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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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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布

崔瑩越跑越快,一路跑出了客棧,裙角在身後隨風而動,翩翩若仙。

她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

街道上車水馬龍,喧囂熱鬧,像是在唱一班循環往覆的戲。

崔瑩四處閑逛,心情便逐漸平覆下來,再過片刻,她倒也有些游街的興味了。她向來如此,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總之這也不是甚麽大事,至多是要她再想法子罷了。

她信步進了一家裝點華美的錦緞莊。入得堂內,順著紅木架一排排看去,她的目光忽被一匹水綠色的錦帛吸引。

那錦緞光澤潤和,碧染晴空。其色似新翠著春意,又如絲絲柳帶幹晨露,清麗可人。這顏色竟是活了。

崔瑩越看越是喜歡,便向秀娘詢問價錢。

“姑娘好眼光,這匹名為翠微,可是咱店裏最好的緞子。姑娘生的貌美,配上這個,定成仙女兒了……”那繡娘一張面皮綻出了菊花。

這奉承話崔瑩聽的耳朵都起繭子了,不比那些個“子曰詩雲”好多少。她便直接問道:“二十兩夠不夠?”

“姑娘說笑了,這可不是一般的縞布……”繡娘微微皺眉,擺出內行人的架子,先是滔滔不絕的講大道理,見崔瑩面色不耐,又溫和下來,“不過,看姑娘生得嬌俏可人,合了奴家的眼,這便只要姑娘三十兩吧。”

崔瑩心裏暗道:話不如這麽說,“看姑娘是個好騙的,合了奴家的眼,就獅子大開口,吞了這飛來橫財吧。”

崔瑩自己便有四五家布行,自然是懂行的,估出來的價左右差不了二三兩,這繡娘明顯是要占自己便宜呢。

她也不理,拿了錦緞向櫃臺前走。

繡娘以為這事成了,連忙湊上前去想領她付賬,心裏喜不自疊。

她忽聽得談話聲不對,凝神去看,只見方才那個姑娘與另一個年輕些的繡娘相談甚歡,竟是拋下了自己。

這一下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那小姑娘定然發現了自己高報了價,索性懶得理自己了。是自己把生意拋給了別人啊!

想通此處,她頓時悔不當初。誰成想,那少女衣著樸素,瞧著又天真爛漫,不黯世事,竟然真的懂行情。

崔銀正掏出銀兩欲遞給收錢的夥計,忽聽得身後有人道:“且慢!這匹布我要了。”

只見一個衣著華貴的少女,在眾丫鬟的簇擁下緩步而來。她生的小家碧玉,卻被那一身貴氣的打扮硬生生塑成個大家閨秀。秀發精巧的挽作雙丫髻,用南海蛟珠端正地別著,耳墜珊瑚珰,身披雪絨袍,頸處露出半截金鎖——足可見這金鎖個頭之大。

那繡娘正在懊惱,見到來人,精神為之一振,忙不疊殷切地迎上去:“夏二小姐,什麽香風把您吹來了……”

這大秋天的,她臉上盛開的菊花倒也映景。

“那水綠色的布真好看,把它給我包起來吧。”夏二小姐說著話,纖纖玉手一指。

“好勒!”

櫃臺處那夥計和繡娘都滿臉為難。他們在這鋪子上工也非一日兩日了,自然認識夏二小姐,那可是說什麽也不能得罪的財神爺。

可是這匹布是被這個姑娘先看中的,銀錢都交擺到櫃臺子上了。

那個菊花臉的繡娘,已然走到崔瑩面前,氣勢跋扈張揚,頗有大仇得報的爽快神氣。

她待要拿那水綠色的綢緞,卻見崔瑩神態自若,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

她暗啐了一口:什麽東西,真不識趣。面上卻還是客氣地道:“還請姑娘把布匹還給奴家。”

“只有這一匹?”

“這個顏色樣式的只有這一匹了。”那個年輕些的繡娘接話道,臉上忐忑且愧疚,“姑娘要不把這個讓給二小姐,咱們店裏還有不少精品,姑娘可再看看。”

那收銀的夥計將銀子向崔瑩方向推了一推,顯然也是這個意思。

崔瑩一笑。

那笑容明媚動人,如暖陽洋洋灑灑,教世間萬物皆融化在裏頭。

眾人不由的看呆了。

在這當口,崔瑩卻已拿著那錦緞旁若無人的朝門口走去。

“你耳聾了嗎?這匹錦帛我們小姐要了。”夏二小姐身旁的大丫鬟最先反應過來。

見崔瑩還在往外走,那丫鬟急了:“賤人,停下來。”互相使了個眼色,幾個丫鬟跑到崔瑩面前攔住去路。

這一嗓門又尖又利,所有人都註意到了,客人,夥計,繡娘,甚至門外的路人……一瞬間無數道目光匯聚到她身上。

有人已心下了然:必是夏小姐要仗勢欺人,又搶別人看中的東西了。這場面也非第一次見,結局無外乎兩種,主動妥協或被迫妥協。

“這錦帛是我們小姐的,你怎可帶走!”那丫鬟氣勢洶洶的質問。

“那你喚它一聲狗腿子,瞧它應不應你?”崔瑩眉眼含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你!”丫鬟再蠢笨也知道崔瑩這是在罵自己是小姐的狗腿子,不由得又氣又惱。

圍觀的人群裏有人喝了聲彩,這一下起了頭,又不斷有人拍手叫好。這夏家霸道跋扈慣了,人人皆敢怒不敢言,如今總算有人敢當面反抗他們,也是出了他們心頭一口惡氣。

那夏小姐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跑堂的夥計見情勢不對,飛腿出去了。

“大膽的東西!你可知道我們小姐是誰?”另一丫鬟上來幫腔,雙手叉腰,盛氣淩人。

先前那丫鬟也反應過來,氣得漲紅臉皮:“瞎了眼的賤人,小姐看上了你的錦帛是你的榮幸!與小姐搶東西,你也配?”

