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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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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到謝家時,天已經黑了。

他們站在謝家門口,只見裏面張燈結彩,燈火通明,隱隱有絲竹鼓樂聲傳來。

謝家正在宴客。

門外停放的馬車不計其數,仔細一看,不僅有商人座駕,還有朝廷官員座駕。

門口的年輕小廝禮貌詢問是否有拜帖,那兩人看起來不像達官權貴,但身上的衣料一看就不是凡品。

作為第一皇商家的看門小廝,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他不僅看出那布料價格不菲,還看出尚書大人身上穿的都遠遠不如面前這位。

雖然兩人是走來的,不及裏面各位大人的排場,但這是什麽地兒?是京城,一塊磚頭砸下去,都能砸到好幾個大官。

哪裏是他們這等小廝開罪地起的。

謝晏:“沒有拜帖。”

小廝面色一變,在府中做事已久的嬤嬤正好路過,見到謝晏覺著熟悉,仔細一想忽然面色一喜,急急忙忙走過來,邊走邊說:“九少爺回來啦!”

小廝心裏一咯噔,原來這就是九少爺,頓時汗如雨下,連忙回想剛才是否有不敬之處,

“九少爺,歡迎回府,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沒認出九少爺來,竟然問九少爺要拜帖……”

謝晏渾不在意,他多少年沒回府,自己都記不清了,一個剛來的小廝怎麽認得他。

“我娘可還住西廂房?”

不待小廝回答,張嬤嬤連忙稱是,打發小廝去告訴老爺一聲,小廝急急忙忙去了。

謝晏這才轉頭對著張嬤嬤,“張嬸,這位是我新過門的妻子。”

張嬤嬤一直在打量寧昭懿,對她身份多有揣測,如今聽了個最令人高興的答案,連忙張羅著帶她去看謝母。

寧昭懿當然不能推辭,謝晏也跟著去了。

一路上張嬤嬤嘴上說個不停,什麽少爺終於娶妻了,謝母知道這事該有多高興。

謝府很大,石子路多,設計的極好,走上去有曲徑通幽之感,每顆石頭也打磨的扁平又圓潤,絕不會硌腳。

蠟燭點的多,每一根都擺放的恰到好處,不會讓人覺得突兀繁多,即使在夜間行路,也不需要挑燈。

走過石子路,又經過曲折游廊,繞過草木葳蕤花葉扶疏以及座座飛檐翹角的精致小亭,終於來到謝母房門前,聞到一股藥味。

“少夫人見諒,老夫人喜歡清凈,是你住的遠了些。”

寧昭懿連忙擺手表示理解。

張嬤嬤笑著轉身先去告訴謝母。

過了不久,張嬤嬤出來讓他們進去。

進到屋子裏,藥味更濃了,寧昭懿繞過屏風,見到一位躺在床上垂垂老矣的婦人。

婦人看上去九十多歲了,臉上滿是皺紋,頭發皆白。

謝母顫顫巍巍伸出手來,寧昭懿連忙上去接住。

謝晏叫娘,寧昭懿也跟著叫。

謝母年紀大了,話說慢,聲音也小,嘴邊微不可察的弧度隱約能看出在笑,“好……好……娶媳婦了好。”

謝家家主也趕到了,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

他穿一身錦衣,身形微胖,低頭對三人行禮。

“哥哥嫂嫂這次回的晚了些,天色已黑想必肚子都餓了,好酒好菜已備好。

哥哥嫂嫂放心,在僻靜點的院落,不會讓其他客人打擾到你們的。”

謝家主一番話,說的謝晏和寧昭懿像是出了一趟遠門回來,全然看不出雙方都是第一次見面。

謝家家主在家中排行十二,謝晏拜師問劍門時,他還沒出生。

話語間的親切看不出謝晏忽然歸來,他撂下一大批賓客過來的怨懟。

他不敢不滿還必須捧著,謝家能有如今第一皇商的地位,全是沾了謝晏的光。

謝母一聽兩人還沒吃飯,趕忙讓他們去。

謝家主有心和謝晏交談,奈何宴廳裏一大幫達官貴人,他要趕去作陪,只得遺憾離去。

準備的酒菜確實豐富,只是全程只有寧昭懿一個人吃。

張嬤嬤一直等在門口,見寧昭懿吃完了,立即上前說謝母找她。

寧昭懿跟著走了,剩謝晏一人到處轉轉。

轉著轉著,不經意間就走到偏院。

這裏是整個謝府唯一不點蠟燭的地方。

“看我不打死你!你個小雜種!”

