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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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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寧苡印象中的男子都像他父親一樣,專.制,粗暴,凡事都愛訴諸武力。

無法忍受的母親殺了他,她自己也鋃鐺入獄。

那時候她還很小,什麽都記不清,但父親鮮血湧出時,她看到母親長年暗淡無光的眼睛,像火焰一樣燃燒起來。

後來,當她懵懂地被帶往福利院,遭男孩子欺淩的時候,她腦海中浮現出那雙美麗的眼睛。

於是寧苡接過母親送她的武器。

她當時很小,但是又瘋又狠,眼神明亮不要命的樣子讓人心生忌憚,但也讓她吃了不少苦頭。

後來她長大一點之後,那些與她有過節的男孩子一個個離開,她的生活也變得平靜許多。

但她對另一個性別的人從此沒了好印象。

她生得好看,被收養之後去學校的時候,也有過被男孩子告白的經歷。

那人是他們班的班草,家境不錯,對自己很自信,用一種“我這麽優秀,即便是你這樣的冷美人,我也能手到擒來”的姿態,在她面前侃侃而談。

她只覺得他有病,冷淡地拒絕之後揚長而去。

周圍有圍觀群眾,此事很快就傳開。

那人不信邪,對她糾纏不休,而寧苡穩如磐石紋絲不動,最後他惱羞成怒。

他讓一個女同學將她騙到家中,在水裏下了藥,鎖住門妄圖“生米煮成熟飯”。

寧苡看到他最醜陋不堪的模樣。

若非那時宗昧及時趕到,寧苡想,她會把他殺了。

緋色花粉落下的時候,她又回憶起那時的感覺。

這讓她很不愉快,並本能地忌憚身邊的陸煥。

她信任他,可信任之外,又總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覺得,他也會像她的父親和聲稱喜歡她的人一樣,變成被欲望支配的野獸。

可他沒有,讓她安心,意外,又想感嘆。

起初陸煥在她心中不過是個無意義的象征。她來到這裏幫助的是主角,主角是任何人都行。

換一個人,寧苡照樣會在火隕重箭下用身軀護住他,也一樣會用搏命的打法將白櫟送上西天。

她起初不想化作人形,便是不想與他有太多交流。

但是後來寄身月華樹種,在他庭中慢慢長大的時候,月色之下,他的神情太溫柔。

她發現陸煥很不一樣。

不論弱小還是強大,在她這裏,他始終無害。

原本她總覺得談戀愛的人都是傻子,而今看來,她興許也要中招了。

寧苡已經醒了很久,她閉著眼睛,嗅到他衣袍上的輕響,軟綿懶倦不想動。

她幾乎快要再度睡過去,直到眼前又一次跳出那個任務。

【封魔幔異動,尋找破解之法。】

寧苡:“我只是一只小貓咪,不知道怎麽破解。”

自從看了陸煥的過去之後,她對這個小世界一點好感也沒有。

她覺得只要陸煥能順利飛升,大魔出世世界毀滅也沒什麽。

封魔幔上覆有萬名修士織成的封魔網,若其有異動,此間的修士一定會最先感覺到,大魔若出最先危及的是他們自己,所以他們一定會想辦法。

所以封魔幔的異動自然有人察覺和處理,輪不到寧苡身先士卒。

而若是那麽多修士都壓不下這異動,寧苡覺得自己也束手無策。

所以,她覺得當下最要緊的,是讓陸煥好好修煉,早點升仙。

他在歡情樹下入了定,寧苡沒有打擾他,走到一邊將那條宛若玉石的手臂撿起來,埋入一盆花中給那花當了花肥。

系統:“穆寒將自己獻祭給魔,若是此刻在青陽關的修士擋不住他,他定會來找陸煥。你當真什麽都不做?”

寧苡心頭一跳,“你怎麽不早說。”

系統沈默不語。

寧苡又道:“可若是那麽多修士都攔不住他,說明他已經十分強大,我這身軀又不是什麽神通廣大的大妖,我能做什麽?”

