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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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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滄瀾城百裏外的魔宮之中。

主位上孤零零坐著一個身穿墨黑衣袍的挺拔男子。

他深埋著頭,雙腿叉開,手臂撐在腿間,掌中握著一個青銅爵杯,傾斜的杯口緩緩流下血紅的液體。

烏黑如緞的發絲滑落在身前,遮蓋了他的大半面容,整個人紋絲不動。

“叮——”

杯子掉在地上,滾落在不遠處斜躺著的一堆同類身邊。

七七八八的杯子聚集處,流出的紅色液體儼然匯集成了一個小灘。

“卿月。”他低聲呢喃,聲音清朗明澈,卻似隱含著痛苦,“我無法忍受沒有你的日子了。”

觀闕擡起頭,將飄浮在眼前的無字密信揉成齏粉。

這座偌大的宮殿空曠但不陰暗。

修建的主要材質是雲木灰的大理石,灰白底色鋪排著自由散漫的木形花紋,給人一種逸豫舒展,適性任情的感覺。

只有殿中的幾根高大的圓柱,是用黑晶的石頭砌成,就像是一幅畫中重彩的點綴,讓整座建築更加具有質感。

跪在門口的仆人根本不敢進去,魔君一次喝了如此多獸血,說不定等會又要發狂。

“君上——”

一個穿白衣服,行動十分靈活的胖子從另一邊過來。

他長著一張慈善的彌勒佛臉,身材壯實健碩,腰間別著一把鋒利的雙頭斧。

他繞過仆從走進殿內,一眼看見地上的爵杯,幾不可見的嘆了一口氣,走到前頭行禮。

觀闕沒有給他多餘的眼神。

任由他在這宮殿中不顧禮數地大喊大叫,已經是無上的優待了。

元渡被完全忽視,卻也不尷尬,走到觀闕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觀闕本就陰沈的眉眼很快擰起,“道侶?和誰?”

隨後他又自嘲地笑笑,“和褚白庾嗎?哈哈——哈哈哈,好啊,很好,她在仙庭上把我忘得幹幹凈凈,每隔五十年還要去伺候她。”

“難道君上真的要坐以待斃嗎?”元渡往自己的肩膀上塞著一些橡果,他在餵藏在衣領中的花栗鼠。

接著自己剝了一個扔進嘴裏,“你們上一次見面都是五十年以前了,這麽長的時間,發生一些變故也是情有可原。”

觀闕擡眼看向遠處,飲了獸血以後,雙眼泛起的腥紅,正在漸漸淡去。

他如暗夜般深黑的瞳孔,像無底的深淵,幽深冷峻。

大殿門口的陽光變盛了一些,和建築投下的黑色陰影,形成涇渭分明的兩個天地。

外面的橡樹落下一片葉子,沒有風,它毫無生機地垂直飄落在了地上。

-

仙庭每日會召集真君以上的仙士議事,每三日開一次朝集,居於上界的所有仙神都必須參加。

今日剛好就是朝集的時間。

未卿月漫步從西府園過來。

從天際遠端的南天門進來一路直走,經過看守嚴密的四個關卡就到了議事殿大殿之前,但幾乎沒有人會走正門。

平常這個日子,兩旁小側門都是最熱鬧的。

未卿月在離帝座最遠的地方尋了個花臺坐下,將身影隱在花叢之後,面對著議事殿的正門。

正門高聳而宏大,她看得百無聊賴,順手摸上腰間的酒袋,手剛觸到袋身就停下了,她緩緩收回手,無聲地嘆息一聲,裏面早已空空如也了。

她選的瓊酒是一位剛飛升上來的仙士釀的,滋味很淡,喝到嘴裏幾乎嘗不出味道。

可能是因為喝了太久太久烈酒的緣故,她的腦子越來越不清晰,連上次從傾璧峰來仙庭乘的什麽法器都記不清了。

可是喝酒是她最為割舍不下的習慣,仔細想來,她第一次喝酒是為了什麽來著。

為了......忘記?

可笑。

眼前晃過一個人影,熟稔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誒誒,神君?您笑什麽呢?!驚得我——我還以為我眼花了!”

