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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章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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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淺笑,手掌直立斜砍在陸千涼手肘下一寸的位置。酥麻感霎時傳來,松手的瞬間,高九歌也像是一只騰空的紙鳶,跌落了下去。

“不……”

呼嘯前行的馬車將陸千涼的聲音拉的老長,也將她與高九歌之間的距離拉的老長。

一人車上,一人車下,一人生,一人死。

殘破的車廂就好似分割在二人之間的生與死的鴻溝,無情的宣判著高九歌的生死。素色衣裳在夜幕之中飄飛,以自己單薄的身子,為她撐起一片天空,舍己之身換來她的生。

這世間生離死別之事何其之多?佛詰曾說,人生在世,一念謂之生,一念謂之死。一念謂之離,一念謂之留。生與死都是一種繼續下去的方式,只是早與晚罷了,沒有誰能夠幸免。

只是那死去的人,自此早登極樂,不知世事。

而活下去的人,要帶著同班的期冀和記憶一個人孤零零的活下去,這才是對同行之人最嚴厲的懲罰啊。

黑衣的殺手像是撲火的飛蛾,舍棄了疾行的馬車盡數撲向高九歌,失了劍的武者,又怎能稱之為武者?

陸千涼突然怨恨這一夜明亮的月光,若不是這澄澈透亮照亮十裏的月光,她便不會看到高九歌素袍上暈透的鮮血。若不是澄澈的月光,她也不會看到,他拼著自己受傷,拖住追向她的殺手是目光中的坦蕩。

那目光,像是穿越了時間與空間,穿越了萬水千山,落在她的身上……

恍然間,又是那年,隨父親與族中長老前來折劍山莊求娶她的九黎少主。個子不高,腰佩長劍,一身黑袍。

雪白的脖頸高昂著,一雙未張開的桃花眼斜瞇著望向身量與他差不多的陸千涼,語氣之中似是帶著不屑:“陸少莊主,我是來求娶你的。”

“想得美!”

沒有殺手追上來,當世第一殺手,就算手中無劍,也並非束手待斃的羔羊。

陸千涼不知道高九歌到底是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以提不起勁氣的身子,憑一己之力留下了所有的殺手,將她遠遠地送走,送到他所看不見的安全之處。

馬車慢慢緩了下來,殘破的車輪碾壓在碎石鋪築的地面上,更顯得車廂顛簸。

陸千涼拔下車板上插著的和自己的劍,和高九歌的那把雙刃劍,跳車逃進了密林之中。

橫七豎八的樹枝劃破她的衣衫,劃的她裸露在外的皮膚滿是血痕,她卻猶不知痛似的,只顧向前奔跑。她橫劍在手,隨時警惕著周圍的環境,深一腳淺一腳的狂奔向京城的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像是身體裏的力氣一次次的被抽幹,又一次次的被壓榨出來,驅策著自己前行。

她不敢停下,不敢絕望,更不敢死去。

現在她的生命,不只是她一個人的生命,還是高九歌的期望。他沒有追上來,他再也不會追上來了。

自離陽王朝的邊疆沙溢城逃脫,一路上饒是艱難險阻,都未危機到生命的高九歌,卻留在了距離京城不足百裏的城郊……

就像是冬日乞討的乞兒,頑強的熬過了整個夜晚,卻在黎明前被凍死了。

她不是那寒冷的嚴冬,卻是助紂為虐的東風。若不是她托著高九歌的後腿,或許他並不會死。會如他所說的,逃到天涯海角躲上幾年,再換一個身份做江湖之中不知名的游俠兒。

只是這一切的一切,他再也不可能完成了……

陸千涼突然覺得悲哀,那是一種無力的悲哀,她無力阻止這世間的生離死別,生老病死。他也是行走在這世間的煢煢孑立的人啊,誰也逃不過那高高在上的造物主的翻雲覆雨手。

直到天色蒙蒙亮,她終於看到了在熹微晨光之中,矗立在視野的盡頭的那一座巍峨的皇城。

一如記憶之中的模樣,唯一不同的是,以往回京,她萬眾矚目,身側有貴人相伴,自己更是姿容優雅宛若謫仙。

然而這一次,她卻衣衫破爛,宛若逃難的災民。

這一路的奔逃,隨著內力的恢覆,腳程也快了不少。那些殺手沒有追上來,這也無形之中的給她吃了一枚定心丸。

那皇城之中,有她又愛又恨,既想終其一生珍愛,又恨之欲絕,想要殺之洩憤的人。

當初的她是有多傻,因為一個懷疑,便放棄所有唾手可得的權勢,與沈言璟相決絕。

若是她說上幾句好聽的,打消他的疑慮,就不會有這一場千裏追逃,高九歌便不會死,她腹中的孩兒便也不會受這麽多的苦。

是她太傻,才會在失去了這麽多以後幡然醒悟,害的無辜之人為自己身死。

城門尚且未開,陸千涼一步步的走上前去。

因為一路奔逃,腳上蜀錦制作的鞋子已經磨破,露出血泡的腳趾。她抹去臉上的泥汙,伸手入懷,掏出那枚離開沙溢城時未來得及還給沈言璟的私印,卻驀然看到衣衫上掛著的,她的那枚金鳳點睛的發簪。

嵌上了紅寶石的鳳目紅若滴血,陸千涼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手指顫抖的抓住了身前的金簪,手指慌亂的擰開。

平日裏裝著百解丹的暗格之中空無一物。

裝著毒藥的暗格中亦是空無一物。

她無力地跌坐在地。

一人生,一人死。一枚毒藥,一枚解藥。

她突然明白了,高九歌為何以那樣的神情望著她,像是決絕,像是絕望,更像是不甘。

他拿走了她的那枚毒藥,斷絕了她的後路,也給自己留了一個痛快的死法。那樣驕傲地一個人,就算是死也要死的體面,從不落於人後……

陸千涼雙膝一軟,跌坐在地,望著代表著希望的熹微的晨光,突然捂住臉大哭起來。

若是若有的付出都是為了日後有所得,若說所有的痛苦都是為了苦盡甘來,那她是否已經熬過了一切的苦難,只等著守得雲開見月明?

高九歌留給了她一條生路的同時,又何嘗不是留給她一條走下去的明路?

高九歌死了,阻擋在她和沈言璟之間的礁石沒有了。只要她願意,她依舊可以回到沈言璟的身邊,做他的齊王妃。

只是那裝在千涼殼子下的人,不再是原來的那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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