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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邪惡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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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握著短刀沖到走廊,他什麽都沒有考慮。他因為丟失了不能失去的東西而無法控制自己,他非常討厭像現在這樣精神失控。

難道僅僅是這樣嗎?

為了適應那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而吃盡苦頭的時節,用自己的雙手埋掉哥哥之後離開那裏也不過隔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哥哥明知活不了幾天卻獨自默默承受著一切,竭盡全力來護著幼小的弟弟,為了使弟弟在沒有自己的日子裏能夠獨自生活,他絞盡腦子與弟弟作最後安排。

實際上他自己更是痛苦百倍,艱辛百倍。

仿佛已經忘掉這一切,他放松自己,忘記了自己所要守護的東西。哥哥明明說過些什麽,教過他什麽。

波裏斯失了魂似地在走廊裏徘徊,他突然停住了腳步。在連自己都不知怎麽辦的情況下突然緩過神來。突然,他想到一些事。

冬霜劍在房間的床底下,在這個地方能夠自由出入的只有自己和蘭吉艾,還有新來的渥拿特先生。

渥拿特先生已經睡了四個多小時,在這期間自己和蘭吉艾已經出去過好幾次,如果他乘這機會以某種方式藏起那把劍的話?

「……」

波裏斯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幼稚、輕率就忍不住直冒冷汗。怎麽能這麽輕易相信剛剛認識的這個人並且讓他獨自呆在放有冬霜劍的房間裏呢?不,事實上,根本就沒有所謂信與不信的問題。從一開始就沒有關於這方面的任何想法。

但是不管怎樣,如果那家夥沒有在偷走那把寶劍之後立即逃走,而大大咧咧地在那裏繼續睡大覺的話,首先應該做的就是去他的房間。但他突然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渥拿特先生的房間究竟在哪裏。

午夜已過。在這種時刻能隨便叫醒的人只有一個。他返身往回走。

他敲響了自己隔壁的房間,然後沒等回答就徑直走了進去。

「蘭吉艾,你醒了嗎,先起來幫我一個忙好嗎?」

如果在平時,波裏斯絕不會打擾沈睡中的對方,不管他是誰,就算對方是的自己的仆人也一樣。但現在他根本無暇顧及這些。因為唯有尋找冬霜劍才是最最重要的。

隔了一小會兒,他聽見了說話聲音。

「波裏斯……少爺?」

波裏斯聽見起床的聲音,然後蘭吉艾點燃了一支蠟燭,在微弱的燈光下照射著相視而立的兩個少年。

蘭吉艾的表情與其說是沒有完全清醒,不如說是因疲憊而變得蒼白。波裏斯直到這時才覺得愧疚。

「這個時候叫醒你實在抱歉,但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的幫助。」

「這是我應該做的,請講,少爺。」

雖然剛從睡夢中醒來,但他絲毫沒有不快或其它表情。波裏斯非常清楚那只是出於對所應承擔任務的認真態度,而沒有所謂對個人的崇拜。

「我想請你幫我找一下渥拿特先生的房間。」

「是。」

他也不問為什麽要找。蘭吉艾什麽話也沒說就從房間一角找出帶有手把的燈,點上之後打算離開房間,但他這時突然回頭看了一下波裏斯,把燈放下來。

「您現在這種樣子是不能出去的。」

波裏斯這時才註意到自己是什麽模樣:身上穿著睡衣,外邊套了一件無意間帶出來的身長不過齊腰的奇怪的外衣。蘭吉艾再也沒說什麽,從衣櫃中拿出一件大大的灰色外套,然後親自為波裏斯披在了身上。

波裏斯能清楚地感覺到蘭吉艾的手在瞬間猶豫了一下。他顯然摸到了波裏斯手中的劍,但裝作什麽不知道,小聲對波裏斯說:

「現在行了,走吧。」

把外套的扣子扣上之後,全身都被外套遮住了,仿佛一個刺客,他緊隨蘭吉艾往樓上走。

蘭吉艾站在渥拿特先生的門前輕輕地叩響房門。裏面並沒有應答聲,他扭過頭來看看波裏斯。

「要不要開門?」

波裏斯點點頭,蘭吉艾立即打開房門走了進去。當波裏斯站在門口的時候,他用燈照了照四周,走到床前檢查了一下,看了看波裏斯。

「看來他不在,可能出去了。」

但波裏斯無法認同,他滿腦子只有丟失了的冬霜劍。

「把燈光弄亮些,讓整個房間照亮。」

立刻,整個房間都通明透亮了,房間的確是空的。但奇怪的是房間的一角放著他來時穿著的那套??而且還裝著核桃的??長袍。

蘭吉艾直到這時才發覺波裏斯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對。他走到窗前檢查了一下有沒有打開過的痕跡,然後往窗外看了看。這才對波裏斯說:

