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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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淮已然記不起他是如何與雪翁分別，獨自一人走在荒茫茫的飛雪裏的。
他只是覺得自己的心也如同嚴酷的寒冬一般，一片死寂。
自從那日答應紅衣人要查出真相之後，連淮很小心地檢查過了房中的各種家具擺件，香囊衣裳，以及每一樣吃食茶水，幾乎把所有會與會與人接觸的東西都防了個遍，一一確認裏面都沒有那兩樣藥。
可是他卻獨獨漏了一個地方，那就是崔瑩每日喝的藥。
不愧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極樂殿聖女，真是心思靈敏，果斷毒辣……
連淮笑了一下，不知道在笑些什麽，目光中卻是一片極寒冰冷，身周的雪似乎都被對比得溫暖有如火爐。
她為了讓他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喝藥，故意撒嬌，讓他親口幫她嘗溫度和甜苦，故意說要“少食多用”，每天多喝幾次，讓他多試幾次藥，甚至為了這麽每次一口的喝藥而不惜將大部分的藥全都自己喝了下去……真是煞費苦心啊。
她也許是料到了他會防著她，所以才想出了這種另辟蹊徑，讓人無從防備的方法。
是藥三分毒，誰能想得到，她會為了給他灌藥而不惜自己加倍地喝藥呢？就算有人再防，也不會防她給她自己的碗裏下藥。
這時連淮也終於知道為什麽那日宴會之後，她會變得如此黏人，又裝成如此重病……倘若不黏人，就沒法讓他每頓藥都餵，倘若不重病，就沒法順理成章的多喝些藥了。
恐怕也是宴會那一日，讓她起了警惕之心，想盡快動手，以防夜長夢多。
連淮邊想邊走，腦海中的思緒從未有一刻如此清晰過。
那日雪翁與自己談話時，她也是故意派人來打斷，好讓自己跟她回去，無法和雪翁有所接觸，從而發現什麽端倪。這些時日她越發依賴自己，實則就是變相監視，好讓自己在她臨動手之前不要出什麽差錯，確保她下蠱的計劃萬無一失。
真是可笑。
他是怎麽會相信一個連在睡夢之中都有所防備的人，會真心愛上他？
他到底是蠢到了怎樣的地步，才會心甘情願的走入她的圈套之中，執迷不悟。
甚至在有所察覺的時候，還可笑地為她找盡理由，甚至在一切都板上釘釘的時候，內心痛恨的同時，竟然隱隱期望這一切都是假的……
他一定是瘋了。
連淮原本以為從小到大做過的最荒唐之事，就是將一個無辜弱女從極樂殿裏綁架了出來，可現在他才發現到頭來最荒唐的，是他那段可笑的真情。
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起初的時候，連淮覺得心口劇痛不止，仿佛被撕碎一般，疼得他甚至有些眩暈，覺得無法喘息，可是到了後來，這疼痛慢慢的麻木了，直至感受不到。
他的心就像白皚皚的雪地一樣，因為涼到了極致，便不覺得冷，反而平靜下來。
當他誤以為自己和崔瑩是親生兄妹的時候，他崩潰絕望，尚且想要宣洩，可是這一次，連淮連宣洩的欲望都沒有了，感受到的只有諷刺和一片死寂。
連淮清晰地回憶起了自己做的種種天真事。這場綁架明明是崔家父女安排的好戲，他卻對崔瑩心懷愧疚，一路上將她捧在掌心裏，疼愛著，甚至為了救她而負傷。他發現她說謊騙自己，於是起了疑心，卻被她淋雨生病用苦肉計哄了回來。她甜言蜜語信口拈來，說話時只過口不過心，而他卻當了真，把一切最好的都給了她，在她面前從不隱瞞。
他想起了從前發現種種疑點的時候，他為了讓她寬心，總是說願意相信她，等她說出真相……現在想來，真是天真得連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可是……她真的沒有動過心嗎？這一切全部都是假的，沒有半點真心嗎？
連淮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他不是遲鈍之人，雖說也可能因為情愛被蒙蔽了眼睛，但真情還是假意，他還是有所感覺的。
