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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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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百七十三章

王相見到程子安的騾車駛近,從車上下來打量了半老騾子幾眼,終是忍不住道:“馬也不算貴。”

馬本身不算貴,養馬就貴了,伺候一匹馬比一匹騾子要耗費更多的精力。

權貴身邊的謀士隨從,與養騾馬的道理大致相近。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清客門人謀士師爺,這些都需要白花花的銀錢去支撐。

程子安身邊的人手是一個蘿蔔一個坑,連謀士就只有程箴充任,沒那麽多人手餘錢去養馬。

王相已經做了多年的相爺,程子安見識過相府的排場,兒孫們在金尊玉貴中長大,哪怕是王相想要簡樸,已經改變不了。

這件事上,他們不會達成共識,沒討論的必要。

程子安拱手,側身請王相進門,隨意敷衍道:“騾子與馬都一樣,能行走就行。王相怎地不進門去坐著吃茶?”

王相也就順著程子安的話說了下去,道:“我也將將到,同你的門房耽擱了一陣。”

老林是啞巴,程子安估計王相府小廝一時半會沒能與他說清楚。

其實老林心裏門清,只程子安不在,他不會隨便放人進府。對此程子安還挺滿意,如今他的身份敏感,府裏最好保持清凈。

程子安對王相的來意心知肚明,略過了老林的是,請他在正廳坐下歇息:“王相可用過了飯?”

王相自從沒找到程子安,心中就一直沒能放下,回到府裏略微用了幾口,實在是食不下咽,放下筷子徑直來了鑼鼓巷。

“我陪著你用一些,你忙,正好邊吃邊聊。”

王相見程子安在笑,眼一瞪道:“吃你一餐飯又如何了,舍不得?”

“舍得舍得!”程子安舉手投降,笑道:“王相先做,我去洗漱下就來。”

更洗之後來到正廳,秦嬸與莫柱子一起送來了飯菜擺好,案桌上多加了去現買回來的白切羊肉與兩道小菜。

王相的心思不在飯食上,他隨意吃了幾口,看著悶頭大吃的程子安,擰眉問道:“你下午不在戶部,出宮去忙了?”

程子安點頭,吞下嘴裏的飯菜,道:“跑了一下午,累得很。”

王相只能先閉了嘴,程子安吃得香,他難得多吃了半碗飯。

飯畢坐著吃茶,王相坐不住,在屋裏來回走動,撫摸著肚皮道:“飯還是得吃七分飽啊!”

飯吃七分飽,有多大本事就做多大的事,步子垮得太大,容易扯到蛋。

程子安只當沒聽出王相的言外之意,捧著茶盞一口口吃得很是香甜。

幾個皇子那邊,他們只要不想著弄垮周氏江山,就會老老實實。

至於王相,他與大多數的朝臣官員一樣,程子安的革新,亦與他息息相關。

王相的幾個兒子雖然資質平庸,因為是王相的兒子,靠著血脈恩蔭出仕,外放做著不大不小的官。

程子安的太學同仁王堯,在翰林院任正六品的翰林侍讀,品級不顯,卻清貴,還經常能見到聖上。

王相身子骨硬朗,越過幾個兒子,替孫子鋪路的用意再也明顯不過,將繼續維持王氏一族榮光的重任,都壓在了王堯身上。

見程子安不接招,王相眉頭緊皺又松開,直接問道:“漕幫的打算如何了?”

程子安放下了茶盞,道:“王相,戶部賬目的情形很糟糕,一年之計在於春,每年開春,戶部都有無數請求賑濟的折子飛來。戶部的確拿不出餘錢,賦稅已經收到了十年以後,王相對此也應當清楚。想要繼續維持,除了繼續攤派,想方設法收錢,就是節省開支。攤派的事情,底下官府擅長得很,百姓家中養只雞,都可以造出雞頭稅的名目。另,還有士紳一體納稅納糧。節省開支,砍官員們的俸祿,正俸公使錢職錢添支,各部的請款,漕幫等漕運銀。王相以為,戶部該如何選為好?”

