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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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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45

第二天, 秦霜樹同往常一樣,去“黃鶯幼稚園”接嘉峰回家。

母子兩手牽著手,有說有笑下了小巴, 往自己家走。

才走到影業公司門口。

就見到莊家明遠遠站著, 翹首眺望。

秦霜樹見到他就頭疼。

該做的,她已經救過他一命。

該說的, 小朋友都已跟他說得清清楚楚。

這人, 怎麽就陰魂不散呢?

她正要帶兒子回宿舍。

莊家明大踏步走了過來。

他真的是來找她的。

躲他不過, 秦霜樹索性牽著嘉峰, 停下等他。

嘉峰看清莊生,開口笑問他:“汙糟阿叔,你是來找我媽咪嗎?”

莊家明聽見嘉峰奶聲奶氣的童音, 看見他玉雪可愛的容顏, 一時忘了回應。

他癡癡看著嘉峰,好似在看一座他渴望已久,卻永不可攀的金山

這一瞬間,莊家明的眼中湧動好多、好覆雜的感情。

有傷感、有追憶、有艷羨、有思念,還有痛苦和感激。

這麽多覆雜, 甚至彼此矛盾的感情,全都呈現在一個人身上。

嘉峰年紀還小, 看不懂那麽覆雜的大人。

秦霜樹卻是兩世為人, 好多的情感她都懂得。

想到他悲慘的遭遇和那團為了保護他散去的白霧,連她都有些悵惘。

過了好一會,莊家明才曉得回答嘉峰:“嘉仔,我是來找你同你媽咪的。”

一邊說, 他一邊將手伸過來。

秦霜樹才看清,原來他還拎了東西來。

他將一個牛皮紙袋遞過來。

“莊生, 你這是做咩?”她詫異地問。

也難怪她驚奇。

莊家明這樣的怪人,還真不似會懂得人情往來的模樣。

看她不接,莊家明將手中的袋子硬塞到她手中。

她低頭看了一眼,發現一口袋全都是名貴食材:

魚子醬、白松露、海參、瑤柱、燕窩……

這位莊生,原來並不是不懂人性。

他也知,做廚師的人,最喜歡的也就是各種難得食材。

所以揀了這麽大一紙袋,送過來。

“阿樹,你同嘉仔母子,一個救我命,一個讓我真正明白鴻仔的心意。我心中不知幾多感激。”

莊家明正常起來,竟然頗具文藝氣質,斯文俊秀。

講話也很有些粵語殘片文藝對白的意思。

秦霜樹微微一笑,正要推辭。

嘉峰探出小腦殼,去嗅那些食材那種從來沒聞過的氣息。

小朋友大聲驚嘆:“好香呀!媽咪,這些都是咩呀?”

他自劏房出生,一塊豬肥腩熬的豬油渣,已經可以好似過年一樣高興。

哪裏見過這些山珍海味?

莊家明聽見,憐惜地伸出手,想要撫摸嘉峰的小腦袋。

秦霜樹已經警惕地將小朋友攬在懷中,碰都不讓他碰到。

莊家明淒然苦笑,嘆了口氣道:“阿樹,我冇其他意思。小小禮物,咩都不可以代表。我只是希望稍稍表達我的感激。”

“趁手之勞,莊生無需掛懷,都不用送東西。”秦霜樹淡淡道。

莊家明猶豫了一瞬,還是開口:“其實是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想要懇求阿樹成全……”

他說得十分艱難。

從前,心高氣傲的音樂才子,幾時求過人?

可是,如今他卻不能不來,不能不求。

秦霜樹微笑道:“咩事呀?莊生,你講先。”

禮下於人,原有所求。

她其實也猜到。

只是,猜不出,他對她還可以求些什麽。

莊家明眼中,露出又追憶又惘然的神色。

他的一雙眼如夢似幻。

他整個人,都沈浸在另外的世界。

好半天,才輕聲道:“阿樹,你可不可以為我,做多一次椰子雞湯?”