系統沈默一會兒,輕輕地說,“你來皇都宮內的禦書房,找一幅山河社稷圖。”

寧苡回頭看陸煥一眼。

系統:“他快要突破境界了,你最好不要打擾他。此番入定他花費的時間少則幾月多則幾年,若順利的話,你能在他破境之前回來。”

於是寧苡留下一張字條,往皇都去了。

她順利地鉆進禦書房,看到墻上掛著的那幅山河社稷圖。

而後,她的耳邊似有人輕笑一聲。

隨即,她的軀體乃至神魂都變得僵冷不受控。

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被人擺弄的木偶,身體不受控地飄起來,飄入那山河社稷圖中。

與此同時,她耳邊一聲輕響。

【調查三百年前玉珩仙門生變的真相,進度:100%】

【任務完成,獎勵20000積分。】

寧苡忽然想起,這蒼靈貓,是個從深淵裏出來的魔物。

它跟在燕辛身邊,成為他的靈寵,本來就有蹊蹺之處。

穆寒奪舍的功法和只有魔域中才生長的那些害人的毒物,不可能憑空到他手中。

在其中發揮作用的,恐怕就是這只並不起眼的蒼靈貓。

這只蒼靈貓在燕辛戰死之後重回魔淵,而後,在陸煥走向封魔幔的時候恰巧出現在他身邊,理所當然地被系統選中,成為她借用的軀殼。

她在此前從未想過,這是那只魔故意的安排。

實際上,即便他如今不再偽裝,忽然現身,寧苡仍然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麽。

魔的心情似乎很好,在她耳邊為她解惑,“你難道不想知道,在你腦中講話,被你稱作系統的那個東西,究竟藏身於何處?”

寧苡思維遲鈍,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一直以為,系統沒有實體,不需要藏身。

可隨即,一道熟悉的聲音在她落入秘境時響起——

“竟然將人稱作東西,真是不禮貌。”

一具白色的龍骨沈在如長卷般的金色河流中,皎玉般的白骨上,坐著一個不修邊幅的墨衣少年,他拿著一支蘸水的毛筆,反手將其插入烏黑的發間。

“宿主,初次見面,我是太子長明,也叫白寒暄。”他跳下來,踩在河岸邊的細沙上,墨發輕揚,“你帶來了一個不太友好的客人。”

寧苡心力交瘁,蹲在一邊抱住自己過載的頭,“他冒充你。”

白寒暄便不驚不忙地看向那團魔影,“魔頭,有何貴幹?”

“勞煩你幫我找一個人。”那團沒有形狀的魔彬彬有禮。

“若大昶覆滅,我亦會消亡。”白寒暄說,“所以我寫了一個國泰民安的劇本,但原本安排好的故事,卻被你攪得一團亂。”

“你覺得我會乖乖幫你找人?”他睨他一眼。

“若我現在就讓你消亡呢?”魔氣洶湧濃重幾分。

“這裏是龍骨秘境,是龍祖留給白氏的樂園。換句話說,這裏是我的地盤。”白寒暄說,“你真的以為這點微弱的魔氣可以奈何我?”

秘境中起了風,他身後河浪翻湧。

“那你要如何才肯幫忙呢?”魔說。

“很簡單。”白寒暄說,“將她送回陸煥身邊,而你回到封魔幔中安安分分地待著,什麽都不要做。”

“若你配合,當我積攢足夠多的力量之後,會幫你找到她。”

“好。”魔說,“希望你不要忘記,讓大昶覆滅,於我而言,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你是在提醒我,我與你有仇嗎?魔頭。”白寒暄瞟他一眼。

“不,與你有仇的是那個宗氏的後人。”魔說,“你如今不也在善待他?”

“不過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大昶三百年前合該有一場災禍。”

白寒暄不語,與他默然對峙,氣氛變得有點劍拔弩張起來。

忽然,雲層微散,有一個白衣之人自天邊落下來。

寧苡一瞧見,就立刻朝他迎過去。

白寒暄“咦”了一聲,“你這魔頭是靠著宿主與我的聯系找到這裏,這小陸煥怎麽也發現了這處?”

“你沒發現嗎?”魔的聲音意味不明,“他們已是道侶,有這世上最親密的聯系,那宗氏後人能找到她,並不奇怪。”

隨即,他又感嘆一聲,“人與人的際遇當真不同,同樣都不是此世之人,偏我遇到了一個涼薄冷性沒有心的。”

“如何,魔頭。”白寒暄回首,“如今我們二對一,你可沒有勝算。”

“哦?”魔輕笑一聲,“你如何能確定,這個宗氏的小輩會站在你那一邊?”

