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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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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

此話一出,別說江恕,就連其他人也都吃了一驚。

雖說仙界並不只看血統,但若是給江恕安一個魔尊女兒的名頭,那她的名聲必然受損,仙魔不兩立,不管之前如何,光是出身這一點就會令人產生懷疑,比如……江恕是不是早就與魔界有關聯,是不是派來的臥底之類的,聽上去沒有道理也經不起推敲,但人類的惡意是無限的。

有時,身份只是給別人一個反對你的名頭罷了。

喻嵐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首先反應過來,厲聲道:“放肆,我師尊出身清白,何以會與你們魔界扯上關系,你們威脅不成,就開始潑臟水了,實在是狼子野心!”

谷漣屈身在地,並不理她,只對著江恕說話:“少主,屬下實在不知能在這裏遇到您,一時失態,還請您不要見怪,尊上非常想念您,這麽多年一直沒有停下尋找您的大業,只是沒想到,您竟然會在仙界,還坐到了如此高的位置,當真是一葉障目了……”

她說得很動情,但江恕不是三歲孩童,對她這種殷勤並不在意,只道:“你認錯人了,我並不是你要找的人,我的雙親早就去世,現在我是天元宗的人,天元宗就是我的家。”

谷漣把她的否認當成了缺少證據的控訴,忙道:“少主,您懷疑我是人之常情,但是還請您聽我一言,您的母親叫做江少蓉,是桃花村的一位醫女,她有一把叫做暗飛的笛子,後來,她死於一場冬天的大火,對嗎?”

這些話,共同組成了一幅畫面。

冬夜,大雪,火光,遺言。

那場大火,不是天災。

當年的江恕不過三四歲,尚且算不上懂事,她只知道有天醒來,父親突然不見了,有人來家裏翻找訊問,沒有找到他的蹤跡,便將氣撒在母女二人身上——當然,受氣的並不止她們家,整個桃花村都被翻了個底朝天,在尋找過程中,他們到處為亂,村民反抗不得,只能任由他們燒殺搶掠。

但弱者也要找個出氣筒。

村民們把自己被欺壓的火洩在江恕母女身上,不知是誰在她們的屋外放了一把火,江恕半夜醒來,家裏已是濃煙滾滾,母親一邊咳嗽一邊把她叫醒,本想找個出口跑出去,但門口和窗下不知被誰架了柴垛,燒得極旺,最終,母親咬著牙,踏著火脫離了火場。

但代價是,她渾身被燒得皮開肉綻,活下來的,只有被抱在懷裏小心保護的江恕而已。

那時的她,還不能明白這些因果,只記得母親說:“不要恨你父親。”

後來江恕回到桃花村,將那些放火的人找出來一一除盡,她知道自己算是報了仇,可內心裏總有一個想法盤旋不去:“她又何嘗不是那個找人撒氣的弱者呢?真正的壞人是父親,是父親給這個家帶來了災禍,如果要逃走的話,為什麽不帶著她們呢?”

可母親給她取名“恕”,就是提醒她要原諒父親。

她不懂,可她不能不遵循母親的遺言。

她深陷在回憶中,並沒有聽到喻嵐還在與谷漣交鋒,喻嵐的重點放在“既然師尊是你們的少主,那你們就該聽她的,放過黎思思,再不來糾纏”,谷漣的重點則在“只有少主跟我們回去,得到尊上的認定,我們才能聽從她的命令”。

兩邊都十分聰明,寸步不讓。

但所有人都知道,或者說都在期盼著,江恕能接下這一重擔,讓整個天元宗免逢大難,畢竟如果她真的是魔尊的女兒,自然就能兵不血刃地化解這個困境。

黎思思站在後方,聽到那些弟子們的竊竊私語,那種空落落的感覺又來了。

她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如果這些人真的是為江恕好,那就不該在這麽多人面前揭露她的身份,看起來是討好拉攏,實際上卻是釜底抽薪,讓江恕置於這種兩難的境地不說,更是讓眾人逼江恕做出歸降她們的決定。

這是用輿論來施壓。

而能破解這一技法的,不是被這蜜糖所勾引,也不是被輿論所壓制,反而應該反其道而行之,切斷與這些人的對話,將她們說的那些話全部按胡言亂語處置,這樣的做法雖然反直覺,但卻是最穩妥的。

黎思思知道,江恕是個很聰明的人,她雖然在處世上不夠圓滑,但絕不是沒腦子,這麽簡單的陷阱,相信她一定不會中計。

但就在這時,江恕突然道:“我知道了,我跟你們走。”

黎思思驚叫道:“不行!”

