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方樂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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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方樂樂
方樂樂是G省出生的孩子。
他家並不是什麽有錢的家庭，或者說，他家一開始有點小錢，但很快就沒有了。
方樂樂的父母是改革開放後南下務工的工人之一，他們是那個時代世人眼中充滿銅臭味投機倒把的商人。
但他們並不聰明，或者說，還有幾分愚笨。
他們貪婪又勢力，或許這輩子做過的最正確的事情，就是在最好的時間，去最繁華的地方務工創業，並且因此快速積攢了一筆財富，結為夫妻，生了小孩。
方樂樂不是他們的第一個小孩，方樂樂上面還有一個哥哥，不算優秀，還集齊了夫妻兩的缺點，但因為他哥哥出生沒多久，家裏就逐漸富裕起來，所以夫妻兩個很愛這個孩子，把孩子嬌慣成了個廢物。
方樂樂的出生是意外，那會方樂樂家中還算有錢，多生一個孩子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而且老一輩常說多子多福，方樂樂的到來一開始是美好的。
只是在方樂樂出生後沒多久，方樂樂的父親就因為幾次決策失誤，散盡家財，又成了最開始那一窮二白的‘平民’。
這並不令人感到意外，畢竟這對夫妻一開始能夠積攢出這一份財富，不過是因為時間正好，傻子到了這裏，都能賺上一筆。
後來風口轉向，夫妻兩個腦子又不好，貪婪且勢力，會賠光一切自然不在話下。
但夫妻兩並不覺得那是他們的錯，反而把一切的錯都怪在了年幼的方樂樂身上。
動輒打罵，就連那廢物哥哥也覺得方樂樂是個喪門星。
方樂樂的童年過得並不愉快。
還好，這對父母忙於東山再起，並沒有太多的時間放在方樂樂身上，也就是這個時候，方樂樂遇見了他的恩師。
一位花滑俱樂部的教練。
G省沒有天然形成的冰面，唯一供人滑冰的，便是那大商場中小小一塊的人造冰面。
那冰面的質量很差，不像是國家隊這般，每個幾個小時就會重新澆灌，整理冰面上的坑洞。
方樂樂的家，就在這個商場旁邊。
為了躲避家裏人的責罵，方樂樂會去商場裏度過一天，若是餓了，就去超市轉悠一下，看看有沒有試吃活動。
當然，一次兩次還好，多了超市的售賣員也就記住了他，能吃到東西的次數不算多。
更多的時候，是挨一天餓，然後回家。
於那位教練的相遇也很稀松平常，再一次餓了一天的方樂樂，見到那位教練在冰場外面給一群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分發小點心和牛奶，笑容和煦。
那個時候的方樂樂以為又是試吃活動，於是他很自然地排在了小孩子隊伍的最後，也領了一份那面包和牛奶。
那位教練看見方樂樂吃得狼吞虎咽的，突然就蹲下來問他：“想不想上冰上滑一滑？會有一種飛翔的感覺哦，超酷的。”
方樂樂不知道滑冰是什麽，但那位教練的語氣太過柔和，於是方樂樂點頭答應了。
那位教練離開了一會，就給方樂樂帶回來了一雙破舊的冰鞋，穿在他的腳上，還大了不止一點，還散發著一股難聞的味道，不知道被多少人用過。
但他最開始練習花滑的冰鞋就是那雙不知道被多少人穿過的冰鞋。
其實方樂樂的滑冰天賦一般，並不像是小說電視劇中，那種天才男主的人設，在場的小孩子中，甚至都有比他天賦更好的孩子。
但在冰面上肆意滑行的感覺，確實能讓方樂樂短暫地遺忘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最關鍵的是，每天還能領到那位教練分發下來的小面包和牛奶。
那段時間是方樂樂最快樂的時候。
也是後來他才知道，那些排隊領面包的孩子，其實都是那個俱樂部的學員，那些面包和牛奶都是交了錢的，只有他，是個例外。
第一天的面包牛奶是那位教練將他自己的那一份，發給了方樂樂，而後來的面包牛奶，都是那位教練自己花錢多買的一份。
“那個時候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俱樂部的學員。”那位教練笑著說，“那個年代能學滑冰的，都是被愛著的小孩，你顯然不是。”
“我本來不應該發給你的，甚至應該把你趕走才對，但你太可憐了。”那位教練唏噓，“我好像看見了小時候的我，一沒留神就把我自己的午餐發給你了，你害得我餓了一下午。”
“至於後來？”
“為什麽要把你留下滑冰？拜托，你這個小不點知不知道那個年代有多少拍花子人販子？那些人販子缺德啊，家長一沒看住孩子就被抱走了，你說你來都來了，我能看著你被人販子抱走嗎？”