一個衣衫不怎麽整齊,指領口不對稱,有些斜歪著,腰間捆的不是腰帶,而是一根細長銀鏈繞了兩圈後打了個死結墜在一側,腳下蹬的兩只鞋明顯不是一對兒的年輕男子站在她身旁朝殿前東張西望。

他張望了兩眼之後又看向未卿月,稱得上光風霽月的一張臉配著一身亂七八糟看起來有些滑稽。

是宿金真君枕木。

未卿月很給面子地瞥了他一眼,懶散道:“你不是眼花了,你是出現幻覺了,這根鏈子哪撿的,怕不是有邪術。”

“啊?!神君可別嚇我,厄什雲海那裏經常有人扔不要的法器,甚至還有凡間文玩什麽的,我沒事過去晃一趟,能有不少收獲呢!這條鏈子就是在那裏撿的,有個穿黑兜帽的人鬼鬼祟祟扔了就跑,我趕忙去撿起一看,好家夥,是赤鐵的!”

“哦,撿破爛真君穿成這樣,那邊守門的也能放你進來?”

枕木握了握腰間拳頭大的死結,一臉自豪:“本真君雖然位列四大星宿之首,但是毫無官威,從不擺架子,親和力極強,就算和守門兵士也能打成一片,那兄弟不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還誇我的鏈子威風呢!”

未卿月無語,宿金真君行為異於常人,看起來十分不著調,所以很多人都對他不設防,這瑞天兵要是真拿他當兄弟,不出幾日,換防名單都能被他搞到手。

殿中已聚了七七八八的仙士,大家都三兩成團竊竊私語著,未卿月轉頭看了一眼天邊,猜測君帝應該快到了。

“神君。”枕木朝她目光所及之處看去,鬼鬼祟祟地撞了撞她的手臂。

他朝左右小心看看才開口:“好多人都在看你。聽說你又突破了,這下君帝估計都打不過你。”

“嗯。”未卿月懶得多說。

枕木深吸一口氣:“不愧是熾凰血脈......那你現在豈不是能在仙庭橫著走?”

未卿月不以為意:“有什麽意思,這些年也沒人和我起沖突啊。”

枕木眼睛倏地發亮,原本躬著的背一下挺直了:“厲害厲害,不愧是傾璧峰之主,宿殷宿玄他們還勸我少與您來往,想想這天際之上,還有誰有能力讓君帝吃癟?有您這個朋友真是我宿金之幸啊!”

未卿月看他在眾多註視下毫不掩飾的驕傲神情,低笑道:“讓君帝吃癟,我看你也敢。”

“哎喲,這話您可別亂說,我是良臣,是純臣,君帝指東我絕不往西,我宿金真君就是君帝一條狗罷了。”

枕木捂著胸口一副衷心又悲壯的樣子,嘴裏又是十足的陰陽怪氣。

噔——

梵鐘響了。

大殿上瞬間安靜了下來。

君帝發髻未變,還是那身繡赤雁的金色衣袍,緩緩從空中落下。

仙鶴高高低低著陸在帝座四周,隨行的兩名侍者安靜地趴伏在帝座兩邊,隨侍等候差遣。

千年前的仙庭從不存在侍者,眾仙若需幫忙可在下界收徒,徒弟也都養在下界,在仙庭上從未出現過要人跪著服侍的現象。

君帝即位之時便有不少仙士反駁此事,但都被獨斷專橫的君帝全盤駁回,並且給仙庭中稍有地位的仙士們都安排了侍者。

一段時間之後,反對聲逐漸熄滅,此景便成了常態。

未卿月站在花壇之後,目光盯著細嫩的花瓣,腦中大片的空白。

想喝酒了。

腦子裏什麽都沒有的狀態是她最害怕的情況,這樣下去會不會有一天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眾仙君請起——”

君帝的渾音響起,她才反應過來剛才又走神了。

大殿上除她之外的所有仙士緩緩站起身,衣衫摩擦的聲響不絕如縷。

一道逼人的目光在未卿月身上落下又慢慢滑走。

她懶得擡頭去看,君帝對她不滿不是一天兩天了。

傾璧峰和仙庭以前還有差距,可惜並沒有什麽是永恒的,下界在變化,上界也在緩慢更替。

神鳥傳到她這一代,已經完全可以和君帝抗衡了。

唯一讓她難受的是,她不能去下界,理由不明,但是這條訓誡刻在骨子裏,她也並不想去打破。

大殿西北方向陣營裏有一位身穿白衣的仙士舉了手,顯然是有事要稟。

君帝點頭,讓他上前啟奏。

就在這時,最遠端的南天門突然傳來幾聲淒厲的慘叫——

在場眾仙都沒有什麽反應,只有未卿月身旁的宿金真君臉色微變。

如此遠的距離能聽見的人沒有幾個,果然下一刻,君帝擡手阻止了正欲開口的那名仙士。

是誰敢硬闖九天之上?

