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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溺(v章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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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溺(v章三合一)

“瞧你,都臟成什麽樣啦。”

崔瑩從懷中掏出一方潔白的帕子,輕輕拭去他發上沾染的塵土。

連淮不由得怔住。

泥灰落去,他的容顏一點點清晰起來。烏發如墨,膚色白皙,真叫人移不開眼。

崔瑩見他呆呆地任由自己為他擦拭,心中莫名喜歡,面上卻裝作了眼眶一紅。

“你這樣來勢洶洶就問我為何摔東西?旁人不明白,你還不明白嗎?虧我還好意幫襯著你呢。”她眼裏噙了淚水,慍道,將帕子恨恨地向他懷裏一塞。

連淮見她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兒,只覺萬般憐愛,登時什麽責備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我憑什麽要遭你怪罪埋怨。你還要生我的氣……”崔瑩一邊說著便往後走幾步,重坐上塌,側轉過身去,竟連一眼也不看他。

經她這一哭一鬧,連淮的氣已消去了大半,只道:“旁的好說,只你這性子實在該改改,這般胡鬧下去,將來誰能容你?我知你將屋內的物件砸了是出於好心,但搜屋卻不必非要如此。那一屋子的金銀古玩價值不菲,就這樣摔毀了,豈不可惜?何況那都是徐宥之的物件,豈可由我們這些當外人的隨意處置,說毀就毀?”

誰料,崔瑩只輕哼一聲,道:“有何不可?弱肉強食,他既在我們手中,便是板上魚肉。”

此言一出,連淮只覺心驚,暗嘆一聲道:“你怎能將仗勢欺人當作信奉的規矩。”

崔瑩眨了眨眼,不解其意。

“即便他是有罪之人,那些物件也終歸是屬於他的,我們又非官府照令行事,怎可無故將那些物件盡數砸毀。如若有人勝於你,也將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手段用在你身上,那當如何?弱肉強食之言不無道理,卻要以立人為先。”

崔瑩默然聽著,心中的念頭轉了又轉,半晌輕嘆了一口氣,悶悶地道:“這話可從沒人同我說過。”隨即也就避之不談了。

若要她來說,她只需算盡心機永遠做那持刀上砧板的人便好了,這世上也沒人傷得到她,其他什麽自然與她無關。這可比那克己覆禮,企圖讓天下人全都相處以仁,從而得以不被傷害要好辦到的多。但想他素來君子品行,清正不改,許是接受不了自己這般邪道做派的。

她心中不由得感嘆,想來他們就算同道,也必定是殊途的了。

而連淮見她如此,心中卻不惱她,反而生起了幾分疼惜。

人非聖賢,不能生而知之,無人引她向善,她又如何行善?

連淮對上她的眼神,便可意會。他軟下了聲音道:“我今日同你說了,願你日後或能記得一二。旁的什麽,我自然也不會怨你。”他說得認真,言辭懇切。

崔瑩本已不願再提,但聽他如此說,不由地心中茫然。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十幾年來的所思所想豈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況且,又為何要改變呢?使自己勞心費神,去成全別人嗎?若說,人生來的意義是向善……罷了,誰稀罕做個人呢?

只是見他神情鄭重,似是真的對自己抱有期待,心中不由得五味雜陳,說不上是喜是悲,是笑是怨。

誰還會企圖將歪了個徹底的人往正道之上引,也只有他這個傻的。

她定了定神,重新擡眸看他,繞開話題道:“方才你不在時,我吩咐人去請鐵匠鎖匠來。你知道的,那一扇鐵板連鎖口在哪都找不到,我就想把它整個卸下。那二當家的臨時想了個主意,讓我不必如此麻煩,拿火把將鐵縫處燒化了再搬開豈不是方便。我覺得這也不失為一種方法。不過,這麽大一塊鐵板,萬一放火時失了手,整個屋子不就燒著了,屆時哪有線索留給我們。我於是就先將那些古玩字畫,能撕的撕,能摔的摔,再把摔不動的都拖到門外燒一遍……”說到此處,崔瑩怕他再說,搶先瞪了他一眼,“你別忙著說我!”