那位教練搖頭，語氣充滿了感嘆：“你那時候好歹還吃了我一塊面包和牛奶，被人販子抱走了，以後還怎麽還給我？我可不就得把你留下了。”
“你後面天天來蹭吃蹭喝還蹭教練倒是我沒想到的，世上竟然還有如此厚顏無恥的小孩。”那位教練誇張地說，“我臉皮薄，遇上臉皮厚的小鬼可沒轍，只能把你留下來順便教兩下了。”
“你倒是出息，天賦那麽差，竟然還真被你滑出名堂了，以後進了國家隊，還能登上世界的舞臺。”
“這人啊，各自有命，你呢，命不該絕。”
那位教練或許也想不到，那位教練隨口的一句話，竟然能被方樂樂記到了現在。
因為陌生人的一個善舉，方樂樂從此便走上了一條充滿荊棘的道路。
體育競技並不容易，他的條件也不好，只能更加拼命努力，本來只是想著好好滑冰報答那位教練的，沒想到國內要舉辦第一屆青少年邀請賽，正好俱樂部剛剛創辦沒多久，想要讓底下的學員去報名海選，試試能不能滑出點名次，給俱樂部增加一點名聲。
方樂樂的天賦不是那一批小孩子裏最出眾的，卻是那一批小孩子裏面最努力的，甚至還跳出了三周跳，把那位教練原先說方樂樂沒有天賦的話給打了回去。
“好吧……我承認，你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天賦的。”
“但是別驕傲，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這點天賦，放在外面根本不夠看的！”
於是方樂樂報了名，是瞞著家裏人去的，反正他爸媽也不關心他，每天任由他在外逗留，說不定以前還期待著他被人販子給抱走。
他在海選裏過五關斬六將，一路綠燈地進入了最後的決賽，把那位教練和俱樂部的老板都驚到了。
於是俱樂部老板拍板，由俱樂部承擔全部費用，讓方樂樂去試一試青邀賽的決賽。
萬一呢？萬一方樂樂還真的能拿到名次呢？
……還真的拿到了。
雖然只是一枚銅牌，但對於名不見經傳的俱樂部來說，全國性比賽季軍的名頭已經足夠了。
而那兩個壓了他一頭的，一個是傻大個，一個是熊孩子。
那兩個人看著就像是被愛包裹著長大的，和他格格不入。
方樂樂維持著臉上天真開朗的笑容，實際上在心中對兩人評頭論足，百般嫌棄。
他不曾擁有的東西，別人卻能輕而易舉的拿到。
那張比賽結束後，方樂樂還聽見有比賽輸了的小孩趴在自己家長的懷裏，哭著咒罵他們這些獲獎的，而那些家長呢？則是抱著自己的孩子，一邊安慰一邊跟著咒罵，甚至還說評委肯定是收了對方的禮物。
知道自己一窮二白，不說送禮了，就連來B市參賽的錢都是俱樂部施舍的，冰鞋也是市面上最便宜的那種，方樂樂聽了那話就笑了。
那個時候他才真正明白，為什麽他的教練會說：“學滑冰的，都是被愛著的小孩。”
而他，顯然不是。
可那又如何，被溺愛著的小孩，還不如他這個天賦差又不被愛著的小孩。
他會在這一條路上，走得更遠，讓這些人對他望塵莫及。
年幼的方樂樂如此想到。
只是很可惜，他滑冰的這件事到底還是沒能瞞住家裏人，畢竟俱樂部只負責他來參賽的費用，後面拿了季軍，給了國家隊獎勵的機會，俱樂部不可能再給他出錢了。
但方樂樂不可能放棄這份集訓的機會，就算他對於滑冰稱不上熱愛，但滑冰確實是他唯一可以證明他的東西了。
只有在冰面上，他能夠自由地支配著他的人生。
方樂樂拿著他比賽的獎金，以及從家裏偷出來的一點錢，他的教練幫他買了票，他一個人千裏迢迢地來了B市，參加國家隊的集訓。
中間還過了一個新年，方樂樂沒有回去，他也不知道家裏人到底有沒有發現他早已不在G省，而是來到了B市，參加了花樣滑冰國家隊的集訓。
在這裏，方樂樂發現自己和別人一樣，他沒有那麽的不堪，他的努力也可以彌補天賦上的不足，他對未來又生出了無限的憧憬。
只是變故來得太突然了，國家隊二期訓練的最後會出國，進行為時三天的國內外交流會。
這個消息打得方樂樂措手不及。
如果在國內，因為現在並不算嚴格的實名登記，他可以走很多渠道，就算是一路做大巴車，也能夠到達。
可若是在國外呢？即使他們的目的地在俄羅斯，一個和華國陸地相鄰的國家，方樂樂也不可能有機會自己過去的，那不就成了偷渡了嗎？
想要去，唯獨只有一個辦法，同他名義上的父母商量，得到他們的同意。
很顯然，最後失敗了。
“這是我好不容易爭取到的機會，你憑什麽不讓我去？”方樂樂質問他那位父親。
他父親只是簡短地回答他：“就憑我給了你一條命。”
“方樂樂，我命令你立刻滾回來，別以為你偷了家裏的錢，我和你媽就不知道了，給你兩天的時間，兩天見不到你，呵。”
而後手機掛斷，方樂樂對滑冰，對未來的憧憬，全都死在了那一天。
就像是做了一個很美好的夢，可夢早晚會醒，他依然會回到那糟糕的現實之中。
方樂樂申請了提前結束集訓，給年幼的自己留下最後一絲尊嚴，他不想被人知道自己來集訓都是偷了家裏的錢，才有機會來的。