“對啊,打死他!都不叫叫喚一聲的,肯定是我們下手不夠重!”

一陣拳打腳踢,悶悶到肉的聲響,卻沒有慘叫驚呼。

謝晏看得見,被打的人只是一個六七歲小孩,瘦骨伶仃,而打他的人俱是成年男子。

他沒有多餘同情心,也沒用路見不平的愛好,看見了也只是事不關己地走過。

寧昭懿已經到了謝母房裏,這次她坐靠在床頭。

看起來比剛才更有精神。

寧昭懿喊了聲娘,不由想起方才,吃飯時她問謝晏的問題。

謝母看上去年歲很大,有很多延年益壽的丹藥為何不給謝母吃。

謝晏搖頭說他給過,但是謝母不要,她覺得能過普通人一輩子的長度就夠了。

謝母一聲咳嗽拉回寧昭懿的思路,她放下絹帕,上面有大灘血。

寧昭懿焦急詢問,謝母擺手說不必在意,老毛病了。

“叫你叫的這麽急,是想講講我兒小時候的事。”

“我本來只是謝家一個普通粗使丫鬟,當時謝家只是混的稍微好點的商戶,一次老爺醉酒要了我,第二日起的晚了,錯過與買家的約定時間,那筆大單沒談成。

老爺回來後對我拳打腳踢,每每見到我都要責罵,我只得躲避他,可不久後我發現懷了孩子。

我不敢告訴老爺,只得偷偷生下來,可我養不活一個孩子,只能抱去給老爺看。

雖然我們母子倆留下了,但我知道老爺一向把我們視為災星、禍端,一不高興就拳腳相加。

我兒自從能走路起,身上的傷就沒好過,常常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寧昭懿出來時已更深露重了,有仆從在前面引路。

小二忽然發言:“宿主,你有什麽想法?”

寧昭懿:“原著裏對謝母的描寫只有一句,懦弱無能,無力自保。見到她時,我才體會到這八個字。

她是愛謝晏的,但也是懦弱的。

她說了這麽多,說謝晏幼時過的多不好,其實只是想表達,我兒小時候過的很慘,你要好好對他。

你看,對自己兒媳,連這句話都不敢說出口。”

小二:“那宿主你心軟了嗎。”

寧昭懿望一眼月色下的寧靜湖面,

“沒有。

他們母子倆都很可憐,謝晏小時候也確實很慘,但他現在修的無情道。

要用我的命成就大道,我也很慘。”

寧昭懿深吸一口氣,“我不可能坐以待斃。

大不了各憑本事,就看誰能活下去。”

她不可能因為別人以前過的很慘,就用自己的命去填補。

謝家不知夫妻兩貌合神離,只安排了一間房。

謝晏也沒多要一間,興許是顧及著母親。

寧昭懿回房時,謝晏已經在小榻上睡下,房中留了盞蠟燭,讓她能看清腳下的路。

她還沒進門時,謝晏就醒了,只是懶得動彈,索性裝睡。

寧昭懿簡單洗漱完,給自己施了個清潔咒就睡下了。

謝燕翻身,照進紗窗的月光灑在他豐神俊朗的臉上,又黑又長的睫毛煽動,繼兒睜開眼。

月華流進他眼裏,給黑色的眸子蒙上一層輕霧,他睜眼看著天邊滿月,再無睡意。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寧昭懿被一陣急促拍門聲叫醒。

“少爺夫人,老夫人去了。”

