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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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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日子慢吞吞過著,即使千萬個不情願,端午還是一天天近了。

周醒預料,屆時可能有場硬仗要打,最近幾天都泡在拳擊館。

孟新竹抽空去看了一次,也就是這次,周醒臭顯擺,踢腿的時候用力過猛,不慎摔倒,把手腕扭了。

她手上次車禍受傷就沒好利索,摔倒還裝沒事,爬起來招呼教練繼續打。

“停一下!”孟新竹察覺到她表情不對,上前制止。

教練幫著把拳套拆了,孟新竹捧來她手腕看,周醒再也忍不了,“咿咿啊啊”喊起痛。

“去醫院。”孟新竹當機立斷。

開車也開不了,倆人打車去醫院的路上,周醒手腕極速腫起。

“你逞什麽能!”孟新竹訓她。

周醒嘟著嘴巴不出聲,過會兒開始哭,眼淚“吧嗒吧嗒”掉。

“好了好了。”孟新竹心軟,替她拭淚,“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想爭表現,可摔倒之後的就不應該再逞強,假如我當然不在,或沒有發現你的異常,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手斷了怎麽辦?以後留下病根怎麽辦?”

周醒可憐巴巴吸鼻子,“我疼。”

“還好是左手。”孟新竹只能如此安慰。

周醒抿唇忍耐,還是憋不住笑了。

到醫院拍片,幸好沒骨折,但新傷加舊傷的,腕子腫得厲害,醫生冷敷處理後使用藥物治療。

“這樣也好。”當晚睡前,孟新竹給周醒手腕上藥的時候說:“回去坐高鐵吧,你開車我不放心,尤其是高速。”

“我開車可好了,上次回來,路上我們發現一個疲勞駕駛的司機,還送他到服務區,你忘了。”

周醒急忙為自己辯解。

“撞綠化帶那次怎麽說。”孟新竹問。

“那是周淩開的車。”

周醒想起來就生氣,“不是她先扇我,我不會動手。”

孟新竹不理會她的狡辯,“那你可以讓她先停車,你們下車再較量,隨便較量。”

周醒無話可說。

繼三個大猩猩之後,她在孟新竹那兒就沒留下什麽好印象,也怪不得人家。

“我下次改嘛。”周醒察覺到她不高興,拽拽她袖子。

“你上次也是說改。”孟新竹掙脫,藥瓶旋緊擱在床頭,棉簽扔垃圾桶。

房間彌漫苦澀藥味,孟新竹拉開遮光簾,紗簾被風吹得鼓起來,底下縫在布裏的小鐵塊撞擊在踢腳線,不時一聲“嗒”。

她回到床上自己的位置躺下,周醒靠過去撒嬌,“我都受傷了,你就別生我氣了。”

“沒有生氣。”孟新竹抓起床頭櫃上一本書,翻到書簽頁,不明所以看起來。

周醒在床上翻個面,去看書皮——《苦論》

她打個滾又爬起來,脖子伸長,倒讓她看看有多苦。

——唯有假冒的激情、佯裝的狂熱,才與精神和自尊相關;真摯的情感意味著目中無己。

周醒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撓撓腮幫,“說得真有道理,這是哲學書嗎?”

“大概吧。”孟新竹完全無法集中精神,反覆從頭開始閱讀,完全不知其意。

“姐姐還懂哲學呢。”周醒拍馬屁,“真厲害。”

“跟風買的。”孟新竹無懈可擊,“大多看不懂。”她連續翻了好幾頁。

周醒還在琢磨剛才那句,“我能懂,那意思就是我喜歡你完全是發自內心,喜歡你喜歡得臉都不要,完全忘我狀態。”

她多聰明,還會舉例子,“就像有一次,我看到一對情侶在大街上吵架,互相扇自己巴掌,扇得臉通紅,旁邊人看熱鬧她們也不在乎,全情投入在澎湃的情感當中。假若對方無意,就會覺得很丟臉很尷尬,比如某些在公共場合,被擺上一圈蠟燭求愛的女生,會慌慌張張跑掉。”

“對吧。”周醒撞撞她肩膀。

孟新竹合攏書,放置在旁,“到底想說什麽。”