更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開朗樂觀好似無憂無慮的皮囊之下，藏著一個嫉妒所有人，嫉妒到發狂的骯臟的靈魂。
同他相比，和他住在同一間寢室裏的黎楠，才是真正樂觀又開朗，被家人保護得像是一張純白的紙，生長在玻璃花房中盛開的嬌貴名花。
好嫉妒啊。
為什麽人生來就是不同的呢？
後來方樂樂就拖著行李回了G省，得到了一頓毒打和責罵。
那段日子太過苦澀，方樂樂已然不想再次回憶起來，這裏就暫且跳過。
後來的他是如何逃離那裏的呢？
哦，想起來的，還是那位教練幫忙的。
他幫著方樂樂報了警，警察出警調解了方樂樂的家世，他終於被放了出來，同時那對惡心人的父母也被送進了警察局裏。
拘留十五日。
這是能夠拘留的最長時間了，因為方樂樂與他們之間割舍不開的血緣關系，同時國內對於家暴孩子的法律仍舊不完善。
再加上那對惡心人的父母給出的理由是：小孩子偷了家裏的錢，他們只是教育小孩而已，才將方樂樂打成這樣的。
華國有一句老話：棍棒底下出孝子。
國情如此，就算警察再怎麽不喜，也只能拘留，沒法判刑。
那會有個警察女士對方樂樂十分同情，在他父母被放出來之後，也經常到他家裏探望他，偶爾還會給他帶一些吃的。
因此，方樂樂那會雖然過得艱難，但也沒有再遭受監禁和打罵。
他得到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找那位教練，卻再也沒能找到對方。
因為對方被辭退了。
俱樂部告訴他，正是因為幫著方樂樂打了那一通報警電話，導致他父母被拘留，因此他那位好大哥記恨上了他的教練。
天天帶著一群小混混來找麻煩，已經嚇跑了好幾個俱樂部的孩子了，人家家長害怕小孩子會在俱樂部裏出什麽事情，直接斷掉了這邊的課程。
俱樂部考慮到未來的營業，只能和那位教練商量，辭退了對方。
那位教練有個女朋友，也因為小混混的侵擾，和他分了手。
最後……因為被迫失業和失戀，過馬路時失魂落魄，出了車禍，當場死亡。
在最昏暗的那段時間裏，唯一給過方樂樂一點陽光與溫暖的人，就這樣輕巧地退出了方樂樂的生命。
方樂樂感覺到了迷茫，他的人生好像被一層烏雲掩蓋著。
他甚至不知道，那位教練在離世的那個瞬間，有沒有恨過他。
應當是有的吧？明明只是一時善舉，卻令自己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倘若好人沒好報，那好人也會生出怨懟的。
還好有那位女警的存在，她在方樂樂最不安的日子裏陪伴著他，用並不算豐厚的薪水送他去了國家隊。
“身為警察，我見過太多世間的醜惡，比你過得更慘的人比比皆是，但我始終能感受到你身上那股不屈的生命力，即使身為野草也要拼命鉆出石頭，開出花來的頑強。”
“沒有人生來就是高山。”
“你還年輕，未來也還遠著呢。”
方樂樂應當感受到慶幸，他那樣不堪的人生之中，也能遇見那麽多好人。
他只能更加拼命，試圖讓自己變得更好，讓所有幫助過他的好人，不會感到後悔。
方樂樂用力地往上爬，因為有之前青邀賽的成績，方樂樂很順利地在國家隊裏留了下來，開始他的刻苦訓練。
曾經在青邀賽拿了金牌的那個傻大個孫琦鈞，成了他的隊友。
方樂樂一開始真的不喜歡孫琦鈞，因為這個人實在是太傻了，又傻又憨。
甚至在黎楠和孫琦鈞兩個之間選一個，方樂樂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黎楠。
就算他嫉妒黎楠，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小孩剔透得像一枚琉璃水晶，即使調皮搗蛋，但在你生氣的時候，也會賣乖討好，讓你發不了火。
而且他還是一個非常能讀懂人情緒的小孩，在別人心情不好的時候，黎楠還會耍寶討人歡喜。
就連方樂樂也會被黎楠打動。
但是孫琦鈞這個傻大個，就是真真的討人嫌了！
又蠢又憨，動不動還惹他生氣，最關鍵是惹惱了他之後，孫琦鈞還一臉迷茫，根本搞不懂為什麽他會生氣。
方樂樂真的很討厭孫琦鈞啊！
每天還得扯著個笑臉面對孫琦鈞。
因此，方樂樂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討厭孫琦鈞一點。
後來方樂樂也上了青年組的賽場。
他才發現之前那位教練的話，真不是開玩笑的。
他在花滑上的天賦，確實不怎麽樣。
即使他再努力，也比不過整天隨心所欲，還經常逃訓的孫琦鈞。
就更不用說和全世界的天才相比較了。
他都這麽努力了，還比不過傻大個，方樂樂決定更討厭孫琦鈞一點。
但孫琦鈞在那段時間也確實成為了他追趕的目標，世界上其他的天才太過遙遠，男單隊伍裏的一哥謝澤之對他來說更是不可攀登的珠穆朗瑪峰。