她的現身又一次引起了喧鬧的浪潮,因為她其實就是這場爭端的中心,谷漣見她出來,立刻道:“思思姑娘,你不該攔著,少主是為你才這麽做的,你應該體諒她的一片苦心。”

黎思思何嘗不知,她徑直走到江恕面前,道:“不要走,還不知她們有什麽陰謀,留在這裏才是最安全的。”

實際上,黎思思知道以自己的立場,是沒資格說這種話的,因為一旦議和失敗,萬一真打起來,別人就會被她牽連,現在她勸江恕留下,就意味著是要縮頭烏龜做到底,不管別人的死活,罵名,必將降臨在她身上,江恕作為袒護她的人,自然也跑不掉。

所以,她在走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對策。

她不等江恕的回話,直接對谷漣道:“你們想抓的人是我,何必繞這麽大的圈子,我跟你們走就是了,要殺要剮都隨便,不要殃及我的師尊,也不要威脅我的同門,我黎思思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

她這麽一說,其他人倒是掛不住臉了,紛紛道:“思思師妹,萬萬不可啊!”

這其中,有喻嵐,有其他門主,還有些雖然不認識她,但也被她這種精神所感動的同門弟子,她們紛紛喊著她的名字,有的竟流下淚來,數量之多,波瀾壯闊。

慷慨赴死,不管在哪裏都是令人欽佩的。

黎思思對他們搖了搖頭,又道:“好了,雖然在天元宗待的時間不長,也沒機會與你們把酒言歡,但各位的心意我都領了,以後等我死了,你們別忘了給我燒些紙錢就是。”

她說話一向粗俗,可這種粗俗在這時候,竟然有種豪壯的美。

黎思思何嘗不怕死?

她是個最貪生怕死的人,但她自己承受罵名無所謂,卻不想連累江恕,萬一真有開戰那天,她把命填進去,也換不回江恕的一身清白,既然遲早要死,何不來場痛快的告別?

江霜從後面沖上來,抱住她小聲哭道:“思思,你別這樣,我們跑吧,到別人去不了的絕淵去,你要是舍不得,就把師祖也帶去,我們總有辦法活下去的。”

黎思思搖頭,道:“那地方常年下雨,空無一物,又有什麽意思呢?我說過的,活著本身並不有趣,有趣的是這個世界,如果不能自由地來去,那不管在哪裏,都是生活在牢籠裏的,沒有質量的人生,我不想像那些行屍走肉一樣。”

江霜啞口無言,只能不停抽泣。

眾人正在悲哀中時,空中突然傳來一聲破風聲,別人沒有反應過來,黎思思卻是聽出這是旺旺俯沖的聲音。

這個傻孩子要襲擊魔界的這些人!

它並不能理解那些大道理,只知道這些人在欺負主人,它有義務為主人掃平威脅。

可它並不知道,一旦它動了手,很有可能挑起一場戰爭,喻嵐,江恕,甚至她所做的一切都將成為泡影,別人不會將它從天元宗裏剝離出來,只會視作是一種信號,一種不願意議和,只能用武力解決的信號。

黎思思脫口道:“旺旺,不可!”

但已經遲了,旺旺的速度非常快,幾乎瞬息間已經到達了那些魔修的頭頂。

變故來得太快,無人意料得到,聰明點的,已經意識到旺旺要闖大禍了,不聰明的,反而有種大仇得報的痛快,一時間場上所有人的表情都各不相同,精彩紛呈。

魔修們也在這時意識到了危險,紛紛各顯神通起來,但距離太近,就算是旺旺落地掀起的颶風,也夠他們喝一壺的了。

就在這時,變故又起。

一道法陣突然在旺旺的身下顯現,並穩穩地托住了它,它俯沖下來的壓力應該是很大的,但法陣只是輕輕下墜了一點,接著力就被全部卸掉了,旺旺沒事,魔修們也沒事,只是他們還籠罩在恐懼中,一時說不出話來。

施法的是江恕,當然是江恕。

也只有她能在這麽危急的時刻做出這種扭轉乾坤的舉動,她的實力是有目共睹的,弟子們全都嘆為觀止,有些不懂的被身邊人一提醒,也明白了利害之處,紛紛松了口氣——師祖阻止了一場戰爭,保護了他們的安全。

這個舉動,讓她們對江恕的懷疑打消了大半,果然,師祖還是向著她們的。

而那些魔修就沒有那麽好打發了。

畢竟差點受傷的是她們,倒不是說一只靈獸就能讓她們全軍覆沒,但總歸誰也不想談得好好的,被莫名其妙襲擊,這是沒事,要是出了事,事情就沒這麽簡單了。

谷漣的臉色很差,質問道:“這是誰的靈獸,難道平時就無人管教嗎?”

