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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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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芋頭與小麥先收割了十畝地,芋頭能當場稱重,小麥則要等到脫粒,曬幹等之後才能稱量。

所幸天氣算好,小麥很快就能出來結果。

至於芋頭,平均畝產在八百零九斤,程子安除掉九斤泥土,算成了八百斤。

八百斤的畝產,是雲州府最高畝產量的兩倍有餘,百姓們能得這個收成,都開心不已。

程子安與他們一同歡呼,內心卻很惆悵。

因為芋頭儲存不易,先前發現撒一層細沙的存儲方式,依然會腐爛一成左右。

種植芋頭,比起小麥需要更多的肥料,水,芋頭種。

肥料是糞肥,成本不計,人力也不計在內,單獨算芋頭種,與腐爛的一成加起來,至少要去掉三成。

且挖芋頭時,哪怕再小心,難免會破皮,或者挖爛,這裏還要加不到一成的損耗。

這不到一成的芋頭,一般挖回來之後,留作主食吃掉,或者拿去變賣掉,勉強能不算在損失之內。

但總體上來說,除掉七七八八,實際上能供給百姓當糧食的部分,只有五百斤左右。

五百斤聽起來很多,其實不盡然。

因為百姓能耕種的土地,基本上是固定的,比如一戶人家兩畝地,分一畝出來種芋頭,種小麥的地就剩下了一畝。

一畝地的小麥,祖墳開裂,老天特別眷顧,一畝地的畝產四百斤頂天了。

灘塗或者溝渠邊栽種一些芋頭收成要差些,畝產大概在六百斤左右。

如灘塗溝渠等地方,每戶平均下來,差不多半分地,收成大概在三四十斤左右。

小麥的平均畝產數據出來了,在三百六十斤,對於在雲州府歷年收成來說,不算低。

這樣一來,兩畝地的所有糧食產量,滿打滿算九百斤。

一個幹活種地的成年漢子,一天至少要吃兩斤主食,勉強能湊個飽腹。

兩畝地,以現在的生產力,至少需要三個成年漢子,起早貪黑,翻地,除草,施肥,澆水。

在耕種與收成的時候,付出的勞力與體力則要加倍。

糧食夠吃嗎?

至於吃肉,蛋等填補,增加營養,就更加扯淡了。

養豬需要糧食,只吃草的豬,可長不肥,一年到頭下來,能長到一百斤左右,就算厲害了。

豬仔要錢,許多人家,連買豬仔的錢都拿不出來。至於養母豬,又是何不食肉糜的想法。

養雞鴨好一些,需要的糧食少點。不過雞鴨下的蛋,百姓要留起來,拿去賣了換取針線布料,油鹽,人情世故往來等等花銷。

這一切的計算,都還是在未交賦稅的前提下。

程子安在村子裏呆了五天,在小麥數量出來之後,打算次日回府城。

村子裏的百姓們,在老方的安排下,當晚趁著月明,每家每戶拿出一道飯食,搬了桌椅到村頭的空地上,請程子安與莫柱子一同用飯。

老方與村裏的老者,堅持將程子安請到了主座上,連莫柱子,都被他們熱情安排在了程子安的左下首。

老方不知從何處拿了一壇濁酒,倒在缺了口的陶碗裏,皸裂幹枯的手端到程子安面前,眼紅紅道:“我們窮,拿不出什麽好東西招待程知府。程知府向來不吃我們的飯,怕我們自己吃不飽。程知府,你是我們牛頭村的救命恩人,再世父母,這碗酒,程知府一定要接受,這是我們所有人湊錢買的酒,這碗酒,比不過你對我們的恩,我們能還一點,是一點!”

老者與其他村民,皆感激地望著程子安,勸他一定要接受這份好意。

莫柱子知道程子安從不吃酒,頓時有些急了,想要起身替他解釋。

程子安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雙手接過了酒,對著所有眼含期盼的村民,朗聲道:“我只做了該做之事,朝廷給了我俸祿,你們無需感激我。不過,我今晚不是什麽知府,就是在老方家走動的朋友,承蒙諸位厚愛,一起熱情來招待我,這碗酒,我幹了!”

濁酒酸,還有些澀口,程子安一口氣將陶碗裏的酒一飲而盡,舉起碗對著大家,道:“我幹了,諸位辛苦了一天,明早還要早起下地幹活,快些坐著用飯吧!”

老方與老者見程子安發了話,跟著招呼大家落座,道:“程知府說得是,大家都餓了,快吃,快吃!”

桌上幾道葷菜,一碗燉雞,一碗芋頭蒸肥肉,一碗肉沫炒腌菜,一碗蒸蛋,都擺在了程子安的面前。

村子裏的百姓買不起香料等佐料,在地裏拔了些蔥蒜加進去,按照他們的習慣,菜都做得很鹹便於配主食,滋味絕對算不上好。

程子安對於他們的勸酒,夾菜,來者不拒,喝了半壇酒,吃完了一碗堆得冒尖的肉菜蛋。

松蠟火把熊熊燃燒,月亮的清輝灑脫人間,夜風輕拂,吹來田間地頭收獲之後,特有的氣息。

幾個孩童在桌椅之間穿梭追逐,打鬧,大人在說笑的間隙,不時呵斥一聲。

碗碟裏所有的飯菜,都被吃得幹幹凈凈,連湯水都不剩下。

程子安見時辰不早,撐著起身道:“今晚承蒙大家款待,我很是榮幸。大家快些收拾,回去歇著吧,來日方長,等到下次豐收之後,我們再好生歡慶,吃酒!”