椰子雞湯?

秦霜樹失笑。

莊家明專程等在公司門口,又送上許多名貴食材。

開口又猶豫又糾結。

她還以為,他預備要求她一件十分棘手之事。

以至他自己都難以開口。

萬萬沒有想到:

他所求的,竟然不過是一餐椰子雞湯。

對於廚藝精絕的秦霜樹來講——

這,連舉手之勞都算不上。

美食,本就是她一生都在經營的事業。

“冇問題,給我三四個鐘時間,椰子雞湯即刻送上。”

她應承得十分爽快。

作為廚者,最開心就是食客欣賞自己作品。

“好多謝你,阿樹。你為人真心大度,我那樣對你,你還……”莊家明誠心誠意地說。

秦霜樹微微一笑,此時,才有機會解釋當日之事:“誤會一場,莊生都不必再提。”

“當日在片場,我同香妮姐提阿強。本就是因為他確實有演技,又功夫好。只是外形不出色,又是同我一樣住劏房的底層,好多時候,連面試鏡頭的機會都冇。”

“我也不過希望,這世道對他這樣有實力又厚道,還重情重義的人公道一些。至少,可以先看一看他的能力,再做取舍。”

秦霜樹無限唏噓。

其實,從前,出身優渥的她,也不懂得。

這世道,對於底層普通人,有多艱難。

穿來香江,自己親身體驗,才知道對於好多人來講:

有工開,有肉吃,已是人間至幸福的事情。

莊家明十分羞愧。

他一向混香江娛樂圈。

其實深知,影視也好,樂壇也罷。

都是講人脈、講關系、講金錢的名利場。

莫說阿強這樣長相粗獷,沒有銀幕緣的。

就是那些香江小姐,幾經選美出來,要想站穩足跟,也得有鈔票開路,有後臺力捧。

怎麽能得到鈔票和後臺?

如果不會投胎,不可以生在名媛望族。

就只能獻上光鮮亮麗的青春。

要做的犧牲,不可謂不大。

有時付出了,也未必就有機會。

這,本來就是莊家明最厭惡娛樂圈的地方。

但是,他可以做人清高。

也不過因為,他早已經成名了。

他有傲人的能力,也有超凡的機會。

莊家明才華出眾,年少成名,樂壇無人不捧。

可是,在這“東方荷裏活”,在這光輝燦爛的港娛黃金時代,每日渴望一個工作機會,想要出人頭地的人,多如過江之鯽。

他們一邊敘話,一邊進了香江影城。

小嘉峰乖乖跟在媽咪身邊。

當莊家明偶然看向他時,他也會好奇地看他。

三人行至飯堂,秦霜樹一頭鉆進影城廚房。

莊家明自告奮勇,替她看顧嘉峰。

三個鐘後,她再出來時,手中多出一煲香氣撲鼻的椰子雞湯。

廚房外,正見到莊家明和小嘉峰,一來一往悄悄說著什麽。

秦霜樹怔了一怔,不知為什麽,她的心中有些不安。

看見她,一大一小都住了口。

莊家明笑吟吟迎上來,忽然嗅到撲鼻的香氣,一雙眼都亮了。

就如天上星光,掉落進他眼底。

“是這滋味!阿樹,你好本事!”

他激動得有些異常。

莊家明接過那煲椰子雞湯,抱在懷中,深深吸一口香氣。

他閉上眼,整個人似都沈浸在鮮甜的氣息中。

他的眼淚又要掉下來。

卻又強行忍住,不想秦霜樹看到他失態。

他抱著湯告辭:“多謝阿樹,再見嘉峰!”

“再見,阿叔。你話的我都記在心裏啦。”嘉峰興高采烈地向莊家明揮手。

秦霜樹心中掠過一絲怪異的感覺,即刻轉頭去看小朋友。

卻沒想到,她正巧錯過了重要訊息。

她的身後,莊家明正將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向嘉峰做一個噤聲的手勢。

小嘉峰悄悄地笑,手指做握住拉鏈狀。

在小嘴上從左到右比劃,向他表示牢牢鎖緊了嘴巴。

莊家明走後,秦霜樹問他:“乖仔,你是不是有事瞞住媽咪?”

