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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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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不知托了阿紫這冒牌妹妹的福,還是拜我詐暈解困所賜,羅歧這家夥算是順利的逃過了死劫,只是待傷好後得要領受一百軍棍,於是我提前和向老頭打了招呼,磨著要去觀看他受罰,向老頭笑話了我半天,終是答應了,但也提了條件,那就是要把身體養好。

身體?想起取腳鐐時,我的腳腕早已被磨去了層皮,血肉模糊的和爛褲角粘在了一起,一點點扯下來,再清理幹凈就足足花了兩個多時辰,而手腕上的傷口則因裂開了兩回,解去繃帶,及深處已可微微見骨,越加慘不忍睹,看的阿紫差點沒用眼淚把我淹死,向老頭則在一旁連連嘆氣,嘆的我頭整整疼了一晚上。

聽了他的條件,我還頗有些不以為然,直到阿紫給我拿來了鏡子,但見銅鏡裏,一頭枯黃的長發,蒼白的近乎透明的臉頰,配上凹陷的眼窩中因不可置信而圓睜的大眼,尖細尖細的下巴,活像一層皮包著的骷髏,嚇的我兩眼一閉,立馬真暈了過去。

但要養好,談何容易,我幽怨的勺弄著向老頭的滋補湯,喝了五年稀粥的肚子,居然十分不爭氣的再也無法接受任何葷腥,一吃就拉,屢試不爽,若是以後要一輩子吃素,還不如死了算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自那日後,六爺,也就是上官連城再也未曾碰面,只教人送來了一雙繡花鞋,現正被我用了根繩子穿好,吊在了脖子上。

上官連城那廝,最好永不相見為妙,每想到他,就會不由自主的連想到合歡,也不知,這小子如今在哪混,還在醉問天嗎,混的好的話,該升小頭頭了吧,油水鐵定不少。

胡思亂想間,阿紫出聲道:“無水,這湯你都喝了一早了,都冷了,我去給你再熱熱吧。”

搖搖頭,我一把撲住碗,道:“別,”想了想,我歪著腦袋問她:“阿紫,如果我要走,你會和我一起走嗎?”

“會!”她一楞,旋即毫不猶豫的答道,笑靨盈盈,眸光閃閃。

我望著她半晌,撇撇嘴道:“這裏有好吃好住,跟著我不但要餓肚子,還沒準會丟掉小命,這也不怕?”

說實在的,我有心想把她留在這,一個人總比兩個人來的逍遙自在,也不用擔心連不連累的,況且,禽獸竹要的人是我。

阿紫咬咬唇,用一種不可動搖的語氣說道:“你去哪,我就去哪,我要照顧你一輩子,無水。”

“噗~”剛喝到嘴裏的湯剎時狂噴而出,我一抹嘴,一臉見鬼似的盯著她,抓狂道:“受不了,受不了,我才不要你跟我一輩子呢,你犯糊塗了吧,我可是貨真價實的女人嗳,還有,我,我喜歡男人。”

“嗤嗤……哈哈哈哈,”初始她還掩嘴而笑,漸漸的,笑聲越來越朗,唇角瀲灩,眉目間鮮活飛揚,秀美如畫。

好不容易止住笑,阿紫的神情頓又變回了剛才的溫柔與關心,但眼底莫名的多了點說不上來的憂傷,道:“因為你從不知道愛惜自己,照顧自己,還總那麽要強,讓我每回都以為你沒事,其實,其實,”

心頭驟一暖,可乍見她雙眸又氤氳起一層薄薄的霧氣,我不由抱起頭哀號道:“你是水做的啊,阿紫,我叫無水,不喜歡也不要看到眼淚。如果再在我面前掉一滴眼淚,就不要你跟著我了。”

“好,好,以後我都不哭了。”

她剛應完,虛掩的門一開,向九離大笑而入,揶揄道:“剛才誰喊的那麽大聲,我,我喜歡男人。哈哈哈哈。”

“向軍師。”

“向老頭!”我沖他連甩兩眼刀子,道:“為老不尊,居然學人聽墻角跟。”

向九離和藹的朝阿紫點了點頭,隨即一撂長髯,故意板起了臉,道:“叫爺爺,丫頭。那日在峽谷口你那聲爺爺,叫的多甜啊。”

阿紫微微一笑,端過湯碗,退了出去。

望著阿紫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向九離的目光和笑意漸漸沈凝下來,悠悠道:“幸虧你把她推到了六爺面前,否則羅歧,唉。”

“哎,等等。”我一揚眉,笑的無比狡猾道:“我只道她叫阿紫,把她認做是那臭小子妹妹的,可是您老人家哦。”

“哈哈哈,你這丫頭。”他大掌一揮,輕拍了拍我後腦勺,道:“安心留在這把身體養好,適才六爺還吩咐我要好好照顧你們,他雖面冷,不茍言笑,但心地卻是極好的,久了你就會知道。若是擔心竹輕寒找到你,就更該留下,普天下少有人是他忌憚的,六爺就是一個。”

我收起笑,仰頭問道:“六爺認識竹,竹輕寒,那你也認識吧?”

