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姜家的氣氛低迷中，入宮的日子還是來了</p>

所有人把衣物收在早先發下來的制訂箱籠中，拿著證明文書，自行到西福門</p>

第一天總共有兩千多人到儲秀宮集合，幾個嬤嬤拿著量尺，太瘦太胖太高太矮，膚色粗糙，身上有胎記有疤痕的都不要，一下就只剩下三百多人，這三百多人才給安排住處，開始學規矩，三個月後皇後親自考校應對進退，太過蠢鈍，反應太慢的都不要，又淘汰了兩百餘人，再來就是今天了，正式由皇上過眼</p>

捧著放了鮮花的烏絲盤，姜俏覺得自己運氣不算壞，現在十五歲，二十四歲就能出宮了，要是甄選上侍奉皇上，那就是一輩子得在這金絲鳥籠中，每天只能等著皇帝啥時來，那還有什麽盼頭</p>

棒天，東宮的宮婢便來領人</p>

東宮那紅墻黃瓦的夾道，看不到盡頭，饒是春寒料峭，提著一個箱籠的姜俏也走出一身汗，不知道走了多久，總算過了東宮側門</p>

那紫衣小婢熟門熟路的帶著她進入游廊，林園景致，遠近錯落，沿墻樹影婆娑，梨花桃花等春天的花蕊枝頭怒放，春風吹來，暗香浮動，令人心曠神怡，姜俏前進間居然隱隱聽到流水聲，也不知道從哪傳來的，看來橫店影視城沒誇張，皇宮真就這麽大</p>

紫衣小婢把她帶到一個大院落，她擡頭看了看—“煦光院”</p>

這應該就是東宮太子的居所</p>

直直進入第三進中間的大屋，格扇開著，紫衣小婢一面跨進去，一面說著，“孔姊姊，姜姑娘領來了”</p>

一個穿著藕荷色衣裳的女子回頭，“知道了，你去忙吧”</p>

“是”</p>

姜俏不知道這孔姊姊是什麽位分，但看她衣裳是藕荷，頭上又插著金珠垂墜步搖，知道一定是太子六尚之一，於是行了禮，“姜俏見過孔姊姊”</p>

“不必多禮”</p>

東瑞國按制，六尚是高級宮女，著藕荷色服，一般宮女著丁香色，宮婢著醬紫色，宮奴等粗使雜役等著黑色</p>

“我叫孔瑞兒，是太子尚食，你也是太子尚食，以後不用跟我這樣客氣”</p>

姜俏松了一口氣，原本她還擔心現任尚食會不會因為在宮中被耽誤多年，脾氣會有點怪，現在看來這孔瑞兒還挺好相處</p>

孔瑞兒對她招招手，“來，我帶你去居所”</p>

“麻煩孔姊姊了”</p>

姜俏入宮半年，學的都是宮妃的規矩，直到孔瑞兒給她解說，她才知道東宮如何運作</p>

東宮自然以太子公孫玥為大，主要院落為煦光院，是太子居所，一進為書房、客室，二進為寢房、食室，三進有間置琴室、置弓室，太子最喜歡的就是彈琴跟騎射，蒐集得多了，自然另辟房間，此外三進還有間準備室，禦廚房把飯菜送過來後，會在準備室整治擺盤完畢，這才能送到二進去給太子，包括茶水，瓜果，各色點心等，也都是在這裏讓尚食做準備</p>

此外，另有太子妃的住所，榮華院；良娣住所，玉富院、玉貴院；承徽住所，春暖院、花開院；昭訓住所，香琴居、香棋居、香書居、香畫居；奉儀住所，翡翠齋、明珠齋、珊瑚齋、紅寶齋—只不過現下全都沒人住</p>

至於為何太子公孫玥十六歲了卻還未娶妻，自然是另一段權力鬥爭</p>

每一個皇後都希望娘家富貴綿長，為了讓娘家繼續興盛，十個皇後有九個會從自家侄女中找太子妃，就像齊太後當年給兒子定下齊皇後</p>

李致兒花了二十年登上後位，自然希望自己兒子從娘家侄女中挑選合適的，奈何李家並不興盛，年齡合適的嫡女都許了人家，待字閨中的嫡女卻又太小，即便得寵，她也不敢推娘家庶侄女當太子妃，只能等弟弟的嫡女李八娘長大</p>

鮑孫玥能理解母後，也願意等表妹長大點，等他十八歲時，表妹就十四了，雖然小了些，但為妻也不是不可以，兒子如此貼心，李皇後很是高興，皇帝想起她在當承徽時吞下許多委屈，連孩子都不敢生，便也不好拂她的意，十八歲才成親是晚了些，但如果太子不反對又能讓皇後開心，他倒是願意讓這一步</p>

但齊太後可不肯，她是老了不是死了，已經娶了齊家女的廢太子做了錯事，她無話可說，但公孫玥也是她的親孫，她萬萬不能看著這滔天富貴讓給李家</p>

齊家，絕不能中落</p>

齊太後有個侄孫女齊五娘，跟李八娘一樣年紀，她很明白表示了希望這孫子能娶齊五娘</p>

這下對皇帝來說可難了，一邊是自己的母親，一面是自己的妻子，他無論答應誰都不對，只好告訴齊太後跟李皇後，這齊五娘跟李八娘一起入宮，誰為正妃，誰為良娣，由太子決定</p>

