過後，當啷啷，銅鏡朝門口滾去。
猝不及防，那女子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之舉嚇了一跳，頓時花容失色，僵在原地，呆若木雞。
門驟開了來，一陣清風隨門而入，銅鏡巧合的也正好停住了，靜靜躺在一雙雲頭皂靴旁。
一瞬間，時間仿佛被遺落在某個角落，漫長到沒有邊際，我舒服的往後一靠，單手支頤，斜挑著眉，冷冷不馴的睨著適才被我吐了一身，換衫歸來的竹輕寒。
看來，不僅是我的問題，似乎也有這副身軀殘存著的意念作祟，就越發的，加倍的排斥你，竹輕寒。
銀發飛起，他長眉微擰，眼中暗沈驟閃而逝，亮起一抹能讓人溺斃其間的柔光，一彎身，拾起銅鏡，一步步朝我走來，啟唇道：“十嵐，哪不舒服了？”
我故意別開眼，看似專註的盯著雕花窗柩外的千竿修竹透過半卷的細簾，映入半室綠影，實則卻在用眼角餘光清清楚楚的將他如被蜂蟄般，縮回了剛觸向我發頂的手，轉握成拳，終頹然的垂落在了身側的一連串動作盡收眼底。
我冷冷又一笑，就聽回了神過來的女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惶恐對他道：“向影適才說錯了話，惹了宗主不快，請先生責罰。”
“不怪你，十嵐是在生我的氣。”靜默了片刻，他一反常態，淡淡道，嗓音淡渺若煙，透著些許無力。
突一襲大紅袍在眼前一晃，以為被砸跑了的判官又跑回到了面前，這回他換了副認真神色，諄諄告誡道：“其他人你都不用擔心，唯獨他，竹輕寒，你要當心應付，他和向十嵐的覆雜關系，不是三言兩語能道清的。”
“我該擔心麽，不，時至今日，我還有什麽可擔心的，不管他和向十嵐曾發生過什麽，我只須知道，冷血無情的他，原來也有弱點，而這個弱點就是向十嵐，就足夠了。”
“咳咳，無水，你或許比我想象中的還能勝任做這副身軀的新主人，很好，要在亂世凡塵中呼風喚雨，成就偉業，就需要無懼無畏的勇氣，當然還有過人的智慧，本君的使命已結，剩下的路就該留給你自己去走了。無水，山長水短，見日無期。”
心一凜，尚不待我追問清，噗一下，他已然消失無蹤。不由的，讓我心生一種說不出的寂寥落寞。
正在這時，屋外的回廊裏傳來一串沈沈的腳步聲，乍然止息在了近門處。
竹輕寒臉色一沈，斂袖大步邁出，快行及門檻之際，腳下微微一滯，回頭深瞥了我一眼，隨即一扭頭，出門而去。
隱隱約約，不甚清晰，我聽見了幾句殘缺不全的對話。
“……來了”
“現在何處？”
“後山……谷，就是埋那……的地方。”
驟然又沒了聲響，過了不一會，就響起了他們匆匆離去的腳步聲，漸漸遠沒。
莫名的，一股強烈的不安籠上心頭，我一垂眸，略略一想，擡手朝那叫向影的女子招了招。
“宗主。”她一個箭步上前，半蹲下身，眸光熠熠，好整以暇的聽我吩咐。
我直起身，比比自己，然後指了指屋外。
向影馬上明白了過來，驚訝道：“宗主，您是要出屋嗎？”
點點頭，我一轉椅輪，將她逼退起身，她略做了番掙紮，就不得不又喚來了兩人，一起推護著我出了門。
我不確定自己想找什麽，但卻能很清楚的知道要往哪裏去，就好似在某個地方有什麽牽引召喚著自己，朝南穿過回廊，就見一扇厚重的院門半掩半開，我才一示意，驀地，烏雲蔽日，天地陷入一團墨色的混沌中，風沙驟起，如山崩海嘯的呼呼聲中夾雜著幾聲院中竹折的悶響。
三人忙以身相擋，擋在我身前的向影更是瞇著眼，艱難的回轉頭，道：“宗主，起，風了，不如回屋去吧。”
揉去眼中的沙，我撩了撩被風吹淩亂了的發，便一把推開她，轉動椅輪，頂著風沙繼續前行。
“宗主！你快去取傘，而你再多找些人來，快去！”