嘉峰遲疑了片刻,才說:“我同汙糟阿叔勾過手指蓋過章,明日才可以講哦。”

小朋友好為難。

他不能背棄承諾,卻也不願意欺騙媽咪。

只能用小鹿般的眼,濕漉漉地仰望媽咪。

那雙大眼睛裏波光粼粼,看得秦霜樹心都萌化了。

此刻,已經是黃昏。

明日,不過再多幾小時。

“好啦,你就明日再話給媽咪聽。”看著萌萌噠的小朋友,她心軟得厲害。

她決定,尊重兒子的秘密幾個小時。

誰知,她好快就後悔了。

兩母子同平常一樣,開開心心地一起吃飯,一起做游戲,一起打功夫,一起洗漱,一起睡覺。

廚房做事一天,又同嘉峰玩鬧,秦霜樹已經很疲累了。

她很快就墜入夢鄉。

直睡到半夜口渴,才從床上翻身坐起,想要去找口水喝。

她迷迷蒙蒙下床、倒水,一口氣將一杯水都飲盡。

這才迷迷蒙蒙轉身,準備回去繼續睡。

驀然——

秦霜樹一個激靈,雙眼大睜。

嘉峰呢?

嘉峰不在床上!

嘉峰也沒有在屋內!

連嘉峰臨睡前脫下的小外套,都不見了!

秦霜樹的心中,頓時有如被架在火爐上燒灼。

她抓起床邊她的衣服,一邊走,一邊穿,迅疾沖出宿舍。

夜,已經深了。

只有天幕上,半彎弦月高掛。

月光淡淡灑落,毫不關心人世的悲歡。

“嘉仔!”秦霜樹驚慌呼喚。

深秋的夜寂靜無聲,沒有人答她。

她的心中更慌。

“嘉仔!”秦霜樹再喚。

稍遠處,長草搖動。

是不是嘉峰?

她一個箭步沖過去。

才看清楚人,立即十分尷尬。

長草掩映處,是影城宿舍的公廁。

正自公廁中出來的,是阿珊的爹地。

攝影師阿陸。

見秦霜樹滿臉尷尬,阿陸反倒先開口了:“阿樹,你找嘉峰呀?他冇在洗手間啦。”

“哦,多謝你,阿珊爹地。”秦霜樹人在道謝,心在慌亂。

除了上一次去嚇莊家明,嘉峰從來沒有過這樣,半夜不聲不響消失。

阿珊一家都是熱心人。

阿陸看她神情難過,他也感同身受。

他的阿珊,要是半夜不見,他也得嚇得魂飛魄散。

他忽然想起來了,忙說:“早先我進公廁之前,好似看見一輛車,接走了嘉峰。”

車?

這樣說,嘉峰並不是臨時出來,自己去了哪。

是有人蓄意帶走了他!

秦霜樹就如熱鍋上的螞蟻。

她忽然想起一個人。

忙抓住阿陸問:“是不是莊生?接走嘉仔的人,是不是莊家明莊生?”

阿陸想了想,還是搖搖頭:“我冇看清。天色又晚,我都是無意中瞥到一眼。”

他看秦霜樹失魂落魄的樣子,究竟不忍心。

阿陸苦苦搜索記憶中的畫面,好半天才道:“身形是有些似莊生……”

他們做攝影師的,畫面感最強。

對於畫面記憶,他比別人要強好多。

阿陸話還沒說完,秦霜樹人已沖出。

空氣中,只殘餘她丟下的一句話:“多謝你,阿陸。”

是莊家明!

他蓄意誆走了嘉峰!

秦霜樹想起黃昏時分,他同嘉峰在飯堂廚房外神神秘秘的對話和互動。

還有什麽不明白?