只有孫琦鈞這個傻大個，和他的差距沒有那麽多，讓方樂樂有希望追趕。
就是這個傻大個一上正式比賽就抽風，半點沒有訓練時的風采，好幾次方樂樂的成績都遠超他一條街。
方樂樂：……這是在讓著他嗎？真是令人討厭的傻大個。
孫琦鈞賽場上動不動的抽風，被方樂樂理解成了看不起他，直到後面得知孫琦鈞這小子在賽場上就是這德行，也沒有讓方樂樂對孫琦鈞產生半點改觀。
方樂樂越來越討厭孫琦鈞，若是他有個記仇的小本本，第一是害死他那位教練的大哥，第二是那對惡心人的父母，第三絕對就是孫琦鈞了。
說不出來為什麽討厭，可能就只是氣場不和吧。
像他這麽表裏不一的人，怎麽可能和表裏都是這樣又蠢又憨的孫琦鈞成為朋友。
偏偏孫琦鈞好似中了邪，天天往他面前鉆，他去哪裏，孫琦鈞就會跟到哪裏，還總是說一些啼笑皆非的話來，讓方樂樂煩不勝煩。
升入青年組，方樂樂的壓力更加大了，周圍都是天才，他想要爭取名次難上加難。
但方樂樂不肯就此放棄，或許只是想要證明一句話：只要努力，就一定會得到回報。
然而時不時黏著他，說一些怪話的孫琦鈞卻因為檢查出服用興奮劑，被禁賽了。
得知消息的時候，方樂樂還在國外比賽。
他不知道那個時候他的心情是什麽樣的，他只想趕快地回國。
回國做什麽？大抵是質問那個混球，明明天賦這麽好，為什麽還要服用興奮劑？
那個混球難道不知道運動員服用興奮劑是什麽後果嗎？
只是那時他有比賽，方樂樂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焦躁，比完賽匆匆回國，卻得知孫琦鈞就在他回來前不久，剛剛離開，回H省了。
方樂樂站在宿舍大門前，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在想什麽。
只是突然覺得，身邊沒了一個嘰嘰喳喳討人嫌的，稍微有點……空落落的。
那一刻方樂樂才發現，自己好像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討厭孫琦鈞。
所有的厭惡，都是出於自卑心理。
孫琦鈞不像是黎楠那樣，美好得讓他望塵莫及，長久的相處讓他下意識地覺得，若自己是孫琦鈞，一定會做得比他更好。
但他不是，他有一個連普通都算不上的家庭，他的過去那樣晦澀，他和孫琦鈞明明站在一起，卻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在自卑啊。
真是……
討人厭的傻大個。
但孫琦鈞……勉強不那麽令人討厭。
沒了孫琦鈞的打擾，方樂樂埋頭苦練，與曾經恨不得孫琦鈞消失不同，他也會在訓練和比賽的空閑時間中，抽出來一點點，用來敷衍……應付孫琦鈞的短信騷擾。
一言一語中，方樂樂似乎也把孫琦鈞當成了朋友。
故事到這裏，或許就是一個happy ending，然而，故事總會有一個‘但是’作為轉折點。
現在的他不僅有國家隊下發的補貼，自己打比賽的獎金，偶爾還會接一些商演掙錢，他不僅還清了女警對他這些年的資助，還能反哺女警，同時也讓自己的生活變得舒適一點。
但是一個噩耗傳來。
那位心善的女警，在一次出警中，不巧與歹徒正面對上，因公殉職。
方樂樂馬不停蹄地回去參加了那位女警的悼念會，去女警家中幫助老兩口操持完葬禮，還沒等他停下來松口氣，他的體檢報告就出來了。
骨癌早期。
並不是一個不能治愈的絕癥，但是治愈骨癌期間，很有可能會導致他無法再站上賽場。
方樂樂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去的。
他努力了這麽久，其實不過就是想要證明，那位教練的一句無心之言。
“這人啊，各自有命，你呢，命不該絕。”
躺倒在宿舍那張單人床上的方樂樂，終於承認了。
確實，人各有命。
但後一句並不是教練所說的，命不該絕。
而是……
人各有命，難與天爭。
方樂樂在宿舍裏無聲地哭泣，為這苦澀的命運。
“骨癌，今後應該很難站上賽場了。”
“你……等你回了國家隊，得替我把那一份贏回來，知道嗎？”
“孫琦鈞，其實我一直很討厭你。”
“不過後來我才發現，我還挺喜歡你的。”
那一通電話之後，孫琦鈞卻在第二天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你安心去治療，我會想辦法給你籌錢的。”
“相信我。”那個傻大個這樣說，“你一定會重新回到賽場上的。”
方樂樂楞神片刻，突然又想哭。
資助他的女警說：“沒有人生來就是高山。”
但方樂樂此時覺得，
他眼前的這個人，生來就是高山。
沒有人生來就是高山，方樂樂不是高山，他是一粒野草的種子。