如果崔瑩對他一切的愛慕都是裝的，那裝得未免也太好了。
也許，青蘭蕊真的是為了安眠，白杏草真的是為了給她治風寒呢？或是他父親早就在這裏查看過崔瑩的衣食住行，故意選了兩個原本就在她生活中的藥材來糊弄他……
他心中知道，這種可能太低，可是……
他還是想給她最後一個機會。
對他下癡人蠱，把他做成藥人，讓他從此變成一個沒有思想的傻子，餘生活在無盡的折磨和羞辱裏，此仇重於生死，不共戴天。
倘若她真的如此，他一定會親手報覆，讓她為她的歹毒和算計付出代價。
但是在她真的動手之前，他還是願意再給她一次機會，也是最後一次機會。
大雪紛飛，這一夜，連淮沒有回房。
他怔怔地跪在祖輩祠堂前的雪地裏，仿佛感覺不到身上飄落的雪花，只是在太陽西落，月上梢頭，深夜靜謐，旭日東升，終於想要站起身時，覺得渾身僵硬。
這一下站不起來，連淮不自覺地微微踉蹌，隨即重又單膝跪倒在雪地裏，左手撐著的逐客劍劍身半截沒入雪中。
他苦笑了一下，手握的劍鞘處迎接著凜凜寒風。
屋內暖氣融融，和屋外的冰天雪地，簡直處於兩個世界。
“連淮！”
連淮剛踏進屋內，便聽見崔瑩驚喜地喚他，隨即一下子撲進了他的懷裏。
“你昨天晚上到哪裏去了？我擔心得一夜沒睡。”
連淮被她抱著，身子有些僵硬，分明還是那個與他朝夕相處，同枕共眠的人，可是昨天那一夜卻恍若隔世，讓他這會兒驟然見她，覺得有幾分陌生。
他試圖學著往常的樣子，反手環住她，將她摟在懷裏。
感受到她嬌軟的身軀和溫暖的體溫，連淮漸漸地回過神來，慢慢恢覆以往的狀態。
“這麽擔心我嗎？”他說話時語氣柔和，聽不出什麽情緒。
“你在說什麽？”崔瑩忍不住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腰，狠狠地一掐，讓他覺得有些疼。
“我昨晚有些事情，忙完之後就太晚了，想你那會兒恐怕睡了，於是也等不及和你講。別擔心，我沒事。”
他淡淡地笑起來，只是這笑意比起以往卻顯得勉強了些。
“你去哪裏了？發生了什麽事？”崔瑩埋在他懷裏，並沒有看到他臉上的神色，只是一味急道，“怎麽我讓金樽和銀觴找你卻都找不到人？”
“我去家中祠堂了。”連淮像往常一樣撫了撫她的背，心中卻忍不住想到，她找人時也只用自己的人，而不用連家的下人，種種細節，其實早已能看出她的警惕心之重。只是他以往出於私心，不願意細想而已。
聽到這個答案，崔瑩楞了一楞。
“為什麽？”
“因為我做了錯事，要去祠堂中請罪。”連淮用安慰的語氣說道。
“你……”崔瑩忽然有些說不出話，楞了半晌這才輕聲說道，“是因為我嗎？”
這一次，連淮沒有回答。
崔瑩心中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升起了，連淮向來是最坦誠的人，他以前從來不會不回答她的話。
她心裏頓時沈了下去。
他是不是有什麽秘密瞞著她？
可是這句話到了口邊，崔瑩卻又無法將他說出來。即使有，那又如何呢？她不也有事瞞著他嗎？到時候這句話恐怕就是她自掘墳墓了。
“崔瑩。”
正當心亂如麻的時候，崔瑩忽然聽到了連淮輕輕地喚她。
他喚的不是瑩瑩，不是姑娘，而是她的名字。
崔瑩茫然地擡頭與他相對，落入了那一雙深邃幽暗的眸中，仿佛一汪悠悠潭水，仍她有再多的情緒也都被吸入其中。
“你愛我嗎？”他輕聲問道。
崔瑩心頭大亂，恍惚間只覺得一片茫然，又仿佛置身於虛空之中，無處遁形，也無處依靠。
不安和恐懼環繞著她，卻不能顯露，她勉強笑道：“怎麽忽然問起這個？你竟懷疑我對你的心意嗎？”
崔瑩假裝有些生氣，惱怒道，隨即又顯得有些無措，眼眸低垂。
“你是不是後悔了。覺得我也沒有什麽好的，不值得你愧對連家，破了道心，無法修煉流風劍法……”
說到後來崔瑩竟然真的有些動情，語氣中那些虛假的情緒逐漸變得真實。
“你是不是這段時間與我相處下來，覺得新鮮感過了，也就是那麽一回事，覺得你根本就沒有那麽喜歡我，之前只是不曾得到過，所以才以為喜歡。你是不是後悔了，你說啊。”
她擡起頭，急切地仰望著連淮，希望從他口中聽到一個答案，這番話真真假假，到了現在她也不知道是故意為之還是由心而發了，就像他們之間的感情一樣。
