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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第四十四章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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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無

午後天氣晴好,過年都悠閑,程子安大致估計了下,村裏家家戶戶基本都來了人,男女老少皆有。

“勞駕大家分成兩邊站著,男女分開。”程子安笑著拱手作揖下去。

眾人雖說不解,到底好奇,還是互相推搡說笑著,男女分成了兩邊站好。

程子安不斷拱手道謝,分別對男女雙方發問:“你們可同意莫草兒招上門夫婿?同意者不動,不同意者站到左手邊去。”

經過了一翻擾攘,男女再次分別站好。

程子安飛快數了下,近八成的男人與近六成的女人出列,表示反對。

反對的男女中,程子安觀其神色,肯定有人是隨大流。反之,留下來表示支持的人中,也有神色茫然,明顯還懵裏懵懂之人。

從總體的比例來看,結果很不樂觀。

不過讓人感到欣慰的一點則是,女人對此事的支持,要高過男人。

聞山長與程箴在旁邊端看著,兩人都不清楚程子安接下來的動作,只看支持與反對的人數,皆感到了絲絲的沈重。

程子安哂笑,他們所有人的反應,他早就有所預料。

既得利益者與制定規則者,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留下來的婦人中,大多是年輕的婦人,還有些未出嫁的姑娘。站出來反對的婦人中,基本上都是老婦人,做了婆婆,太婆,家中兒孫已經娶妻。

權貴在頂層,底下的窮苦男人,還有比他們身份更低微的人,那就是他們的妻子女兒。

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她們地位勉強升了一級。兒媳婦孫媳婦,乃至“潑出去的水”的女兒與孫女,就是她們這群小魚能吃的小蝦米。

程子安朗聲問反對的人:“你們反對莫草兒招婿,可是以下幾個緣由:一是兄弟怕姐妹分走家產,二是男子感到面子受損,以後娶不到妻?是舍不得將兒子送出去做上門女婿,婆婆沒法讓兒媳婦立規矩?”

個問題尖銳而不留情面,眾人瞬間安靜下來,很多人面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程子安知道他們的答案會五花八門,所以並沒有詢問他們的看法,而是直接拋出了幾個問題。

他亦深知他們最後會拿各種話來搪塞掩飾,畢竟,真相實在難看。

除了滾刀肉潑皮無賴,是人都會要點面子。

果然,平時村中頗有威望的齊老太爺站了出來,他倒狡猾,不正面回答程子安的問題,而是扯著大旗講起了大義。

“老祖宗千百年規矩皆如此,男婚女嫁。男子娶妻,女子嫁人,當相夫教子,孝順公婆。程少爺,老頭子就不懂了,你是讀書人,難道學堂裏先生沒教過這些?”

程子安很是謙遜,一直微微彎腰聆聽,然後先誇讚了齊老太爺一句:“齊老太爺高壽,見多識廣,哪怕我讀了書,也不敢與你相比。”

齊老太爺見程子安恭恭敬敬,掩飾不住的得意,義正言辭地道:“程少爺,你還年輕,老兒就倚老賣老多說幾句。莫草兒是個好姑娘,一家有女千家求,她何苦要招婿,惹得一身埋怨。”

程子安並不出言辯解,微笑著說齊老太爺高見,轉而問其他支持的婦人與姑娘。

“我不清楚嫁人會如何,也著實不懂,此事沒我說話的份。你們中有人已經嫁了人,或者以後會嫁人,還是由你們來回答妥當。”

婦人與姑娘們神色遲疑,彼此面面相覷,一時間無人做聲。

反對的男人們,有人懊惱,有人憤怒,有人更是眼神威脅,狠狠盯了過來。

程箴看不下去了,沈著臉就要說話。

聞山長拉住了他,搖了搖頭:“且稍安勿躁。”

程箴頓了頓,到底忍住了。

程子安沈著從容,也不催,安靜等待。

終於,村裏平常最潑辣的羅娘子,她不服輸地剜了男人們一眼,大聲道:“嫁人,誰想要嫁人!嫁人能有什麽好處,死男人不中用,還不如自己過日子自在。”