她心中如同有團烈火,一直在燒她的心肝脾肺腎。

既怨憎莊家明誆走小朋友,又怨責嘉峰,竟然跟這怪人走了。

連媽咪他都沒告訴!

她一邊疾行,一邊不停思考。

她都不知莊家明家在哪裏,電話怎麽聯系,該去哪裏要人?

走到影城大門口,她忽然看見公司的管理處。

秦霜樹立即沖了進去。

管理處中,正在值夜班的護衛員,看見她,忙打招呼:“阿樹來送宵夜啦?今夜又有咩好東西食?”

只是說說,他已經饞蟲大發,舔舔唇道:“昨晚那道香煎蠔仔,好香啊!香到我現在都流口水!”

公司現在人人認得阿樹。

都知道,無論多平凡的食物,到她手裏都能化腐朽為神奇,足以鮮掉舌頭。

護衛員起身去迎她,探頭往秦霜樹身後看。

看清楚,這才大惑不解。

餐車呢?

她身後,手中都空空蕩蕩,不像是來送宵夜的。

“阿光哥,今次,我不是來送宵夜。我是想來問問你,有冇看到我仔嘉峰同一輛車?”

秦霜樹心急如焚,顧不得對方垂涎宵夜的心情。

所有的車同人出入,都須經過管理處。

護衛員職位雖微,成間影城,他卻是人人都認得。

“你仔不見了?等下,我替你翻翻記錄。”

阿光這下也顧不得口腹之欲,忙替阿樹翻找交班記錄。

聽他“嘩嘩”翻動交班記錄和出入登記表,秦霜樹心急如焚。

她想了想,換了個方式問:“阿光哥,你剛剛又有冇見到莊家明莊生同他的車?”

“莊生?他剛剛開車經過啦!是了,他副駕座位上,好似真有個小朋友。”

阿光這下立即想起了。

秦霜樹忙問:“好多謝你,阿光哥。可不可以幫我查一下他在這裏登記的影城出入記錄?他的車牌幾多號?電話幾多號?”

阿光臉現為難之色:“阿樹啊,公司有規定,不可以洩露訪客資料……”

“阿光哥,求你話給我知。鄰居阿陸有看見,嘉仔同莊生一路走了。”秦霜樹忙說盡好話,希望得到對方同情。

“你看,這深更半夜,嘉仔不見了。我心都被攪到亂七八糟。只寄望可以即刻找到莊生,找返嘉峰。”

“等找返嘉峰,我一定親手做幹炒牛河同紫蘇石螺,還有鹵水桂花大腸謝你,阿光哥。”

對住吃貨,最有威力的,當然是報菜名。

阿光只是聽聽,已經口齒生津,忙說:“小朋友安全第一,即使湯生事後知道,相信都不好怪責。”

他果然很快從訪客記錄中,查到莊家明的電話和車牌,馬上抄錄給秦霜樹。

“這裏就有電話機,阿樹,你趕緊聯系莊生。”

“好多謝你,阿光哥。”秦霜樹無限感激。

她也不再多說,忙拿過聽筒。

白皙如冰玉的手指飛舞,照著剛剛查來的電話號碼飛速按動按鍵。

好快,電話就撥通了。

那一頭,卻沒有人接。

“嘟嘟”電話筒中傳來的空鳴聲,在寒夜裏聽來,尤其驚心。

電話響了好久。

秦霜樹撥了一遍又一遍。

那一頭,始終沒有人接。

阿光都不忍心去看阿樹神色,他怕看見一個茫然無措的母親無聲崩潰。

“阿光哥,你有冇看見莊生的車,是往哪個方向開?”秦霜樹卻並沒時間崩潰。

找人,黃金七十二小時法則,最重要的就是頭二十四個小時。

莊家明雖然不至於殺害嘉峰,但他一向古裏古怪,瞞住自己勾走嘉峰,誰知他打算做什麽。

秦霜樹絕對不會,放任任何人傷害嘉峰。

她已經打算好,如果找不出莊家明,她就打去電臺、電視臺,甚至主動找到狗仔小報,哪怕用“豬油渣師奶”對戰“鬼馬天才音樂人”的名號,拉爆新聞度。

哪怕要將香江翻個個,她也要把莊家明翻出來。

阿光還真記得,他帶著秦霜樹走到公司門口,指向右手邊,說:

“莊生那輛寶藍色豐田,從這條路出去。這邊出去是單行道,再過去就是小巴站。”

小巴站!