「我想,您在找什麽東西吧?這房間除了衣櫃和床底之外再沒有地方可以藏東西。」

正如蘭吉艾所說,波裏斯越來越覺得他的假設正在成為現實,他突然感到一陣眩暈。

「如果現在出城,是不是一定要經過警備線?」

「當然,晚上沒有主人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能打開城門。」

「除了我們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出口?」

「其他的出口也一樣。雖然北門開著,但從庭院通向外部的出口仍有警備。想在庭院散步沒有問題,但企圖跑出去是不可能的。」

現在首先要做的是什麽?告訴伯爵!

他們之間只不過是一種契約關系,為了尋找自己的東西而叫醒伯爵的做法似乎不太妥當。他自己也不想這樣。拜托一個城府很深且讓自己感到不舒服的人,總讓波裏斯感到不安。何虧伯爵並不是能拜托這件事情的最佳人選。

離黎明大約還有五、六個小時。波裏斯仍沒有什麽明確的想法,他下意識地問:

「反正從那個門是不可能出去的,對嗎?」

月光皎潔,照得大地如初白晝一樣,城裏的走廊反而顯得更暗。

蘭吉艾拿著燈走在前面,波裏斯跟在後面,他的手緊握著劍鞘。盡管他還不能肯定如果遇到最棘手的情況該如何采取行動,但一旦決定了就絕不會有半點猶豫。

那是哥哥和爸爸留下的唯一遺物。如果自己連這個都無法留下的話,他就不配擁有貞奈曼的姓氏。

但是,如果真的遺失了怎麽辦?

「等等……」

就在蘭吉艾突然低下身的瞬間,波裏斯看見了意外的景象。

一個類似白光的東西拖著短短的尾巴劃過長空。那東西既像是只有一個,又像是一群。就像月光變成螢火蟲或者流星那樣飛過,無法形容的景象抓住了他們的腳步。

他要找的東西就在那裏。

有個人手裏拿著消失了的冬霜劍。

「……」

波裏斯有些不知所措。從未見過且也從未想過的事情終於發生在眼前。他一直以為自己很了解冬霜劍,在這一瞬間那並不是自己所了解的那把劍。當它被握在陌生人手中時,突然變成了擁有世界上最快的速度以及最具殺傷力的惡魔之劍。

在耶夫南手中時也從未見過。隨著手的伸展劍光四射,無法正視的光芒流向各方……不,應該說這光芒是在舞動。

他的雙頰感覺到絲絲寒意並且深入骨髓。他意識到它為什麽會有冬之劍的別稱,不知是什麽人第一次開始用的。或許是波裏斯的祖先,他是不是也能像眼前這個人一樣,讓劍漫天飛舞呢?昨天見面的時候他甚至懷疑他是否有教授劍法的能力。

「哈啊……」

一道道光束,能見到的只有一些光束。除了停頓的片刻,根本無法用人的肉眼去識別冬霜劍,整個劍刃就像墳地裏游動的鬼火般在那裏飛舞著。

先是筆直地刺向前方,然後就在劃著弧線收回來的時候,劍不知何時已經以千斤壓頂之勢劈向頭頂。皎潔的月亮高高掛在空中,散發著刺眼的光芒,如同要吞噬大地上的一切。

仿佛那只是一種感覺,但或許也是一種領悟,波裏斯覺得這把冬霜劍直至現在都沒有完全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他現在感覺到的不單是一種恐懼,甚至有點擔心貿然行事就會敗給對方的心情,他現在無法言表而切實感受到的是……

事實上這把冬之劍並不是為了純善之目的而鑄就的。

「那就是……少爺的東西嗎?」

耳邊響起蘭吉艾的聲音,當波裏斯從那聲音裏聽出他也有和自己類似的驚訝時不禁為之一震。蘭吉艾的眼睛一直看著前方,他又說道:

「似乎有著邪惡的過去。」

就在這時,最後一道光芒如箭般飛出,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彩虹,然後一切停止了。渥拿特先生已恢覆本來的姿勢,放下劍站在那裏。他擡頭仰望著空中明月,然後突然將頭轉向兩個少年。

「表演結束了,你們也該走了。」

與白天一樣露出一副詼諧的表情,但不可否認的是從他的臉上能感受到其它的東西,仿佛殺人之後若無其事、泰然自若。

兩個少年一聲不吭,像兩個影子一般站在那裏,也可以說像木頭一樣呆著。渥拿特緩步走向他們。冬霜劍頭雖低垂著,但那寒光如同嗜血的魔鬼閃爍著

波裏斯擡著頭咬牙切齒地看著對方說道:「但這是我的劍。我就當您暫時借來看看,現在請物歸原主。」

渥拿特先生背對著月光站著,他看著波裏斯輕輕閉上了雙眼。波裏斯覺得他的神情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他聽到了意料之外的聲音:「你把它放下?」

波裏斯緊握手中的劍,渾身?嗦起來,然後用力說道:「難道您想說是從別人家的桌子底下撿來的嗎?」

「那你有沒有重新找回來的能力呢?」

波裏斯並沒有畏懼,他擡起下巴註視著對方,

「真是令人無法理解,我一直以為您是來當我的劍術先生的。」

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不是的話,難道是賊嗎?」

逆光中的臉頓時扭曲,顯出難堪表情。

「小家夥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但這並不是像你這年幼的小孩能拿的劍。」

「小孩子也有長大的一天。」

月光躲到雲彩裏去了,它那最後一道光芒如同劍刃劃過兩個人的面頰。渥拿特的聲音中已沒有了笑意。

「在這之前這把劍首先會渴望你的血。我鄭重問你,你是怎麽拿到這把劍的?這就是很久以前就銷聲匿跡的冬之劍嗎?」

此時已無法隱瞞什麽。波裏斯昂起頭來,簡單明了地答道:「如果你說的是冬霜劍,正是它。」

「呵。」

渥拿特並沒有將冬霜劍放進劍鞘,仿佛隨這般就足夠擊倒對方此時誰也無法知曉他到底在想什麽。難道僅僅只是拿學生開玩笑從而盡老師的職責嗎?或者真的對這把劍有占有的欲望而不想交出來?

他歪了一下頭,仔細端詳著波裏斯。他好像在研究什麽東西般沈默半晌,然後說道:「如果我沒猜錯,你本姓……貞奈曼?奇瓦契司的貞奈曼,一個擁有冬雪神兵兩件東西的家族,是嗎?」

波裏斯沒有正面回答。

「這對您很重要嗎?現在站在您面前的少年是波裏斯?培諾爾,其他的您沒必要知道。」

這時他好像已經下定決心,將冬霜劍插入了劍鞘,他的這個動作比波裏斯知道的任何一個人的動作都要迅速而自然。

「不妨明確地告訴你,劍不會還給你。」

波裏斯的眼睛頓時暗淡下來,他簡捷地答道:「請還給我,一定。」

渥拿特把眼睛?成一條縫,斬釘截鐵地說道:「當然你可以奪走它。」

波裏斯向後退了一步,把身體放低了一些,將外套抖了抖,露出了劍柄。

他知道對於面前這個人,威脅是沒有用的,然而自己就算死在這裏也不能讓冬霜劍落入別人手中,只要還有一線希望,他就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劍落入別的人手中。

他著重的並不是劍,而是他的意志。

「如果想就這樣離開,就請您殺了我吧。」

暗紫色的雲彩不斷變幻著方式快速流動著,月亮則不時露出那張臉。沈默的夜如同正屏息期待著。

突然,渥拿特大聲笑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聲如同晴天霹靂一般清脆而響亮。使波裏斯的心臟瘋狂的跳動,如同鼓點在不斷敲響。

渥拿特笑了半晌,單膝跪在地上將自己的視線與波裏斯持平,然後註視著他。

「真是難得一見的家夥,不要用這種目光看我,我不會搶走你的東西,當然也不會斬小孩子。你不會認為我要躲開你的劍吧?好,要不要和我比一比?」

「……」

渥拿特對著沈默的波裏斯繼續說道:「既然我答應教你就不會反悔。就算你覺得我是一個不講信用的家夥,那也只能怪我自尋煩惱。但我已經和伯爵約好一直教你到明年春天,我會遵守這個約定。所以我不會傷害你,怎麽樣?」