“那你發現了些什麽?”連淮瞧她美目含嗔,模樣甚是可愛,那最後一點氣也漸漸消了,話中不由得含了笑意。

“閨房女子用的發簪,繡的荷包之類。還有一沓信件,我帶了來,還沒有拆。”崔瑩說著從枕下拿出一沓薄薄的信。

兩人一封封拆開看。這些都是桑姑娘給徐宥之的信,寫的多是兒女情長。信上的字跡娟秀可人,娉娉婷婷,如弱柳扶風又不失其骨,綿延婉轉,意猶未盡。

桑姑娘才貌雙絕,無愧能使燕雲飛與徐宥之一怒為紅顏。

“你瞧這句!”崔瑩拉連淮過來,挨近了看。

只見玉手所指之處是一行詩句:“下簾彈箜篌,不忍見秋月。”

燕盟主是年初春末時收到燕雲飛死訊的,與秋月差了整整兩個時令。兇手給燕盟主寄去的東西還有一封絕命書,經確認是燕雲飛親筆寫的,上面落款的時間是至和元年三月望後。

只是那時日到底真實當天的日期,還是兇手強迫燕雲飛寫的,就不得而知了。

連淮沈吟道:“徐宥之與燕雲飛有不解之仇,的確曾算計他的性命,不過成功與否也未可知。我看現在所留的痕跡倒不像是他殺人解恨了,而像中途失敗後拿他人洩憤。”

他於是把在井底所見與崔瑩具說了一遍。

“那屍體不是他的。”崔瑩說得篤定,“你出去時大當家曾同我說過一會兒話,他說井底那人是一個名為進財的夥計。他在做天字甲號房的勾當時遇到了事,然後就成了井底魂了。”

“其間發生了何事?”連淮不由的微微蹙眉。但想到那潦草狂放的“燕某人之墓”果然是徐宥之拿自己店裏的夥計出氣,便覺心中一陣惡寒。

“我問他,他卻搖頭說對此一無所知,連帶著這消息也是從那二當家口中聽來的。我瞧他樣子倒也不像說謊。”

“再問他時,便聽他神神叨叨地說進財遇害的前幾天客棧裏一直在鬧鬼,也不知這事情和那鬼怪有無關系。”

“鬧鬼?”連淮便是一怔,暗想自進客棧以來也未曾見到過什麽風水陣法,符咒血丹之類,怎麽忽然便扯上這些。何況江湖中多的是只信身上一把刀,不奉頭頂三尺神之人。

“是啊。這大當家的是客棧裏的第一把手,大大小小的賬本人事都要經他過目,因此查覺得最是明白。他說那幾日裏,常有客人忽然丟了什麽貴重器物,翻遍了整個客棧也尋不著;負責采買的人手上拎著的字條莫名被人改了幾個字,物件的數量便買錯了;香爐裏放著的明明是驅蚊香,卻不知何時成了帶著毒的蒙汗藥,燒著燒著便叫房中的人都口吐白沫,暈了過去……”

“起初他不覺得什麽,越到後來便越覺得心慌,只怕是鬧了鬼。但那姓徐的對此卻態度淡淡,只叫他不要聲張,並吩咐下去若有人亂嚼口舌就趕出客棧,這般就將事情壓下去了。”

“等到那進財死後,連帶著這些奇怪事兒也都消失了。那大當家的便以為進財是個造把星,他一死就天下太平,心中還樂得很。”

崔瑩語帶譏誚地說道,心道這大管家當真愚昧。

“此事該當另有蹊蹺。”連淮將她所言前後思慮了一番便道,“這看上去不像是鬧鬼,倒像是有人來尋釁滋事。”

“只是那人既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換掉香爐裏的東西,又能輕而易舉的殺人取命……”