於是他在石頭縫裏開出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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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樂樂是G省出生的孩子。
他家並不是什麽有錢的家庭，或者說，他家一開始有點小錢，但很快就沒有了。
方樂樂的父母是改革開放後南下務工的工人之一，他們是那個時代世人眼中充滿銅臭味投機倒把的商人。
但他們並不聰明，或者說，還有幾分愚笨。
他們貪婪又勢力，或許這輩子做過的最正確的事情，就是在最好的時間，去最繁華的地方務工創業，並且因此快速積攢了一筆財富，結為夫妻，生了小孩。
方樂樂不是他們的第一個小孩，方樂樂上面還有一個哥哥，不算優秀，還集齊了夫妻兩的缺點，但因為他哥哥出生沒多久，家裏就逐漸富裕起來，所以夫妻兩個很愛這個孩子，把孩子嬌慣成了個廢物。
方樂樂的出生是意外，那會方樂樂家中還算有錢，多生一個孩子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而且老一輩常說多子多福，方樂樂的到來一開始是美好的。
只是在方樂樂出生後沒多久，方樂樂的父親就因為幾次決策失誤，散盡家財，又成了最開始那一窮二白的‘平民’。
這並不令人感到意外，畢竟這對夫妻一開始能夠積攢出這一份財富，不過是因為時間正好，傻子到了這裏，都能賺上一筆。
後來風口轉向，夫妻兩個腦子又不好，貪婪且勢力，會賠光一切自然不在話下。
但夫妻兩並不覺得那是他們的錯，反而把一切的錯都怪在了年幼的方樂樂身上。
動輒打罵，就連那廢物哥哥也覺得方樂樂是個喪門星。
方樂樂的童年過得並不愉快。
還好，這對父母忙於東山再起，並沒有太多的時間放在方樂樂身上，也就是這個時候，方樂樂遇見了他的恩師。
一位花滑俱樂部的教練。
G省沒有天然形成的冰面，唯一供人滑冰的，便是那大商場中小小一塊的人造冰面。
那冰面的質量很差，不像是國家隊這般，每個幾個小時就會重新澆灌，整理冰面上的坑洞。
方樂樂的家，就在這個商場旁邊。
為了躲避家裏人的責罵，方樂樂會去商場裏度過一天，若是餓了，就去超市轉悠一下，看看有沒有試吃活動。
當然，一次兩次還好，多了超市的售賣員也就記住了他，能吃到東西的次數不算多。
更多的時候，是挨一天餓，然後回家。
於那位教練的相遇也很稀松平常，再一次餓了一天的方樂樂，見到那位教練在冰場外面給一群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分發小點心和牛奶，笑容和煦。
那個時候的方樂樂以為又是試吃活動，於是他很自然地排在了小孩子隊伍的最後，也領了一份那面包和牛奶。
那位教練看見方樂樂吃得狼吞虎咽的，突然就蹲下來問他：“想不想上冰上滑一滑？會有一種飛翔的感覺哦，超酷的。”
方樂樂不知道滑冰是什麽，但那位教練的語氣太過柔和，於是方樂樂點頭答應了。
那位教練離開了一會，就給方樂樂帶回來了一雙破舊的冰鞋，穿在他的腳上，還大了不止一點，還散發著一股難聞的味道，不知道被多少人用過。
但他最開始練習花滑的冰鞋就是那雙不知道被多少人穿過的冰鞋。
其實方樂樂的滑冰天賦一般，並不像是小說電視劇中，那種天才男主的人設，在場的小孩子中，甚至都有比他天賦更好的孩子。
但在冰面上肆意滑行的感覺，確實能讓方樂樂短暫地遺忘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最關鍵的是，每天還能領到那位教練分發下來的小面包和牛奶。
那段時間是方樂樂最快樂的時候。
也是後來他才知道，那些排隊領面包的孩子，其實都是那個俱樂部的學員，那些面包和牛奶都是交了錢的，只有他，是個例外。
第一天的面包牛奶是那位教練將他自己的那一份，發給了方樂樂，而後來的面包牛奶，都是那位教練自己花錢多買的一份。
“那個時候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俱樂部的學員。”那位教練笑著說，“那個年代能學滑冰的，都是被愛著的小孩，你顯然不是。”
“我本來不應該發給你的，甚至應該把你趕走才對，但你太可憐了。”那位教練唏噓，“我好像看見了小時候的我，一沒留神就把我自己的午餐發給你了，你害得我餓了一下午。”
“至於後來？”
“為什麽要把你留下滑冰？拜托，你這個小不點知不知道那個年代有多少拍花子人販子？那些人販子缺德啊，家長一沒看住孩子就被抱走了，你說你來都來了，我能看著你被人販子抱走嗎？”
那位教練搖頭，語氣充滿了感嘆：“你那時候好歹還吃了我一塊面包和牛奶，被人販子抱走了，以後還怎麽還給我？我可不就得把你留下了。”