江恕將旺旺攏到身後,道:“是我的。”

谷漣不敢發作,就算是少主,只要對她們動了手,那也不可能草草揭過。

江恕道:“你不用怪罪它,我會跟你們回去。”

谷漣大喜:“真的?”

黎思思急道:“我說了,這是我惹下的禍,你不要為了我做這種得不償失的事!”

“我不是為你,是為了自己。”江恕轉向谷漣:“你說的還算數嗎,只要我跟你們回去,你們就能放過思思?”

“當然,有這麽多人作證,我不敢食言。”谷漣道。

黎思思有些無力,她豈能讓江恕替她去承擔,但江恕看起來非常堅定,再糾纏下去恐怕也勸不住,於是向前一步:“那我們同去。”

最終,事情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喻嵐嘆了口氣,拉住黎思思道:“思思,這一路你要小心,保護好師尊的安全,如果他們真要對你不利,你們一定要回來,別怕連累我們,你們是天元宗的人,自家人不說連累。”

黎思思道:“我有辦法,你大可放心。”

又道:“你看好江霜和旺旺,別讓她們亂跑,我們此去恐怕要些日子,你告訴她們,我一定把人全須全尾給帶回來。”

喻嵐道:“我知道,路上註意安全。”

黎思思點點頭,走向江恕,對方已在飛舟前等待,大概是看不了這種場面,一直背對著眾人,黎思思雖然感慨,心裏卻莫名安心不少,原來那句話是真的,只要喜歡的人在身邊,就有無盡的勇氣。

兩人踏上飛舟,破風而去,那些人影漸漸遠了,旺旺還在一刻不停哭鬧著,要跟她們一起來,黎思思不忍再看,走進舟蓬,盡量壓抑著嘶啞的哭腔,道:“你何必這樣?”

江恕看她一陣,道:“我不是為你。”

黎思思自然不信:“那你是為什麽?”

江恕沈吟一陣,對她說出了自己的身世,黎思思聽罷,道:“你是恨他不負責任,只顧著自己逃跑?”

江恕搖頭:“如果只是這樣,我並不恨他,畢竟他也不知道會招來這樣糟糕的後果,你還記得谷漣說的最後一句話嗎,她說,我母親死在冬天的一場大火裏,你覺得,她是如何得知的呢?”

黎思思呆怔道:“自然,是魔尊告訴她的。”

“那魔尊又如何知道?”江恕道。

黎思思突然明白了,魔尊會知道,自然是又回去過,按江恕所說,那些村民是後來她學成後才殺掉的,也就是說,這個當父親的,不僅沒有保護好妻女,而且事後回去,竟也沒想著幫她們報仇,那所謂“這些年一直沒停止過尋找”,到底是不是真的,是非常存疑的事。

“如果是這樣,那你就更不該去了,他這麽個冷血的人,又會對你有多少情分呢,說不定到時放我不過,還會連累你。”黎思思有些擔憂地握住她的手:“要不然,你還是回去吧。”

江恕道:“不,我必要問個清楚,我不想就這麽糊塗下去。”

江恕的名字來自母親,原諒父親是母親的願望,但她要是一味服從,不去思考,那就會永遠被這個“恕”字所困,她必須要看清楚,父親究竟值不值得寬恕。

話已至此,黎思思便不再勸,只握緊了她的手,朝著那個未知的未來飛去。

三日後,她們到了魔宮。

黎思思迎著陽光走下飛舟,突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距離上次離開,不過才半年時間,誰又能想到,她竟還有自願回來的一天呢?

雖然不知魔尊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但總之她要保護好江恕。

江恕則是帶著滿腹的疑問,她跟在谷漣身後,目光垂在腳面上,不知等會見到那個人,究竟該說些什麽好,魔宮占地極大,此時已是深冬,寒風刮過,頗有些蕭瑟而空曠的意思,遠遠看去,她們三個就像是點綴在白地上的芝麻,禹禹慢行。

不一會,她們就到了後殿。

魔尊迎了出來,高聲道:“月月,爹終於找到你了!”