羅娘子嫁給了韓大山,兩人成親十餘年,韓大山前兩年生病去世了,留下了一對十餘歲的兒女。如今她種地養蠶,辛辛苦苦拉扯兒女倆長大。

“我這輩子沒盼頭了,可舍不得女兒再嫁出去吃苦受罪。我辛辛苦苦積攢的一點家產,分給女兒還是兒子,就是官老爺都管不著。誰敢來管閑事,看我不與他拼命!我呸!韓大山死了以後,地裏的活沒見有人搭把手,家裏沒米糧的時候,沒見有人施舍幾顆。我姑娘是要嫁出去,還是招婿,有人倒想管了,真真是不要臉!”

辛老太爺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了,黑著臉道:“婦道人家懂得甚,姑娘家嫁人乃是天經地義。羅娘子,你休得胡說八道!”

羅娘子冷冷道:“我是婦道人家不懂,天經地義,這天地究竟是誰,總得要講道理才是。””

有人道:“那可是聖人言!說了你也不懂。”

羅娘子鄙夷地道:“何麻子,你鬥大的字都識一個,我好歹能寫自己的名字。你開口閉口聖人言,真是不害臊!”

周圍的人哄笑起來,何麻子又氣又羞,臉一陣紅一陣白。

何麻子的娘子看不下去了,不服輸罵道:“姓羅的,你認得幾個字就了不起了,還不照樣是個泥腿子,沒了男人的寡婦!”

羅娘子淬了一口,眉毛一豎,叉腰罵回去:“沈阿花,你有男人,還不如我死了男人過得自在!你嫁進何家,成日做牛做馬,當年何家老娘在的時候,連你稀粥裏幾粒米都要數清楚,餓著肚子下地幹活不算,生了個女兒,被嫌棄是賠錢貨,連只雞蛋都不給你吃。你也是女人,是賠錢貨,你前後哭了多少次,何家老娘沒了還不到一年呢,你莫非都忘光了,真是個賤骨頭,記吃不記打!”

婦人嫁人後受到婆婆磋磨的不少,尤其是生了女兒,不受待見者比比皆是。想起當年的苦楚,她們神色黯淡下來,有婦人更是紅了眼。

反對的婦人中,有好幾人猶豫著,往支持的婦人姑娘中走了過來。

這時,支持的男人中有人上前一步,大聲道:“我沒讀過什麽書,不懂得什麽大道理。兒子閨女都是我的親生骨肉,我舍不得閨女嫁出去。”

其他支持的婦人與姑娘先前沒做聲,這時壯起膽子,紛紛道:“在娘家做姑娘萬般好,嫁人之後反倒吃苦受罪,傻子才要嫁出去。”

“女人能嫁出去,男人為何不能嫁進來?”

反對的人中,有人跳腳怒斥,有人不屑鄙夷。

“孫春桃,你給老子閉嘴,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

“婦人之言!”

“反了,反了,祖宗規矩都要被你們這群人敗壞了!”

程子安全神貫註關註著眼前的局面,見他們幾方吵得越來越烈,他氣沈丹田,用力喊道:“各位先別吵!”

尚未到變聲期的孩童,聲音穿透力強。尤其程子安站得高,底下吵得不可開交的人,被他的聲音蓋過,朝他看了過來。

都怪程子安,他弄出這番大陣仗,害得他們家人起了紛爭。

程子安迎著他們的憤憤,只當沒看見,撓撓頭,煩惱無比地道:“哎喲,大過年的,以和為貴,以和為貴。我們清水村的人向來團結,要是今天的事傳出去,還不得惹外人笑話。”

外村閑言碎語不斷,有人附和道:“是啊,外面好多村都在笑話我們,說我們壞了祖宗規矩。”

“都怪莫二牛,讓我們全村都跟著被說閑話。”