南天門作為仙庭門戶,看守之人至少在幻虛境中期以上。

而下界各大宗門的宗主不過是幻虛境上期,能連打鬥聲都沒有便闖入的人實力不容小覷。

事情發生在突然之間,君帝似乎在猶豫的空擋,未卿月已經感到有一股可吞天地的天罡煞氣般的魔氣急速逼近。

還是一團黑霧,與之前靈座上的不同,這團黑霧具有極強的生命力,有些境界不高的仙士已經難耐地捂住了頭顱。

黑霧在剎那之間四下騰閃,轉眼將大殿逛了個遍,毫不掩飾自身魔氣,整個大殿瞬間烏煙瘴氣。

終於有人反應了過來,隨著飽含怒氣的君帝一聲令下:“大膽!來人,給我拿下!”

數位武君從隱蔽之處現身,同時傾身而上,想要捉拿這位膽大妄為的不速之客。

未卿月還站在花壇之後,但卻聞不到一絲花香,那些剛才還嬌艷的花朵已經萎靡了下去。

魔氣太盛,她的額頭突然有些鈍痛。

藏在袖中的手指悄聲挽了一個法訣,還沒能發出,猛然聽見一個聲音響在耳畔——

——“神君......呵,我等了你好久。”

——“就在傾璧峰上,你為什麽不回來?風那麽冷,你留我一個人......”

——“我等你,以前親昵記不得也不要緊,我等你......”

未卿月擡頭向黑影看去,剛剛才擦身而過的影子一眨眼已閃到了大殿之外。

追逐的數位武君因為他轉換太快的身影疲於奔命,幾種法器扔幾個來回也沒傷到他分毫。

大殿中一片混亂,事不關己的仙士只管自保,君帝坐直身體重重按著帝座上浮雕的獸首,眉間繃得死緊。

未卿月松開手,他的聲音陌生又熟悉。

幼時的玩伴不是說忘就忘的,他的話是什麽意思?後來的幾百年間,他們並沒有任何交集。

他對她說的話是傳音入耳,周圍的人沒有發現異常。

如此狂妄的魔氣讓人不用猜也知道他是誰。

魔君觀闕降臨魔界數百年,一直算是恪守承諾,未曾與仙庭不利。

可是幾日前境首仙君請求壓制魔界,並稱魔界底下的怨濤已經平靜,魔君再無存在的必要,接下來魔界可由仙庭接手。

君帝對此十分支持,一部分保守的仙士反對無效,承諾和平衡全被打破。

大戰之後,有傳來不確定消息稱瑞天兵重挫魔界,放回眾多凡人歸鄉,並且發現魔君早已被魔氣吞噬,幾無反抗之力。

可現在看來,魔君有沒有被魔氣吞噬她不清楚,反抗之力倒是綽綽有餘。

帶著如此強盛的魔氣,他上天一趟是為了什麽?還有這些奇怪的話又是什麽意思?

議事殿兩側也有仙石雕像,同禦嵐宮門口的藍眼貔貅一模一樣,是君帝最喜愛的神獸。

那魔氣晃蕩了一圈便從殿外離去,眾人只聽見重物砸地的聲音響起。

所有魔氣瞬間如潮水般退得幹幹凈凈。

武君們追到殿前一看,那座藍眼貔貅竟然被整個斬首,栩栩如生的頭顱滾落在地。

藍色的眼睛變成了毫無生氣的死灰色。

君帝震怒。

仙庭上落針可聞,信手玩弄著腰間鐵鏈的宿金真君作沈思狀。

不小心讓手下的鏈子交碰,發出了細碎的聲響。

在這安靜的大殿中有些突兀。

“哢——”

君帝扳下帝座上的獸首,狠厲朝宿金真君的方向扔來。

人群中發出高低不等的吸氣聲。

宿金真君發現異狀,還沒來得及擡頭去看——

旁邊伸過來一只素凈白皙的手,穩穩一抓,撈住了向著他腦門飛來的金色重物。

他嚇得原地跳了起來,後知後覺意識到君帝竟然想用這個把他謀殺了!