秦霜樹一怔,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念頭鉆入她的腦海。

“多謝你,阿光哥,返來我請你食鹵水桂花大腸!”

一句話沒說完,她人已飛馳而出。

她的心好似得了指引,一路狂奔。

一定是那裏!

一定是!

不可以不是……

秦霜樹學過功夫,比平常師奶飛奔起來,不知要快多少倍。

只幾分鐘,她已經沖出香江影城所在的這條街。

轉角,再往前走,就是附近他們母子常常坐的小巴站。

也是那一天,莊家明出車禍的那條街。

也是嘉峰告訴莊家明,白霧為了保護他被撞散的地方……

才靠近街角,秦霜樹的心稍稍放回去了一些。

街邊停著的,正是那輛寶藍色豐田。

車牌號碼同影城訪客莊生的登記號碼,是同一個。

秦霜樹一個箭步沖過去。

車裏卻並沒有人。

她有些愕然。

正在這時,耳畔忽然傳來哀傷纏綿的粵語歌聲。

秦霜樹驀然回首,舉目四望。

只見——

那日,莊生出事的街邊。

熊熊火焰,正在火盆中燃燒。

夜風吹拂,火焰被拉扯得老長。

擺在一邊的一疊紙被卷起,飛舞於空中。

那些,全都是圓形方孔的黃色,白色紙錢。

正在不斷往火盆裏添加紙錢的人,赫然竟是一個三四歲的小朋友。

“嘉仔!”寒風將一個媽咪的憂心和懼怕,傳送很遠。

嘉峰聽見媽咪的聲音,驀然擡頭。

他看見秦霜樹,立即一聲呼喚,將手中的紙錢都扔入火盆,朝媽咪飛奔而去。

火焰蓬地燃燒老高。

跪坐在另一頭的莊家明,沒聽見也沒看見,周圍的一切好似都和他隔絕開了。

他左手拿了個湯勺,從那煲椰子雞湯裏舀出湯來,澆在面前的地面上。

嘴裏哼著一支十分奇異的曲調。

聽不清歌詞,但不知為何,讓人覺得又心酸又難過。

卻又隱隱有著追憶和幸福。

全世界最強烈,又最覆雜的愛恨,全都集中在一支曲子中。

秦霜樹雙手緊緊抱住飛奔過來的嘉峰,如同抱著失而覆得的珍寶。

“嘉仔,你嚇死媽咪了,怎麽可以不同媽咪講,就半夜出來。”

她上上下下打量兒子,生怕他磕著了,傷著了。

她的心到現在還驚跳不已。

嘉峰溫柔地將小臉貼貼媽咪的臉,連聲說:

“媽咪,好對不住。我不知會嚇到你。我應承汙糟阿叔,同他走一趟。好快就返屋。嘉仔以後都不會,不話給媽咪就走出來。”

聽兒子提起應承莊家明,秦霜樹就氣不打一處來。

嘉峰是小朋友不懂事,你莊家明三十多的人了,還不懂事?

她松開嘉峰,沖至莊家明面前,一手拎起他領口,將他整個人提離地。

秦霜樹對著他耳朵大聲吼:“莊家明,你不要搞我兒子!你再搞他,信不信,我打到你生活不能自理?”

她另一只手捏成拳頭,就要往莊家明小腹狠狠揍去。

莊家明被人拎在手裏,唯一反應,竟然是緊緊抱住懷中那煲椰子雞湯。

他眼神茫茫然看向秦霜樹,道:“不好打翻椰子雞湯,鴻仔最鐘意食啦。”

聽他提及死去的小朋友,秦霜樹要揍過去的拳頭稍稍一滯。

下一刻,她還是硬起心腸,狠狠要揍過去。

你兒子死了,但也不可以搞我兒子呀!