無論動官紳或漕運,這兩樣能填補財賦的空缺,但皆會面臨巨大的危險。

最為容易的,便是繼續向百姓攤派。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這些年來,各地的民亂斷斷續續,一直未曾斷過。

正值春耕時節,要是沒種子下地,朝廷收不到糧食且不提,百姓到處逃荒,餓極了走投無路,會燒燒搶掠,民亂會再起。

王相長嘆了口氣,道:“照你的意思,漕幫不得不除了啊!”

兩害相權取其輕,程子安給了幾樣增加戶部收益的法子,對於王相的選擇,並不感到意外。

畢竟王相代表了絕大部分的士族,他忠於大周,有讀書人的良心氣節,但不算太多。

程子安道:“王相,請恕我直言,王相的家人都在朝為官,對於王相的安排打算,對王氏後人的期許,我也能看出一二。若是大周不變革,恐王相的期盼,只怕要落空了,大周不一定能撐到那一日。王相鐵骨錚錚,一臣不事二主。新朝會如何,對待舊朝的老臣會如何處置,誰都不清楚。”

王相是大周的首相,他要臉面,要氣節,為了王氏後人,他也不能委身於新朝。否則,王氏後人會被戳斷脊梁骨,遺臭萬年。

屋子裏一片沈默,王相手裏的茶水都快涼了,他盯著前面某處,久久未曾做聲。

“漕幫的牽扯,實在太大了。”

王相的聲音變得啞了下去,終於擡起頭,放下茶盞,神色變得沈重:“大周前面剛經歷過動蕩,再來一次,只怕會傷到了根基。”

程子安雙手一攤,笑道:“王相,大周的根子早就爛了。前幾年各州府的知府大變動,沒幾年就故態覆萌。究其根本,就是律令讓他們有恃無恐,還有執法不嚴。我以前在明州府時,聽說了個笑話。有兩人鬧出了官司,鬧到了公堂上。一人是普通尋常的百姓,一人自稱是官身。官員是如何判案的呢,明明是自稱官身的理虧,結果百姓被判了有罪。官員判定官身也很荒誕無稽,見其言談舉止頗為斯文有度,讓其做了一篇詩文,就認定了那人的官身身份。管中窺豹,大周的吏治法治,都糟糕透頂。大廈將傾,早就有了反應,只所有人都裝作看不到,聽不到罷了。等到倒塌時再哭墳,又有何用?”

王相到過地方為官,他對地方上的官員種種了然於胸,苦笑道:“程尚書,無論如何,得有個周全穩妥的法子。”

程子安眼裏冷意一閃而過,道:“王相,政事堂以及其他官員,都要靠你看著了。只要這次老老實實,以前的事情,我盡力既往不咎。”

若是不追溯過往,官員們知趣老實,朝堂就太平了。

王相舒了口氣,沈吟著道:“何相......何相與你向來交好,無需擔心。只明相那邊,倉部的連侍郎,是明相的人,明相的親侄女,嫁給了連侍郎的嫡長子。還有禮部的文士善文鴻臚寺卿,兩人也有拐彎抹角的姻親關系。你上次在膳房去用飯,換掉了采買的管事,這後面牽扯到了許多鋪子的買賣,其中也有明相府上的一份。程尚書,你得罪的人,唉,實在是數不勝數啊!”

程子安眼睛圓睜,抖了抖,道:“我要去向他們賠罪嗎?”

王相怔了下,沒好氣地道:“得了得了,你無需佯裝害怕。我反正說不過你,你自求多福吧。”

程子安笑著拱手作揖,道:“王相,你不添亂,我就阿彌陀佛,還能在旁邊搭把手,以後足以配享太廟。”

王相又好氣又好笑,無語站起身,道:“時辰不早了,我得回去歇息,你累了一天,也早些歇息。”

程子安將王相送出了門外,他的馬車離開之後,方閑閑伸了個懶腰,回到書房,直伏案到黎明,方上床歇息。

翌日一早,程子安準時醒來,起身洗了個涼水臉,進宮之後去值房坐了會,同方寅說了幾句話,前去刑部大理寺,在兩部的庫房閱卷宗,直到天暗下來,離開前去了禮部找彭虞。

彭虞難得在值房,百無聊賴等著下衙,聽到程子安找他,幾乎飛奔著出來,拉著他興奮地喊道:“程哥!你怎地來了,你有空來找我啊,我先前還在想,要來找你呢,我們一道去吃酒,程哥,城北瓦子裏新開了一間象棚,裏面的鬥雞,哎喲,好玩得很!我看好了一只“大黑”,威風得很,跟大將軍一樣,戰無不勝!程哥,你要不買幾手“大黑”贏,賺些零用。程哥,走吧,我們去看鬥雞!”