向九離臉色乍變,眼神黯了黯,喃喃道:“豈止認識,我和他還有段旁人所不知的淵源,很多年前,他是我最看好的……,可惜,一場巨變後是人非,時至今日,再見面已是,是敵非友了。”

驀的他回過神,見我聽得認真,不覺莞爾一笑,岔開話頭,柔聲哄道:“明天起,爺爺要隨六爺出谷一趟,你可千萬別趁我不在悄悄溜走哦,不然爺爺會傷心的。”

“知道了,老頭。”我粗著嗓子道,垂下眼瞼,不讓他發現我眼底的落寞和愧疚。對不起,老頭,經過了那麽多年,經歷了那麽多事,我已了然了,山林才是我最好的歸處。

之後幾天,果真不見向九離。

透過翠色紗窗,淡淡金黃的陽光溫暖的灑在床頭,我一個鯉魚打挺,跳下床,套上那雙繡鞋,思襯著臨走前好怎麽得做點什麽吧,白吃白喝總是不好的,於是找了塊布包住自己那張嚇人的嘴臉,沖出了房。

可不一會,本還直誇我能幹,在田裏收割的楊大叔就求著哄著楞把我推了回來,一見阿紫如見救星,慌忙將一袋芋頭塞到她手裏,哭喪著個臉道:“阿紫姑娘,我把無水姑娘給你送回來了,你可千萬別讓她到處亂跑了。”

說完,一溜煙跑了個沒影。我悶了一肚子的不解,和錯愕的阿紫對望半晌,道:“罷了,我去幫隔壁周大嬸餵豬。”

“好吃吧,多吃點啊。”輕松將豬食分到豬槽,我往上一蹦,跨坐在豬圈圍欄上,雙腿一晃一蕩,陪幾頭豬兄弟邊吃邊聊天:“啊,你快生了啊,恭喜恭喜。”

“餵,這花花和小黑都是你兒子那,你怎麽和他們搶吃的啊,慢慢吃,別搶別搶。”

“無,無水。”阿紫一聲驚叫,差點害我一頭栽進豬圈。

一回頭,周大嬸神情古怪的正和她說著什麽,還使勁晃著她的手,似有求於她,而阿紫神色很是尷尬,連連對著她欠身,然後奔向我,道:“無水,豬餵完了吧,來,和我一起回去。”

“你瞧他們吃的多香。他們說這是他們打出生來吃的最好的一頓了。”我喜滋滋顯擺道。

阿紫看著我,又看看豬槽,越看臉上的表情越詭異,一副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的表情,嗓音細弱如蚊道:“能不好吃麽,你把周大嬸準備給周大叔他們吃的米飯全餵給他們了。”

頓時傻了眼,我撓撓頭,噎嚅道:“回,回去吧。”

躺在田梗旁的草坡上,沒事可幹的我兩手枕在腦後,嘴裏叼了根草嚼著,悠哉游哉的看天上的白雲朵兒東游西蕩,涼風習習,送來一陣陣橘香,熏的我昏昏欲睡。

“吱吱,吱吱吱吱。”

誰在我耳邊叫喚,我掏掏耳朵,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眼皮勉強撐開條縫,就見一放大的鼠腦袋赫然又醒目,一個激靈,睡意頓被拋到九霄雲外。

盤腿而坐,我雙手抱胸於前,擰著眉,打量著眼前這只灰頭土臉的“叛徒”,猜不透它是如何翻山越嶺找到我的。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停!”我不耐煩的打斷了它無休止的賠禮道歉和辯解,全然無視它水光閃閃的兩小黑眼珠,和雙手拱抱胸前的可憐樣,一俯身,逼近它,面露猙獰之色,問道:“說,是不是禽獸竹領了你來抓我了?”

