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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第八十八章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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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無

雨在半夜時分,總算停了。

程子安嗓子嘶啞,累得渾身無力,身上的衣衫濕了又幹,幹了又濕。

勝在年輕,靠在破門邊瞇了一覺,恢覆了大半精神。

雨一停,餘下的小半疲憊,就全部沒了,他奔出門,仰望著漆黑的夜空,恨不得跪下來,給老天爺磕一個頭。

不過眼下情況未定,程子安讓百姓繼續留在道觀裏,等天亮時再回去。

程子安則再次回去河邊,河中的水流照舊奔騰,燈籠靠近了一看,雜物隨著河水漂浮翻滾,渾濁不堪。

河岸上的水,沒過腳踝,蹚著試探了下,底下一團泥漿。

程子安估計,進水的百姓家中,屋中也會留下一層泥漿。

他推開一扇用鏈子別著的大門,燈籠伸進去認真查看,頓時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屋子裏的破板凳都沒怎麽動,水淹得不深。

到了拂曉時分,宮裏的米面糧油來了。

皇恩浩蕩,隨著這份皇恩冒出來的,還有昨夜神龍不見首尾的官員。

政事堂的相爺傾巢而出,六部尚書,彭京兆等,悉數到來。

人太多,地上到處泥濘不堪,程子安就不去湊這份熱鬧,蹲在角落,笑瞇瞇望著眼前的百官。

要是此時天降驚雷,能將大周整個中樞朝廷,劈得煙消雲散。

孫凜直忙前忙後,臉都笑得快裂開了,拿著一小袋面,放在一個老漢手中,道:“聖上仁慈,體恤到百姓的不易,給你們送了米面來。你們可不要忘了聖恩啊!”

老漢接過布袋,連連彎腰,感動得老淚縱橫。

程子安看了一陣,見快到午飯時辰,撫摸著癟下去的肚皮,上車回了皇城,去膳房用飯了。

陳五許久未見程子安,看到他獨自來,忙朝他身後看去,問道:“程郎中,你怎地來了?”

程子安道:“我餓了,就來了。”

陳五訕笑,道:“今日朝中的官員走了大半,說是去城南賑災了。程郎中管著疏浚河道之事,我以為程郎中在城南當差呢。”

程子安道:“有大官們在就夠了。陳五,昨夜你家中可有進水?”

好幾個禦史官員被罰,責令疏浚府前的溝渠。朝臣們機靈得很,京城瞬時動作起來,達官貴人主動,平民百姓被裏正,差役喝令,一起開動,溝渠被清理得連老鼠都會餓死,前所未有的暢通。

陳五心道多虧程子安,頓時對他恭敬了幾分,道:“多得程郎中,昨夜我家中都好好的。”

程子安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負著手進了膳房,程子安見到新鮮的蓮蓬,藕,不客氣點了一通。

拿了朵蓮蓬,程子安坐在膳房石榴樹下的石凳上剝著吃,等著飯菜。

彭廚子剛做好飯菜,程子安聞到清甜的蓮藕,準備起身前去享用,看到許侍中急匆匆到來了。、

許侍中那是聖上跟前第一人,平時隨著聖上一起,在禦膳房用飯。

膳房如何能同禦膳房相比,陳五飛奔上前見禮,熱情無比地道:“許侍中怎地來了,快快請進來坐。”

陳五的臉變得很快,笑迎完許侍中,轉身沖著跟在身後的幫工道:““還不去看茶,拿我平時吃的茶葉來!”

許侍中眼皮都未擡,只朝他擺了擺手,來到石榴樹下,對程子安躬身見禮,笑道:“程郎中,聖上召你前去覲見。”

程子安點點頭,將手上的蓮蓬遞過去,說了聲稍等,進屋將炒好的蓮藕捧在手裏,道:“走吧。”

許侍中看著手裏吃得吃剩下幾顆的蓮蓬,再看程子安邊走邊吃蓮藕的動作,嘴角抽搐了下。

蓮藕脆生生,滋味清甜。程子安吃得哢嚓嚓響,道:“許大叔,這個時節的蓮藕真好吃。你要不要嘗點兒?”