連淮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暗暗嘆了一口氣。如今冷靜下來旁觀這一切，他不能不感嘆崔瑩手段之高。
她如此一番話就輕而易舉地將話題的重心轉移了，且配上泫然欲泣的表情，更引得他心疼無比。如果換做是往常，他自然著急哄她開心，順著她的話接下去，向她表白自己的心意，哪裏還記得追究她有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
連淮搖了搖頭，松開了抱著她的手。
“我說過，若你不棄，我定不負你。”
他的目光仿佛看得很遠，像是能透過她的雙眼，直望進她內心最深處。
“我只是忽然想到，我救了你多次，也曾為你身負重傷，我可以為你辜負連家的期望，辜負江湖的讚語，身敗名裂，我甚至願意為了你而死。”
“那你呢，你愛我嗎，願不願意為我而死？”
崔瑩忽然覺得眼眶發澀，心口像是被無數根針紮刺一般疼痛。
她願意嗎？
她不知道，但是眼下她沒有選擇。
“我知道你是覺得，我並沒有為你付出過什麽，可是……”崔瑩讓自己的語氣帶著傷心的哽咽，仿佛說話都艱難，“這是因為我什麽都沒有。”
“極樂殿裏的東西，說到底都不是我的，我只有這一副不值錢卻偏偏生著富貴病的身子，承蒙不棄，我願意給你。但凡我有的，我都會給你。”
她說的情真意切，可是不知為何，連淮卻覺得心中空蕩蕩的。
“我……還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想在你生辰那天給你。”
連淮靜靜地凝視了她一會兒，沒有說話。他知道她這兩個月來一直偷偷背著他在做針線活，也許就是在做給他的禮物。
她的心可能是假的，但燈光燭火之下的一針一線卻是真的。
想到這裏，他不由地苦笑了一聲。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崔瑩為了讓自己愛她，還真是煞費苦心啊。
“好。”他壓住了眼眸中覆雜的情緒，最終溫柔一笑，一如往常那般，“多謝瑩瑩。那我等著。”
這一夜，他們沒有睡在一起，卻是崔瑩讓他出去的。
她說禮物尚有最後一點沒有完成，她要趕上一天一夜，將東西做完。
連淮答應了，囑咐她不要太累，做不完也沒有關系。崔瑩也不說話，只是在他面頰上甜甜地吻了一下。
臨走的時候，連淮回頭看了一眼崔瑩屋裏亮堂的燈光，隨後轉身離開。
燭光下，崔瑩望著自己手中的紅裳，怔怔出神。
柳如媚瞧她發怔，忍不住笑了。
“妹妹這是不好意思了？”
崔瑩沒有說話，只是低頭拿著金線在布上穿引。
過了片刻，忽聽她問道：“李婉婉最近可有消息？”
“據說還是在百花谷排兵布陣，一副有志於四方的模樣。”柳如媚扯了扯嘴角，諷刺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這是在防備小主和催教主。
“只不過這兩個月來江湖上有傳聞說小主和連少莊主之間的事，傳得沸沸揚揚，有鼻子有眼的，說你心狠手辣，少莊主只是你身邊的一條狗，又說你……”她不敢再說下去了，於是只略略道，“總之說得很難聽，而且還有挑撥離間之嫌。銀觴派人去查了消息，恐怕就是百花谷那邊放出來的。”
崔瑩靜靜地聽著，唇角邊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半晌，咳出一口血來。
“小主！”柳如媚駭然。
崔瑩擺了擺手。
“我會好好地活著……我還有剩下的一輩子，好好折磨那些人。”
她黯淡而傷心痛苦的眼睛裏驟然之間又迸發出光亮，只是全部都是仇恨。
她不能白白受苦，不能對不起她忍辱負重，咬牙堅持下來的種種過往。她的手打開了桃木蓋，然而在目光觸及到蠱蟲身上時，卻又有一瞬茫然。
好在，這茫然轉瞬即逝。
次日，臘月三十。
連家莊裏一片喜氣洋洋，從天蒙蒙亮時起，就有附近的官員或百姓不斷往莊子門口堆送賀歲禮物，等到日上三竿，已然堆滿了整整一條路。
送禮人從自底層布衣到達官貴人，因此這禮物也從一袋米，一只雞到紅木白玉之類，所覆蓋之物極為寬廣，而每個禮盒又都用大紅紙包著，這麽一片大紅蔚為壯觀，看的人喜得合不攏嘴。
崔瑩瞧著連家下人來來往往把東西搬進庫房裏，逢人打招呼便說幾句吉利話，心裏也不自覺得歡喜了幾分。