程子安擡頭望天,慢吞吞道:“好啊。”

彭虞:“程哥,你忒沒勁了,去吧.......咦,程哥答應了!”

程子安實在沒眼,彭京兆前世應當欠了他許多錢,這輩子才生了他。

“去彭府,不去瓦子。”

彭虞呃了聲,“彭府沒勁得很,飯菜來來回回就那幾樣,吃酒都不暢快,阿爹嘮叨,阿娘與阿爹的姨娘們成日置氣,有什麽好去的。”

程子安再次望天,彭虞就是個大棒槌。早知道他直接去找彭京兆,多餘來找他!

彭虞也不用程子安說話,他自顧自就下了臺階,嘀嘀咕咕道:“去就去吧,阿爹看到你去,不知會如何高興,定會將珍藏的好酒都拿出來待客。程哥,你不吃酒也不要拒絕啊,嘿嘿,我吃,阿爹跟防賊一樣防著我,忒小氣!”

程子安無視他,加快了步伐往外走去。

彭虞屁顛顛跟著,一路興奮不已,對駕車前來的小廝吼道:“快回府去傳話,程哥大駕光臨了,準備好飯菜,要最好的吃食,阿爹最好的酒!”

小廝趕忙駕車回府,彭虞傻了眼,叉腰跳腳喊道:“狗東西,爺還在這裏,難道要讓爺走回府不成!”

程子安不緊不慢地道:“爺,我這裏有車。”

彭虞叉腰側頭看向騾車,瞄了一眼,再瞄一眼,最終不情不願地道:“好吧,騾車就騾車。”

上了車,彭虞四下打量,煞有介事地道:“陳舊了些,勝在舒適,哎喲,行駛起來還挺平穩。程哥的騾車,就是不一樣。”

在庫房裏一天,程子安身上都落滿了灰,他不緊不慢撣著,對彭虞的大放厥詞充耳不聞。

彭虞自顧自說了半天,突然猛地一拍大腿,程子安被他一驚一乍,驚了一條,罵道:“你吃了瘋草發癲了?”

瘋草是牛馬吃了會發狂的草,彭虞嘴皮子利索回了句沒吃,側頭再次仔仔細細打量著程子安:“程哥,你大駕光臨彭府,肯定不是因為我,我沒出息,你不耐煩同我一起玩,定是為了阿爹。程哥,你找阿爹可是有什麽事?不會是為難阿爹吧,要是為難阿爹,我就不帶你去了。”

蠢者千慮,偶有一得,程子安白了眼彭虞,道:“你做得了你阿爹的主?”

彭虞手指伸進襆頭裏撓癢,吭哧著道:“一半一半吧,吃喝玩樂能大致做主,大事上做不了主。程哥找阿爹,肯定是天大的事。要是阿爹辦不到,我就是引狼入室。阿爹惹不起程哥,我更就惹不起了。程哥,你可不能害了彭氏,我不能享樂,比死還要難受!”

程子安直哭笑不得,伸手糊在彭虞可憐兮兮的臉上,順手在他身上抹掉滿手的脂粉,嫌棄道:“我看你連享樂,都享不到點子上。瞧你這滿臉的脂粉,比刷墻都刷得厚!”

京城的男兒時興敷粉簪花,寒冷時節蘸絹絲等做成的花,開花時節就更精彩了,滿城五花八門的花簪在鬢角,遠遠望去像是花成了精。

彭虞擡手撫臉,不悅道:“這家脂粉鋪子的粉不好,老子以後再也不去了!”

程子安斜乜著他,懶得搭理他,靠在車廂上閉目養神。

彭京兆狡猾得很,左右逢源才能在遍地是達官貴人的京城,穩坐京兆許多年。

不過,程子安倒不太過擔憂,彭京兆只有彭虞這個獨生兒子,彭棒槌就是他的命脈。

到了彭府,彭京兆親自迎了出來,臉上堆滿了笑同程子安見禮:“程尚書,稀客稀客,快快請進來坐。”

彭虞眨巴著眼,在彭京兆身邊跳來跳去,歪著腦袋來回看,怪叫道:“阿爹,你也會這樣笑啊!”