這一夜的奔波和心慌,已經將一個媽咪嚇到半死。

就在這時,嘉峰忽然邊朝他們跑過來,邊道:

“媽咪,不好打汙糟阿叔啦,他好可憐。”

嘉峰的聲音很輕,又軟軟糯糯,卻好似具有魔力。

讓秦霜樹的拳頭,竟然揍不下去。

終於,她將莊家明放下。

一根手指都沒有動他。

莊家明卻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又跪坐到了那道人行線後。

他手中的湯勺自瓦煲中,又舀了一勺椰子雞湯灑向路面。

“鴻仔,你返來呀。老豆給你帶了你最鐘意的椰子雞湯,好鮮,好甜的。你飲一口啦,鴻仔。”

淒淒涼涼的語聲,在靜夜中更加顯得涼氣逼人。

此時是深夜,小巴早就停運了。

這只是條小街,並沒幾個行人。

偶爾有車有人經過,看見這樣詭異氛圍的燒紙錢、浸透寒意的喊魂,也早嚇到躲得遠遠的了。

秦霜樹見他還是一幅神經刀的模樣,心下也有些慘然。

經過剛剛以為嘉峰出事的狂亂,她也已真正明白莊家明的感受。

還好,她的嘉峰沒事。

她重新抱住,奔行過來的寶貝兒子。

這時,嘉峰才告訴她一切。

原來,莊家明去求秦霜樹的椰子雞湯,是因為她做出的這種湯,曾經讓他入夢。

夢中,他同鴻仔還有老婆,一家三口好似從前一樣,齊齊整整吃餐飯。

那種永遠失去的天倫之樂,在那一瞬間,全都重新回到他身邊。

他固執地相信,秦霜樹所做的椰子雞湯,能夠溝通他同鴻仔,能夠連接陰陽。

他多想兒子,還能飲一碗這樣鮮甜的椰子雞湯。

他多想,再見一見鴻仔明亮的笑容。

再聽一聽,鴻仔隨心所欲地改那些他的經典歌謠……

他偷偷邀約嘉峰,是因為他始終認為,嘉峰同鴻仔有緣。

嘉峰懂得改他的歌唱,看得見撞散的白霧。

他想請嘉峰幫他好好看清楚,兒子到底有沒有魂飛魄散。

會不會來圓一個老豆的夢,來飲盡他的思念。

他自己的眼睛,什麽都看不見。

只有全部都寄望嘉峰。

因為這種事,實在太匪夷所思。

他認為秦霜樹一定不會同意,所以哀求小嘉峰替他保守秘密。

他只需要一晚,只需要借小嘉峰的一雙眼睛看上一看。

小朋友心地善良,同意了。

以為媽咪睡著,一覺醒來他們已經回來了,不會有什麽影響。

再沒想到,媽咪半夜驚醒,看見他不見了,差點沒嚇崩潰。

嘉峰緊緊抱著媽咪,心中好抱歉。

秦霜樹用眼睛示意,悄悄問他:“那你有冇看到……白霧。”

她想說鴻仔的,但實在說不出口,改用了白霧。

嘉峰輕輕搖搖頭。

秦霜樹心下黯然。

難怪莊生還是這樣瘋……

一個人,抱著極高的期望,卻又落空。

比從來沒有過希望還要慘。

“回家啦,乖仔。”秦霜樹輕聲喚。

這樣慘,也這樣詭異的畫面,實在不適合小朋友多看。

做媽咪的,只想守護她的寶貝。

莊家明這時,才有些反應。

他轉頭,定定望住嘉峰,眼神中都是淒涼與哀求。

他一個字都沒有說。

連這個憶子成狂的鬼馬天才,也知自己實在太叨擾這對母子。

只是,他怎忍就這樣放棄希望?