豐盛的一桌子午膳過後，崔瑩也學著當地人的手藝，剪了好幾對窗花，指揮著連淮貼到窗紙上。
等到下午陽光起時，二人又去園裏賞了雪中剛開的早梅。
這麽一路熱鬧著，到了晚間，吃過年夜飯，便是守歲了。
崔瑩與連淮二人對坐在房中，桌上擺著幾碟花生小菜和一壺酒。
“還有一會兒，便是新年了。”崔瑩看向窗外往日裏漆黑的夜，此時亮著點點紅火，有莊子裏的，也有山下百姓門前掛的燈籠。
“你們這裏的爆竹聲有多響啊？”崔瑩覺得應該比地廣人稀的極樂殿要響很多。
“我已然很多年沒有回家過年了。”連淮搖了搖頭，笑道，“因此我也不知。”
兩人又說笑一陣，喝了幾杯酒。
“往日裏不是不愛聞酒氣嗎，怎麽今日一杯接一杯的給我倒。”連淮接過崔瑩給他倒的酒，一飲而盡，笑著問道。
“我想把你灌醉啊。”崔瑩坦蕩道。
“為何？”連淮雖然酒意微醺，但目光依然澄澈，猶如夜空中璀璨的星辰。
“因為爆竹聲響之後就是第二天了，就是你的生辰。”說道這裏崔瑩臉上微紅，顯得有些不好意思，“那時我就要給你看我準備的生辰禮了。”
“你若不喝醉了，我可不好意思送給你。”說完這話，崔瑩低頭不語，臉色依舊通紅。
“原來竟是這樣。”連淮不由地笑了起來，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你就不好奇是什麽嗎？”
“我好奇的，可是現在我還沒醉，瑩瑩恐怕不願意告訴我吧。”連淮站起來走到她身邊，伸手摟著她。
感受到他身上的氣息，和微醺的醉意，崔瑩身上微微發軟，隨即道：“當然不告訴。”
連淮低低一笑。
屋外白雪紛飛，屋內紅燭搖曳。
兩人又喝了幾杯，連淮忽然有些頭暈，右臂撐在桌上，雙眼微閉。
“怎麽了？”
“許是有點醉。”連淮伸手抱著她，將頭埋在她的秀發裏。
“我……”崔瑩感受到他溫暖的體溫，和他伏在耳畔的氣息，臉上微紅，“你再堅持一下，我把給你的禮物拿來。”
她剛要走，卻被連淮再次抱進懷裏。
“怎麽了？”崔瑩有些疑惑，他沒有回答，卻也沒有放手，反而抱得更緊了。
蠟油滴在蠟盤上的聲音微微發響。
“我說過，對我而言最好的禮物便是有人真心待我，年年歲歲，終身相守。這就夠了。”
他說完這話，輕輕松開了她。
崔瑩一怔，望著燭光下他雙頰微紅，比往日更加俊美動人的臉龐，心中恍惚了一瞬，不知是喜是悲。
她甚至想什麽都不顧地跑出這裏，然而事已至此，她也沒有選擇。
“我知道。”她垂下眼眸，深吸了一口氣，“我會永遠真心對你，陪在你身邊。”
她此生說過的謊話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再多一句。
說完這話，崔瑩轉過身去。從床下拿出她早已準備好的喜服。
然而就在彎腰的一剎那，她卻忽然覺得有哪裏不對。她腰上似乎少了什麽東西……
她假裝尋找禮物，瞥眼看去，正見到腰間原來綁著那個桃木符的地方空空如也。
崔瑩的心跳漏了一拍，幾乎就要跳不動了。
怎麽回事？她一直隨身攜帶著的蠱蟲呢？
明明在喝酒的時候，她還檢查過，那東西好端端地在她腰間。
眼下該怎麽辦……
崔瑩是見慣風雨的人，此刻迅速冷靜下來。
她已然落在起伏上面的，手動了一頓又假裝那裏什麽都沒有地收了回來，繼續假裝翻找禮物，實則在用餘光找桃木符。
地上沒有，床上也沒有……她不由得蹙緊了眉頭，心中不安的念頭來回盤旋，讓她煩亂異常。
“是在找這個嗎？”
連淮平靜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崔瑩只覺得心臟陡然間劇烈的收縮了一下，隨即轉過身去，眼前的一幕讓她腦海中一片空白，幾乎暈厥。
連淮手中拿著的正是那個桃木符。
他此刻神情淡淡的，看著她的臉色一點點蒼白。
金屬撞擊之聲響起，連淮忽然將掛在墻上的逐客劍撥出劍鞘，一劍劃在了那個木桃符上。
伴隨著哢噠一聲，桃符碎成兩半掉在地上，裏面的蠱蟲被摔在了地上，赫然之間驚醒，害怕得四處亂爬，在地上留下亮晶晶的粘液。
“癡人蠱。”
