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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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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聖上看完文書,急著讓許侍中去尋程子安,聽說他去了膳房用飯,便硬生生忍住了。

程子安沒別的愛好,一向吃飯最大,聖上認為自己稱得上千古第一禮賢下士的君主,誰知待他用過午膳,顧不得午歇,在禦書房耐心等候。

等到平時起身的時辰,程子安還未到來,聖上詫異道:“怎地還未用完,莫非他要將膳房一並啃著吃了?”

聖上說完,因心情難得暢快,自己把自己逗樂了,哈哈道:“讓他吃,讓他吃,不急不急。”

許侍中知道程子安與王相他們在膳房吃酒,這個節骨眼上吃酒,雖說程子安向來穩重,還是替他捏了一把冷汗,暗自差遣心腹前去報信:“聖上瞪等了好一陣,讓程尚書仔細些。”

小黃門連忙前去了膳房,尋到莫柱子一通嘀咕:“快去,程尚書若是吃醉就麻煩了。”

莫柱子向來相信程子安,氣定神閑地道:“沒事,少爺從不會亂來。”

小黃門沒法,只能幹等著莫柱子進屋去通傳,沒一陣莫柱子出來,對他擺擺手,道:“回去等著吧,少爺那邊說是再吃兩盞就前去面聖。喜事,大喜事!”

小黃門聽得一頭霧水,趕緊回了承慶殿向許侍中回了話:“程尚書說是再吃兩盞就前來。”

許侍中一顆心落回了肚子裏,程子安克己守禮,真正有大將君子之風,他說的喜,定是關乎家國天下。

“等著就等著吧,你且去備好濃茶,熱帕子,含香,快去快去。”

小黃門領命下去了,許侍中袖著手立在廊柱邊,望著天際的流雲,眼角的皺紋如雲那般聚做一堆,又散開綻放。

大周這些年稱不上風調雨順,多靠程子安殫精竭慮,他的“官見愁”名聲在外,底下州府衙門的官員不敢伸手太過,賑濟的錢糧,能大半落到百姓的手上。

總是透著莫名腐朽氣味的承慶殿,如這初秋的天氣一樣,疏朗開闊。

可惜,好些恨他的官員看不明白,郡王皇子們也不大看得明白。

他若不是閹人,身上缺了一塊,也指定看不明白。

平明百姓只圖眼前利,顧不得太遠,倒是人之常情。

貴人們也這般看,卻是目光短淺,心心念念著子孫萬世其昌,卻處處給子孫埋絆子。

連家國都可以覆滅,何來的萬世其昌?

許侍中最喜看到官員被罷官,抄家流放,看到他們的兒孫變成了低賤的平明百姓,他們不當人看的牛馬。從天上墜入谷底,賣兒賣女,連香火都顧不上,割掉根送進宮,做那不男不女的閹人。

約莫等了大半個時辰,程子安終於來了承慶殿,許侍中趕緊招呼小黃門送備好的茶水熱帕,迎上前關心地道:“可有吃醉?”

程子安含笑搖頭,道:“我沒醉。”

許侍中打量著他已泛紅的眼眶,有些人吃酒上臉,有些人則越吃臉色越蒼白,程子安極少吃酒,明顯在強撐,心疼地道:“還沒醉,瞧你唇都跟臉一樣白,哎喲,你尋常不吃酒,怎能跟那些泡在酒缸裏的人比?”

程子安接過小黃門遞來的濃茶一飲而盡,取了熱帕子擦拭手臉,長長呼出一口氣,再將清口氣的含香塞進嘴裏。

“許大叔,酒席上好談事。”

筵席上推杯換盞,能盡快拉近關系,千百年來都沒變過。

換作平時,程子安可以按照一慣的行事風格行事,打仗在即,沒那麽多功夫與他們去周旋,只能換個方式去達成目的。

許侍中嘆了口氣,接過臟帕子遞給小黃門,道:“進去吧,我再給你的茶泡得濃一些。”

程子安道謝後進了禦書房,聖上已經等了許久,見到他的神色,楞了下問道:“你怎地了?”

程子安忙道無妨,拿出簽字畫押的文書奉上前,走得近了,聖上聞到一股酒味,眉頭蹙起,難以置信地道:“你吃酒了?”

看來,平時不吃酒還是有好處,他破戒吃酒,王相這些老奸巨猾的大官都驚奇兼驚喜,連聖上都同樣被驚住了。

給王相他們一個面子,肯定不是他能讓他們簽字的主要緣由,但多少起了些作用。

程子安說是,將請了王相等官員前去膳房的事情仔細回稟了,聖上翻看著手上的文書,頓時將等得不耐煩,他還跑去吃酒的不悅拋在了腦後,仔細看起了文書。

聖上清醒著,也極為聰明,待看到最後,手都止不住地顫抖了兩下,激動地道:“好!好!”