江恕擡頭看去,面前的中年男人端的是一副好容貌,長須白面,桃花美目,雖然年歲上肯定已經不小了,可臉上卻看不出太多歲月的痕跡,對方熱情地著侍女過來將她扶住,道:“外面是不是很冷,快進來,爹已經把火盆燒得旺旺的,你先暖和暖和,餓不餓,想不想吃點東西?”

他只對江恕熱情,目光並沒有在黎思思身上停留,黎思思不在乎這個,只順勢跟了進去,一直隨侍在江恕左右,所幸魔尊並沒有做出什麽過分的舉動,那些侍女把人安頓好後,便去一旁斟了奶酒過來,要不是有淡淡的酒意,看起來幾乎與奶茶無異。

“天冷,喝些奶酒暖暖身子吧。”魔尊解釋道。“你們一路辛苦,我已備下酒菜,等會我們把酒言歡,好一敘骨肉分別之苦啊!”

黎思思在一旁聽得雞皮疙瘩直掉,江恕也很不喜歡這種客套話,直接道:“我來這裏只想問清楚一件事,你是如何知道母親死於一場大火的?”

魔尊臉上的笑意盡褪,揮手把身邊的人全都屏退,才道:“月月,我沒想到你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江恕並不答話。

魔尊見她面上只有冷意,突然嘆了口氣,道:“我知道自己不是個合格的父親,當初我被仇家追殺,受了重傷被你娘所救,後來有了你,本來我是想就此安頓下來的,誰知那些人緊追不舍,我又不能帶著你們逃命,就與你母親約定,等我擺脫了仇家,一定回來接你們,誰知造化弄人,誰又能知道,那些人竟然蠢笨如豬,不知道追著我走,倒去欺淩你們母女,後來我回到那裏,你們已經沒了蹤跡,房子也被燒塌了,我打聽後才知道,你娘死在火裏,你也不知去向,這麽多年,我一直沒有停止過尋找,這枚玉佩我也一直帶在身上,時常摩挲懷念,就是為了某天親人重聚,好做個見證。”

說著他從袖間掏出一枚玉佩,看起來,與江恕的那個正是一對。

江恕道:“那你為何不幫我娘報仇?”

“我報了啊!”魔尊道:“我後來找到了那些人,將他們全部殺死,魂魄則放在法器裏一刻不停地折磨,如果你不信,我可以給你看。”

江恕呆楞半晌,突然明白,原來如此,並非是這個人沒有報仇,而是他以為導致母親死亡的原因是那些仇家,此事說來,也並非說不通,畢竟誰能想到那些村民竟然會做出這種事呢?

母親說得沒錯,這個人,的確是值得寬恕的。

眼看江恕的表情有所緩和,魔尊道:“好了,咱們是親父女,有什麽說不開的呢,以後你要是喜歡就留在這裏,魔宮這麽大,有個能和為父作伴的也好,明年開春,咱們去把你娘的墳遷過來,以前沒遷是怕你回去找不到,如今好了,我們一家三口也算能夠團聚了。”

江恕道:“除了這件事,還有一件事,聽她們的意思,只要我回來見你,你就願意放過思思,對嗎?”

魔尊的表情略略陰沈了幾分,道:“先住幾天吧,這事我們從長計議。”

江恕卻不想繞圈子:“你要是不肯放過她,那我們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魔尊道:“你這孩子,我說是從長計議,又沒說不行,你為了這麽個外人,竟然要傷了我們的父女情分嗎?”

江恕還要說什麽,黎思思攔住了她。

黎思思當然看得出,魔尊的解釋說服了江恕,江恕本來從小就沒有父母陪伴,好不容易有這麽一天,要是為了她再與父親交惡,那她是不願意的。

即使魔尊對她冷淡點,她也能理解,畢竟她們沒有血緣關系。

魔尊看了她一眼,態度緩和了些,道:“好了,去吃飯吧。”

這頓飯吃得有些沈默,都是魔尊一直在說,江恕偶爾搭兩句腔,別人不知道這幾句的含金量,黎思思卻是明白的,江恕平時是多麽沈默的人,除了在自己面前,就連喻嵐都不怎麽能說得上話,能與初次見面的人聊這麽久,已經算是破例了。

飯畢,去寢房的路上,黎思思道:“你要是想在這裏留下,也可以。”

江恕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不,我不屬於這裏。等解決了你的事,我們就回天元宗去。”

黎思思站定了,道:“我的事並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你的事,你應該是自由的,並不必拘泥於魔界還是仙界,不管在哪裏,開心最重要。”

江恕臉上漾起了一絲笑意,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哪裏都是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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