多了她的推助，我們出了院門，走了好一陣，到了一處凹谷，地勢漸趨平緩，風勢也略小了些。
以手遮擋，我半瞇眼望去，但見前方風沙彌漫中，如銅墻鐵壁般，佇立著一道長長的人墻。
“少主！”忽的，一聲壓抑的驚呼，讓我心不覺一痛，卻也恍然。
下一瞬，竹輕寒那清冷無情的嗓音就如斷弦般，再度直擊心肺：“白少主，她的屍首你也挖出來了，就此領走吧。”
恍然醒悟，合歡，是合歡，是他，他來接我了。
我喜難自抑，呵呵笑咧開嘴，連沙土入嘴也顧不得，一用力，從輪椅上撐將起身。
“宗主，”向影連忙扶住了我。
等我，合歡，我來了。我悲喜交錯，恨不能插了翅膀就此飛到他身邊，可步履輕漂虛浮的，就好像兩條腿不是長在身上，怎麽也踏不到實處，走了沒兩步，就一軟，幸虧有向影和及時趕上來一人的攙扶，方未栽倒。
人墻讓開一條窄路，一見我，竹輕寒漠漠如霜的面容立時現出驚怒交加之色，不禁氣急的怪責向影道：“你是怎麽看護宗主的，帶她出來到這做甚！”
“啪”，我看也了不看，直覺的一把揮開他來扶的手，目光緊緊的鎖望著不遠處那道熱盼已久，跪抱著無水屍身的身影。
寒光森森，殺氣烈烈，十三個瑯族護衛拔劍相向，與竹輕寒一行對峙著，空氣中湧動著的窒人氣息，連漸漸狂嘯起來的風也無法驅散半分，反而一點點的增聚。
一直低垂著頭的合歡，仿佛在沈寂中接受了一個殘酷的現實，驀的，滿面淚痕的擡起頭,淒然的仰天泣喊道：“無水！”
“合歡，我在這，我在這。”我努力回應，可從卡住的喉嚨裏發出的卻只有含糊不清的嗚嗚悲鳴。
求你，看我一眼，只要一眼，合歡，你就會知道，無水我沒有死。被桎梏著，我無法向他走近動彈，唯有在心底默默的，苦苦的哀求他能看我一眼。
蒼凜單膝著地，跪在他身旁，哽咽同泣道：“少主，少夫人她真的已經去了。”
“啊啊啊。”一聽，我越發焦急，不得章法下，抓狂的都想要彎腰去咬人了。
他低低嗚咽一聲，惻然抱起無水的屍身，輕輕柔柔用手擦拭她滿布汙痕的臉龐，他的每一聲嗚咽，每一個動作，都散發著刻骨入髓的好似要吞噬世間萬物，把天地蒼茫連同自己都通通毀滅的深沈絕望。
怔怔的，我停下了徒勞的吼叫，一剎那，仿佛全身的氣力都被抽幹了，眼眶中無聲無息滾落兩行濁淚，任無盡的內疚和痛苦蠶食我的心房。
久久的，合歡抱著屍身立起，紅衣獵獵，風吹起他的烏黑發絲，露出的眉宇間盡是逼人的寒意，俊逸的容顏，僅剩未幹的淚痕和空洞的蒼白。
終於，他緩緩擡眸，向我投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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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間，仿佛時光倒流了幾千年，腦海中飛快閃掠過無數或班駁或鮮活的畫面，我擡起手，伸向朝我緩緩走來的一個模糊身影，艱難的動了動唇，沒幾下，終還是又艱難的合上了。
“正是時候，去吧，去你該去的地方。無水。”
忽亮光大盛，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大力量，重重錘中了我的胸口，頓時那隨之而生的劇烈震顫，竟硬生生的將我的三魂七魄震離出了身外。
隨即，就被另一股自後而來的怪異吸力給吸了去。
轟一聲，一陣暈眩，我整個人就像散架似的，縮擠在了一處狹小的地方，動彈不得。
就在這時，黑漆漆一片中飄來一個蒼茫而涼薄的聲音，如釋重負般，漸輕漸遠漸無而去：“總算等了你來，那我也好放心走了，難為你，來替我。”
