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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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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剛被拉坐起身,我一抹眼,就展開雙臂想向合歡撲去,可一看清他的長相,動作生生停在了半空,驚看著我的合歡乍變做了眼前的清秀少年,雖也稱的上眉目如畫,但與合歡全然是兩個人,一時間,腦袋空白一片,說不出的恍惚和失落。

是啊,合歡又怎麽會在這呢,無水,你又犯糊塗了不是。

“大姐姐,你沒事吧?”少年關切的連聲問道:“沒事吧?”

頹然垂下手,我強扯出一絲虛弱的笑意,幽幽問道:“你,也叫合歡?”

他一怔,眉眼一彎,乖巧的點點頭:“我叫合歡,不過,大姐姐,你是這兩天第二個這麽問我的人了。”

第二個?我也一楞,心莫名漏跳一拍,追問道:“還有誰這麽說過?”

“我家候爺的一位客人,住在晚香院的白少主,”毫無機心的他瑯瑯答畢,不由又喜滋滋的補上一句:“私下裏,我都管他叫神仙哥哥,因為他長的就像畫裏走出來的神仙那麽美。”

白少主,神仙,合歡,和神仙一樣的白少主,像神仙一樣的合歡,撓撓頭,我想了又想,試探著問道:“你能帶我去見他嗎,合……合歡?”

前腳才一邁入院門,我的後腳還不及跟進,心不知為何一虛,悄悄的把前腳又收回到了外頭。

像狗抓墻一樣,我半靠著院門,撓挖著門框,生平頭一遭覺得扭扭捏捏的,連自己看了都生厭。

“白哥哥。”

隨著“合歡”一聲響亮輕快的叫喚,我不禁擡頭遠望。

只一眼,就瞬間模糊了我的視線。

凝眸處,清風吹起他的白衣飄袂,他輕撫著“合歡”的頭,淺笑依依,褪去了青澀更顯出塵的面容在朦朧中顯得越發不真切。

“那位姐姐說想見您。”

順著手指的方向,那隨之望來的琥珀色眸子仿似一潭千年秋水,深邃碧遠,就像能深深看進我的心底,驀的他微一頷首,沈聲道:“姑娘,你是誰?”

“姑娘,你是誰?”,一聲又一聲縈繞回響在耳際,我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眼,手驟按上蒙臉的紗巾,一個踉蹌往後退了一步,轉身倉皇而逃。

不,他不是合歡,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合歡還在醉問天,這個人不是他,絕對不是,我的步子越邁越急,一刻不停的安慰自己,卻感到心被擰的越加難以呼吸。

一閃身,拐到一僻靜無人處,我掄起拳頭,飛起腳就對著一株老銀杏拳打腳踢,撒氣道:“壞家夥,壞合歡,臭家夥,小沒良心的。”

“混蛋,沒良心~~~”

“當年你丟下我一個人,一聲不吭就跑了,哪個更沒良心?無水。”

風吹過枝葉漱然有聲,帶著似有若無輕淺的花香,一個意想不到的嗓音從天而降。

我怔在那,過了許久,慢慢的回轉過頭,但見他負手靜佇在幾步開外,面色悲喜交錯,每一個字都沁透著滲入骨髓的哀傷:“為什麽不說話,無水,告訴我,哪個更沒良心?”

“你,你認出我了?”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恍恍惚惚的愕然道。

聽我這麽一說,他禁不住沒好氣的一哼:“你這輩子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

我咬咬唇,噎嚅著:“那方才?”乍見他冷冷一嗔,頓時了悟過來,死小子,敢情方才是故意裝作沒認出我的。

極想撲過去一把抱住他,揉揉蹭蹭,再捶兩下,但顧慮他揣了一肚子埋怨,我惟有先腆起笑安撫辯解道:“你瞧我這不是找你來了嗎?還有,合歡,當年我不是故意沒和你道別的。實在是,是,太倉促了,沒工夫,嘿嘿。”

“沒工夫?你有那工夫從後窗樹下把錢挖出來,就沒工夫和我道聲別?”一瞇眼,合歡牙根磨的咯吱作響,提步朝我沈沈逼近。

我一震,迅疾跳將起來,瞪大了眼活像見鬼一樣:“哇!你咋知道我把錢埋後窗老槐樹下的?”

他越靠越近,轉瞬鼻尖已離我的臉不到一掌距,猝不及防扯落我的頭巾道:“難道你沒發覺,錢經常會多出來嗎?”

駭了一跳,我臉不覺一紅,提高了嗓門張牙舞爪道:“恩恩恩,沒發現,笨蛋,哪有人會嫌錢多的。”

氣勢,對,拿出點氣勢來,別被他壓倒。

“那好,別岔開話題,繼續答我的話,你有工夫從後窗樹下挖錢,為什麽就沒工夫和我道聲別?”