「你究竟什麽意思?」

波裏斯仍然絲毫沒有放松下來。

「也可以說直至那時,我每天都會給你從我手中奪劍的機會,如果你成功了,我絕不再碰冬霜劍。但是直至我走你都沒有成功的話,要麽我刺你一劍,或者你將劍歸我所有。你明白我說的話嗎?」

「……」

他感覺為了生存自己必須做出選擇。不成功、則成仁,當然,他能選擇的只有走鋼絲般危險的。

他的肩上背負著哥哥的生命。當然不能就這麽白白死掉,生命和劍二者必須兼得。

他必須讓自己活著,而且他會一直活下去,就像那永不破滅的神話。

「你能用什麽來證明……約定?」

渥拿特思考了一下,將手伸進懷中拿出了一把短刀遞給波裏斯。

那是一把刀刃和手柄成一直線的寬幅短刀。它表面上看起來很普通,但是將刀從刀鞘中拔出來後才知道其特別之處在於刀面上有月牙形的窟窿。

手柄上有一行醒目的字「請記住災難」

渥拿特說道:「我們可以把它當作信物,它對我而言是很重要的東西。如果你成功了你再把刀還給我,如果沒有成功,那我會不顧一切,從你那裏奪取屬於我自己的東西。」

波裏斯握著短刀考慮是否要接受約定。這是他一生中的第二次約定。

忽然身後傳來蘭吉艾的聲音:「接受吧,少爺。」

雖然那只是簡單的一句話,但不知為什麽能讓人信任。波裏斯慢慢將短刀放進了外套裏面,然後擡頭正面註視對方。他想透過他的眼眸判斷剛才的話到底有幾分誠意。

就在那一瞬間,波裏斯的腦袋突然開竅。他意識到有某個非常重大的東西來往於兩者間,是短刀或劍?不,除了這個之外還有更重要的。

有一股微弱而令人麻酥酥的電流通遍他的全身。這難道是鑰匙打開了一道門?是在黑暗的人生中能夠指明道路的第一個燈塔的亮光?

協定已達成。渥拿特挺直身子看著兩個少年。

「現在回去吧,明天開始正式上課。」

波裏斯臨走之前慢慢說道:「記住剛才的協議,希望您能像一名戰士那樣遵守諾言。」

「當然,就像你的名字一樣,我知道,你也是一名戰士。」

當波裏斯離開的時候,蘭吉艾稍微抽時間看了看渥拿特。渥拿特用疑惑的表情望著他。

蘭吉艾的話出乎他的意料:「不管什麽時候,我想您離開時最好把劍還給少爺。」

渥拿特忍不住冷笑了一下,用一種嘲笑的口吻說道:「你想說自己是一個忠誠的仆人嗎?」

他已經看出蘭吉艾並不是將對主人的忠誠作為人生目標。蘭吉艾用同樣的表情低聲說道:「我大概能知道您是什麽人,因為現在是站在教育者的立場在考慮問題,但如果您過於捉弄少爺,那我就不這麽想了。」

渥拿特驚奇的瞪大了眼睛,說道:「小家夥竟敢威脅我,但你有一點是不知道的。」

「那是什麽?」

渥拿特壓低聲音,繼續用諧謔的口氣說道:「你現在的行為意味著你不信任你的主人。」

聽了他的這句話,蘭吉艾的回答冷若冰霜。

「主人的能力怎樣與我無關。每個人都應該獨自證明自身價值。」

這分明不是一個小孩子可以說出來的話。渥拿特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心裏卻十分驚訝,說道:「也就是說你只是履行自己的義務了?這就是全部?好,我雖然並沒有和你約法三章,但我想看看你到底會怎麽做,在這件事上你也可以選擇,不管有什麽樣的結果。」

過後蘭吉艾說出來的話更是令人震驚。

「請您說話小心一點,事實上您沒有權利許諾不屬於自己自由意志範圍內的事情。就這樣。」

少年轉身快步去追趕自己的主人。渥拿特則有些呆若木雞般站在那裏。

「自由意志?他是說自由意志?」

這個詞,不用說一個小孩子,就連生活在這個大陸上的大部分人別說領會它的意思,甚至他們一生都沒有聽說過。

但渥拿特明白這個單詞所具有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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