它直搖腦袋:“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哼,叛徒,我嗤之以鼻道:“算了,算了,我不想聽了,你走吧,打從你逃走的那刻起,我們就沒兄弟做了。”

雖這麽說,可還是忍不住吸吸鼻子,吱吱一出生就被它爹娘拋棄,從小和我一起長大,這麽多年,還從沒分開過。我偷瞥了低頭做傷心狀的它一眼,內心掙紮不已,要不,就原諒它了吧,做兄弟,有今生沒來世的。

“吱吱吱吱吱吱。”

心一驚,我猛提起它,左右開弓,狠揪它的鼠耳朵,怒斥道:“你,你說什麽?你讓我快逃,還敢說你沒帶禽獸竹來。”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什麽,你說後面有處堤壩要垮了?”我手一松,它趁機逃脫,飛快竄到離我幾丈外的地方,焦急的直叫喚。

“你是怎麽知道的?”我斜眼瞪著它問道,心裏七上八下,莫名生出幾分惱意,看來,這得來不易的平靜生活又要被打破了。

它齜著牙長叫一聲:“吱~~~~”

轉瞬間,草坡四周湧出了成群結隊的鼠軍,密密麻麻,黑壓壓的一片。

“哇!”饒是和吱吱廝混已久,見這場面我也是脊背一陣發涼,雞皮疙瘩爬滿全身。

一只只老鼠齜牙咧嘴著,你一言我一語,匯聚在一起暴破出刺耳的尖嘯聲。

“閉嘴!”我一捂耳,大喝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信了,還不成嗎。”

吱吱送走了它那些逃難而去的兄弟,討好似的抱起爪子,擺出一副一定不會再棄我而去,要和我同生共死的視死如歸樣。

“那走吧。”我頹然的把它拎起丟到肩頭,欲尾隨鼠軍而去,走了兩步,猛的停住了腳步,等等,得去帶上阿紫,恩,還有羅歧,楊大叔,周大嬸他們,對了,還有花花,小黑,我掰著手指越數越多,最後連自己都數傻了眼。

死判官,敢情你踢我回來,是讓我當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來著,我冷冷一笑,哼,你的如意算盤鐵定是要打空了,我就一無心無情之人,別人生死與我何幹。

“堤壩要垮,洪水馬上要到?” 瞠圓了眼的幾人不約而同的提高了嗓音,就好象聽我剛說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也是,誰會願意相信眼前這有如世外桃源一般的莊園不久後會變成一片汪洋,何況,說這話的還是我這外來人,我聳聳肩,懶懶的點點頭。

口不應心,唉,無水,什麽時候你才能真的狠的下心呢。

“無水姑娘,這玩笑可開不得。”周大嬸用圍裙擦著手,異樣肅穆道。

阿紫上前一挽我胳膊,堅定道:“我信無水,她不會拿這開玩笑,而且她從不騙人!”

前半句我聽的十分舒心,後半句一出,只覺無數黑線從天而降,落滿我整張臉,幸虧有布包著,沒讓他們瞅見我此刻嘴角抽搐的尷尬模樣,故做謙虛的擺擺手:“哪裏哪裏。”

楊大叔一揮手裏的鐮刀,扯起大嗓門,道:“那你告訴我,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我。”我支吾了幾聲,一咬牙道:“是我夜觀星象得知的。”

“你會夜觀星象!?”眾人異口同聲的喊道,眼中流露出一絲駭然,一絲欽佩,也有幾絲難以置信。

嘿嘿嘿嘿,我恬笑不語,在禽獸竹的山上我可是數了五年星星那。

“夜觀星象?”忽一清冷的嗓音挾著雲淡風清的威勢破空而至,只見眾人不自覺的讓開了一條路,風塵仆仆,卻英姿不減的男子,手握長劍,青衣飄然的沈步行來,而向九離正神情肅穆的跟在他身後。

我面上仍強自鎮定,但心裏卻是暗暗叫苦,早知如此,還不如剛腳底抹油,一走了之呢。

上官連城止步,與我面對而立,目光深凝,適才還緊抿的薄唇啟合道:“你說你懂夜觀星象?”

我喉嚨動了動,咕嘟一聲咽了咽唾沫。

他見我不答,瞬瞇起狹長的眼眸,又問道:“天空的星象,分為三垣、二十八宿,三垣者,分別為紫薇垣、少薇垣 、太市垣。那紫薇垣位於北鬥何方?”

什麽紫薇、少薇 、太市,聽都沒聽過,躲在我懷裏的吱吱似預感到了什麽,蘧然失了平靜,直用爪子撓我心口,一急,我不管不顧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道:“你,你信我。堤壩真的要垮,再不走就真來不及了。”

如果你今日信了我,哪怕要我以後給你做牛做馬,也認了,本姑娘不會梟水,更不想做水鬼啊。

不再像以往那樣回避他的註視,我的視線直直與他銳深的瞳眸相接,詫異的,他的瞳孔微微一縮,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裏面聚集,擴張,就如同結成了無數張網,漫天蓋地,纏的我無法呼吸。

“砰,砰,砰。”

就在我勉強找回神智,決定自己逃跑之際,他驀的回頭,問向九離道:“雲水壩若垮,洪水到這要多久?”