“你後面天天來蹭吃蹭喝還蹭教練倒是我沒想到的，世上竟然還有如此厚顏無恥的小孩。”那位教練誇張地說，“我臉皮薄，遇上臉皮厚的小鬼可沒轍，只能把你留下來順便教兩下了。”
“你倒是出息，天賦那麽差，竟然還真被你滑出名堂了，以後進了國家隊，還能登上世界的舞臺。”
“這人啊，各自有命，你呢，命不該絕。”
那位教練或許也想不到，那位教練隨口的一句話，竟然能被方樂樂記到了現在。
因為陌生人的一個善舉，方樂樂從此便走上了一條充滿荊棘的道路。
體育競技並不容易，他的條件也不好，只能更加拼命努力，本來只是想著好好滑冰報答那位教練的，沒想到國內要舉辦第一屆青少年邀請賽，正好俱樂部剛剛創辦沒多久，想要讓底下的學員去報名海選，試試能不能滑出點名次，給俱樂部增加一點名聲。
方樂樂的天賦不是那一批小孩子裏最出眾的，卻是那一批小孩子裏面最努力的，甚至還跳出了三周跳，把那位教練原先說方樂樂沒有天賦的話給打了回去。
“好吧……我承認，你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天賦的。”
“但是別驕傲，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這點天賦，放在外面根本不夠看的！”
於是方樂樂報了名，是瞞著家裏人去的，反正他爸媽也不關心他，每天任由他在外逗留，說不定以前還期待著他被人販子給抱走。
他在海選裏過五關斬六將，一路綠燈地進入了最後的決賽，把那位教練和俱樂部的老板都驚到了。
於是俱樂部老板拍板，由俱樂部承擔全部費用，讓方樂樂去試一試青邀賽的決賽。
萬一呢？萬一方樂樂還真的能拿到名次呢？
……還真的拿到了。
雖然只是一枚銅牌，但對於名不見經傳的俱樂部來說，全國性比賽季軍的名頭已經足夠了。
而那兩個壓了他一頭的，一個是傻大個，一個是熊孩子。
那兩個人看著就像是被愛包裹著長大的，和他格格不入。
方樂樂維持著臉上天真開朗的笑容，實際上在心中對兩人評頭論足，百般嫌棄。
他不曾擁有的東西，別人卻能輕而易舉的拿到。
那張比賽結束後，方樂樂還聽見有比賽輸了的小孩趴在自己家長的懷裏，哭著咒罵他們這些獲獎的，而那些家長呢？則是抱著自己的孩子，一邊安慰一邊跟著咒罵，甚至還說評委肯定是收了對方的禮物。
知道自己一窮二白，不說送禮了，就連來B市參賽的錢都是俱樂部施舍的，冰鞋也是市面上最便宜的那種，方樂樂聽了那話就笑了。
那個時候他才真正明白，為什麽他的教練會說：“學滑冰的，都是被愛著的小孩。”
而他，顯然不是。
可那又如何，被溺愛著的小孩，還不如他這個天賦差又不被愛著的小孩。
他會在這一條路上，走得更遠，讓這些人對他望塵莫及。
年幼的方樂樂如此想到。
只是很可惜，他滑冰的這件事到底還是沒能瞞住家裏人，畢竟俱樂部只負責他來參賽的費用，後面拿了季軍，給了國家隊獎勵的機會，俱樂部不可能再給他出錢了。
但方樂樂不可能放棄這份集訓的機會，就算他對於滑冰稱不上熱愛，但滑冰確實是他唯一可以證明他的東西了。
只有在冰面上，他能夠自由地支配著他的人生。
方樂樂拿著他比賽的獎金，以及從家裏偷出來的一點錢，他的教練幫他買了票，他一個人千裏迢迢地來了B市，參加國家隊的集訓。
中間還過了一個新年，方樂樂沒有回去，他也不知道家裏人到底有沒有發現他早已不在G省，而是來到了B市，參加了花樣滑冰國家隊的集訓。
在這裏，方樂樂發現自己和別人一樣，他沒有那麽的不堪，他的努力也可以彌補天賦上的不足，他對未來又生出了無限的憧憬。
只是變故來得太突然了，國家隊二期訓練的最後會出國，進行為時三天的國內外交流會。
這個消息打得方樂樂措手不及。
如果在國內，因為現在並不算嚴格的實名登記，他可以走很多渠道，就算是一路做大巴車，也能夠到達。
可若是在國外呢？即使他們的目的地在俄羅斯，一個和華國陸地相鄰的國家，方樂樂也不可能有機會自己過去的，那不就成了偷渡了嗎？
想要去，唯獨只有一個辦法，同他名義上的父母商量，得到他們的同意。
很顯然，最後失敗了。
“這是我好不容易爭取到的機會，你憑什麽不讓我去？”方樂樂質問他那位父親。
他父親只是簡短地回答他：“就憑我給了你一條命。”
“方樂樂，我命令你立刻滾回來，別以為你偷了家裏的錢，我和你媽就不知道了，給你兩天的時間，兩天見不到你，呵。”
而後手機掛斷，方樂樂對滑冰，對未來的憧憬，全都死在了那一天。
就像是做了一個很美好的夢，可夢早晚會醒，他依然會回到那糟糕的現實之中。
方樂樂申請了提前結束集訓，給年幼的自己留下最後一絲尊嚴，他不想被人知道自己來集訓都是偷了家裏的錢，才有機會來的。
更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開朗樂觀好似無憂無慮的皮囊之下，藏著一個嫉妒所有人，嫉妒到發狂的骯臟的靈魂。