許侍中楞了下,認真打量過去。

程子安以前白皙的俊臉,曬得黢黑,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皺巴巴的官服在身上晃蕩。

程子安從昨日下雨時起,估計都沒能好好用過飯食。

此時聖上已用過了膳,他也已經用過,被傳召前去,還得繼續餓著。

許侍中擺了擺手,道:“我不餓,程郎中先用吧,先少用一些,略微填補填補。等下我給程郎中備些新鮮的吃食。”

程子安忙道:“有勞許大叔了。我快些用完,免得被禦史看到,又得參奏我。”

許侍中笑呵呵道:“只怕沒有禦史敢參奏程郎中了。”

程子安眉毛微動,飛快吃完了一盤藕,餓得發慌的感覺稍微得到了緩解。

到了大殿前,許侍中接過了他手上的筷子碟子,遞給迎上前的小黃門,低聲吩咐了幾句。

小黃門捧著筷碟飛快下去,很快就捧著一盞茶上前,程子安道謝之後,接過茶漱了口,隨著許侍中進了禦書房。

聖上平時會午歇一會,他已經換了身常服,靠在禦椅裏閉目養神。

程子安上前請安,聖上睜開眼睛朝他看來,上下仔仔細細看過,擡手道:“坐吧。”

謝恩之後,程子安退到左下首的椅中坐下,聖上問起了洪水的情形。

程子安據實回稟了,道:“朝中的大人都在,有他們在,臣就先回了衙門。”

聖上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昨日夜裏,好似只有你在。”

程子安豈能不懂聖上的話,既然他心知肚明,自己就無需再多言,道:“回聖上,昨日夜裏,水部的章郎中也在,同臣一並呆到了撤離。後來臣去了道觀,章郎中想同臣一塊前去。夜裏雨大,又黑,章郎中上了年紀,早就累得不行,臣不忍見著他如此辛苦,好說歹說,方將他勸了回去。今朝天還未亮,章郎中又來了。章郎中這份為聖上,為百姓的心,真令臣佩服啊!”

朝中官員眾多,如郎中這等品級的官員,平時無需參加朝會。在聖壽,過年過節的大慶典上,坐得遠離龍椅,難以窺見天顏。

聖上並不清楚章郎中是誰,他聽得詫異,滿意頷首道:“朝中竟然還有這般官員,真是大周之福啊!”

程子安道:“聖上不僅能令天下士子歸心,亦能令天下百姓歸心。無論三教久流,皆稱頌不已。在挖淤泥時,好些受傷,一病不起的民夫們,要掙紮著下床,想要繼續下河道挖淤泥呢。臣當時就在想,他們都病得起了高熱,甚至因著化膿,高熱不退,不得不截斷腿,他們都未曾有一句怨言。要是大周所有的子民,皆能如此般,大周江山,不但能繁榮昌盛,更會萬古流傳吶!”

聖上早已熟悉了程子安直白的溜須拍馬,但他聽起來,照樣順耳得很,臉上不由自主浮起了笑。

程子安趁機道:“聖上,臣以為,不若聖上親自下旨獎賞,昭告世人,只要一心為大周,肯為大周奉獻一份力,聖上都能看到。聖上親自獎勵,何止是祖墳冒青煙,得是燃燒起來的榮幸啊!其他人見了,還不得有樣學樣,全心全意為大周,方不負君恩!”

聖上沈吟了下,笑道:“你這個法子好,去將名冊擬定上來吧。”

受傷病倒的民夫百姓,程子安前去探望過幾家。

只去過一次,他幾乎就不敢再去了。

搭起來的靈堂,飄蕩的白皤,一口薄棺。

天氣炎熱,家人們來不及哀悼,要急匆匆送去安葬。

婦人們無助的眼淚,孩童們天真,懵懂不懂發生了何事,清澈的眼眸,似萬箭穿心。

無論徭役,還是其他民工,他們被征召前來,只有一點點的工錢。

傷亡者,朝廷不管,頂多派醫官前去隨便包紮治理一二。

太醫院的太醫他指派不了,程子安咬牙擠出一筆錢來,在京城請了有名的鐵打損傷大夫駐紮在現場。

在後世感染都棘手,何況眼下。

程子安並不認為自己做了多了不起的事情,身為水部官員,他拿著百姓繳納的俸祿,這是他分類之事。

至於其他的朝臣,他們亦一樣,都不配得到獎賞。

除了這群每日跟泥人一樣,在臟臭的汙泥裏賣命的百姓。

他們才該被銘記!

得了這份獎賞,雖不能挽回他們的性命,驅散他們的病痛。

至少家人,他們以後的日子,應該會好過些。

程子安按耐住心裏的情緒,朗聲道:“臣這就去!”