嘉峰小鹿般清澈的眼,專註看住莊家明看他的眼神,忽然開口:

“媽咪,我想陪住他,就今晚一晚,可不可以?”

小朋友的感受能力最強,莊家明那種強烈的希冀和痛苦,讓他不忍心就此離去。

不忍心眼睜睜看見這樣一個,活在地獄中懺悔的父親,徹底絕望,就此崩潰。

秦霜樹無奈搖搖頭,想了想,才嘆了口氣道:“好啦,只準今次哦。媽咪都在這邊陪住乖仔一齊,等到天明。”

聽到母子倆的對話,莊家明慘然不樂的雙眼,驟然煥發奇異的光彩。

“好多謝你,嘉峰。好多謝你,阿樹!”他的聲音都在發顫。

一顆如同寒灰般的心,覆燃了。

他重新跪坐到當日出車禍的稍遠處,嘴中纏綿悱惻的哼著一支歌。

他不斷將椰子雞湯,獻祭給大地。

秦霜樹同嘉峰在更遠處火盆前,母子兩一起為素未謀面,卻很有緣的莊鴻飛燒紙。

回腸蕩氣的樂曲聲,令聞者肝腸寸斷,卻又情思繾綣。

每哼完一遍,莊家明就回頭望向嘉峰。

那雙原本冷冷淡淡的眼眸,被火光映照,也同烈火一般,藏著那樣熾熱的希冀。

只可惜,嘉峰總是輕輕地搖搖頭。

一次,兩次,三次……

無數次……

歌聲更加淒涼婉轉,歌曲更加縹緲,蘊藏著一個人一生的傷心和眼淚。

也蘊藏著往昔點點滴滴的不盡情意。

只可惜,再深的情意,也沒辦法彌補永恒的遺憾。

天光漸漸亮了。

莊家明的臉色越來越灰敗。

其實他又何嘗不知。

失去了,就真的是永遠失去了。

只不過,他總忍不住希望,老天莫要這樣殘忍,莫要留給他一個這樣殘忍的結局。

他最心愛的兒子,他畢生的遺憾,竟然是為了救他煙消雲散……

遠方,一聲嘹亮的雞啼響起。

秦霜樹都有些驚訝。

香江,這樣的國際大都會,竟然也有活的打鳴公雞?

莊家明陡然癱坐在地上。

終於閉嘴不唱。

他整個人失魂落魄,無限傷心。

因為傳說中,雞鳴時分,諸邪退避。

雞都叫了,天馬上就要大亮了。

從頭至尾,連嘉峰都沒有看見過任何預兆。

鴻仔,是真的不在了……

他的所有希望,全都沒了……

莊家明的臉胡茬,一夜之間叢生。

他將臉埋入自己的掌心,完全不管新生的胡茬有多紮人。

眼淚汩汩從指縫間流出。

他的整個人都在顫抖,無聲飲泣。

成年人真正的崩潰,悄無聲息。

明明看不見他的臉,可是秦霜樹就是知道他正魂銷目斷,剖肝泣血。

連她都深深地難過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童聲忽然響起:“阿叔,快看!”

正是嘉峰。

他軟軟糯糯的聲音,在此刻的莊家明聽來,簡直就是天籟。

莊家明驟然擡頭。

滿面淚水迷糊了他的視線。

他整個人立即怔在當場。

不可置信地巨大驚喜好似除夕夜燃放的絢麗煙火,一點點點燃莊家明絕望如死灰的眼。

只見,一團白色晨霧升騰,在眼前飄飄蕩蕩。

是鴻仔,舍不得老豆這樣傷心?

他驀然轉頭看向嘉峰,嘉峰使勁向他點頭。

眼淚滑落面頰,掉落白霧中。

這一次的淚水,名之為久別重逢。

莊生伸出手,輕輕地將那團白色迷霧攬於胸懷。

他的臉上,綻放一個那樣滿足的笑容。

璀璨如同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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