朝廷中樞重臣被安撫好,底下的官員也起不了風浪。聖上仿佛看到了大周以後的真正盛世太平,胸口被激蕩的熱浪沖得發燙,恨不得親自領兵禦駕親征,平定外敵,一統南夷北邊各部!

親自捧著茶水進屋的許侍中,盤中的茶盞都晃了幾晃,他忙緊緊拽住,心頭大松,上前奉上茶水,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無論是南夷還是北邊的部落,看來都不足為懼了!

程子安說了接下來的安排:“戶部的糧草,就可用在打仗上。臣以為,這次的打仗,要全力以赴!”

聖上先前所看文書,就是關於打仗的安排,他當時看到程子安提出的兵力與刀箭軍餉等計劃,很是心動,只是他更清楚,以大周戶部的狀況,支撐不起如此聲勢浩大的出兵。

打仗講究的是士氣,拼的是兵強馬壯。要是大周摳摳搜搜,計算來計算去,靠著人命去拼,打贏也是慘勝!

程子安的打算是快速結束戰事,而且要避免用人命去填補,就必須要在兵器以及人數上,都要遠勝敵人。

如此一來,就只能拼兵器刀箭,先不計成本,用箭矢等遠程射擊,消耗掉對方的人馬,再用遠勝敵人的兵馬壓上去,用最鋒利的陌刀拼搏,以多勝少。

無論是南夷還是北邊的部落,都是肉身凡胎,就算有騎兵,盔甲,總有露出來的部位,一旦受傷,看馬如何能聽他們的指揮,人如何能超越身體的極限行動如常,舉得起刀箭!

程子安道:“大周有最最鋒利的陌刀,輕盈便捷,射擊距離遠的床弩,投石機,還有精湛,遙遙領先的望遠鏡,多靠將作監與工部的工匠們啊!”

聖上頓了下,想到這些都是程子安早先苦心孤詣的安排,和藹地道:“程尚書,你的忠心耿耿,對大周的功勞,朕莫不能忘!”

程子安酒意上湧,嘲諷的話差點就往外冒,他只忠於大周的百姓,這些活生生,卻麻木的生命。

至於大周皇室,聖上皇子,如今的生產力低下,不適合改制,不然的話......

程子安忙謝恩掩飾,著重強調道:“聖上,這些都是工匠的功勞,臣不過只是出嘴皮子罷了!”

聖上瞄了他兩眼,“好好好,都是工匠的功勞,這些年,我聽了你的建言,可沒虧待過這群工匠們。待這次戰後,會再次重賞有功的工匠。”

工匠的俸祿,遠比不上文官們,程子安想到戶部幹癟的錢袋,只能強自忍住了。

待到官紳一同納稅繼續推進,他就有錢給工匠們漲薪俸,設置各種獎勵項目,讓他們更有動力去鉆研琢磨,最好能打造出能用於打仗的火器。

大周有焰火作坊,能做出精美的焰火。雖然與火器的原理相似,實際上要真正有用,差了何止十萬八千裏。

首先,火器要穩定,威力要巨大,打擊要精準,所需原料的配比與純度,是橫在面前的巨大難題。

僅僅是配比與純度,方向,就涉及到算學力學物理化學。

餘下還有鑄鐵,鑄鐵所需的原料,技術......

火器,才是戰場上真正的大殺器!

程子安趕緊打住,他吃多了酒,頭本來就疼,再想下去,真會爆炸掉。

聽聖上問道:“你覺著,派誰領兵合適?”

算來算去,在各路兵中的威信,都以何相為首。

程子安起初考慮到何相腿腳不便,但看他的意思,一心想要領兵,便舉薦了何相:“何相有經驗,打過仗,能號令底下的將領,臣以為何相最為合適。”

聖上也同樣想到了何相的腿腳,擰眉考慮了一會,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就何相吧,你在後面調度糧草,你們之間配合,我也能放心了。”

大周向來以文為重,看不起武將,文人筆頭的確厲害,能殺人於無形,卻不能上戰場殺敵。

程子安趁機道:“聖上,不若重開武舉。”