不,不是謀殺,是激情殺,看你不順眼便要你的命。

果然是個短命的老妖婆!

他捂著胸口感激地朝未卿月看去,君帝從不手下留情,這一扔是帶了法力的。

如果不是未卿月出手,他定然兇多吉少,畢竟仙命也只有一條 。

早在朝前,偷偷將未卿月打量個遍的眾仙,又趁機過了一把眼癮。

天地之間就這一位神女,還是真鳳凰,化成人形後比誰都像仙人。

超凡脫俗的相貌,如九天之上最繁盛的星辰,慵懶無情又引人註目。

白衣烏發,肌膚勝雪,渾身都在散發光芒。

就是太冰冷無情了些,眼裏盛的是冰月,眉間噙的是寒霜。

但是她竟然為了拯救宿金真君的腦袋跟君帝對上。

眾人心下驚嘆,只覺得有好戲看了。

未卿月將獸首放在花臺邊緣,面不改色,“君帝息怒,這帝座乃螣蛇魂魄所化,取下獸首雖然不傷及神獸之魄,但終究不符君帝之儀。”

大殿之上詭異地安靜。

座前戰戰兢兢的侍者被仙鶴攝魂,摸爬滾打地到花臺處,舉起細瘦的雙手將獸首取走。

未卿月沒有阻止對方,這些來自下界的侍者,都是可憐人,在仙庭可能活得不如一條狗。

天慶帝手死死扣住殘缺的扶手,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神君所言有理,是孤做得不周到,但現今局勢緊張,神君卻獨善其身,這般隨意行事,好似萬事都與你無關似的。”

她掃視全場,繼續說:“神君覺得這樣置身事外,是否對得起眾仙家,還有下界百姓的期待?”

未卿月直視君帝的雙眼,“本君該負的使命,從未放下過,可至今為止,魔界的具體情況你我都從未親眼見過,得了好處就該收手了吧。”

天慶帝斂眉,未卿月所說的好處,當然是讓魔界的凡人歸鄉。

沒有凡人的支持,魔界還是魔界,絕不會成為一個正常的地方,不會因為凡人的供奉,而動搖天道。

據回報,這幾日有大量的凡人被驅逐出界,魔界又回歸到了它本該待的黑暗之處。

結果卻是達到了,但還不夠。

天慶帝目光如炬,“神君,剛才大鬧仙庭之人你是否看得清楚?那個逆徒的身份你應該也猜到了吧。”

未卿月掃過眼前枯萎的花枝,緩緩點頭。

天慶帝滿意地站起身,將衣袖抖落筆挺,“神君既然是這次降罪之罰的領導者,孤便以君帝之名,請神君在明日降下落雷,目標自然是魔君。”

她的法印微微發亮,表現出主人興奮的情緒。

“擅闖南天門犯了天規,勢必要受罰,讓神君親自降雷,給他點顏色瞧瞧,可否?”

未卿月不懂她在興奮什麽,只思考了一瞬便點頭,“可以,本君明日會準時去雷鳴臺。”

擅闖仙庭罪責深重,未卿月沒有覺得懲罰大鬧之人,是什麽不可理喻的事。

請她動手,也是因為能夠降雷之人寥寥無幾。

魔君觀闕在議事殿說的話她又忘了幾分。

傾璧峰......親昵。

僅剩的幾個字眼可謂匪夷所思。

傾璧峰有上千禁制,如果沒有她的指令,任何人都不可能闖進去。

至於親昵,更是無稽之談。

未卿月孤獨多年,從未有過尋一道侶的想法。

雖然鳳凰雙修能使法力飛速進步,但是她不是因噎廢食之人。

自己努力琢磨也在兩百年前突破了妄虛境中期,修煉速度在仙庭之上一騎絕塵。

魔君觀闕是走火入魔了,還是認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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