同他相比，和他住在同一間寢室裏的黎楠，才是真正樂觀又開朗，被家人保護得像是一張純白的紙，生長在玻璃花房中盛開的嬌貴名花。
好嫉妒啊。
為什麽人生來就是不同的呢？
後來方樂樂就拖著行李回了G省，得到了一頓毒打和責罵。
那段日子太過苦澀，方樂樂已然不想再次回憶起來，這裏就暫且跳過。
後來的他是如何逃離那裏的呢？
哦，想起來的，還是那位教練幫忙的。
他幫著方樂樂報了警，警察出警調解了方樂樂的家世，他終於被放了出來，同時那對惡心人的父母也被送進了警察局裏。
拘留十五日。
這是能夠拘留的最長時間了，因為方樂樂與他們之間割舍不開的血緣關系，同時國內對於家暴孩子的法律仍舊不完善。
再加上那對惡心人的父母給出的理由是：小孩子偷了家裏的錢，他們只是教育小孩而已，才將方樂樂打成這樣的。
華國有一句老話：棍棒底下出孝子。
國情如此，就算警察再怎麽不喜，也只能拘留，沒法判刑。
那會有個警察女士對方樂樂十分同情，在他父母被放出來之後，也經常到他家裏探望他，偶爾還會給他帶一些吃的。
因此，方樂樂那會雖然過得艱難，但也沒有再遭受監禁和打罵。
他得到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找那位教練，卻再也沒能找到對方。
因為對方被辭退了。
俱樂部告訴他，正是因為幫著方樂樂打了那一通報警電話，導致他父母被拘留，因此他那位好大哥記恨上了他的教練。
天天帶著一群小混混來找麻煩，已經嚇跑了好幾個俱樂部的孩子了，人家家長害怕小孩子會在俱樂部裏出什麽事情，直接斷掉了這邊的課程。
俱樂部考慮到未來的營業，只能和那位教練商量，辭退了對方。
那位教練有個女朋友，也因為小混混的侵擾，和他分了手。
最後……因為被迫失業和失戀，過馬路時失魂落魄，出了車禍，當場死亡。
在最昏暗的那段時間裏，唯一給過方樂樂一點陽光與溫暖的人，就這樣輕巧地退出了方樂樂的生命。
方樂樂感覺到了迷茫，他的人生好像被一層烏雲掩蓋著。
他甚至不知道，那位教練在離世的那個瞬間，有沒有恨過他。
應當是有的吧？明明只是一時善舉，卻令自己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倘若好人沒好報，那好人也會生出怨懟的。
還好有那位女警的存在，她在方樂樂最不安的日子裏陪伴著他，用並不算豐厚的薪水送他去了國家隊。
“身為警察，我見過太多世間的醜惡，比你過得更慘的人比比皆是，但我始終能感受到你身上那股不屈的生命力，即使身為野草也要拼命鉆出石頭，開出花來的頑強。”
“沒有人生來就是高山。”
“你還年輕，未來也還遠著呢。”
方樂樂應當感受到慶幸，他那樣不堪的人生之中，也能遇見那麽多好人。
他只能更加拼命，試圖讓自己變得更好，讓所有幫助過他的好人，不會感到後悔。
方樂樂用力地往上爬，因為有之前青邀賽的成績，方樂樂很順利地在國家隊裏留了下來，開始他的刻苦訓練。
曾經在青邀賽拿了金牌的那個傻大個孫琦鈞，成了他的隊友。
方樂樂一開始真的不喜歡孫琦鈞，因為這個人實在是太傻了，又傻又憨。
甚至在黎楠和孫琦鈞兩個之間選一個，方樂樂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黎楠。
就算他嫉妒黎楠，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小孩剔透得像一枚琉璃水晶，即使調皮搗蛋，但在你生氣的時候，也會賣乖討好，讓你發不了火。
而且他還是一個非常能讀懂人情緒的小孩，在別人心情不好的時候，黎楠還會耍寶討人歡喜。
就連方樂樂也會被黎楠打動。
但是孫琦鈞這個傻大個，就是真真的討人嫌了！
又蠢又憨，動不動還惹他生氣，最關鍵是惹惱了他之後，孫琦鈞還一臉迷茫，根本搞不懂為什麽他會生氣。
方樂樂真的很討厭孫琦鈞啊！
每天還得扯著個笑臉面對孫琦鈞。
因此，方樂樂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討厭孫琦鈞一點。
後來方樂樂也上了青年組的賽場。
他才發現之前那位教練的話，真不是開玩笑的。
他在花滑上的天賦，確實不怎麽樣。
即使他再努力，也比不過整天隨心所欲，還經常逃訓的孫琦鈞。
就更不用說和全世界的天才相比較了。
他都這麽努力了，還比不過傻大個，方樂樂決定更討厭孫琦鈞一點。
但孫琦鈞在那段時間也確實成為了他追趕的目標，世界上其他的天才太過遙遠，男單隊伍裏的一哥謝澤之對他來說更是不可攀登的珠穆朗瑪峰。
只有孫琦鈞這個傻大個，和他的差距沒有那麽多，讓方樂樂有希望追趕。
就是這個傻大個一上正式比賽就抽風，半點沒有訓練時的風采，好幾次方樂樂的成績都遠超他一條街。