前一刻我還雄赳赳氣昂昂,乍聽他重提舊話,氣馬上短了一大截,一搓手討饒道:“對不起合歡,你那份我以後一定一定還給你。”

擡手輕柔的撩開我散垂額際,覆了半邊眼的碎發,他再次沒好氣道:“別想又岔開話題。”

我往後踩退一小步,半真半假誆道:“恩,其實是我正想找你道別的時候,就被人給強帶走了。”

“真的?”合歡挑挑眉,緊接著又追問道:“那帶走你的人是誰,是堰州候嗎?”

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我忙道:“不是,不是他。”說完,一吸鼻子,熱切的望著他,道:“我能抱抱你嗎,合歡?”

話音剛落,人就被摟進了他的懷裏,我惦起腳伸手圈抱住他的腰身,充斥鼻尖他那熟稔的味道驀的讓我心一酸,滿足的勾起唇,無聲的,淚潸然而下。

對不起,合歡,對不起,還有,謝謝你還是像以前一樣那麽好騙。

他的手臂微微顫動著,緊了又緊,就像是要把我揉進他的骨裏,化做血水在他的身體裏流淌,聲聲哽咽道:“無水,怎麽你那麽瘦弱,這些年你過的好不好,吃的飽不飽,穿的暖不暖,有沒人欺負你?”

很想告訴你,但卻是不能,我埋靠在他的胸膛,蹭了蹭,盡量用平穩輕松的語調回答他:“好,過的很好,吃的飽,也穿的暖,你也知道的,我一直就瘦的像猴子。”

他用下巴摩挲著我的頭頂,半怪半嗔道:“誰說的?”

“合歡,你長高了,也長壯了。”

“恩,無水,我一直記得你說的話,學好本事,擡頭挺胸做個真男兒,更重要的是,”他頓了頓,沈沈道:“我要找到你,保護你。”

喉嚨一緊,本已收住的淚水差點又湧了出來,我扯過他的衣襟直抹發澀的眼角,一撅嘴道:“合歡,你真夠義氣,不過,你幹嘛穿的和個白包似的啊?”

他的身子明顯一僵,隨即緩緩的,小心翼翼的推開了我,紅著眼,神色古怪的按著我的肩頭,孩子氣般的說道:“不是你自己說穿白衣顯得玉樹臨風的嘛,所以我幾乎天天都穿白衣,就為了哪天見著你,你能,能。”

“能啥?”我眼珠往上轉了轉,疑惑道:“我啥時說過穿白衣玉樹臨風的?”

合歡好氣又好笑的回道:“你有一晚在醉問天門口迎客的時候,就誇那宋公子一身白衣,英俊瀟灑,玉樹臨風,不記得了?”

宋公子?我一怔,隨即無法遏制的狂笑起來,抱著肚子邊笑邊道:“傻瓜,哈哈哈,我,我還說過那蘇老爺,穿藍衣氣宇軒昂,風度翩翩呢,哈哈哈,傻……傻合歡啊。”

他但笑不言,只看著我,眉梢眼角盡是暖暖融融的笑。

“傻瓜。”我一彎腰,抓起一把銀杏葉撒向他。

不閃不避,合歡把頭往上微擡了擡,笑容驀的轉作詭異,我頓感不妙,果不其然就見他飛起一拳沖出正中樹身,簌簌簌簌,漫天被震落的葉子紛紛颯颯,猶如金黃色的飛雨,霎時澆了我滿頭一身。

呆楞片刻,我用袖子胡亂一擼臉,咬牙道:“你死定了,合歡。”說完,俯身捧起厚厚的葉子朝他砸去。

“哈哈哈,”他笑躲開,回擲向我。

笑的,鬧的累了,我們一屁股坐到了銀杏樹下,肩並肩,背倚著樹,靜靜的,看著似蝶的黃葉一片,一片在眼前飛舞翩躚。

我舒服的咂咂嘴,瞇起眼,任合歡幫我把頭上的葉子拿下來。

“無水,你有想過我嗎?”

“想啊。”

“那想了幾回?”

我掰掰手指數了數,懶聲答道:“唔,五回。”

“什麽?”倏地,他的雙眼危險瞇起,語帶薄怒道:“才五回?”

“不,不,不,你聽岔了,是無數回,無數。”我忙擺擺手,恬笑著安撫道。

話還沒說完,一陣尖銳的刺痛忽由胸口傳來,我臉上的笑意陡然一凝,更蹙起眉,軟軟倒向他的肩頭。

“怎麽了?無水?”一展臂攬住我,合歡僵直著身,急切無比的問道。

疼,好疼,萬針紮心的痛楚,一針一針的細綿長遠,手一點一點死死抓緊身旁的雜草,我微扯嘴角,將話從齒縫中擠出道:“沒事,就有點累了,讓我靠靠不好麽?”