說完,他手指一勾,遠處的寧苡忽然向他倒飛過來。

他握住寧苡的天靈蓋,愉悅道,“現在,我有人質了。”

被提溜起來的寧苡:“……”

白寒暄也笑,“我能立刻讓這位人質消失。”

寧苡:“……”

她雖然由於太過弱雞被抓住了,但是並不想被斷開連接。

情急之下,她進了系統商城,心想,我手握大把積分,不信當下找不到破局之法。

很快,有一個商品吸引了寧苡的目光。

那商品名喚“請仙”,類似召喚之術,可以跨越時間和空間的間隙,召來一位助陣之上仙。

聽上去很牛批,但是價格貴的離譜,幾乎要掏空寧苡的家底。

她心中天人交戰,正猶豫不決,忽而聽到陸煥的聲音。

“不要。”他輕輕地,用幾近崩潰的聲音說,“還我。”

寧苡心臟一顫,薄唇抿平,指尖重重地按下去。

秘境中的風更大了。

河岸邊的白沙盤旋聚起,凝成一個少女的模樣。

她的眉眼漸漸清晰時,寧苡心中生出幾分微妙的熟悉感,但她還沒弄清這熟悉感的根源,就被人重重地捏緊了腦殼。

這魔的反應比她大得多,寧苡覺得他這是想撕票。

好在她花了巨額積分請來的幫手還算有點用處,一道白沙凝刃,削斷那魔攥著她的手,緊接著,那沙化作一道白綾,攬著寧苡的腰將她拉到近前。

她聽到少女的輕嘆,是無比熟悉的音色,可聽起來,卻又那麽陌生。

“你怎麽也被卷進來了。”

寧苡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僵硬地扭頭看她。

凝沙雕出一張她分外熟悉的臉。

是宗昧。

她昏迷不醒的時候才不過十七歲,可如今卻仿佛已經經歷了無比厚重的年月。

“為了給你掙醫藥費。”寧苡聽到自己用毫無波瀾的聲音沒有感情地答,“不過掙來的積分剛才全花給你了。”

自從宗昧的父母出車禍死亡後,二人相依為命的那段時間,大多數時候,是寧苡在保護溫室中的她。

而如今不過一錯眼的功夫,這朵嬌弱的小花竟偷偷長成了能為她遮擋風雨的樹。

宗昧含著顫音低低地輕笑了一下,用流沙的身子抱住她,“小苡,回家太難了。”

“真好啊,還能再見到你。”她半闔著眼睛,下巴靠在她的肩頭,“我原以為,我已經快要忘記你的模樣了。”

寧苡沒說話。

她想,她大概在她不知道的世界裏,經歷了許多。

“真是稀奇。”那只被搶了人質的魔盯著她,興奮難抑又滿含嘲弄,“你居然也會露出這種模樣。”

一句話將宗昧的註意力引到他身上之後,他含著冷冷的笑意說:“好久不見,我一直都想親手殺了你。”

“不過,如今看來,殺了這個羸弱的小妖,似乎更能讓你痛苦萬分。”他充滿惡意的語氣中含著躍躍欲試的興奮。

宗昧的氣質瞬間變了,她尖銳的像是一把霜刀,將寧苡護在身後,一擡手就是淩冽的殺招。

魔被打的潰散,而後又重聚。

他輕嘆,“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對我毫不留情。”

他雙眸猩紅,周身黑氣忽然暴漲,朝宗昧洶湧而來。

細沙凝成的輕綾將寧苡送到一邊,而後,白沙凝成的少女默然靜立,像一尊神女像一樣被黑氣吞噬包裹。

良久之後,那黑煙消散,少女頭顱以下悉數潰散。

寧苡上前去看,宗昧卻忽然睜開雙眼,“別過來!”

一縷黑氣從她眉心逸散出來,倏地沒進寧苡的額心,取出一個小小的光團。

那光團被那縷狡猾的黑氣卷著,藏入細沙之中。

宗昧想開口說話,卻忽而潰散成一團散亂的沙。

白沙緩緩落下,聚成四個淺淺的字:

“不用擔心。”

寧苡蹲在那四個字面前看了很久,無奈地嘆一口氣。

“小龍人。”她抓起一點細沙,怔怔地看著細碎的光芒在指間流逝,開口問,“你知道她為什麽回不了家嗎?”