“沒什麽,就跟你說說話唄。”周醒朝她討好地笑笑。

孟新竹垂下眼簾。

周醒意識到什麽,臉色霎時變得蒼白。

“我讓你覺得丟臉了嗎?”她發現一件很可怕的事。

後知後覺,一種難言的羞恥在她面頰擴散開,悵然的白轉為窘迫的紅。

摔傷手這件事很小很小,甚至可以歸結為意外,但她當時心境不可忽略,她就是在爭強好勝,就是想表現。

已經不是第一次。

她的忘我似乎冒犯到了對方,害得對方丟臉。

緩了緩,孟新竹吸氣道:“我沒這麽說。”

“你當然不會。”周醒坐直,離她稍遠些,“你那麽善良,即使做著不情願的事情,也不會顯露在臉上,更何況端午快到了。”

“你能不能不要再提端午了。”孟新竹手臂在床榻上用力摔打,音調驟然拔高,“反反覆覆強調,把我說得多麽不堪,一直在欺騙你,利用你似的。”

“你難道沒有!”周醒不甘,床上跪直身體擡高,“從一開始你就在誘哄我,知道我喜歡你喜歡得不了,為了你什麽都願意做,性格又莽,正好拿來對付周淩和她父母,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嗎?我甘願給你當槍使,還得不到你一張好臉色,你又憑什麽。”

到底太過年輕,她周身棱角鋒銳,還不夠收斂。

周醒不知道,有些事雖是心知肚明,卻萬萬不能說出口。

可她一直都是這樣的性子,不喜歡藏著掖著,錦繡下掩蓋的汙濁,即使無法清洗,也要翻出來,太陽底下晾曬晾曬。

她天真以為,不管什麽事情說開了就好,說開就過去了,沒事的,日後再提及,爽朗大笑兩聲,擺擺手表示不在乎。

然而效果完全適得其反。

孟新竹雙眼含淚不可置信望來,“我在你心中,就是這樣的無恥和卑劣,對嗎?”

已經意識到不妙,但周醒仍是堅持,“就算是又怎麽樣,我喜歡的是真實的你,是人就會有缺點,有小心思是正常的,我還不是在利用你的困境和無助,跟你這樣那樣的……”

話至末尾,她發現孟新竹表情不對,可已經無法挽回。

“所以你是在要挾我嗎?”孟新竹強自保持冷靜,卻無法阻止自厭情緒像洶湧的海嘯鋪天蓋地而來。

又是這樣一個環境,在別人的房子裏,一個完全不屬於她的地方。

明知與周醒無關,可能只是她一時想不開,創傷應激,那種無可奈何的委曲求全感包圍了她。

她下意識想逃離,再一次發現自己無處可去。

“我只是希望你別把所有事情都想得那麽糟糕,陰謀論又怎麽樣,丟臉又怎麽樣……”

周醒卡住。

越說越亂,她不知道這是怎麽了,一開始,孟新竹還在給她上藥來著。

是了,周醒想起來,因為想在她面前表現,不慎把手腕摔傷,收獲理想中的體貼關懷後,卻意外發現對方隱藏很深的那點小嫌棄。

“算了。”周醒頹廢倒下去,“不說了。”

她害怕自己越講越錯,盡管話說一半從來不是她風格,盡管她內心迫切渴求能立刻、馬上將問題解決,不要把矛盾帶到明天,發酵得更壞。

“抱歉,是我失言。”

孟新竹下床,抓了外套,“我去外面冷靜一下。”

周醒起先沒發覺,視線低垂,凝聚在掌心細小覆雜的紋路,試圖通過自己感情線跨越時間和空間,直接看到結果。

假若她們未來註定在一起,那現在這些矛盾挫折,她都不必放在心上。

孟新竹說“去外面冷靜一下”的時候,她以為最多是到陽臺,直到聽見門響。

倏地挺身,周醒從床上爬起來。

“竹子。”

“竹子姐!”

“孟新竹?”

周醒慌忙趿上拖鞋跑出去看,哪裏還有人。

真夠可以,把人氣得離家出走了。

逃避可恥,但有用。作為一名成年人,孟新竹很清楚知道,吵架時奪門而出朝著大街上奔,是極其幼稚且愚蠢的行為。

什麽東西都沒來得及收拾,一時沖動的後果代價巨大,倘若下定決心離開,還得厚著臉皮回去收拾東西。

若不能離開,更加尷尬可笑。

開門那一瞬間,想的是什麽呢?