齊太後同意了，因為公孫玥一直是個孝順的孫子，他一定能體會身為祖母的心思；李皇後也同意了，因為公孫玥一直是個孝順的兒子，他一定不會拂逆身為母親的希望</p>

皇帝就這樣把燙手山芋甩到自己兒子身上，據說公孫玥接旨時人都懵了，當時他才十三歲，就得決定朝中兩大家族的興衰</p>

就這樣，齊太後的壽康宮跟李皇後的鳳儀宮開始一段競賽，齊太後前腳把齊五娘接進宮中扶養，想要讓侄孫女跟公孫玥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最容易產生感情，沒想到李皇後後腳也把李八娘接進宮中，所盼的當然是同一件事情</p>

這時的李家跟二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語，當年是從九品的門第，經過先皇李嬪的受寵，以及現在李皇後的母儀天下，李八娘已經是一品門第的小姐，另一邊，齊家興盛了四朝，有底蘊的家族教出來的小姐自是不同凡響，兩人差不多時期入宮，就別提多熱鬧，苦的可是太子，一下壽康宮請人，一下鳳儀宮請人，而這時候皇上仍跟以前一樣，常常讓他去禦書房，太子在分身乏術兩個多月後宣布，如果只是做了個什麽小點心要讓他嚐嚐的，派人送來就好，他真的很忙</p>

就這樣過了三年，兩家小姐從九歲長到十二歲，小時候也就罷了，這一兩年，已經會自己到東宮來找太子哥哥，繡了個荷包，練了個新曲，什麽都來，一個是皇祖母那邊的表妹，一個是母後那邊的表妹，太子對兩家小姐都不錯，但也親近不到哪裏去</p>

太子妃還要兩年才做決定，太子則在一年前收了兩個通房，賜名芽枝跟花枝，住在盈秀閣，各給一個宮婢一個宮奴</p>

姜俏聽到這邊，差點笑出來，花枝？另外一個怎麽不叫海膽</p>

但她沒膽笑，孔瑞兒是在給她上課，何況說的是皇家的事情，她笑出來就是大不敬，輕則三五個板子，重則開花</p>

何況古人的花枝，就是花朵枝芽，意境是美的，只有她會想到吃的</p>

她拍拍臉，振作精神，繼續仔細聽</p>

東宮的下人分成兩種，一種是像她們，尚食、尚衣、尚飾等等，皇後給的名分，有品級，有宮服，地位清楚，時間到了就能出宮，另一種就是一般宮女，像許嬤嬤、胡嬤嬤，雖說是一般宮女，但打小伺候太子，情分深厚，這輩子也沒出宮的打算，不是她們這種指派下來的宮人可以比擬</p>

姜俏不傻，以品級來說，六尚當然比那些嬤嬤高，嬤嬤得跟她們行禮，但要是聰明點，千萬別把嬤嬤當下人，因為在皇後太子心中，那些嬤嬤才是自己人</p>

“我們的居所就在這裏了”</p>

六尚都住在煦光院的五進—其實是第四進，但四字不吉，宮中人多直接進位到五，一個凹型建築，屋角有飛檐，紅漆廊柱有雕刻，也是十分華麗了，共六間屋子，孔瑞兒推開左邊第二個格扇，道，“這便是尚食住處”</p>

裏面有個正在打掃的紫衣宮婢，見到孔瑞兒連忙行禮</p>

“這是新來的尚食，姓姜”孔瑞兒說</p>

紫衣宮婢連忙放下抹布，規規矩矩的說：“婢子如意見過姜尚食”</p>

姜俏趕緊取出荷包，“給你買糖吃”</p>

如意雙手接過，“謝姜尚食”</p>

孔瑞兒帶著她繞了屋子一圈，格局比從門口看到的深多了，分成內外間，中間以百鳥屏風隔著，寢間的繡床很大，可以睡上兩人，被面一朵朵嫣紅的牡丹，繡工極佳，窗邊有個美人榻，黃梨小幾上放著一局未下完的黑白棋，讓姜俏意外的是居然有澡間，太好了，不用跟人家搶浴室，超棒</p>

然後她在寢間看到一個圓木串成的珠簾，看來是暗間</p>

“六尚各自指揮四個宮女，這四個宮女雖然聽命於你我，但只伺候太子，至於其他時間，六尚各有兩個宮婢，這兩個宮婢才是伺候我們的，粗活清潔什麽的讓她門去做就行，一個就是你剛剛看到的如意，另一個是蘭卉，她們住在暗間，我給你空出兩個抽鬥，衣服鞋襪那些這一兩天就會送來，沒有宮服，就先不要出門了”</p>