“興許是因為,她原本壽命就已盡,想要由死覆生,自然艱難。”白寒暄說。

就如同他,當年在混亂之中被顧逸送入禦書房,持玉璽以凡人之身入秘境,卻發現庇佑大昶千年的龍祖早化為白骨,他找不到神明來相助。

於是,他在瀕死之時,接觸到另一層神秘的空間後,選擇奉獻自己的靈魂,成為與大昶休戚相關的偽神。

他還是個凡人的時候很喜歡看話本。

於是他提筆寫了一個幼稚的故事。

他沒能拯救自己的國家,所以他希望有一個橫空出世的,被神明眷顧的少年來完成這一切。

起初他將故事寫的很簡單,不知名的少年輕而易舉地就會做成一切。

但是主神總說行不通,於是他添添改改,增加了許多細枝末節。

他寫那少年身負神奇的血脈,寫他能輕而易舉得到女子的喜愛,還故意安排許多人虧欠他,讓他能順理成章地覆仇掠奪,迅速地成長起來。

可這是一個脫離現實的話本,當它成為規則落入世間的時候,天道只能用現有的棋子來安排這一切。

於是,符合那救世主角大部分特點的,於冰原中沈睡的陸煥被選中了。

由於這不是一個從無到有捏出的話本世界,每個被選中的角色都有自己的意志,世界也有原本的格局,所以想要一切都按照他所寫的劇本那樣發展,並不容易。

於是,他通過主神空間,找來一個幹預這一切的人。

主神空間配給寧苡的面板會收集世界的數據,遵循劇本的走向,計算出她最需要做的事,進而發布任務。

而白寒暄,大多數時候只是個看客,無聊久了便冒充系統與宿主說幾句話,還經常面臨“信號不好”的困擾。

他那沒有邏輯的,不切合實際的劇本很快就出了問題。

寧苡將劇情自崩壞的邊緣拉回好幾次,可最後,陸煥的身份出了大問題。

宗邪的記憶在他身上覆蘇,金鑾殿中妖鬼的力量匯於他身的時候,系統一頭撞上一個無法解決的大bug。

主角和反派是一個人。

它試圖分析,然後分析失敗,卡死了。

終於,劇本崩盤了。

寧苡受到重創,被彈出養傷,而白寒暄生無可戀地咬著毛筆,對著自己寫下的長卷焦頭爛額,試圖從這崩的媽都不認識的劇情裏找出一點餘地。

最後,他在隔壁寫救贖文的小姐姐那裏得到靈感,仔細地分析了一下陸煥的生平,然後在他萬念俱灰想要滅世的千鈞一發之際,改好劇本將寧苡送到他懷裏。

終於,在偷偷賣掉宿主之後,世界短暫地和平了下來。

他的劇本從逆襲流變成了甜寵流,打算讓主角通過談戀愛來拯救世界。

當然,這一切,寧苡半點都不知情。

自從宗昧在她眼前出現後,她就再沒心思想別的事情了。

宗昧確實體弱多病,因為生來心臟就有問題,所以註定會在很年輕的時候死去。

而她一直沒有真正斷絕生息,興許就是因為,她的靈魂還在遙遠的世界中,掙紮著生存。

除了宗昧,孑然一身的寧苡沒有任何牽掛。而宗昧也一樣。

她舍不下現世,其實就是舍不得拋棄她。

寧苡又嘆一口氣,“她要怎麽樣才會醒來呢?”

“賺積分。”白寒暄說,“賺很多很多積分,那是個非常大的數字。很少有人能夠成功,因為許多人對回去的執念並沒有那麽深重。”

“甚至,他們在另外的世界,過得比原本開心得多。”

寧苡想,可是剛才見到她的時候,她好像並不快樂。

“我剛才的那幾萬積分,是不是到了她手中呢?”寧苡問。

“只有一半。”白寒暄說。

“那也很好了。”寧苡呼出一口氣站起身,對賺錢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她一回頭,看到陸煥用一種很遙遠的,有些無助的目光看著她。

微微蹙眉,寧苡擡手摁了摁額角,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

她想了一會兒,卻什麽都沒想起來。

白寒暄把寧苡送出秘境之後,陸煥在此留了一會兒。

他知道陸煥有許多問題,也知道,此時坦誠最有益。

他將關於彼此的一切娓娓道來,最後說:“你原本興許有兩個選擇,可現在卻只剩一個。”

“若宿主喜歡上你,並忘記了她那位朋友,或許她會在任務徹底完成之前,一直留在這裏。”

“可是現在,她被那小氣的魔取走了一段記憶,並且似乎已經下定決心,要賺取很多積分。”

“所以,她不可能在任務停滯的時候,一直留在這裏。”白寒暄看著他,“故而,你如今只剩一條路。”

龍骨在日光下泛出玉白的光芒,奔流不息的金色河流旁,陸煥站在茫茫細沙之上,輕輕擡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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