方樂樂：……這是在讓著他嗎？真是令人討厭的傻大個。
孫琦鈞賽場上動不動的抽風，被方樂樂理解成了看不起他，直到後面得知孫琦鈞這小子在賽場上就是這德行，也沒有讓方樂樂對孫琦鈞產生半點改觀。
方樂樂越來越討厭孫琦鈞，若是他有個記仇的小本本，第一是害死他那位教練的大哥，第二是那對惡心人的父母，第三絕對就是孫琦鈞了。
說不出來為什麽討厭，可能就只是氣場不和吧。
像他這麽表裏不一的人，怎麽可能和表裏都是這樣又蠢又憨的孫琦鈞成為朋友。
偏偏孫琦鈞好似中了邪，天天往他面前鉆，他去哪裏，孫琦鈞就會跟到哪裏，還總是說一些啼笑皆非的話來，讓方樂樂煩不勝煩。
升入青年組，方樂樂的壓力更加大了，周圍都是天才，他想要爭取名次難上加難。
但方樂樂不肯就此放棄，或許只是想要證明一句話：只要努力，就一定會得到回報。
然而時不時黏著他，說一些怪話的孫琦鈞卻因為檢查出服用興奮劑，被禁賽了。
得知消息的時候，方樂樂還在國外比賽。
他不知道那個時候他的心情是什麽樣的，他只想趕快地回國。
回國做什麽？大抵是質問那個混球，明明天賦這麽好，為什麽還要服用興奮劑？
那個混球難道不知道運動員服用興奮劑是什麽後果嗎？
只是那時他有比賽，方樂樂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焦躁，比完賽匆匆回國，卻得知孫琦鈞就在他回來前不久，剛剛離開，回H省了。
方樂樂站在宿舍大門前，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在想什麽。
只是突然覺得，身邊沒了一個嘰嘰喳喳討人嫌的，稍微有點……空落落的。
那一刻方樂樂才發現，自己好像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討厭孫琦鈞。
所有的厭惡，都是出於自卑心理。
孫琦鈞不像是黎楠那樣，美好得讓他望塵莫及，長久的相處讓他下意識地覺得，若自己是孫琦鈞，一定會做得比他更好。
但他不是，他有一個連普通都算不上的家庭，他的過去那樣晦澀，他和孫琦鈞明明站在一起，卻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在自卑啊。
真是……
討人厭的傻大個。
但孫琦鈞……勉強不那麽令人討厭。
沒了孫琦鈞的打擾，方樂樂埋頭苦練，與曾經恨不得孫琦鈞消失不同，他也會在訓練和比賽的空閑時間中，抽出來一點點，用來敷衍……應付孫琦鈞的短信騷擾。
一言一語中，方樂樂似乎也把孫琦鈞當成了朋友。
故事到這裏，或許就是一個happy ending，然而，故事總會有一個‘但是’作為轉折點。
現在的他不僅有國家隊下發的補貼，自己打比賽的獎金，偶爾還會接一些商演掙錢，他不僅還清了女警對他這些年的資助，還能反哺女警，同時也讓自己的生活變得舒適一點。
但是一個噩耗傳來。
那位心善的女警，在一次出警中，不巧與歹徒正面對上，因公殉職。
方樂樂馬不停蹄地回去參加了那位女警的悼念會，去女警家中幫助老兩口操持完葬禮，還沒等他停下來松口氣，他的體檢報告就出來了。
骨癌早期。
並不是一個不能治愈的絕癥，但是治愈骨癌期間，很有可能會導致他無法再站上賽場。
方樂樂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去的。
他努力了這麽久，其實不過就是想要證明，那位教練的一句無心之言。
“這人啊，各自有命，你呢，命不該絕。”
躺倒在宿舍那張單人床上的方樂樂，終於承認了。
確實，人各有命。
但後一句並不是教練所說的，命不該絕。
而是……
人各有命，難與天爭。
方樂樂在宿舍裏無聲地哭泣，為這苦澀的命運。
“骨癌，今後應該很難站上賽場了。”
“你……等你回了國家隊，得替我把那一份贏回來，知道嗎？”
“孫琦鈞，其實我一直很討厭你。”
“不過後來我才發現，我還挺喜歡你的。”
那一通電話之後，孫琦鈞卻在第二天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你安心去治療，我會想辦法給你籌錢的。”
“相信我。”那個傻大個這樣說，“你一定會重新回到賽場上的。”
方樂樂楞神片刻，突然又想哭。
資助他的女警說：“沒有人生來就是高山。”
但方樂樂此時覺得，
他眼前的這個人，生來就是高山。
沒有人生來就是高山，方樂樂不是高山，他是一粒野草的種子。
於是他在石頭縫裏開出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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