他說到此處,便忽然頓住,不再言語。

崔瑩料到他心中所想之事,不由地也靜默了一瞬。這般做派既不仁義,又不光明磊落,與江湖規矩差得甚遠,倒像是魔教中人所行之事。

只是現在未有證據,他既然不主動詰問她,她索性也不去提。

但是她心中難免有些悶悶,想到兩人終歸要分道揚鑣,乃至他日刀劍相向,便覺有種難以言喻的煩躁。

眼下他對她所謀劃之事一無所知,待她至親至善,但他若是某日知曉了一切……他又當如何?恐怕要恨她入骨罷了,悔恨從前沒有一劍了結了她。

於是兩人默契地靜默了下來,又一同讀了好幾封信。

那上面卻只是些風花雪月,思君入骨一類,詞藻華美,似要將這天光月色春華秋實全都融進了一張薄紙裏。

初看時還覺餘味裊裊,看多了便覺倦怠,崔瑩將那信放在膝上,擡眸問他道:“現在時候不早了,你要同我一道去外面逛逛,尋一家酒館用晚膳嗎?”

“你且去吧,”連淮看她眉宇懨懨,便知是膩味了這些情話,不由地輕笑一聲,“尋著些什麽好吃的,我明日裏同你一起去吃。”

崔瑩心知他身負群雄之約,不得懈怠,因此便要留在這裏繼續拆信看了,雖能理解,但難免有幾分失望,不由得柳眉微揚,靈動地故作別開眼嗔怪他的模樣道。

“我才不如你的願呢。”

“我尋著什麽好吃的,吃過一回,便不會再去第二趟,明日裏你自己孤零零的去就是了,我才不同你一道。”

連淮行走江湖數年,大多時候都是獨身而行,獨自一人用膳於他而言便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只是此刻聽她咬了重音的“孤零零”三字,又見她美目中流出的幾分憫然,心裏竟不免為之所動,覺得如此當真孤獨可憐,倒仿佛這事情真的嚴重到不能忍受了。

她便是如此,一顰一笑都動人心魂,教人不知不覺中想她所想,思她所思。

“不過今日我暫且騰不出手,實在沒法陪姑娘了。”連淮帶了幾分歉意地道。

她先前打發了夥計去城中請那開鐵鎖的匠人,眼下就快回來了。他須得先將櫃中的鐵閣處理妥當才是。

“知道知道,”崔瑩抿唇一笑道,“你不去正好,我樂得一個人輕松自在呢!”

連淮見她眸中秋光瀲灩,顧盼生輝,活潑可愛,心中也不由的覺得喜歡,微微含笑道:“姑娘便去吧,有什麽缺的,少的,想要的,盡可以告訴管家,若是身上的碎銀不夠了,也可以向他們拿。”

他口中所言的“他們”自然就是連家錢莊的家丁了。

崔瑩便笑著應了一聲。

她下樓時留心了一下客棧內的光景,只見上上下下都被連家人封鎖起來了,廚子們只顧著縮成一團打哆嗦,哪裏有什麽現成的糕點吃食?廚房裏只有幾個餓極了的在生火煮飯,配一點鹹菜草草了事。

走至客棧大堂時,崔瑩迎面恰遇匆匆趕來的鐵匠和鎖匠一行人,目送他們由人引著去了天字甲號房。

她心中不由的想到:瞧這般模樣,連公子應當又要忙一陣了,也不知他後來要吃些什麽。廚子都被嚇怕了,客棧裏哪有現成的飯菜,也許他會吃包裏的幹糧。

想起那硬邦邦冷冰冰的玩意,崔瑩只覺得難以下咽。

剛欲出客棧大門,崔瑩便看見二當家的匆匆忙忙向門口跑,快如一陣風似的。連家家丁攔下了人,不放他走,他就急了:“連少俠吩咐我為他準備晚膳,耽誤了事兒,有你們好看!”

他說的聲音不大,卻氣勢十足,守衛的人一時間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連家向來規矩嚴謹,未查證之前若要放行便是他們的過錯,但是若不放行耽誤了時辰……

就在這兩難之際,崔瑩駐足回身,看向那二當家的道:“要去準備晚膳?正好,同我一道吧。”

說罷,她嫣然一笑,瞧上去一派天真爛漫,盡是好意。

二當家的見到她,臉皮卻不由地抽動了一下,神色微僵,但轉瞬又恢覆了自若。

崔瑩只不冷不熱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已有了幾分計較,於是向守門的人緩步靠近了一步道:“連我也不放出去嗎?”