聖上好似忍不住,終是皺眉道:“你怎地這般黑了?還有你身上這身官服,著實太臟了些。”

程子安擡起衣袖聞了聞,道:“臣還未歸家,這就回去換。聖上請恕罪。”

聖上緩緩道:“去吧去吧,這套官服,也該換一換了。”

程子安明白了些什麽,但他內心無悲無喜,裝作不知,作揖道:“臣遵旨。”

離開禦書房,許侍中將他帶到了偏殿耳房,道:“這裏是我平時歇息之處,程郎中莫要嫌棄。”

耳房收拾得幹幹凈凈,床榻案幾齊備。程子安隨意坐了下來,道:“許大叔,這裏比我家中好多了。”

小黃門提了食盒前來,許侍中親自接過,將碗碟擺在案桌上,道:“程郎中餓了,先吃些吧。”

程子安頓時眼睛一亮,他還沒用過禦膳呢!

案桌上兩葷兩素,程子安嘗了口,新鮮倒新鮮,就是太過寡淡無味,比不過膳房熱氣騰騰出鍋的香。

不過程子安餓了,埋首苦吃,呼嚕嚕將飯菜吃得一幹二凈。

許侍中看得直嘆,道:“哎喲,瞧你這餓得,可真是,你阿爹阿娘要是得知,該多心疼。”

程子安擡頭朝他笑,道:“阿爹阿娘離得遠,他們不知道。有許大叔替我心疼就夠了。”

許侍中聽得笑容滿面,忙將茶水遞上去,道:“你慢些,慢些,別噎著了。”

程子安接過茶杯吃了一口,茶葉香氣撲鼻,回味甘甜。

禦前的茶,比飯菜好吃,程子安將茶一口氣吃完了,將茶杯遞給許侍中,不客氣地道:“許大叔,我還要再來一杯。”

許侍中說好好好,笑呵呵再倒了杯給他。

人與人的交往,客套就失於生疏。

許侍中瞧著四下無人,壓低聲音道:“程郎中,聖上這次估計要賞你呢。”

程子安立刻誇張地笑,同樣小聲道:“嘿嘿,要是我得了獎賞,定要同許大叔慶賀。許大叔,你喜歡甚,直接說,甭客氣。”

許侍中笑道:“我一個無兒無女,斷了根的閹人,要那些身外之物作甚。程郎中,以後我老了,死了,你替我收收屍,讓我不要曝屍荒野就行了。”

程子安盯著許侍中,認真地道:“許大叔,你以後要是老了,出宮頤養天年,我要是在,定會看顧你到老。至於身後事,許大叔不忌諱,我也就不忌諱,還是那句話,我在的話,都包在我身上。”

許侍中能成為聖上的貼身內侍,識人看人的本領,朝中的一品大臣,都不一定能與他相比。

程子安聰慧至極,卻又如稚子般赤誠。

許侍中在朝臣身上,從未見到過,他亦不會懷疑,程子安的真誠。

程子安用完飯,再吃了杯茶緩了緩,道:“許大叔,我得離開了,不能耽誤了你的差使。”

聖上午歇時辰短,等下就得起身。許侍中不敢耽擱,將他送出門。

程子安離開皇宮,回了家痛快洗漱過,換了身幹凈的衣衫,坐在書桌前,一筆一劃,仔仔細細,流利地寫下了那些姓名。

等到墨汁幹了,程子安收起來,倒在床上昏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已是翌日起身的時辰。

用過早飯,程子安前去了皇城當差,今日沒大朝會,他前去了禦書房覲見,將昨日寫下的名冊,呈了上前。

聖上拿起來看了,道:“我會著令禮部前去獎賞。至於你,這次差使當得好,以後得繼續。去吏部吧,我已經傳了旨意下去。”

程子安謝恩退下,前去了吏部,明九施二等,一並等在了那裏,沖著他擠眼笑。

吏部的官員動作很快,程子安很快回到了水部。

明九他們幾人,如狗腿子打手一樣,奉著程子安回到了水部,來到了侍郎的值房門前。

彭虞扯著嗓子喊:“程侍郎到了,爾等下官,還不前來拜見!”

大值房裏的幾人紛紛走了出來,神色各異,朝著程子安恭敬見禮。

程子安回禮,對彭虞擺手,咳了咳道:“矜持,要矜持。”

孫凜直臉色青白,癱坐在了案桌後的椅子裏。

他被聖上罷官,程子安升為了水部侍郎。

程子安施施然走進屋,囂張笑道:“哎呀,總算在水部有座位了!這座位,還不錯,不錯!”:,n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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