不疑有他,他明顯松了口氣,下巴蹭著我的頭,話裏掩不住釋然和欣喜,道:“當然好,想靠多久都讓你靠,只要,你別再走了,你不知道我找你找的有多辛苦。”

笨蛋,我擰著眉,嘴角的笑意,不自覺一分分地擴大開來。

你不知道,遇到你,幾乎是我生命中唯一,最大的美好,我怎麽舍得再走,何況,我還能走到哪去呢。

“無水。”

“嗯?”

“我本姓白,名眠風,叫白眠風,合歡並不是我的本名。”

“哦。”

他的手臂一緊,略略沈吟,揚聲道:“哦?就這樣。”

疼痛稍減,我微微昂首,撇撇嘴嫌棄道:“眠風不好聽,還是喜歡叫你合歡。”

“好,就叫合歡,我也喜歡聽你叫我合歡。”

碎碎點點的金色光影流轉,他的側臉寧靜而柔和,唇邊笑意繾惓,我凝著,驀的眼一澀,忙低下頭,道:“合歡,你咋知道我是女的?”

“呃,”他一怔,含糊的回答想試圖蒙混過去:“唔,嗯,就是知道那。”

我嗤哼一聲,離開他肩頭,一提他的耳朵,惡狠狠道:“說不說,臭小子?”

“好好,我說,無水。”合歡按住我的手,笑著討饒道:“不過,我說了,你可別生氣。”

盤腿對面而坐,我們皆雙手抱胸,我一臉悍然,冷眼橫對笑的甚是詭異和狡黠的他。

握拳抵在嘴邊,他清咳兩聲,道:“很早就知道無水你是女的了,在醉問天裏。”

略微猜到了些,我悶悶道:“有多早?早到什麽時候?”

眼珠向上轉了轉,他似想到了什麽,臉上飛快閃過一絲可疑的紅,道:“第一次,平叔送你到我屋裏,我給你換衣裳時,就知道了,知道無水你不是男兒身,而是個女子。”

胸口頓時又泛上一陣悶疼,我垂頭一手按胸,斜咬著唇,一手握成拳,指關節咯咯作響,行啊,你小子,簡直把我當耍猴的來看了,今不滅.了你,我就不叫無水。

“無水,你生氣了?”

“無水。”

待那張寫滿擔心的臉龐一湊近入到眼簾,我即刻發難,毫不客氣的飛起一拳,正中他的下巴,卻不料被他來阻的手一抓一帶,身子向前傾去,兩人頓時滾做一團。

“無水,你不也看,看我的屁股麽,就權當扯平了吧?”

“你給我閉嘴,讓你還提,還提,討打啊你。”

“哈哈哈,哎呀!”

打過了,氣消了,天也快暗了,合歡沒費多少嘴皮,就讓我同意隨他走,其實在我重見他的那一刻,早已決定往後的日子要和他一起同甘共苦了。

上官我倒沒放心上,可小石頭,還是放不太下,於是想說服合歡在他的住所等,我帶上小石頭必會去見他,無奈這家夥固執的不行,死活要陪我同去,生怕我又逃了似。

一路上悄行而回,倒也順利,沒遇上什麽人,留了他在外面的假山後,我推門步入,房內靜謐無聲,一切一切就如同我幾個時辰前離去的模樣。

壞了,小石頭,我快步奔到床前,但見這娃正安然的坐在床上,撅高著屁股,費力的對著紗幔橫扯豎拽,玩的極是開心,聽見有動靜,一擡頭,瞪著烏溜溜的眼珠打量了我會,一咧淌著口水的小嘴,咯咯邊笑邊向我伸出了要抱的手。

“你還真把我當成你娘了啊?”我抱起他,立刻就聞到一股沖鼻的尿臊味,不禁把眼一翻,瞪著他嗔道:“你都成了茅坑裏的石頭了,又臭又硬。”

“咯咯咯咯咯。”小石頭笑的無知無覺,一派童稚爛漫。

不想多耽擱,我把他又放回到床上,找了尿布趕緊給他換起來:“換好了,咱們就離開這,唔,雖然讓上官做你爹爹是不錯,但合歡他更好,而且那小子不敢不答應,不然我會揍他。”

忽聽身後傳來房門嘩的大開聲,緊跟著好多串腳步聲,紛亂又急促的直奔而入。

心一沈,我撈起床沿一塊被小石頭扯落的紗幔,三兩下包住自己的臉,不緊不慢的換好尿布後抱起小石頭,方緩緩轉過身,望向來人。

幾個一臉肅然,手持戈戟的精兵,似笑非笑的堰州侯,還有……

驀的我抱著小石頭的手一緊,一瞬間,心,竟是徹骨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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