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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章 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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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章 孤月

勤政殿裏依舊彌漫著久散不去的藥味苦澀。

殿內靜謐無聲,唯有青白釉蓮花爐裏熏著的艾草,偶爾發出窸窣聲響。

徽帝倚在床頭,掩唇的白巾上看得到點點散落的殷紅。大黃門躬身過去,想給他換塊新的手巾,然他只是揮揮手,示意大黃門下去。

白院正收回搭在徽帝腕子上的手,明晃晃的宮燈下,神情肅然。

徽帝顯得很平靜,放下卷起的袖子,緩聲道了句,“朕的身體自己清楚,有什麼你就直說吧。”

殿內又是一陣沈默,半晌,白院正才道:“近來入秋,夜間偏冷,臣給陛下多開道驅寒的方子,等到明年開春,想是龍體能好一點。”

一席話答非所問,卻又滴水不漏。

徽帝笑了笑,長嘆一聲自語道:“明年……也不知朕還有多少個明年。”

白院正一楞,本欲勸說。一個小黃門從殿外匆匆行近,往大黃門耳邊低於了兩句。

大黃門一怔,向徽帝遞去一個眼神,便兀自將白院正請往別殿開方了。

殿中空闊下來,靠近書案的一架屏風後,開了一扇暗門,一個身著殿前司從二品指揮使官服的人,從裏面行了出來。

“來了?”徽帝的聲音平淡無奇,“事情都探明白了?”

“恕微臣無能,”來人往榻上一拜,恭敬道:“百花樓樓主被殺一案事出突然,就手法和能力來說,微臣懷疑是前些日子裏叛變百花樓的那個女刺客所為,可這人形影無蹤。自那以後變再也不見蹤跡,故而至今也還沒能抓獲。”

徽帝聞言沒什麼表情,只繼續道:“據說用以聯絡殿前司的一塊魚符不見了?”

“正是,”指揮使點頭,“這可會有什麼不測?”

徽帝擺擺手,平靜道:“這倒不會,百花樓是殿前司分支這件事雖無人知曉,但如今暴露卻是剛好。陳珩之死與百花樓有關,百花樓又與吳汲手下的殿前司有關。這只會讓顧荇之更加懷疑吳汲。”

“是,”指揮使道:“顧侍郎近日來確實在調查吳汲,只是……”

他頓了頓,小心觀察著徽帝的臉色,“那個名喚花揚的女刺客,消失得實在是蹊蹺。若是微臣沒有記錯,之前在春獵圍場,顧侍郎便與她正面交鋒過。第二次,是顧侍郎以刑部辦案的名義,生生將人從大理寺手裏搶了過去。可次日,那名刺客便從刑部逃脫了。自此,無論是百花樓還是朝廷,便再也沒有那女刺客的消息。”

“顧侍郎做事向來滴水不漏,那刺客竟然能從他手裏逃脫兩次……”沒說完的話斷在喉頭。那只抓著白巾的手豁然收緊,徽帝沈默地看向床頭上嫋嫋的青煙,沒有說話。

指揮使見徽帝沒有打斷他,才覆又道:“微臣只是不信殿前司派去絞殺刺客的侍衛,會被反殺,全軍覆沒。無論是從人數、還是武力上,那幾個刺客都不會是殿前司的對手,除非……”

“除非有人顛倒黑白。”

沈冷的聲音,像一片壓下來的陰雲,通明的燭火印上徽帝瘦削的臉,眸子裏,有光都驅不散的陰翳。

指揮使不敢多話,半晌才聽得榻上傳來倦弱的聲音,“秦侍郎說他是看見大火才去的太醫院,你有什麼話說?”

“不!不會的!”指揮使慌忙道:“微臣是接到暗探的來報,說秦侍郎半夜潛入太醫院,這才派的百花樓殺手前往。”

指揮使見徽帝神色晦暗不明,一時也無頭緒,只得探問道:“可是有什麼重要物件被焚毀了?”

床上的人一怔,似是回神,那雙深邃的眸子因為病弱而深陷在眼眶裏,但看過來的時候,還是讓人不寒而栗。

徽帝沒說話,半晌才道:“火燒太醫院,有可能是焚毀證據;也有可能,是有人想拖延時間。”

又是一陣結冰似的沈默,徽帝思忖良久,最後像是下了什麼決心,語帶蒼涼地道:“朕是東宮太子之時,便是一具病軀,繼位十餘載,如今這具身子也愈發地不中用了。很多事,朕不得不多思多慮。”

指揮使垂首聽著,不多問,只聽徽帝忽然道:“中秋一過,便該是祭祖的日子了。朕時日已然不多,一些人、一些事,若是看不透、猜不明,索性也不願再忖來忖去了……”