情緒覆雜,難以分辨,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希望周醒能追出來,她不會跑那麽快。

這種蠢事她從前已經做過不少,效果都不盡人意。周淩從來不會放下身段跑出來追她。

她希望周醒追來,又希望周醒別來。甚至怨毒地想,沖個人過來把她打一頓吧,讓她傷痕累累,受盡委屈,周醒再從天而降,她們之間出現一個共同的敵人,註意力被轉移,關系也自然得到修補。

感情讓人變得矛盾而卑微,甚至瘋魔不可理喻。

走在城市霓虹閃爍的街道,孟新竹意識到周醒沒有追來,為自己感到可悲。

所以她始終不願意承認跟周醒的關系,不願意再重蹈覆轍,連喜怒哀樂都無法自控。

她討厭極了這樣的自己,出於一種自我保護,又惡劣想,不如幹脆點,狠心騙到底,事畢毫無留戀瀟灑離去。

床上片刻歡愉,竟要叫人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

夜深了,孟新竹坐在荒涼的公交站臺,gg燈為她鍍上一層純白的光輝,她像一抹孤獨的月光。

察覺身邊有人靠近,她謹慎擡頭,穿格子襯衫戴眼鏡的男青年反倒被她嚇一跳,拘謹退後半步,目光在她皎白的臉停留片刻,推推眼鏡看向站牌,又忍不住回望。

早就習以為常,孟新竹垂下目光,繼續心事。

再有人靠近,她無動於衷,身側人來人往,公交開過去一輛又一輛,時間在毫無價值的神游中荒廢。

不知過去多久,忽地,一把熱騰騰的燒烤串被遞來她面前。

孟新竹擡起頭,正對上周醒一張十足欠扁的臉。

她本能啟唇,又驚又喜,卻仍是沒什麽好臉色,“你怎麽在這裏。”其實是怪人家來得遲了。

周醒憨笑,動動掛在脖上受傷的左臂,“一只手吃不了,你餵我。”

怒視幾秒,攥緊了拳,孟新竹終是認命接過打包盒,“跟了我多久。”

“出小區開始。”周醒在她身邊坐下,說完把嘴張過去,示意要餵。

“你沒手?”孟新竹滿臉不耐煩,卻還是舉了肉串過去,“跟那麽久,不叫我,還去買燒烤。”

“等你回頭。”周醒叼走肉串,含糊著:“你死倔,我只好站到你面前。”

胸口憋的那股氣吐出來,孟新竹霎時垮下肩膀,心臟酸楚,她形容不出這種感覺。

“你難道不會累?”她真心求教,“不覺得我很討厭嗎?”

“確實有點生氣。”周醒實話實話。

“那為什麽還要跟來?”孟新竹當即問。

周醒下巴尖朝前點點,示意繼續,孟新竹索性把打包盒擱在大腿,不顧得油漬,串擼下來,筷子夾了餵。

“難道不應該跟?”周醒奇怪看向她,“你跑出來,不就是希望我追?你逃我追,插翅難飛。”

“所以?”孟新竹目露驚詫,因她奇怪的腦回路,“你把這當情趣。”

“對啊。”周醒點點腦袋。

問題沒有解決,矛盾依舊存在,孟新竹卻徹底沒了脾氣。

“剛才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孟新竹餵了她一箸烤土豆。

周醒都忘了,“什麽問題。”

“生氣為什麽還跟來。”孟新竹情緒已經平覆。

周醒:“不是已經回答過。”

孟新竹:“什麽你追我逃的,不算。”

周醒:“那你想聽什麽?”

孟新竹:“你的真心話。”

咽下口中食物,周醒忍不住笑了,湊近了盯她,“你是不是特別缺愛。”

“什麽?”孟新竹擰眉,眼看就要發火。

“你看!”周醒用手指她,“我發現我們住在一起之後,你就變得特別暴躁,常常對我甩臉子發脾氣。”

“放屁!”孟新竹張口就來。

周醒笑出聲,“你看你看,不承認,還罵人。”

她言之鑿鑿,“缺愛的表現,很明顯,想通過這種方式獲得關註,發脾氣也好,跑出家門也好,都在是試探,給對方設置考驗。”

完全被戳中,孟新竹心臟揪痛一下,不願承認,卻無法反駁。

近來頻頻情緒失控,是她變了?還是被縱容溺愛著,逐漸朝本我靠攏。

夏風暖燥,稍緩心緒,她眉宇間凝聚出淡淡哀愁,猜想自己或許本來就不是對外表現的那般溫婉淑靜。

只是習慣了妥協。

朝周淩妥協,朝命運妥協,朝她心中向往的那個避風港。

“雖然我總是叫你姐姐……”

周醒望向她燈下清麗面容,語聲淡淡:“姐姐也需要被照顧,被寵愛,姐姐不是萬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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