姜俏乖巧回答，“是”</p>

姜俏的宮服在隔日送到煦光院，她也開始跟孔瑞兒學習，整治三餐這算簡單，就是把食盒的東西裝盤，太子可是儲君，膳房送來的東西自然小心又小心，基本上只要檢查湯汁是否溢出，菜肴是否在盤中央處就可以，比較麻煩的是點心茶水也歸尚食負責，太子喜歡喝什麽茶，什麽茶用井水烹，什麽茶用泉水，上糕點，幹果，蜜餞，還是水果，這都是學問，孔瑞兒一邊說，她一邊抄下來，這可是她在二十一世紀留下的好習慣，因為沒有過耳不忘的本事，就腳踏實地一點</p>

當然，身為六尚之一，她也認識了東宮其他五尚，宋尚服，熊尚飾，丁尚寢，齊尚沐，黃尚書</p>

最讓她印象深刻的就是齊尚沐了，她是齊太後的侄孫女，說來跟齊五娘是堂姊妹關系，原本是齊太後想用來彌補後宮的—齊皇後被廢，齊淑妃又不得寵，齊家不能敗在她手上，所以千挑萬選了一個娘家後輩送上來，原以為皇上看在她面子上會給個玉佩，卻沒想到居然給了鮮花，後來齊太後把李皇後叫去壽康宮罵了一頓，為了安撫太後，李皇後這便讓齊家女擔任太子尚沐，這若太子喜歡，將來長大些收了房也不是不可能，到時封個承徽也不錯，只不過太子妃之位就不用想了，東瑞國沒有宮女為妃的先例，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p>

齊尚沐帶著齊家的希望進宮選秀，沒想到卻是得了鮮花，哭了兩天後峰回路轉，靠著太後姑祖，得以進東宮，她的出路從皇帝的四妃變成東宮的承徽，雖然跟齊家所想的不同，但她還是得爭，當年的李承徽不也封了李貴妃，她就不信自己不行</p>

就這樣三年過去，太子長大是長大了，情動的年紀卻是收了花枝跟芽枝這兩個宮婢，至於那些出身良好的六尚，他一個也沒碰</p>

姜俏心想，太子也是聰明，女人多的是，何必碰六尚，這六尚雖是宮女，但背後都是龐大的家族，一個比一個都心高氣傲，麻煩得很</p>

姜俏其實很同情齊尚沐，因為她跟齊五娘是堂姊妹，但齊五娘卻是太子妃人選，運氣好入住榮華院，前途無量，運氣差也能撈個良娣當，亦是一片光明，比起一心想追求富貴的齊尚沐不知道好多少</p>

苞自己很投緣的是黃尚書，比她大三歲，明明是家族送進宮來爭寵的，性子卻很平和，在姜俏這個活了三十年又活了十五年的人眼裏，黃尚書就是個可愛的小姊妹，兩人很能聊，太子其實很忙，沒這麽多時間讓她們服侍，閑暇時兩人常說笑，孔瑞兒出宮日期定下來的那日，黃尚書還拉著姜俏的手哭，說日後自己會先出宮，等姜俏也出宮了，一定要來找她，姜俏笑咪咪的說好，覺得老天對她真不錯，不用入宮紅顏老，又能認識可愛的小夥伴</p>

既然出宮日期已定，孔瑞兒開始讓姜俏正式服侍太子</p>

姜俏雖然沒見過太子的面，但衣服倒是認得的，就照孔瑞兒說的那樣，讓芫華、繁縷、文竹、白蘇等四人擺盤重整，她做最後的檢查，然後指揮上菜，別發出聲響，布好菜，退到門邊等候，太子吃完自然會叫人進去收拾</p>

讓她詫異的是太子居然第一天就發現自己的尚食換人了，她還以為太子從不看下人的臉長什麽樣子，畢竟梳一樣的頭發，穿一樣的衣服，低著頭做一樣的事情，的確很難分辨，沒想到他居然看出來，意外</p>

孔瑞兒出宮那日對她說：“雖然不過三個多月的相處，但總是緣分，我能給的也只有提點，要是有什麽事情，問許嬤嬤胡嬤嬤，要是不好讓她們知道，就問丁尚寢，她對皇後太子很是忠心，給的答案不會錯”</p>

日夜相處了三個多月，突然要分別，姜俏舍不得，但也替孔瑞兒高興，一時間情緒湧上，眼眶就紅了</p>

孔瑞兒笑著拍了拍她的手，“珍重”</p>

許嬤嬤胡嬤嬤姜俏是不敢招惹，最常請教的就是丁尚寢—六尚中年紀最大，已經三十多歲，是李皇後派給太子的人，父親是戶部掌司，看來是不打算出宮，以另外一種方式來幫助家族，丁尚寢的嗜好是篆香，房裏有香格還有香模，經過房門口都是各種好聞的味道，她也會送一些篆香給姜俏，姜俏還挺喜歡古人的薰香，皇帝或者太子的女人才能用薰香球，宮女只能使用篆香，味道嘛，她也不會說，就是一種溫和的甜香，睡不著時點一下，真的很舒服</p>

身為一天要見太子數次的尚食，她運氣算不錯了，太子不難伺候，夜深人靜時，除了想家，也沒什麽不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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