呼,我腳一軟,幾乎站立不穩,趕忙閉了閉眼默念道,天上神仙,地下神佛,剛那個做牛做馬的毒誓可千萬不能做數啊,千萬千萬。

“半個時辰不到。”向九離回道。

上官連城覆又看了我一眼,隨即高舉起劍,朝向眾人朗聲道:“聽我號令,一柱香內全部人馬撤離此處。”

“是,六爺。”

眾人一抱拳,齊整整應聲的同時換了另副神色,一張張凝重從容的臉,既熟悉又有種說不出的陌生。

唰,周大嬸扯去圍裙,三兩下除了外衣,露出勁裝,目□□光,英氣逼人,身上哪裏還看的出半分中年農婦的影子。

再轉望去,其他人亦如是,且原本手中的鐮刀鋤棒已換成了一把把鋼刀長劍,我和阿紫面面相覷,驚呆在一旁。

“六爺,還有一成麥種還未收割,豬牛五十餘頭,看來也只能留下了。”向九離說道。

豬,我猛回過神,轉身沖向周大嬸家的豬圈,一使勁打開了圈門,招呼它們道:“快跑快跑,有多遠跑多遠。”

突然只聽一陣馬蹄撼天動地的踏響,短短一刻,百十匹駿馬從各方奔嘯而至,漫天塵土飛揚,仿佛天地間的洪流浩浩蕩蕩,匯聚在一處,馬上之人齊齊勒住韁繩,長嘶嘯嘯、人立而起,待馬蹄落地,皆紋絲不動,猶如鐵鑄。

我昂著頭在原地打轉,怔怔的掃過一張張或陌生或熟悉的臉龐,忽聽向九離急道:“傻丫頭,楞著做什麽?快上馬!”

“無水,無水!”

乍覓見那道娉婷身影正吃力的緊摟著向九離胖胖的身軀,我心稍安,正要往周大嬸的馬跑去,驀覺身子一輕,霎間腳已離開地面數丈,下一刻,屁股已安然的落在了馬鞍上,我一慌,下意識的展開雙臂,擁住了前人的腰。

“噝~~~”前座之人發出一聲不適的叫喚,一扭頭嗔怪道:“別抱太緊,我傷還沒好呢。”

羅歧!我瞪了他一眼,加重了手勁,甜甜笑道:“謝謝,啰嗦。”

“出發!”

馬蹄陣陣,卷起無盡塵煙,待馬隊一一穿過峽谷谷口不久,就聽遠處傳來隆隆不絕,天崩地裂般的洪水奔嘯聲,鳥雀驚飛,百獸狂逃和著山谷回聲,聲勢雄渾驚心動魄。

不知是馬腿太短的關系,還是我倆共乘的原因,漸漸的,羅歧落在了後頭。

“快點啊,洪水一會就趕上了。”我拍拍他的背,大聲催促道,峽谷口的窄小地勢極容易擋住奔嘯的洪水,但一旦過了,勢頭就會越加迅猛。

羅歧連甩馬鞭,道:“我挨的一百棍傷還沒好,再加上你,我的大青馬當然跑不快啊。”

不是吧?那你逞什麽能,拉我上馬,你個混蛋,這不是拖我當墊背的嘛。我又急又惱,道:“少胡扯,向老頭人那麽胖,馬跑的都比你快,你想想辦法啊!”

“等等,六爺!”他驀的高喊道,一手反轉,抓住我的胳膊,在我的一聲尖叫聲中,險險的將我提到了身前。

“餵,你想嚇死我啊。”

我顫抖的話音剛落,只覺身體陡然一輕,整個人竟然淩空飛了出去。

不是吧,你也太狠了,居然把我就這麽丟掉,你等著,我就算做鬼也不放過你,我認命的閉上眼,下一刻,自己的身體止住了下落,實實被什麽給接住了。

白著臉,額頭全是冷汗,我用盡最後點氣力緊緊抓著一人的前襟,顛簸的馬背,呼嘯的冷風,帶回給我一袋子的安心,好半天,牙方止住了打顫,一擡頭,沖那人道謝道:“謝”

遙視前方的沈定眼眸,挺直的鷹鼻,堅毅的下巴,那人的容貌才一映入眼簾,後一個謝字驟然卡在嗓子眼。

該死的羅歧,等再見到你,就是你的死期,我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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