大家一起笑著說是,婦人們開始麻利收拾碗筷,漢子則將自己家的桌椅扛回去。

程子安晚上借宿在老方家,老方讓大兒子收拾,他則跟在程子安身後,與他一道回屋。

程子安道:“老方,你先回去,我還有些撐,想要走一走。你們無需等我,我會自己回來洗漱歇息。”

老方習慣了程子安一向不麻煩人,只要給他留門,備好熱水就是,忙停下了腳步。

莫柱子跟在了程子安身後。踏著月色,緩緩走向了收割了的田地間。

一堆堆的麥朵,在月輝下格外金黃,蟲子嘰嘰喳喳叫,偶而夾雜著幾聲犬吠,寂靜之中,又莫名喧囂熱鬧。

程子安在溝渠邊的一塊幹凈石頭上坐下來,彎腰吐得昏天暗地,憋了整晚的淚,趁機流了出來。

莫柱子被嚇了一跳,慌忙上前問道:“少爺,少爺可還好?”

程子安胃裏本翻江倒海般難受,吐掉之後反而好了一些,他擡手擺了擺,又吐了一陣,胃裏半空之後,終於好過了些。

莫柱子看得憂心忡忡,道:“少爺,小的去請大夫給你瞧瞧吧,隔壁村就有個大夫,也不遠,很快就到了。”

程子安呼出口氣,道:“不用了,我沒事,就是吃多了些。柱子。你用土蓋一蓋。”

莫柱子忙跳下身後的田,捧了土將穢物蓋嚴實,抱怨道:“老方真是,一個勁勸少爺吃酒,吃飯。少爺從來沒吃過酒,一下吃這麽多酒,不難受才怪。”

程子安可不是從來沒吃過酒,前世他過的可是醉生夢死的日子,飲遍了世上最美的酒,吃遍了珍饈佳肴。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莫柱子彎腰在溝渠裏洗手,溝渠裏的水清澈,靜靜流淌。

程子安舉目望去,村子的茅草屋,柴扉,泥土院墻,在月色下隱約可見。

雖貧窮,難得安穩。

莫柱子洗完手,在身上隨意擦拭幹,擔心問道:“少爺可舒服了些?”

程子安頭還不時作痛,但他只是搖搖頭,什麽都不想說,也不想解釋。

村子裏的百姓對他感恩戴德,認他做在世父母,這是他們發自肺腑的感恩。

程子安卻很是愧疚,他不配。

日子苦了太久,只要些許的恩惠,他們就很滿足了。

對著他們的滿足,程子安很想哭,他一直強忍著,不讓自己當場痛哭。

對比起他們,他有什麽資格哭?

如他所言那樣,他拿了他們不敢想像的俸祿銀子,這不過是他職責之內,該做的事情罷了。

他破戒吃酒,吃他們的飯菜,能讓他們高興,是他還給他們這些遭受重重苦難,只是勉強活著之人的一丁點溫暖。

莫柱子見程子安坐著不動,他便不再多言,在一旁陪他坐著。

過了不知多久,莫柱子終於忍不住,問道:“少爺,老方他們以後,會變得真正富裕起來嗎?”

程子安側頭看他,淡淡搖了搖頭。

只種地的百姓,靠著地裏刨的那幾顆糧食,永遠不會富裕。

永遠。

莫柱子神色黯淡了下來,程子安笑了下,安慰他道:“要富裕,就讀書,出仕當官。當不了官,做胥吏,就能改換門楣了。”

莫柱子楞了下,怔怔道:“少爺,為何官吏會富裕,百姓永遠受窮?”

程子安幽幽道:“柱子啊,因為官吏有權,有權就有錢,美人,美食,美酒,殺了人都不會被砍頭,可以為所欲為,他們在大周,才能被稱作是人。總不可能人人都做人上人,必須有人在底下承受,拖著上面的人啊,不然的話,誰來供奉他們呢?”

莫柱子想起自己家,若沒有程子安,他們一家永遠看不到希望,日覆一日勞作,為了填飽肚皮,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如今莫家日子過得輕松了些,但莫柱子跟在程子安身後見過世面,知道官員們過的是何種日子,心情更郁悶了,道:“少爺,難道永遠就這樣,平民百姓就永無出頭之日嗎,為何會這樣呢?”

程子安笑笑沒作答。

苦難是司空見慣的常態,幸福方需要尋找緣由。

“走吧,回去歇著,不然老方睡不著,得等著我們。”

莫柱子耷拉著腦袋跟在程子安身後,往老方家走去。

程子安晃悠悠走在前面,不時揉著跳痛的頭。

明早回去府城,他將會更頭疼。

秋收之後,朝廷就該催收稅糧,花樓機尚沒著落。

程子安懷著上墳的心情,坐著騾車回了府城。

到了城門外,程子安望著堅固的城樓,止不住翻白眼罵:“就這麽個破地方,賊都不稀得光顧,還修這麽高的城門。自己也知道害怕,怕受不了欺壓的百姓造反,殺進來砍了這群酒囊飯袋的狗頭啊!”

莫柱子專心趕車,沒能聽清楚身邊程子安的嘀咕,偏頭過去,問道:“少爺,你有什麽吩咐?”

程子安動了動身,懶洋洋道:“專心趕車!”

莫柱子哦了聲,探頭朝前面看去,咦了一聲,道:“今日怎地這麽多人進城,前面好多馬車,都排起了長隊呢,少爺,都是結實的桐木馬車,有錢人!”

程子安聽得發笑,道:“有錢人,難道你還想搶不成?”

莫柱子嘿嘿笑,停下騾車,道:“少爺,小的去看看。”

程子安心裏一動,跟著跳下車,往前面走去。

城門卒現在老實規矩得很,客客氣氣在問京城的人要路引,核對無誤之後,立刻揮手放行。

程子安看到了個眼熟的背影,試探著喊了聲:“方寅?”

前面那人回頭過來,正是方寅驚喜的臉,他笑著回道:“程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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