你說什麽，我來了哪裏，而你又是要去哪。
驀的，黑暗中破開一線，有一道光，柔和如水的，照了進來。
“十嵐，十嵐！”
“宗主，宗主她的眼，睜開了！”
“宗主！”
竹輕寒，為什麽還能這樣清晰的聽到你近乎癲狂的尖銳叫聲，是什麽？難道是我的死，給你帶去了這般巨大的喜悅。
我按抑下滿腔悲憤和不平恨意，靜靜的，嘗試著沈靜下心，不理會那些繁雜的聲音，只專註的註視著眼前的那道光，看它漸漸的，一點點放亮，霎那間，本狹小的天地頓然闊朗開來。
藍，朦朦朧朧，取代光亮的是那一片碧藍如洗的天空，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可微微那麽一晃，那片天空又好似幻化成了一湖湛藍澄澈的湖水，蕩漾著，泛起一圈圈的波紋。
忽湖水，天空皆失去了蹤影，換之成了水藍帷幔，層層疊疊，一席一席驟壓下來，壓得我幾乎無法呼吸。
“十嵐，十嵐！”討厭的呼喚聲，揮之不去，反而越來越逼近。
我直覺的想翻個身避開，卻不想被人搶先了一步，溫柔無比，小心翼翼的將我托扶而起。
“十嵐。”
這一聲呼喚清清楚楚的是向著“我”，竹輕寒輕顫著手，輕托起“我”的下顎，錚亮如銀的眸子，透出懾人光華，全然沒有了昔日的冰冷和殘忍，銀發微亂下的妖異容顏，綻放著如珍寶失而覆得的狂喜，因激動而急促不已的炙熱鼻息，噴灑在我的肌膚，是那麽真實，那麽真切。
“十嵐，你知道嗎，我等了十三個寒暑，沒有你的每一日，都漫長的讓我難以忍受，但今天，能等到你蘇醒的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厭惡的別開眼，“我”茫然的視線掠過跪在床前，陌生的男男女女，定定凝滯的往著不遠處一大灘觸目驚心的血泊和身著紅嫁衣，倒地無息的我，鮮紅鮮紅交映著，死亡。
不！
“十嵐，你怎麽了？”充而不聞他的驚喚，“我”頓悟過來，發出一聲痛呼，一骨碌滾落下床，拼盡全力，瘋了般的匍匐著向自己爬去。
“宗主！”“十嵐！”在一片驚呼聲中，竹輕寒飛快的以身撲住了“我”，惶惶再問道：“十嵐，你怎麽了？”
“啊，啊”被他緊緊摟著，“我”只能悲哀的扭頭目視向前方，徒勞無力伸長了手，任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斷腸穿骨，而喉嚨裏更是像塞了一團草，任“我”拼了命的想喊，可就是喊不出聲。
“沒事，沒事的，”強轉過“我”的頭，席地而坐的竹輕寒，指尖輕撫“我”的臉頰：“你馬上就能開口說話的。十嵐。”
搖搖頭，“我”模糊著雙眼，驀然間，一張嘴，將一腔無法傾述的悲涼和震驚，轉為難以遏制的無聲的笑。
“十嵐。”他察出了異樣，怔怔松開了手，與“我”對視著，緊鎖雙眉，眸底閃著不解的光芒。
良久，“我”才止了笑，嘴角卻依然向上揚著，把一抹最嘲諷最冰冷的笑掛在唇邊，直視著他的眼，以唇語對他說道：“竹輕寒，你知道我是誰嗎？我不是你口口聲聲喚的十嵐，我是無水。你的十嵐，已經被你在殺我那一刻的同時，給親手殺死了。多麽諷刺，不是嗎？竹~輕~寒。”
向十嵐，向十嵐，我漫不經心的一遍遍翻闔著同一面菱花銅鏡，反反覆覆，光影明滅間，饒是輕顰淺蹙，還是擠眉弄眼，皆映照出的是同一張陌生的傾城華顏，只有在恍惚中，能在這不真實的美麗皮相下隱隱綽綽看到另一張平凡但卻熟悉的面容。
“還滿意這張臉嗎？”
“宗主，您的出塵容顏不改當年。”
忽兩個聲音疊加著，同時在我的面前響起。
微不可聞，我嗤哼一聲，懶懶擡眸越過那低眉淺笑的女子，將幾欲殺人的目光投向立在她身側後，得意捋須的罪魁禍首。