風過,掀起床幔微響,紛飛翻動不止,窗欞上,正有一輪孤月皎皎。

*

顧府,凈室。

靠著某人的手臂打了個滑,花揚從夢裏醒過來,身子一歪,便撞上背後那個埋首書冊的男子。

“醒了?”熟悉的聲音響在頭頂,花揚揉揉眼睛,看見那個棱角分明的下頜。

阿福不知什麼時候也跑了進來,趴在浴桶邊湊熱鬧。看見花揚醒了,便也跟著起身伸了個懶腰,毛茸茸的尾巴在顧荇之下頜上掃來掃去。

最近這段時間,花揚總覺得顧荇之氣場比以往更加陰郁,回來之後也只是看書批覆公文。本來就嚴肅古板的一個人,現在倒是更沒了幾分生氣。

她旁敲側擊問了好多次都沒問出個所以然,不得已,今日只好死皮賴臉地拉著他交了一回公糧。

本是想試試溫柔陷阱美人計,看能不能探聽點什麼出來。誰曾想這人依舊過於勇猛,幾輪下來,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累到雲雨初歇就先睡了過去。

顧荇之見她醒了,只拂開阿福的尾巴,眼睛卻不離手裏的書卷。

“這個,”修長的指落在其中一冊書頁上,他將手裏的《六祖壇經》遞到花揚跟前,“你畫的?”

花揚還沒完全清醒,睜著惺忪的睡眼湊個頭過去,果然看見燭火之下,“佛”字旁邊那個碩大的烏龜。

“……”花揚想起來,這是她來顧府的第一天,偷逛顧荇之書房的時候畫下的。

做賊心虛,某人想一走了之,誰知心念方起,自己的腰就被水下的大掌扣住了。

“可是我記得你畫的烏龜,好像不是這樣的。”

顧荇之氣定神閑,又從身後另一本書裏抽出一張略有些皺掉的宣紙,遞給花揚道:“上次問你畫的是什麼,你告訴我這是烏龜。”

“……”花揚看著顧荇之指著的那張小黃圖欲哭無淚,若是她沒有記錯,這是她偷看顧荇之洗澡後,回味之餘的大作。

也不知這人是有心還是無意,落指的地方,恰好是“顧烏龜”那根又長又粗的“尾巴”……

許是見花揚半天什麼都沒說,一向聰明過人的顧侍郎半推測半征詢地道:“若要說烏龜,我覺得可能畫在佛經上的這個才是。”

說著話他又轉向“顧烏龜”,“如果沒有看見這幅畫,我都要忘了。你還在假冒‘窈窈’的時候,說自己怕黑,拉著我陪睡。當晚就那麼巧,房裏的燭火同時都滅了,然後……”

顧荇之的語氣慢下來,看她的眼神中泛起猜疑的暗光,“然後有人就將自己的魔爪,伸了過來。”

“所以,這怕根本不是什麼烏龜,”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你畫的,是窺我沐浴之時的情景吧?”

“……”

四目相對,阿福喵嗚地叫,伸著爪子去撓花揚盤在頭頂的發。

“是呀,”花揚摁住阿福的腦袋,看向顧荇之的目光頗為坦蕩。

“哦?”顧荇之挑眉,“原來你從那麼早的時候起,就喜歡上我了?”

倏地一陣水響,花揚騎坐在顧荇之腿上,雙手扶著他的臉認真道:“那個時候有沒有喜歡你,我不記得了,但我敢肯定的是,現在我還挺喜歡你的。”

言訖一頓,她繼續道:“所以,你是不是不該讓我太擔心了?”

燭火水光之下,顧荇之才舒展開的眉,又蹙在了一起。他看著花揚欲言又止,半晌才低低地笑了一聲道:“朝堂的事,我一個人煩就夠了,何必拉著你一起。”

花揚不依,伸手去撫他微蹙的眉頭,“那到底是誰惹你這麼心煩?告訴我,我替你去殺了他。”

“別胡說!”顧侍郎好不容易緩和的神情又板了起來,花揚莫名被他訓斥,登時也委屈地撅起了嘴。

顧荇之見她不高興,幹咳兩聲,摟住她放緩聲音哄道:“朝堂的事,不像江湖。一把劍一柄刀,恩怨情仇都可以一刀兩斷。”

見花揚還是不理他,顧荇之繼續道:“那些事,牽一發而動全身,有些事你明知是對的,不能做;有些事你明是知錯的,又要睜只眼閉只眼……”

“呸!”

顧荇之一怔,只見懷裏的人似乎來了氣,一雙淺眸盈著水光,直視他道:“那麼多的彎彎繞繞,你累不累?想做的事就去做啊,比如我想畫個小黃圖,隨手就畫了;想睡你,張腿就睡了。”

“……”莫名又聽了段葷話的顧侍郎,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還欲再說點什麼,卻見懷裏的人一雙眸子霎時亮起來。

花揚了然,“你想做的事,是不是跟嘉寧公主有關?因為自那日從映荷池回來,你就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顧荇之一楞,終是點頭默認道:“算是吧……”

“沒關系,”花揚拍拍他的肩,語氣釋然,“你若是不想退婚,不用為難。”

她頓了頓,補充道:“我還可以讓公主喪偶呀!”

顧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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菇:算了,不要跟女人談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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