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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章 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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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章 汙名

此話一出,滿堂怔然。

南祁雖不設宵禁,民風相對開放,但對於未出閣的女子,名節聲譽到底還是第一重要的。

這樣的事於男子而言,頂多就是風月舊事一樁,可是於女子而言,卻是實實在在的汙點一個。

方才的那一番證詞,深夜、靜室、孤男、寡女,幾乎囊括了所有足以讓人浮想聯翩的香艷因素。就算兩人安分守己,沒有發生什麼,但身為閨閣女子,也足以讓人給花揚貼上一個“不知廉恥”的標簽。

眾人一時皆靜,惶然看向靜坐一旁的顧荇之。

然而他只是輕蹙了眉,沈默地註視著跪在堂下的女子。神色之中不見惱怒,反而帶著些擔憂與內疚。

久浮官場,個個都是人精,這樣的沈默和表情意味著什麼,沒有人會看不出來。

可是百年顧氏,家風嚴謹。且不說每一任嫡系夫人都出身名門貴胄,就單說這既無定親又無名分便與男子糾纏的作派,哪怕雙方真是兩情相悅,顧氏為了自家門楣,也斷不會讓這樣的女子進門,做了主母。

故而花揚這一跪,為顧荇之做了證的同時,也把自己永遠地跪出了顧氏大門。

坐在上首的林淮景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語帶嘲諷地斜睨著顧荇之道:“你說你和顧侍郎一整晚都在一起,本官沒有聽錯吧?”

花揚點點頭,將臉埋得更低。

“可本官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顧侍郎一向是光明磊落、冰壑玉壺的人,此等辱沒顧氏之名的事,怕不是你為了替顧侍郎脫罪,隨意編造的吧?”

沒等花揚搖頭否認,林淮景便忽然一聲怒喝道:“堂下之人不僅擅做假證,還涉嫌汙蔑當朝三品侍郎,來呀!拖下去笞三十!”

“你敢!”

旁邊一直沈默著的顧荇之當即開了口。

他冷冷地逼視著林淮景,沈聲道:“林大人有什麼問題盡管問顧某,何必為難一個患有啞疾的小姑娘。”

“好,”林淮景一拍桌案,雙眉一挑道:“那林某就問問顧侍郎,是不是為了脫罪,可以無所不用其極,連這種汙蔑顧氏家風的人都可以視而不見?”

“汙蔑?”顧荇之低低地笑了一聲,分明是清潤的聲音,聽在眾人耳朵裏,卻是森然的涼。黑如深淵的眸子靜靜地看向林淮景,面沈如水、波瀾不驚,半晌才緩緩地道:“如要說汙蔑,那也是顧某汙了顧氏,林大人要罰,盡管向著顧某來便是。”

“嗬嗬……”林淮景也跟著笑起來,反詰道:“我朝律法,向來刑不上大夫,顧侍郎不用以此威脅我。但身為大理寺卿,動用刑罰審一審案子,這個權限林某還是有的。”

言罷只豁然一聲令下,對著兩旁的衙役喝道:“打!”

衙役得令圍來,揮起手中長棍就朝花揚的後腰打去。

手起棍落,罡風襲來。

盡管今日出門之時,花揚就做好了“苦肉計”的準備,可當下也難免覺得心裏憋屈。

想她混跡江湖小十年,就算是高手都難有近身傷她的時候。如今為了勾引一個小白臉,竟然要豁出去到這樣的程度。

打就打吧,反正當刺客的時候,什麼傷什麼苦她沒受過。

只希望這小白臉真能做到有情有義,別讓她這頓打白挨了。

思及此,花揚暗暗咬牙,緊繃起身體,準備接受那來勢洶洶的一棍。

“唔……”

然而預料之中的驚痛,被一聲若有似無的悶哼取代了。

花揚向前撲了一下,而後只覺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胸膛寬闊,臂膀有力,連帶著一股暖暖的木質香息,是那種被陽光曬暖了之後才會有的味道。

溫熱的呼吸灑下來,拂動她耳鬢的碎發,帶來酥酥麻麻的癢。

顧荇之就這麼將她整個人都圈在了懷中,不退不讓。

小白臉他……

花揚怔忡,頭一次因為驚訝而頭腦空白。

因為她知道,對於一板一眼的顧荇之來說,大庭廣眾之下做出如此不合規矩的舉動,究竟意味著什麼。

思緒霎時紛擾起來。

有得到回報的塵埃落定,有詭計得逞的洋洋得意,還有心底某一處都快要被她遺忘了的地方,酸酸的、軟軟的,泛起一點點漣漪。

那是一種曾幾何時,她快要忘卻的滋味,像沒有熟透的柿子,透著些苦和澀。

負責行刑的衙役見狀,嚇得長棍一松,忙不疊地就跪了下去,連連磕頭求饒。

一直咄咄相逼的林淮景見狀也楞了一楞,與顧荇之的目光於半空中無聲交匯,被那雙深眸之中的泛起的滔天殺意驚出一身薄汗,一時竟也不知該如何動作。

“大人!”門外響起侍衛的腳步,打破了這滿堂的沈寂。

那侍衛在正堂外俯身一拜,肅然道:“宮、宮裏來人了。”