“等你適應了這新軀殼，就能行路和說話了，要有耐心，無水，你可知我多不容易，才為你找了這麽個好去處。咳咳，雖然年紀比先前你的大一些，但容貌可比你原來普普通通的小臉蛋，強上不知千倍萬倍呢。怎麽樣，喜歡吧？”
我磨著牙，待他一說完就張開嘴破口罵道，我知道他能明白我在說什麽，而不像那禽獸竹：“喜歡你個頭，死判官，你喜歡這臉，你自己要去，其他人不找，你給我找了個什麽，什麽向家宗主，別以為我會感激你，咱們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的目的是什麽，把我弄成向十嵐打什麽壞主意？”
“宗主，您在說什麽？”在那女子疑惑的問聲中，判官朗朗一笑頷首回道：“果然換了個軀殼，換了個腦袋，人也變聰明了不少，如果能把脾氣口氣也改改，就毫無破綻了。”
我一甩手，恨恨的將銅鏡擲向他。
當，一聲脆響過後，當啷啷，銅鏡朝門口滾去。
猝不及防，那女子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之舉嚇了一跳，頓時花容失色，僵在原地，呆若木雞。
門驟開了來，一陣清風隨門而入，銅鏡巧合的也正好停住了，靜靜躺在一雙雲頭皂靴旁。
一瞬間，時間仿佛被遺落在某個角落，漫長到沒有邊際，我舒服的往後一靠，單手支頤，斜挑著眉，冷冷不馴的睨著適才被我吐了一身，換衫歸來的竹輕寒。
看來，不僅是我的問題，似乎也有這副身軀殘存著的意念作祟，就越發的，加倍的排斥你，竹輕寒。
銀發飛起，他長眉微擰，眼中暗沈驟閃而逝，亮起一抹能讓人溺斃其間的柔光，一彎身，拾起銅鏡，一步步朝我走來，啟唇道：“十嵐，哪不舒服了？”
我故意別開眼，看似專註的盯著雕花窗柩外的千竿修竹透過半卷的細簾，映入半室綠影，實則卻在用眼角餘光清清楚楚的將他如被蜂蟄般，縮回了剛觸向我發頂的手，轉握成拳，終頹然的垂落在了身側的一連串動作盡收眼底。
我冷冷又一笑，就聽回了神過來的女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惶恐對他道：“向影適才說錯了話，惹了宗主不快，請先生責罰。”
“不怪你，十嵐是在生我的氣。”靜默了片刻，他一反常態，淡淡道，嗓音淡渺若煙，透著些許無力。
突一襲大紅袍在眼前一晃，以為被砸跑了的判官又跑回到了面前，這回他換了副認真神色，諄諄告誡道：“其他人你都不用擔心，唯獨他，竹輕寒，你要當心應付，他和向十嵐的覆雜關系，不是三言兩語能道清的。”
“我該擔心麽，不，時至今日，我還有什麽可擔心的，不管他和向十嵐曾發生過什麽，我只須知道，冷血無情的他，原來也有弱點，而這個弱點就是向十嵐，就足夠了。”
“咳咳，無水，你或許比我想象中的還能勝任做這副身軀的新主人，很好，要在亂世凡塵中呼風喚雨，成就偉業，就需要無懼無畏的勇氣，當然還有過人的智慧，本君的使命已結，剩下的路就該留給你自己去走了。無水，山長水短，見日無期。”
心一凜，尚不待我追問清，噗一下，他已然消失無蹤。不由的，讓我心生一種說不出的寂寥落寞。
正在這時，屋外的回廊裏傳來一串沈沈的腳步聲，乍然止息在了近門處。
竹輕寒臉色一沈，斂袖大步邁出，快行及門檻之際，腳下微微一滯，回頭深瞥了我一眼，隨即一扭頭，出門而去。
隱隱約約，不甚清晰，我聽見了幾句殘缺不全的對話。
“……來了”
“現在何處？”
“後山……谷，就是埋那……的地方。”
驟然又沒了聲響，過了不一會，就響起了他們匆匆離去的腳步聲，漸漸遠沒。
莫名的，一股強烈的不安籠上心頭，我一垂眸，略略一想，擡手朝那叫向影的女子招了招。