彭京兆歷經了彭虞的千錘百煉,連臉皮都不眨,側身迎著程子安進門,道:“程知府,請。”

程子安拉著彭虞,將他輕輕往前推,笑道:“快些,別在後面做怪樣。”

彭虞便高高興興與程子安走在了一起,彭京兆見他們兩人一同走著,眼裏的笑意更深了些。

三人在正屋坐著吃了會茶,竈房送了飯菜進屋,程子安看著滿桌都快擺不下的飯菜,對讓他坐主位的彭京兆道:“我與彭虞玩得好,按理說該稱彭京兆一聲彭伯父。要是我坐在上首,就是折煞我了。”

彭京兆笑起來,再略微推辭了下,便在主位坐了,彭虞與程子安,陪坐在了左右兩邊。

彭虞早就盯著了案桌上的酒壇,親自捧在了手上,裝模作樣要先替程子安斟酒:“程哥,你可要吃一盞?”

程子安笑著擺手,道:“你明知故問。”

彭虞痛快地收回了酒壇,彭京兆知道程子安不吃酒,拿酒出來是禮節,他並未勸酒,奪過彭虞手上的酒壇,只給他倒了一盞,便將酒壇留在了自己的手邊。

彭虞直嘀咕抱怨,見程子安同彭京兆說起了京城的一些公事,他插不進嘴,只能悻悻在一旁坐著。

彭京兆吃了大半壇酒,臉比關公還要紅,飯後坐著吃茶,他對彭虞道:“去與你阿娘說一聲,我明朝不能陪她去上香,吃多了酒,起不來。”

彭虞百般不情願起身,道:“阿爹真是,說好了的事要是不去,阿娘還不得吵鬧不休。”

彭京兆見彭虞走出門,對程子安搖搖頭,道:“府裏吵鬧,讓程尚書見笑了。”

程子安見彭京兆支開彭虞,笑著客氣了幾句,道:“我有件事,要彭京兆到時相幫一二。”

彭京兆緩緩坐直了身,眼中精光閃過,半點都不見醉意,謹慎地道:“不知程尚書有何事?”

程子安低聲飛快說了,彭京兆垂眸聽著,神色變幻不停,遲疑著道:“這......這事著實太大,我恐會有負程尚書所托啊!”

程子安淡笑著道:“彭京兆,此事也是聖上的意思。”

彭京兆哦了聲,道:“聖上啊,唉,聖上有旨的話,臣就不得不從了。”

聖上肯定不會親自下旨,這件事要虛虛實實,實實虛虛。

程子安細細與彭京兆商議了一會,彭虞沒多時回來了,他便說起了閑話,再留了一陣,起身告辭離開。

立春之後,京城雖依舊春寒料峭,風吹在身上,到底沒了以前的凜冽。

南召楚王與大周簽訂了合議,大周舉辦了筵席,熱熱鬧鬧慶賀之後,使節團啟程離開了大周。

合議的內容,引起大周上下熱議不斷。商人聰明得很,聞風而動,準備在與南召的通商中大大賺上一筆。

民間熱鬧,朝堂上下也暗湧流動。

京城的碼頭,幾艘大船緩緩靠了岸。

船工飛快搭上了船板,一個年約五旬,穿著青色錦緞長袍的高大男子,從船艙走出來,幾個高壯,孔武有力的護衛立刻擁簇上前,將他護在了中間。

覃萬豐輕擡雙臂,隨從們整齊後退一步,他瞇縫著眼,立在船頭甲板上,望著春光盎然的碼頭,笑呵呵道:“時隔三年再來京城,京城的碼頭還是這樣,一點都沒變嘛!”

跟了他多年的親隨上前,很是緊張左顧右盼:“老大,碼頭雖沒變,還是要小心些。”

覃萬豐眼瞼下垂,擡腿大步下了船。

這時,碼頭上的人忽地散開,一群持刀的差役沖了上前:“覃萬豐,請到衙門走一趟!”

覃萬豐的護衛臉色大變,呼啦上前,拔刀將他護在了身後。

雙方持刀相向,沖突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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