老夫人已經放進棺帛,在謝家正廳裏。

這裏現在只有下人,兩人披麻戴孝跪在正中。

寧昭懿哀戚地燒紙,不斷抹著掉下的眼淚。

謝晏沒哭,只是沈默的跪著,將一張又一張黃紙扔進火盆裏。

燒燼的紙灰泛著星星點點火光,火氣一吹,飄飄揚揚地向上飛,然後落下來,有的飄進火盆,有的四散到別處。

靈堂漸漸來的人多了,個個穿著孝服,沒人大聲講話,只是小聲啜泣著跪在一旁。

昨晚那個被打的小孩也來了,跪在最後面,一個毫不起眼的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寧昭懿的手和臉都被火光烤紅,下跪的腿已經過了疼的時候,漸漸變得麻木。

到了午飯時間,其他人都走了,謝晏和寧昭懿還在跪著。

終於見著四下無人,謝家主上前跪在謝晏身旁,勸慰道:“母親早就撐不住了,一直靠好藥吊著,人也活得痛苦,如今走了,也算解脫。”

謝晏不答,謝家主知道他聽得見。

過場走完,謝家主也去吃飯了。

勸慰當然不是真心勸慰,畢竟母親不是真的母親,他娘另有其人。

那個老夫人大家都叫一聲母親,她的親兒子只有謝晏一個。

當時不過是個小妾,謝晏得了恩遇,不僅謝家雞犬升天,他娘也被扶正成為正妻。

外面正是艷陽高照,一個小廝跟著謝家主往外走,跨過幾道門檻,走到花園裏。

陽光照在他身上,驅散了靈堂的冷氣,謝家主忽然擡頭,陽光照亮他的臉,

“母親生性懦弱,太陽就在天上,可她不敢擡頭看。”

靈堂裏,謝晏讓寧昭懿去吃飯,自己守在這兒。

寧昭懿不願,謝晏也就不勸了。

隔著一道門,跪著的是小廝和丫鬟們。

兩個小廝自以為小聲,不知修行之人耳聰目明,

一個小廝道:“老家主去世的時候也沒見他回來,這會兒在這兒裝什麽孝子,害得我們也得繼續跪著。”

另一個小廝道:“就是,我可是聽說了,老家主彌留之際還念叨著以前對他的好呢,沒想到,人家都不回來看他一眼。”

寧昭懿聽了,謝晏肯定聽得見。

她頭保持不動,眼珠子左斜著去看謝晏。

仍然一動不動跪的筆直。

傍晚,靈堂內點起了白色蠟燭,一節節地有幾指寬。

等到冷氣加重,蠟燭燃了一半時,已經半夜了,只剩下他們兩人。

謝晏忽然開口,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沙啞,“夜深風涼,你回去睡覺。”

寧昭懿當然不肯,要在這裏陪他。

謝晏不再說話。

蠟燭又向下燃了一截,就在她以為要沈默到天明時。

謝晏又開口了,這次他轉動僵硬的脖子,看著寧昭懿,

“謝人來找我要延年益壽的藥,我沒給。”

寧昭懿有些仲楞,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謝人是謝晏他爹。

謝晏卻以為她那片刻失神,是被他的話嚇到了,冷笑一聲,繼續說:“謝人死的時候,我也沒回來。”

謝晏還是直勾勾盯著寧昭懿,像是要看清她臉上每一個表情。

寧昭懿:“……”

還好我臉皮厚,才經得住你這麽看。

謝晏不僅適合當教導主任,還能去應聘人形X光。

寧昭懿抗住了謝x光的掃視,堅強說道:“娘昨晚和我說過,爹對你不好。”

這次換謝晏沈默了。

他轉過頭去盯著火盆,再次開口時,聲音比剛才還沙啞,

“我幼時他把我當災星,動輒打罵。後來我成了第一門派首席大弟子,他就巴巴的把我娘扶正,把我提為嫡子,還腆著臉來求藥。

我沒給,他行到暮年,成天編著寵我的往事,只是為求自己心安。

他編著編著,把自己也騙過去了。”

寧昭懿心疼道:“夫君……”

謝晏深吸一口氣,“走吧,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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