守門人見是崔瑩,當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讓開了門。

不料,她剛剛踏出門外,便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回頭道:“叫一個功夫好的陪我去。”

守門的家丁哪裏敢不應?連忙去叫管家。眾所周知,連家名下所有店鋪府院的一把手都是流風劍派的親傳弟子,武藝不凡。

卻見那二當家的有些急了,忙說道:“這或不必了,小的雖然不會那些拳腳功夫,但自信能護姑娘周全。連管家事務纏身,就不必麻煩他了。”

“你自信,我不信你。”崔瑩看著他似笑非笑。

對上這輕挑,嘲諷卻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雙眼,二當家的不由心慌。

管家很快來了,走到崔瑩面前拱了拱手道:“見過姑娘。”

二當家的反應有點奇怪,像是一口氣提不上來,強迫自己呼吸,神色驚慌又惱怒。

崔瑩狀似隨意的點了點頭,忽然靠近管家輕聲說道:“點二當家的穴道,把他拖到連公子面前去。”

話音剛落,管家毫不猶豫地出手。

二當家的剛剛反應過來,肩頭大杼穴已中一指,半條手臂頓覺酸麻。他又驚又怒,大聲喊道:“你做什麽!”

管家置若罔聞,欺身而上,直向他胸口檀中穴點去。

這一變故,所有人都始料未及,驚愕的張大了嘴。

崔瑩不由得讚他一聲果決。

這二當家的眼見危急,臉色一沈,半邊身子動彈了一下卻又不動了,結結實實的挨了這一指。

他想來是真的沒什麽武功,三兩下的功夫就被管家制住,癱軟在地,半分力氣也使不上。

他雖手腳不能動彈,口中卻一直嚷嚷著,活像是受盡了冤枉::“你們做什麽?憑什麽這樣對我?虧我勸服了大哥同你們說坦白的!忘恩負義!快解開我的穴道,姑娘!姑娘!”他的嘴唇有些哆嗦,額上流下汗來。

崔瑩並不理他,吩咐旁邊的小廝把人拖上去,見一切妥當後,自己帶著連管家出了門。

她有金樽暗中守護著,本無需再要人保護,此舉一來做做樣子,可讓連淮放心,二來她囊中羞澀,少不得蹭幾兩銀錢使喚。

長安畢竟繁華,大街小巷熙熙攘攘,就這麽走馬觀花的逛著,也覺得心中歡喜。

她吩咐管家到羌人開的烤肉鋪去買幾串,再去遠近聞名的天香樓帶幾份名菜來。

管家被她一個外人這樣使喚著,竟應和得十分自然,絲毫沒有不情願。崔瑩心知大門戶的管家十有八/九都心高氣傲,因此見他如此體貼順從,她便不由得問道:“我不是你的主子,卻讓你跟了我出來聽差,你可有怨言?”

管家微微搖頭,恭敬道道:“回姑娘,您是公子的朋友,服侍姑娘是分內之事。”

“他托你們照顧我?”

管家猶豫了一下,最終道:“……未曾。”

崔瑩回身,不著痕跡地上下打量他。

管家苦笑,終於受不住她眼神的壓迫,說道:“姑娘不是外人,我就擅作主張說了。公子吩咐我們,見到姑娘如見他本人。何況,這幾日來,公子對姑娘如何體貼上心,視若珍寶,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都看在眼裏。主子護在掌心裏疼愛的人,我們哪敢不盡心盡力?”