程子安忽略了他們的不滿,同樣忽略了他們口口聲聲的祖宗,規矩。

世俗規矩這種事,他能避開,則避開。

一是講不清楚,二是費盡心思,還不一定能討得了好,不值得。

“其實呢,莫草兒招婿,不過是莫二叔疼愛女兒,兒女畢竟都是心頭肉,辛辛苦苦養大了,哪舍得讓女兒離開。其他村裏的人吧,疼女兒的有,肯定比不上我們的村。他們笑話我們,才真正好沒道理。我們連女兒都疼了,要是娶了兒媳婦進門,還不得當做女兒般疼愛,哪舍得磋磨兒媳婦,各位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涉及到了臉面,他們感到程子安的話,簡直說到了他們的心坎上,接連跟著說是。

“我們家從不折騰兒媳婦,他們那些人嘴碎得很,成日東家長西家短,到處搬弄是非。”

“兒女都是自己的骨肉,我們兒女都疼!”

程子安道:“再說了,草兒姐姐招婿,各家的姑娘嫁人,彼此都不相幹,由你們自行商議,官府都沒規定呢,誰也管不著。外村那些人,更加管不著了,對吧?”

“對啊對啊,官府只管到了年紀有沒有成親,可不管你是嫁人,還是招婿。”

“各家有各家的情況,自己家那攤子事都管不好,還有空盯著別人家。我看吶,外村的那些人,見不得人好,是故意傳謠言,想要破壞我們村子的名聲。”

程子安振臂疾呼:“我們清水村要團結起來,不要讓外人看了笑話去!我們清水村的人都善良,兒女一樣疼愛,誰家招婿嫁女,外村人管不著!”

在程子安的鼓動下,大家逐漸變得激奮,大聲跟著他呼喊。

程箴怔怔望著眼前的情形,半晌都沒能晃過神。

怎地形勢突然就變了?

莫草兒招婿的事情呢?

莫草兒一家同樣看上去呆楞楞,在大家的高聲議論中,不知所措。

聞山長凝神思索,呼喊聲太大,他腦子被吵得嗡嗡響,始終理不出個頭緒。

程子安見情形差不多了,他雙手在身前猛然揮舞,有人看到了他的動作,忙叫身邊的人小聲些。

聲音逐漸停了,程子安笑著拱手,聲情並茂地道:“我生在清水村,長在清水村,因為有你們這群開明心善的鄉鄰,我一輩子都會以此為豪。聞山長來了,他是大儒,一字千金難求。”

他看向聞山長,笑瞇瞇拱手作揖:“老師,勞煩你給我們村的祠堂,寫快匾額如何?”

祠堂?大家聽得莫名其妙,面面相覷。

清水村乃是雜姓聚居,哪來的祠堂?

程子安笑道:“阿爹打算出些銀子,在村北面那塊空地處,修建一座和善堂。”

村北面靠近河邊的地長滿了荊棘,石子多,一直荒廢在那裏。

程子安與程箴提過此事,村裏人出人力幫忙,修兩間祠堂,只需要些木料與磚瓦,不過七八兩銀子就能修得很好。

程子安從辛寄年那裏賺到的銀子全部拿了出來,這座祠堂,實際是他出的錢。

程箴道:“和善堂並非程家的宗族祠堂,更不屬於某家某姓。這座祠堂,裏面不敬祖先牌位,只敬天地善心。以後村裏人議事,能有一個可以遮風擋雨之地。我程箴在此許諾,只要我程家在,祠堂由程家修繕,每年再拿出十兩銀,誰家遭了大災,遇了急癥,可以從中支取一兩銀子,幫著救救急。雖說杯水車薪,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誰都不願意遇到事,可萬一呢?生急癥,房屋著了火,誰敢拍著胸脯保證不出意外。

能白得一筆錢,何樂而不為。

大家聽得喜上眉梢,紛紛誇讚程箴高義。

程箴繼續道:“誰家招上門女婿,和善堂會拿出一兩銀,當做賀禮。”

招上門女婿才有一兩賀禮,孫壯想到自己的兒子女兒,眼珠子一轉,大聲道:“程老爺,要是娶兒媳,難道就沒賀禮了?”