“宮裏?”林淮景一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紛亂腳步接踵而來,不過片刻,刑部正堂外的小院裏就已經站滿了殿前司的侍衛。明明滅滅的火把,在黑夜裏尤為奪目,整個刑部霎時火光大盛。

“諸位大人,”人群之後遠遠地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徽帝身邊伺候的大黃門。

他沿著侍衛讓出的一條通道過來,將手中明黃的聖旨一舉,正色道:“跪下聽旨吧。”

說完將聖旨一抖,緩緩展開,朗聲宣讀起來。

徽帝醒了。

不僅如此,他還不知從什麼地方聽說了顧荇之私運軍馬的事情,如今下了一道聖旨,將運馬一事皆數攬到了自己身上。

如此一來,便不再是顧荇之越權運馬,而是得了徽帝口諭辦事。

由此可見,徽帝是鐵了心要包庇顧荇之,扶他上位了。

跪在下方的林淮景已然面如土色。他自以為是的這一招先發制人,此時徹徹底底的成了個笑話。

“欽此——”

隨著大黃門最後拉長的尾音,此夜之事終是告一段落。

眾人起身相送,大黃門行過顧荇之身邊,側頭輕聲對他道:“皇上尚在病中,一聽是顧侍郎的事,不顧龍體抱恙,立即下了這道聖旨,讓老奴趕緊送來。如此天恩浩蕩,顧侍郎可別讓皇上失望啊。”

顧荇之聞言沈默,對著大黃門俯身再拜了一拜。

鬧劇散場,眾人三三兩兩離開刑部。林淮景離開的時候,與顧荇之對視,冷哼一聲,留下個“咱們走著瞧”的悠長眼神,灰溜溜地上了馬車。

人去堂空,顧荇之這才發現,方才堂審的時候,一直都沒有見到秦澍。想必他將顧荇之帶去刑部之後,就悄悄去了皇宮。

想不到這人也有靠譜的時候。

顧荇之揉了揉額角,輕輕笑了兩聲。

“大人,”福伯舉著燈籠從後面行了過來,花揚乖乖跟在他身後,把頭埋得低低的。

今夜之事,怕是把她嚇得不輕。

顧荇之見她神情低落,一時心中愧疚更盛,便擡手解了自己身上的氅衣,往她肩上一罩,低低道了句,“回吧。”

*

街道寂靜,唯有馬車轆轆的響動。

回到顧府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夜了。小姑娘沈默了一路,下車後顧荇之不放心,親自將她送到了房門口。

福伯進去點了燈。顧荇之在門口與她道別,小姑娘拿一雙濕漉漉的眸子瞧他,一副欲言又止、依依不舍的模樣。

才鬧了那樣的事,顧荇之哪敢再連累她。這一回,說一不二的顧侍郎終於心狠了一次,接過她遞來的氅衣,轉身便走了。

顧府的夜晚比別處都沁涼安靜,空闊的回廊上,只有顧荇之寂寥的腳步。

這條路,他獨自走了二十六年,在見過母親的悲劇後,他以為自己會這樣一直走下去。可是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倘若能有個人一起走,似乎,也不錯。

他自嘲地輕笑一聲,點燃了室內的燭火。

福伯為他備好了浴水,熱氣氤氳的凈室讓他一直緊繃的情緒逐漸緩和下來。顧荇之閉目在浴桶邊靠了一會兒,直到一陣輕緩的敲門聲將他喚醒。

該是福伯給他拿藥來了。

顧荇之揉了揉脹痛的額角,起身披水而出。

夜色裏,回廊中,花揚一襲白衣靜立,不知是冷還是緊張,整個人都微微的瑟縮著。她手裏捧著一個小藥箱,見顧荇之來開門,也不敢看他,只垂著頭將手裏的東西晃了晃。

“我無礙……”

沒等顧荇之把拒絕的話說完,花揚便悶頭紮進了他的寢屋。他的房間陳設簡單,連個能坐人的地方都沒有,花揚只得往他床上一坐,拍拍手裏的小藥箱,鼓起勇氣,故作兇狠地看向依舊呆立在門口的顧荇之。

顧荇之被她這奶兇的模樣逗笑了,無奈地搖搖頭,反手合上了寢屋的門。

“我真的沒……”不等顧荇之說完,他的袖子又被板著臉的花揚拽住了。

這小姑娘也不知是怎麼了,氣性越來越大。跟他相處也全然不像之前的畏畏縮縮,而是愈發任性隨意起來。

可比起之前的柔弱膽怯,顧荇之更喜歡她現在這肆意張揚的樣子。

他妥協,往床沿邊坐了下來。

對面的人此刻正蹙著眉、抿著唇,生氣又委屈地看他。她隨後指了指顧荇之的後背,意思是讓他把睡袍脫了。

顧荇之怔住了。

心裏像是有火光穿越,激得他思緒蕩漾,只覺方才被水汽壓下去的妄念一時竟全都呱噪起來,耳邊也只剩自己鼓鼓的心跳。

可是花揚沒給他時間深思,眼見顧荇之呆楞不動,幹脆自己上手,將顧荇之轉了個圈兒。

本就微敞的襟口被拉開,顧荇之覺得身後一涼。

而後她微涼的指尖,顫巍巍地覆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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