崔瑩聽聞此言,只覺心中微動,低頭不語。她雖明白男女是怎樣一回事,在真正的情愛上卻十分懵懂。

若是他與她並肩走這大街小巷,為她買來糕點,含笑勸她趁熱吃……即使挑剔如她,也不由得承認他當真是謙謙君子,公子無雙,和他呆上半分半秒,都是從未有過的歡愉。

也不知他是否生來便如此風采卓越,溫雅良善,任誰見了都心生喜歡。

崔瑩心中頭一回感到半絲半縷的悵然。

但凡他像常人那樣卑劣,哪怕只卑劣一點……她都能應對得更得心應手些。

現在這樣,縱然相處之間多了許多趣味,但她卻會時而被他那意料之外的舉動打個措手不及,生出些從未有過的意動來。

崔瑩身子孱弱,因此但凡遇見什麽都只能以智取勝,這便教她從小養成了將一切事情盡掌控於胸中的慣例,偶爾失了掌控,便覺著心中難安。

用過了晚膳之後,她走走停停,打算閑逛片刻消消食。連管家自然也就跟在她身後,靜靜地陪著。

她忽而聞到街角飄香,隨風迎面,如同油裏騰過後又用那天山雪水去過膩味,只餘下那鮮香味,勾得人饞涎欲滴。

待她從人流裏踮腳一看,便見那被人群團團圍在街角的是一個燒餅鋪子,大鍋上冒著絲絲煙氣,融在暮色裏,不太真切了。

鋪子後頭排了老長的隊,都快要轉出街角了。

果然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過去瞧瞧吧。”崔瑩向來對吃食頗為考究,此刻聞到那若有若無的香氣,便知是難得一見的美味。

管家點頭,陪她一道去了。

回湘雲客棧時,崔瑩徑直上了二樓,連淮便暫時歇在那天字戊號房。

一路上到處皆靜悄悄的,沒有什麽聲息,客棧內的夥計管房之類各自吃著飯,眼角下垂,也不說話。

換做旁人,見氣氛如此蕭索緊張,心中多少會有些不舒服。崔瑩卻覺得這樣的很好,安安靜靜,不會擾得她心煩。至於這安靜是歲月靜好,還是因驚懼而生,她卻是全然不在乎的。

推門進去,崔瑩便見連淮端坐在油燈前翻看著什麽,神情凝重。

聽得腳步聲響,他放下了手中的信紙,擡眸向她看來。油燈昏黃,只映得他睫毛纖長,膚若冰雪,猶似天上仙人。

她輕聲喚道:“連公子。”

連淮見她此刻面頰暈紅,額上掛著晶瑩的細汗,說話時微微氣喘,頗有不勝之態,心裏不由的起了幾分愛憐,不自覺地放柔了聲音道:“姑娘方才到哪裏去了?怎麽出去了這許久?”

瞧她的模樣,倒像是繞了好大個圈子走回來的,也不知路途裏可有累著?

“下次若是不想走,可以讓管家雇頂轎子來。”連淮想到此處,便接口說道。

崔瑩卻笑道:“坐轎子也太無趣,我在極樂山裏天天做那金銀珠寶嵌著的花轎,早就坐膩啦。”

“走走逛逛的,倒也心情舒暢,還能遇上些意想不到的玩意。”

崔瑩說著便從布囊裏拿出了那尚且熱騰騰的被紙包著的燒餅,遞予他手中,嫣然一笑道:“你瞧,這是什麽?”

連淮未及接過,鼻尖就已先嗅到了香氣,詫異之下又覺驚喜。

他掀開了最上端的那層紙,往下微折,露出了裏頭被炸得薄薄脆脆,黃裏透著一股酥香勁的餅皮兒。

“這燒餅真香。”他不由得讚道。

“這家鋪子可是聞名長安城的呢,自然千裏飄香。”崔瑩的目光朝那燒餅輕輕一掃,然後重轉回他臉上,示意他嘗嘗看。

“這是姑娘送我的麽?”

連淮見她嬌嬌俏俏地望著自己,眼含幾分期待,心中不由地微微一動,頓生暖意。他竟未料到她還會多走半裏路給自己捎來這個。

“你可愛往自己臉上貼金!”崔瑩被他這舒朗好聽的聲音說得臉上一熱,又見他動容時說不出的溫柔迷人,便心下一跳,移開視線,再如何也不願承認了。

她嬌氣地啐他一聲,“我遇著這鋪子的時候,早就用過了晚膳,便吃不下了,所以我才叫管家將它帶了來給你,讓你嘗嘗,若是好吃呢,我下次再叫人去那裏買。”

“你可得認真嘗嘗才是。”