程箴笑道:“村裏的喜事多,要是娶兒媳婦也要出一兩賀禮,和善堂真拿不出那麽多錢啊。”

這倒也是,村裏的半大小子如雨後的青草,一茬茬長大,光一年隨禮下來,就要一大筆銀子。

雖舍不得一兩銀子,但與娶媳婦來說,兩相比較之下,孰輕孰重,大家各自心裏有算計。

聞山長苦苦思索到現在,終於理清了程子安的做法。

程子安從不出言否認他們的看法,未曾直言指使,要他們如何行事。

最令聞山長稱妙的是,程子安先是給村裏的人戴高帽,誇讚他們疼愛兒女,善良。

接下來,程子安話鋒一轉,將矛頭全部對準了外面,都怪他們汙蔑了清水村。

村民當然會維護自己的村子,矛盾瞬間轉移。

到最後,程子安拿出了和善堂,程箴再次提到招婿上門。

聞山長驚訝發現,他們竟然沒一人再反對,而是將心思轉向了一兩銀子。

人心啊!

聞山長只感到心頭萬千滋味,眼神從盤腿坐在案桌上的程子安身上掠過。他身邊圍著一群孩童,正在嘀咕說笑,與他們分食一塊糖。

全然不見先前帶領村民呼喊時,一呼百諾的領頭模樣,回到了他這個年紀的淘氣。

程箴在招呼莫草兒分春牌,聞山長眼神從程子安身上收回,笑道:“清水村的百姓仁義,老朽深感佩服。不如,要是大家不嫌棄,我再寫些春聯,勞煩草兒姑娘,將春聯送到各家去。”

能得到聞山長筆墨,他們都舍不得張貼,哪敢嫌棄,高興得連連作揖道謝。

“草兒,你給我一份春牌。聞山長的春聯,還得勞煩你記在心上,別忘了我家。”

大家笑著與莫草兒莫花兒打招呼,上前領春牌。

莫草兒明白聞山長將這件事交給她,是在暗中替她撐腰打氣。

從出生到現在,莫草兒從來沒這般被看中過,她心頭滾燙,眼睛閃亮無比,脆生生答應了。

莫花兒亦如此,不見了先前的厲害,臉上堆滿了笑,嘴裏甜得很,脆生生喊著叔伯嬸娘,手腳麻利幫著忙。

程箴陪著幾個年長的老人說了一會話,交待了莫草兒他們幾句後,叫上與孩童們玩耍的程子安,陪著聞山長回家。

聞山長負著手走在最前,與落後一步的程箴說著話。他好似沒聽到身後程子安的動靜,轉身回頭過去。

程子安站在路邊一顆柿子樹下,仰頭望著光禿禿枝丫上紅艷艷的柿子。

“真是嘴饞,柿子早就被鳥兒鑿空了。”聞山長笑著道。

程子安跑上前,笑道:“先前我吃了韓五郎給我的柿子,他說是從山上樹上摘到的,真是甜呢。”

聞山長問道:“韓五郎,可是那個韓大山的兒子?”

程子安點頭,“對,韓大山去世兩年了,他阿娘就是厲害的羅娘子。”

聞山長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先前為何會不留情面,問他們如此尖銳的問題?”

程子安垂下眼眸,平靜地道:“這些問題,並非問他們,而是說給其他的婦人姑娘們聽。”

聞山長與程箴都楞了楞。

從頭到尾,程子安就沒妄想過,能得到村裏面所有人的同意。

他讓他們選擇反對或者讚成,是為了從數據看出真實狀況。

和善堂亦並非為了議事所用,他以後要是有了更多的錢,打算擴張成真正的善堂,能收留無家可歸之人。

眼下的和善堂,主要作用,乃是一種提醒與鼓勵。

提醒他們所有人,要心懷善意。以及,她們能看到,和善堂矗立在那裏,就是對她們無形的庇護。

程子安淡淡道:“撬開一道縫隙,留下一線亮光,總有人會追隨光明。”

程箴陷入了沈思,聞山長胸口被堵著,激蕩難言。

為何而讀書?

是為了正義真理代代相傳。

聞山長沈寂多年,看似灑脫,實則經常抑郁寡歡,難以開懷。

他的心胸,竟不如年紀輕輕的程子安也!

聞山長斟酌了下,道:“明州府發生了些變動,在這裏不方便,我們快些回屋去說。”:,n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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