伴隨著這三個字，屋外的寒風忽然之間劇烈了，拍打在窗戶上，發出嗚嗚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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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淮已然記不起他是如何與雪翁分別，獨自一人走在荒茫茫的飛雪裏的。
他只是覺得自己的心也如同嚴酷的寒冬一般，一片死寂。
自從那日答應紅衣人要查出真相之後，連淮很小心地檢查過了房中的各種家具擺件，香囊衣裳，以及每一樣吃食茶水，幾乎把所有會與會與人接觸的東西都防了個遍，一一確認裏面都沒有那兩樣藥。
可是他卻獨獨漏了一個地方，那就是崔瑩每日喝的藥。
不愧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極樂殿聖女，真是心思靈敏，果斷毒辣……
連淮笑了一下，不知道在笑些什麽，目光中卻是一片極寒冰冷，身周的雪似乎都被對比得溫暖有如火爐。
她為了讓他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喝藥，故意撒嬌，讓他親口幫她嘗溫度和甜苦，故意說要“少食多用”，每天多喝幾次，讓他多試幾次藥，甚至為了這麽每次一口的喝藥而不惜將大部分的藥全都自己喝了下去……真是煞費苦心啊。
她也許是料到了他會防著她，所以才想出了這種另辟蹊徑，讓人無從防備的方法。
是藥三分毒，誰能想得到，她會為了給他灌藥而不惜自己加倍地喝藥呢？就算有人再防，也不會防她給她自己的碗裏下藥。
這時連淮也終於知道為什麽那日宴會之後，她會變得如此黏人，又裝成如此重病……倘若不黏人，就沒法讓他每頓藥都餵，倘若不重病，就沒法順理成章的多喝些藥了。
恐怕也是宴會那一日，讓她起了警惕之心，想盡快動手，以防夜長夢多。
連淮邊想邊走，腦海中的思緒從未有一刻如此清晰過。
那日雪翁與自己談話時，她也是故意派人來打斷，好讓自己跟她回去，無法和雪翁有所接觸，從而發現什麽端倪。這些時日她越發依賴自己，實則就是變相監視，好讓自己在她臨動手之前不要出什麽差錯，確保她下蠱的計劃萬無一失。
真是可笑。
他是怎麽會相信一個連在睡夢之中都有所防備的人，會真心愛上他？
他到底是蠢到了怎樣的地步，才會心甘情願的走入她的圈套之中，執迷不悟。
甚至在有所察覺的時候，還可笑地為她找盡理由，甚至在一切都板上釘釘的時候，內心痛恨的同時，竟然隱隱期望這一切都是假的……
他一定是瘋了。
連淮原本以為從小到大做過的最荒唐之事，就是將一個無辜弱女從極樂殿裏綁架了出來，可現在他才發現到頭來最荒唐的，是他那段可笑的真情。
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起初的時候，連淮覺得心口劇痛不止，仿佛被撕碎一般，疼得他甚至有些眩暈，覺得無法喘息，可是到了後來，這疼痛慢慢的麻木了，直至感受不到。
他的心就像白皚皚的雪地一樣，因為涼到了極致，便不覺得冷，反而平靜下來。
當他誤以為自己和崔瑩是親生兄妹的時候，他崩潰絕望，尚且想要宣洩，可是這一次，連淮連宣洩的欲望都沒有了，感受到的只有諷刺和一片死寂。
連淮清晰地回憶起了自己做的種種天真事。這場綁架明明是崔家父女安排的好戲，他卻對崔瑩心懷愧疚，一路上將她捧在掌心裏，疼愛著，甚至為了救她而負傷。他發現她說謊騙自己，於是起了疑心，卻被她淋雨生病用苦肉計哄了回來。她甜言蜜語信口拈來，說話時只過口不過心，而他卻當了真，把一切最好的都給了她，在她面前從不隱瞞。
他想起了從前發現種種疑點的時候，他為了讓她寬心，總是說願意相信她，等她說出真相……現在想來，真是天真得連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可是……她真的沒有動過心嗎？這一切全部都是假的，沒有半點真心嗎？
連淮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他不是遲鈍之人，雖說也可能因為情愛被蒙蔽了眼睛，但真情還是假意，他還是有所感覺的。
如果崔瑩對他一切的愛慕都是裝的，那裝得未免也太好了。