一番話說完,崔瑩還覺得不夠似的,又添了一句督促他吃,說的倒真像那麽一回事。

連淮聞言,一雙澄澈的眸中不由地染開淡淡的笑意,宛如微風往一汪清潭中吹落飛花,霎時間叫那其中的清冷仙氣變作了明艷,蕩漾於碧波之中。

“謹遵姑娘吩咐。”他含笑說道。

崔瑩聽他如此說,心中羞靦又頗為歡喜,只道:“你快點吃,莫等它冷了,便不脆了。”

此時正值深秋,晚間風霜寒涼,若非她用隔溫的布囊層層包裹著燒餅,早就涼了個徹底。

“好。”連淮依言停下了手中的筆墨,專心享用起了手中餘熱尚在的燒餅,時而呷一口杯中清茶。

他潛心於這些信件線索,直到此時,還未用過一口晚膳。先前他倒不覺得有什麽,但聞到燒餅的鮮香之後,便覺確實腹中空蕩,該吃些東西了。

這燒餅既有面皮又有菜肉餡兒,一樣頂三樣,真可謂是來得及時。連淮心道:她知道我今日事務繁忙,必沒有功夫管晚膳的事,便將這吃食帶了來,當真有心了。

他本想慎重地向她道謝,但見她方才拒不承認這燒餅是給自己帶的模樣,心中想了一回,愈發覺得她事事可愛,只是這道謝的事倒也就此作罷了。

崔瑩閑來無事,看他吃燒餅發了一會兒子呆,隨即便站起身來,朝他桌上擺放著的信件瞧過去。

“事情查的如何了?”

“徐宥之背後另有一方勢力指使,整個計劃都由暗中之人操控。”

如此發現當真令人詫異,但也在情理之中。

“燕雲飛是武林盟主的獨子,與他作對就相當於與整個武林作對。徐宥之雖意圖報覆燕雲飛,但隱退江湖多年,他武功廢怠,故人又已疏遠,沒有能力也沒有膽量報覆。但那幕後之人是誰卻又是另一番計較了。燕盟主做事向來光明磊落,在江湖上結交的只有朋友,鮮少樹敵……” 連淮擡手揉了揉眉心,露出些許倦意。

“幕後另有他人之事,你是如何知曉的?”崔瑩道。

“那個鐵櫃後面就放著他們溝通的書信。”連淮頓了頓,說道,“二當家的眼見鐵櫃暴露,就直接咬舌自盡了。”

崔瑩啊了一聲,心中便明白了。先前二當家的提議將櫃門的縫隙燒化,是想借著這把火將裏面的書信一並燒毀,不留下蛛絲馬跡。

但他竟然自盡的如此果斷,是她未曾料到的。

“那我且問你一件簡單的,”崔瑩順了一下思路,好奇道,“你所言的徐宥之與燕雲飛的私人恩怨,是奪愛之恨嗎?”

“倒也不盡然,他們是有舊仇的。”

連淮遂與崔瑩細說了一遍。

原來徐宥之天資駑鈍,他雖身居師父的首席大弟子之位,卻是整個華山派武功最差的。在一次五岳弟子比試中,他忽然大放異彩,勝過強敵,卻被燕雲飛當場拆穿他比試前在對方的飯菜裏動了手腳。華山派門規最是嚴格,事情經由證實之後,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當場逐出師門,從此無顏再於江湖上行走,便銷聲匿跡了。

崔瑩倒是明白他的滋味:沒有能力卻偏偏處於大師兄之位,他在華山的日子一定很難過。

魔教裏的師徒尊卑比之更覆雜的多,她從小於那混亂之地摸爬滾打長大,體會自然比旁人深刻。

“那桑桑姑娘便是他借口覆仇的法子了,他假托深情利用桑桑姑娘給燕雲飛下藥,好完成他的計劃。”

說到這裏,連淮不由地垂眸輕嘆一回,頗替那可憐人覺得不值。

崔瑩卻微微搖頭說道:“但我瞧著他對她還是有幾分情義的,也許不是情義,但總有那些個念頭。”