“宗主。”她一個箭步上前，半蹲下身，眸光熠熠，好整以暇的聽我吩咐。
我直起身，比比自己，然後指了指屋外。
向影馬上明白了過來，驚訝道：“宗主，您是要出屋嗎？”
點點頭，我一轉椅輪，將她逼退起身，她略做了番掙紮，就不得不又喚來了兩人，一起推護著我出了門。
我不確定自己想找什麽，但卻能很清楚的知道要往哪裏去，就好似在某個地方有什麽牽引召喚著自己，朝南穿過回廊，就見一扇厚重的院門半掩半開，我才一示意，驀地，烏雲蔽日，天地陷入一團墨色的混沌中，風沙驟起，如山崩海嘯的呼呼聲中夾雜著幾聲院中竹折的悶響。
三人忙以身相擋，擋在我身前的向影更是瞇著眼，艱難的回轉頭，道：“宗主，起，風了，不如回屋去吧。”
揉去眼中的沙，我撩了撩被風吹淩亂了的發，便一把推開她，轉動椅輪，頂著風沙繼續前行。
“宗主！你快去取傘，而你再多找些人來，快去！”
多了她的推助，我們出了院門，走了好一陣，到了一處凹谷，地勢漸趨平緩，風勢也略小了些。
以手遮擋，我半瞇眼望去，但見前方風沙彌漫中，如銅墻鐵壁般，佇立著一道長長的人墻。
“少主！”忽的，一聲壓抑的驚呼，讓我心不覺一痛，卻也恍然。
下一瞬，竹輕寒那清冷無情的嗓音就如斷弦般，再度直擊心肺：“白少主，她的屍首你也挖出來了，就此領走吧。”
恍然醒悟，合歡，是合歡，是他，他來接我了。
我喜難自抑，呵呵笑咧開嘴，連沙土入嘴也顧不得，一用力，從輪椅上撐將起身。
“宗主，”向影連忙扶住了我。
等我，合歡，我來了。我悲喜交錯，恨不能插了翅膀就此飛到他身邊，可步履輕漂虛浮的，就好像兩條腿不是長在身上，怎麽也踏不到實處，走了沒兩步，就一軟，幸虧有向影和及時趕上來一人的攙扶，方未栽倒。
人墻讓開一條窄路，一見我，竹輕寒漠漠如霜的面容立時現出驚怒交加之色，不禁氣急的怪責向影道：“你是怎麽看護宗主的，帶她出來到這做甚！”
“啪”，我看也了不看，直覺的一把揮開他來扶的手，目光緊緊的鎖望著不遠處那道熱盼已久，跪抱著無水屍身的身影。
寒光森森，殺氣烈烈，十三個瑯族護衛拔劍相向，與竹輕寒一行對峙著，空氣中湧動著的窒人氣息，連漸漸狂嘯起來的風也無法驅散半分，反而一點點的增聚。
一直低垂著頭的合歡，仿佛在沈寂中接受了一個殘酷的現實，驀的，滿面淚痕的擡起頭,淒然的仰天泣喊道：“無水！”
“合歡，我在這，我在這。”我努力回應，可從卡住的喉嚨裏發出的卻只有含糊不清的嗚嗚悲鳴。
求你，看我一眼，只要一眼，合歡，你就會知道，無水我沒有死。被桎梏著，我無法向他走近動彈，唯有在心底默默的，苦苦的哀求他能看我一眼。
蒼凜單膝著地，跪在他身旁，哽咽同泣道：“少主，少夫人她真的已經去了。”
“啊啊啊。”一聽，我越發焦急，不得章法下，抓狂的都想要彎腰去咬人了。
他低低嗚咽一聲，惻然抱起無水的屍身，輕輕柔柔用手擦拭她滿布汙痕的臉龐，他的每一聲嗚咽，每一個動作，都散發著刻骨入髓的好似要吞噬世間萬物，把天地蒼茫連同自己都通通毀滅的深沈絕望。
怔怔的，我停下了徒勞的吼叫，一剎那，仿佛全身的氣力都被抽幹了，眼眶中無聲無息滾落兩行濁淚，任無盡的內疚和痛苦蠶食我的心房。
久久的，合歡抱著屍身立起，紅衣獵獵，風吹起他的烏黑發絲，露出的眉宇間盡是逼人的寒意，俊逸的容顏，僅剩未幹的淚痕和空洞的蒼白。
終於，他緩緩擡眸，向我投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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