也許，青蘭蕊真的是為了安眠，白杏草真的是為了給她治風寒呢？或是他父親早就在這裏查看過崔瑩的衣食住行，故意選了兩個原本就在她生活中的藥材來糊弄他……
他心中知道，這種可能太低，可是……
他還是想給她最後一個機會。
對他下癡人蠱，把他做成藥人，讓他從此變成一個沒有思想的傻子，餘生活在無盡的折磨和羞辱裏，此仇重於生死，不共戴天。
倘若她真的如此，他一定會親手報覆，讓她為她的歹毒和算計付出代價。
但是在她真的動手之前，他還是願意再給她一次機會，也是最後一次機會。
大雪紛飛，這一夜，連淮沒有回房。
他怔怔地跪在祖輩祠堂前的雪地裏，仿佛感覺不到身上飄落的雪花，只是在太陽西落，月上梢頭，深夜靜謐，旭日東升，終於想要站起身時，覺得渾身僵硬。
這一下站不起來，連淮不自覺地微微踉蹌，隨即重又單膝跪倒在雪地裏，左手撐著的逐客劍劍身半截沒入雪中。
他苦笑了一下，手握的劍鞘處迎接著凜凜寒風。
屋內暖氣融融，和屋外的冰天雪地，簡直處於兩個世界。
“連淮！”
連淮剛踏進屋內，便聽見崔瑩驚喜地喚他，隨即一下子撲進了他的懷裏。
“你昨天晚上到哪裏去了？我擔心得一夜沒睡。”
連淮被她抱著，身子有些僵硬，分明還是那個與他朝夕相處，同枕共眠的人，可是昨天那一夜卻恍若隔世，讓他這會兒驟然見她，覺得有幾分陌生。
他試圖學著往常的樣子，反手環住她，將她摟在懷裏。
感受到她嬌軟的身軀和溫暖的體溫，連淮漸漸地回過神來，慢慢恢覆以往的狀態。
“這麽擔心我嗎？”他說話時語氣柔和，聽不出什麽情緒。
“你在說什麽？”崔瑩忍不住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腰，狠狠地一掐，讓他覺得有些疼。
“我昨晚有些事情，忙完之後就太晚了，想你那會兒恐怕睡了，於是也等不及和你講。別擔心，我沒事。”
他淡淡地笑起來，只是這笑意比起以往卻顯得勉強了些。
“你去哪裏了？發生了什麽事？”崔瑩埋在他懷裏，並沒有看到他臉上的神色，只是一味急道，“怎麽我讓金樽和銀觴找你卻都找不到人？”
“我去家中祠堂了。”連淮像往常一樣撫了撫她的背，心中卻忍不住想到，她找人時也只用自己的人，而不用連家的下人，種種細節，其實早已能看出她的警惕心之重。只是他以往出於私心，不願意細想而已。
聽到這個答案，崔瑩楞了一楞。
“為什麽？”
“因為我做了錯事，要去祠堂中請罪。”連淮用安慰的語氣說道。
“你……”崔瑩忽然有些說不出話，楞了半晌這才輕聲說道，“是因為我嗎？”
這一次，連淮沒有回答。
崔瑩心中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升起了，連淮向來是最坦誠的人，他以前從來不會不回答她的話。
她心裏頓時沈了下去。
他是不是有什麽秘密瞞著她？
可是這句話到了口邊，崔瑩卻又無法將他說出來。即使有，那又如何呢？她不也有事瞞著他嗎？到時候這句話恐怕就是她自掘墳墓了。
“崔瑩。”
正當心亂如麻的時候，崔瑩忽然聽到了連淮輕輕地喚她。
他喚的不是瑩瑩，不是姑娘，而是她的名字。
崔瑩茫然地擡頭與他相對，落入了那一雙深邃幽暗的眸中，仿佛一汪悠悠潭水，仍她有再多的情緒也都被吸入其中。
“你愛我嗎？”他輕聲問道。
崔瑩心頭大亂，恍惚間只覺得一片茫然，又仿佛置身於虛空之中，無處遁形，也無處依靠。
不安和恐懼環繞著她，卻不能顯露，她勉強笑道：“怎麽忽然問起這個？你竟懷疑我對你的心意嗎？”
崔瑩假裝有些生氣，惱怒道，隨即又顯得有些無措，眼眸低垂。
“你是不是後悔了。覺得我也沒有什麽好的，不值得你愧對連家，破了道心，無法修煉流風劍法……”
說到後來崔瑩竟然真的有些動情，語氣中那些虛假的情緒逐漸變得真實。
“你是不是這段時間與我相處下來，覺得新鮮感過了，也就是那麽一回事，覺得你根本就沒有那麽喜歡我，之前只是不曾得到過，所以才以為喜歡。你是不是後悔了，你說啊。”
她擡起頭，急切地仰望著連淮，希望從他口中聽到一個答案，這番話真真假假，到了現在她也不知道是故意為之還是由心而發了，就像他們之間的感情一樣。
連淮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暗暗嘆了一口氣。如今冷靜下來旁觀這一切，他不能不感嘆崔瑩手段之高。