“什麽念頭?”連淮一時之間聽的不甚明白,也沒多想,當即問道。

崔瑩被他這一問,倒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猶豫半天也找不到恰當的詞,便道:“男子對女子是什麽念頭……便是什麽念頭了。”

連淮不由得一怔,隨即耳根莫名有些發燙。這話說的既含蓄又露骨,將未言之意盡數表達了出來,讓他聽了個明白。

“何以見得?”他當即問道,下意識跳開的這個話頭。

“他乍然見到我時的最初反應是做不得假的,他那時神色驚喜,悲喜交加,多少存了幾分真心。若他對桑桑只是欺騙利用而已,他乍然看見與桑桑長相的女子,神色間應當驚懼惶恐,萬分緊張才是。”

“你所言甚是,我當時倒未曾看得這麽細。”

崔瑩便是一笑,心中暗道:她卻還有另一個理由未曾說出口。

那桑桑姑娘既然是從小流落揚州,在風月城裏打過滾的人物,又怎可能那樣單純好騙,叫兒時印象尚不深刻的情郎幾句話便拐走了。

何況燕盟主無論是才華相貌還是家世財富都遠勝於徐宥之,且據他將她安置在天字用號間裏便可知他對桑桑甚是寵愛。有如此珠玉在身側,桑桑若真是個靠手段爬上花魁之名的聰明人,又怎可能拋卻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去隨那徐宥之呢?

唯一說得通的,便是她與他真心相愛,但這世上最難道盡的便是真心……

“那櫃中的書信裏都寫了些什麽?”崔瑩又問。

“皆是些契約之類,那暗中之人軟硬兼施,承諾他事成之後便不再要挾於他,並給他黃金百兩以作報酬。”

連淮頓了一頓,又道:“我便拿著這些去問徐宥之,他眼見暴露,只得承認。他說在燕雲飛入住的次日清晨,他忽然發現枕下有一張紙條,上書願與他共謀燕某人性命雲雲。他一開始只作不理,但是後來又陸續接到字條,紙上所寫往往不同,有時是告訴他某房客的東西他拿走了,有時又是預告他下人采買的數量被他改過……”

“那鬧鬼之事果然是那人所為。”崔瑩嘆道。

“正是如此。待到那人說要殺死一個夥計,次日進財果然墜井身亡時,徐宥之心下大駭,坐立難安,再也沈不住氣,便答應了那人的請求。”

“據他所言,那暗中之人來往無蹤,無所不能,對所有的情況都了如指掌。二當家的為暗中之人收買,明著暗著監督他。”

“事成之後,暗中之人就再無音信。那人手段殘忍,又神通廣大,徐宥之不敢得罪,如果不是信件被翻了出來,他也不會承認。”

崔瑩心下暗自思忖,默默不言。

“不過,還有一處甚是古怪。”

“怎麽?”聽他如此說來,她心下便是一跳。

“那二當家的身上有幾分武藝,半路裏憑著自己對客棧的了解想抄小道跳窗逃走,管家同他交手,便覺那人武功路數邪魔怪樣,不像是出自江湖上任何一個大門派的。”

崔瑩不由得心中微沈。

“不過,那件事月餘之前便已結束,他何必多此一舉掩藏痕跡,甚至企圖逃跑不成,在事情暴露後咬舌自盡?江湖上誰能讓一個人恐懼到這種地步?”

“魔教中人可都有這個本事。”崔瑩擡眸笑道,直勾勾地盯著連淮。

連淮未料到她竟說的如此直白,不由地默然。

“你不必試探。”崔瑩慢慢收起笑容,目光淡淡,靜如秋水,其下卻似含著千層波浪,“我們的本就不是一路人,你大可以懷疑我。”

連淮見她如此,微微蹙眉急道:“我從未懷疑你。”

“那便是懷疑魔教了。”崔瑩輕描淡寫的道,“不過,魔教與你們正道的規矩可完全不同,每個人都各不相幹,不必事事匯報。我雖是教主的女兒,也不是什麽都知道的。”