那丫鬟說的話霸道到了極致,圍觀者中已緊皺眉頭,滿臉厭惡,還有的義憤填膺,漲紅了臉,似乎下一刻便要站起來打抱不平。

崔瑩卻有點困惑,顯然不知道他們家小姐是誰。她也懶得聽那小姐是何等身份,沒的汙了她耳朵。“我對這沒有興趣。管她是黃毛的,白毛的,住東家窩還是西家洞,有什麽分別?”

此話一出,全場寂然。

人群中有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便在下一刻爆發出放肆的笑聲。

她竟然將夏小姐也比做了狗!

忽有一中年男子行色匆匆地走入鋪內,店內的夥計紛紛行禮,自動讓出路來。

“哎,是咱們布行的錯,沒來得及補充貨物,真是對不住。”來人對夏小姐連連作揖,“二位慢慢講,莫要傷了和氣。”

夏小姐臉色稍緩,但仍然止不住的生氣:“掌櫃的,你瞧瞧,她方才說我什麽?這賤人汙言穢語,竟將我比作了狗!”

說到“狗”字時,圍觀眾人裏有躲在後面的忍不住歡快地笑起來,叫她一口氣堵在了喉嚨口不上不下,心裏越發憋悶了。

“我說的是不管黃毛的布,白毛的布,不管是在東家的院裏曬著,還是西家的窯洞裏染色,只要是好布,我不關心這些。只是有些人心裏有鬼,看誰都像指桑罵槐,偏偏要將自己對號入座罷了。”

“你分明不是這個意思……”旁邊的丫鬟瞪大了眼睛,惡狠狠的看她,卻又不知如何分辨。

夏小姐聽她如此伶牙俐齒,待要反駁卻說不過她,一時之間氣急說不出話來,只得冷哼一聲:“你也配與我啰嗦?做生意,價高者得。” 她隨即沈著臉拋出一袋子銀元寶。

掌櫃的打開一看,白燦燦,亮晶晶,足有三四十兩。

圍觀眾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心裏又是感慨,又是艷羨,暗道這布算是被她搶去了。

恰在此時。

“好一個價高者得。老夫這些金錠子可夠?”門外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崔瑩擡頭看時,見那人高瘦身材,白袍飄飄,鶴發童顏,不正是雪翁麽?

緊接著,一串金元寶忽的從天而降,掠過眾人頭頂,不偏不倚的砸向櫃面。引得人群一陣驚叫。

咚咚咚幾聲悶響,金元寶逐個落下,勁頭之足,使紅木櫃臺止不住的搖晃,櫃面好似下一刻便要承受不住,被壓塌了去。

那金元寶活像是長了眼睛,得了性命一般,挨著個兒整整齊齊的砸落,前赴後繼,踏出一串綿綿不絕的聲響。便像是財神爺下凡,命它們降臨此地待命一般。

圍觀眾人一個個都看直了眼。

縱是掌櫃的見多識廣,平生也從未遇到這一般場景,一時也有些蒙住了。

“你們整個鋪子我都買下來了!”雪翁見眾人目光炙熱,神情頗得意。“這匹布可算是我的?”

“客官一擲千金,這自然歸您了。”掌櫃的這時已反應過來,笑得合不攏嘴,隨即吩咐身旁的夥計,“還不為這位客官包好那緞子。”

他們這才回神,連忙爭著搶著去包那塊錦帛,一旁有管賬的清點金元寶,記下這筆買賣。可憐幾個小夥計,此生還未見過這麽多金子,點著數,手指頭不由自主的撫上金元寶再難動彈。

一旁的夏家小姐也被雪翁的揮金如土震懾住了,諾諾的張了張嘴,終究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至此顏面無存,一甩衣袖,賭氣去了。這檔口,誰還會去註意她?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掌櫃的就拿著那精巧包著的綢緞,並上一張薄薄的單據恭敬的遞與雪翁。

雪翁接過,看都未看,轉手就遞給崔瑩。“姑娘,給你的。”

他說這話時,又是帶了驕傲神氣,又是心不甘情不願,心裏的小人抓耳撓腮。只是想來自己的性命落於她手中,多花這幾兩銀錢又有什麽要緊?

而眾人這會兒又是一陣驚嘆。

千金買來的綢緞,就這樣輕而易舉的送人了?

“真是大手筆!”“美人兒一笑千金啊!”“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分量的金子!” 圍觀眾人一下子炸開了鍋,咋舌不已。

“多謝啦。”崔瑩一笑接過,眼神瞟向門檻外頭時卻那閨閣大小姐連帶著一群鶯鶯燕燕已然去了。

她於是覺得有些無趣,怎麽就這樣灰溜溜走了,她心情正不好著,本來還待借題發揮一下,非叫她們受個教訓不可。

不過既遇見了雪翁,也不算白來這一趟。

她這會兒出來,一是因著心中氣悶,想出來散散,二來則是為了她算準了雪翁不過多時便要來找她了,正好給兩人一個相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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