武舉還是在前朝開辦過,大周太.祖當年就是武將出身,深知文人造反,豈止三年成不了氣候,武將卻能真正打進皇城,立下規矩,不再開武舉。

聖上也有顧慮,大周眼下是缺乏武將,要是開了武舉,難保以後武將過多,管束不好,會引起兵變。

程子安覷著聖上的神色,就是用醉眼,都能看出他心裏的那點小九九,終究脫離不了周氏皇族的統治。

“聖上,武官也該學文,文武並重。武舉並非是簡單的比武打拼,臣的打算是設立武官學堂,通過粗略武舉選出的人才,進入武官學堂讀書,學堂裏同樣要學文,工等學科。待學了幾年,統一進行考核,最後通過考核者,依照考核成績授官銜。至於考核,分為排兵布陣,指揮協同作戰,斥候的偵探能力,糧草軍餉的運送,戰壕的設計,兵器的鉆研改進等等。現在只是臣一些粗略的想法,要是聖上同意,得與何相等仔細商議之後再定。”

與南夷打過仗之後,脫穎而出的將領,就是現成上好的教官。

將武將提到文官一樣的地位,文武並進,能真正達到精簡兵力的目的,彌補兵器落後,只能用人命去填補的局面。

聖上心頭的那點顧慮消散了大半,眼皮掀了掀,緩緩道:“你這法子倒還不錯,只是武官學堂,該由誰統領為好?”

不過是為了兵權而已,程子安倒沒暗戳戳鄙夷聖上,他同樣認為,兵權絕不可以分出去。

軍令如山,兵權分散,兵營就亂了,造成了軍閥割據的局面。

程子安振振有詞道:“當然該由聖上統領!”

聖上嘴角止不住上揚,笑了幾聲,甚是滿意地道:“廣梧州的戰事要緊,將何相傳來,速速商議定下作戰大計!”

廣梧州的秋天,照樣烈日炎炎,太陽當空照,空氣卻鹹濕,人就算不動,沒過一陣就汗濕衣背。

駐紮在廣梧州的兵將們早已習慣了此地的氣候,蚊蠅的叮咬卻始終無法完全忽略。

廣梧州的五個縣臨海,三個縣靠近內陸。其中的文成縣,是通往內陸的最後一道防線,也是除了海道之外,唯一的一條陸路。

文成縣的牛頭峰,山勢連綿起伏,在野豬灘處,左右山峰形成了一道峽谷,人稱野豬谷。

顧名思義,野豬灘經常有野豬出沒,不過隨著獵人的狩獵,野豬谷車來人往,野豬谷很久未曾出現野豬的蹤影。

山谷兩邊的山峰,從緩和到陡峭,山腳到山腰,灌木叢密布,再朝上,則是參天的大樹。

山頂上雲霧蒸騰,清澈的流水淙淙,從山頂流出,經過峽谷的溝渠流進廣河,最後匯入南海。

太陽不知何時鉆入了雲層,天色一下暗沈下來,半點卻不見涼意,只有更加悶熱潮濕,讓人心煩意亂。

咕嚕嚕喝了一氣山泉水,將皮囊裏餘下的水,兜頭淋下,再手忙腳亂拍打著長足的蚊蟲,許六子忙得不可開交,嘀咕道:“頭兒,都過了十一天了,朝廷那邊還沒消息,也不見援兵。眼見廣梧州就要守不住了,要是被那群蠻子騎兵沖了過來,就靠著我們區區五百人,如何能防得住!”

辛寄年吐掉嘴裏嚼得寡淡無味的酸草,厲聲道:“守不住也得守!”

許六子身為游擊將軍辛寄年的親兵,他治兵向來嚴,頓時不敢再吱聲了。

算起來,許六子入伍的時日比辛寄年還要長,他聽說過一些傳聞,辛寄年出生世家大族,雖然已經沒落了,瘦死的駝駱比馬大,在上面有人,才從小兵很快升為了游擊將軍。

辛寄年當年入伍時的情形如何,許六子未曾親眼見過,後來與他到了同兵營,兩人熟悉起來之後,曾打趣問過關於他的傳聞。

當時辛寄年沒有作答,許六子心想究竟不是光彩之事,如何能拿到明面上來說,便做了罷。

辛寄年卻做了回答,只答非所問,許六子只聽到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我不要做廢物,廢人,不能被他徹底瞧不起!”

許六子再好奇地追問,“他”究竟是誰,辛寄年卻沒再做聲。

辛寄年望了望快要下雨的天,堅定地道:“朝廷會派援兵前來。”

有他在中樞,肯定會有援兵!

雨點如石子,劈裏啪啦掉落,打在樹葉上砰砰響。

山谷裏,馬蹄陣陣,傳來了地動山搖的震動。

淒厲的哨聲穿透樹林,傳來了前方的消息:“有敵情,是北地的騎兵,是北地的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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