她如此一番話就輕而易舉地將話題的重心轉移了，且配上泫然欲泣的表情，更引得他心疼無比。如果換做是往常，他自然著急哄她開心，順著她的話接下去，向她表白自己的心意，哪裏還記得追究她有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
連淮搖了搖頭，松開了抱著她的手。
“我說過，若你不棄，我定不負你。”
他的目光仿佛看得很遠，像是能透過她的雙眼，直望進她內心最深處。
“我只是忽然想到，我救了你多次，也曾為你身負重傷，我可以為你辜負連家的期望，辜負江湖的讚語，身敗名裂，我甚至願意為了你而死。”
“那你呢，你愛我嗎，願不願意為我而死？”
崔瑩忽然覺得眼眶發澀，心口像是被無數根針紮刺一般疼痛。
她願意嗎？
她不知道，但是眼下她沒有選擇。
“我知道你是覺得，我並沒有為你付出過什麽，可是……”崔瑩讓自己的語氣帶著傷心的哽咽，仿佛說話都艱難，“這是因為我什麽都沒有。”
“極樂殿裏的東西，說到底都不是我的，我只有這一副不值錢卻偏偏生著富貴病的身子，承蒙不棄，我願意給你。但凡我有的，我都會給你。”
她說的情真意切，可是不知為何，連淮卻覺得心中空蕩蕩的。
“我……還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想在你生辰那天給你。”
連淮靜靜地凝視了她一會兒，沒有說話。他知道她這兩個月來一直偷偷背著他在做針線活，也許就是在做給他的禮物。
她的心可能是假的，但燈光燭火之下的一針一線卻是真的。
想到這裏，他不由地苦笑了一聲。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崔瑩為了讓自己愛她，還真是煞費苦心啊。
“好。”他壓住了眼眸中覆雜的情緒，最終溫柔一笑，一如往常那般，“多謝瑩瑩。那我等著。”
這一夜，他們沒有睡在一起，卻是崔瑩讓他出去的。
她說禮物尚有最後一點沒有完成，她要趕上一天一夜，將東西做完。
連淮答應了，囑咐她不要太累，做不完也沒有關系。崔瑩也不說話，只是在他面頰上甜甜地吻了一下。
臨走的時候，連淮回頭看了一眼崔瑩屋裏亮堂的燈光，隨後轉身離開。
燭光下，崔瑩望著自己手中的紅裳，怔怔出神。
柳如媚瞧她發怔，忍不住笑了。
“妹妹這是不好意思了？”
崔瑩沒有說話，只是低頭拿著金線在布上穿引。
過了片刻，忽聽她問道：“李婉婉最近可有消息？”
“據說還是在百花谷排兵布陣，一副有志於四方的模樣。”柳如媚扯了扯嘴角，諷刺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這是在防備小主和催教主。
“只不過這兩個月來江湖上有傳聞說小主和連少莊主之間的事，傳得沸沸揚揚，有鼻子有眼的，說你心狠手辣，少莊主只是你身邊的一條狗，又說你……”她不敢再說下去了，於是只略略道，“總之說得很難聽，而且還有挑撥離間之嫌。銀觴派人去查了消息，恐怕就是百花谷那邊放出來的。”
崔瑩靜靜地聽著，唇角邊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半晌，咳出一口血來。
“小主！”柳如媚駭然。
崔瑩擺了擺手。
“我會好好地活著……我還有剩下的一輩子，好好折磨那些人。”
她黯淡而傷心痛苦的眼睛裏驟然之間又迸發出光亮，只是全部都是仇恨。
她不能白白受苦，不能對不起她忍辱負重，咬牙堅持下來的種種過往。她的手打開了桃木蓋，然而在目光觸及到蠱蟲身上時，卻又有一瞬茫然。
好在，這茫然轉瞬即逝。
次日，臘月三十。
連家莊裏一片喜氣洋洋，從天蒙蒙亮時起，就有附近的官員或百姓不斷往莊子門口堆送賀歲禮物，等到日上三竿，已然堆滿了整整一條路。
送禮人從自底層布衣到達官貴人，因此這禮物也從一袋米，一只雞到紅木白玉之類，所覆蓋之物極為寬廣，而每個禮盒又都用大紅紙包著，這麽一片大紅蔚為壯觀，看的人喜得合不攏嘴。
崔瑩瞧著連家下人來來往往把東西搬進庫房裏，逢人打招呼便說幾句吉利話，心裏也不自覺得歡喜了幾分。
豐盛的一桌子午膳過後，崔瑩也學著當地人的手藝，剪了好幾對窗花，指揮著連淮貼到窗紙上。