“不必事事匯報?那每個魔教弟子都身中蠱毒,只能等著每年七夕當晚教主施恩,待他們將一年中所做之事毫無保留的記在紙上後發放解藥,又該怎麽說?”連淮沈下臉來,冰淡地問道,聲音中隱隱有肅殺之氣。

下毒藥將好端端的人都逼做了傀儡工具便是魔教中人最愛使的手段,其殘忍素來令人心驚膽寒,頗為不恥。

崔瑩被他含著殺意的目光直視,頓時覺得身上發涼,他情緒波動之下無意間洩出的氣場,便讓她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她不由得怒火上沖,冷聲慍道:“這樣愛管閑事,小心我將你千刀萬剮。”

連淮本也沒有懷疑她,此刻卻被她的話激怒了:“你便是認準了我不會傷你?”

崔瑩從來陰晴不定,肆意妄為,此刻來了氣,隨手抓著什麽東西就往他身上扔。

“砰”的一聲,硬物落地。

連淮側了一下身子,很輕易地避開了,在遭受攻擊之時,他的右手本能地按上了劍鞘。

要是真的動起手來,崔瑩哪裏是他的對手。

只是劍柄在握,連淮卻反而冷靜下來,心道:她小我幾歲,又不會武功,我與她計較些什麽?

哪料崔瑩見連淮一手按劍一手拿燒餅,模樣甚是奇怪,怒氣竟也莫名地消去了。她本就陰晴不定,此刻覺得有趣便忍不住掩唇一笑,眉眼彎彎地道:“淮哥哥,你把燒餅放下再說話,氣勢變更強些。”

連淮被她那聲清清脆脆的“淮哥哥”叫得心裏一顫,雖不知她為何忽兒消了氣,卻也不免為之心中一松。又見她笑容嫣然,明眸善睞,便如一陣春風化開冬雪,讓人打心眼兒裏喜歡,哪裏還生得起氣?

何況兩人相處多日漸漸相熟了,感情自也與一般人稍有差別。他能對別人硬下心腸,對她卻不能。

他松開了握著劍柄的手,心中暗暗苦笑,無奈道:“燒餅哪裏能放,我還是將劍放下的好。”

說罷便松手放開了劍柄。

崔瑩聽他言語間隱隱流動出來的無奈寵溺,不由得心中微動。卻見他松手之後便兀自坐下吃燒餅,再不看她,心中也明白了幾分他的局促。

“淮哥哥最疼我了。”她故意嬌聲說道,聲音軟綿綿的,柔媚動人。

她心知他這會兒許是不知如何面對,兩人將好卻不好的,索性便放開了撒嬌道。

連淮素來討厭蓄意賣弄的女子,可對上崔瑩,卻怎麽也厭惡不來,竟還有些可恥的意動。

“你好好說話。”他故作冷淡的說道,實則心中慌亂無措,耳根也要燒著了。

“你吃著我買的燒餅,怎麽還指責起我來了?”崔瑩用譴責的目光看他,聲音卻嬌滴滴的,嗔怪尤似撒嬌。

連淮也不敢再看她,兀自低頭說道:“那謝過姑娘了。”

“你要如何謝我?”崔瑩挨近他身旁,俯下身在他耳畔問道,吐氣如蘭。

他輕嘆了口氣,終於側過臉與她目光相對道:“你待如何?”

崔瑩倒被他這句話問住了。她認真地低頭思索良久,才猶豫著開口說道:“我一時半會兒的也想不來,要不,你也給我買個燒餅吧。”

連淮不料她想了如此之久,竟想出這個答案來,輕笑一聲道:“這有何難?我答應姑娘便是。”

“還有一樣,我可不陪心裏與我置氣的人一路,你好好捫心自問,配不配與我同去?”

崔瑩一汪秋水般的盈盈眼波向他一掃,語氣傲慢,帶著幾分千金小姐的嬌俏。

連淮聞言不由地一笑,心中會意,一雙清冷如仙的眸中染上了幾分暖色,無奈地低笑道:“我撫躬自問,鬥膽覺得自與姑娘相遇以來,無時無刻不能陪在姑娘身邊。”

下簾彈箜篌,不忍見秋月。引自崔國輔《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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