等到下午陽光起時，二人又去園裏賞了雪中剛開的早梅。
這麽一路熱鬧著，到了晚間，吃過年夜飯，便是守歲了。
崔瑩與連淮二人對坐在房中，桌上擺著幾碟花生小菜和一壺酒。
“還有一會兒，便是新年了。”崔瑩看向窗外往日裏漆黑的夜，此時亮著點點紅火，有莊子裏的，也有山下百姓門前掛的燈籠。
“你們這裏的爆竹聲有多響啊？”崔瑩覺得應該比地廣人稀的極樂殿要響很多。
“我已然很多年沒有回家過年了。”連淮搖了搖頭，笑道，“因此我也不知。”
兩人又說笑一陣，喝了幾杯酒。
“往日裏不是不愛聞酒氣嗎，怎麽今日一杯接一杯的給我倒。”連淮接過崔瑩給他倒的酒，一飲而盡，笑著問道。
“我想把你灌醉啊。”崔瑩坦蕩道。
“為何？”連淮雖然酒意微醺，但目光依然澄澈，猶如夜空中璀璨的星辰。
“因為爆竹聲響之後就是第二天了，就是你的生辰。”說道這裏崔瑩臉上微紅，顯得有些不好意思，“那時我就要給你看我準備的生辰禮了。”
“你若不喝醉了，我可不好意思送給你。”說完這話，崔瑩低頭不語，臉色依舊通紅。
“原來竟是這樣。”連淮不由地笑了起來，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你就不好奇是什麽嗎？”
“我好奇的，可是現在我還沒醉，瑩瑩恐怕不願意告訴我吧。”連淮站起來走到她身邊，伸手摟著她。
感受到他身上的氣息，和微醺的醉意，崔瑩身上微微發軟，隨即道：“當然不告訴。”
連淮低低一笑。
屋外白雪紛飛，屋內紅燭搖曳。
兩人又喝了幾杯，連淮忽然有些頭暈，右臂撐在桌上，雙眼微閉。
“怎麽了？”
“許是有點醉。”連淮伸手抱著她，將頭埋在她的秀發裏。
“我……”崔瑩感受到他溫暖的體溫，和他伏在耳畔的氣息，臉上微紅，“你再堅持一下，我把給你的禮物拿來。”
她剛要走，卻被連淮再次抱進懷裏。
“怎麽了？”崔瑩有些疑惑，他沒有回答，卻也沒有放手，反而抱得更緊了。
蠟油滴在蠟盤上的聲音微微發響。
“我說過，對我而言最好的禮物便是有人真心待我，年年歲歲，終身相守。這就夠了。”
他說完這話，輕輕松開了她。
崔瑩一怔，望著燭光下他雙頰微紅，比往日更加俊美動人的臉龐，心中恍惚了一瞬，不知是喜是悲。
她甚至想什麽都不顧地跑出這裏，然而事已至此，她也沒有選擇。
“我知道。”她垂下眼眸，深吸了一口氣，“我會永遠真心對你，陪在你身邊。”
她此生說過的謊話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再多一句。
說完這話，崔瑩轉過身去。從床下拿出她早已準備好的喜服。
然而就在彎腰的一剎那，她卻忽然覺得有哪裏不對。她腰上似乎少了什麽東西……
她假裝尋找禮物，瞥眼看去，正見到腰間原來綁著那個桃木符的地方空空如也。
崔瑩的心跳漏了一拍，幾乎就要跳不動了。
怎麽回事？她一直隨身攜帶著的蠱蟲呢？
明明在喝酒的時候，她還檢查過，那東西好端端地在她腰間。
眼下該怎麽辦……
崔瑩是見慣風雨的人，此刻迅速冷靜下來。
她已然落在起伏上面的，手動了一頓又假裝那裏什麽都沒有地收了回來，繼續假裝翻找禮物，實則在用餘光找桃木符。
地上沒有，床上也沒有……她不由得蹙緊了眉頭，心中不安的念頭來回盤旋，讓她煩亂異常。
“是在找這個嗎？”
連淮平靜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崔瑩只覺得心臟陡然間劇烈的收縮了一下，隨即轉過身去，眼前的一幕讓她腦海中一片空白，幾乎暈厥。
連淮手中拿著的正是那個桃木符。
他此刻神情淡淡的，看著她的臉色一點點蒼白。
金屬撞擊之聲響起，連淮忽然將掛在墻上的逐客劍撥出劍鞘，一劍劃在了那個木桃符上。
伴隨著哢噠一聲，桃符碎成兩半掉在地上，裏面的蠱蟲被摔在了地上，赫然之間驚醒，害怕得四處亂爬，在地上留下亮晶晶的粘液。
“癡人蠱。”
伴隨著這三個字，屋外的寒風忽然之間劇烈了，拍打在窗戶上，發出嗚嗚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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