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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候一天比一天冷起來。

前些時日下了鵝毛般的大雪,往後半旬又陸陸續續下起來,積雪卻一點也未化。

亭臺樓閣瓊樓玉宇,屋檐上坐臥的玄鳥金龍雕塑被掩埋在風雪之下,巍峨的宮殿都顯得有幾分婉轉。

大乾朝年節早早便開始準備,屋檐廊臺下處處掛滿了鮮紅喜慶的宮燈,宮人侍衛的衣著都悄悄有了些不同。

當今陛下也於半旬之前封筆,不再早朝。

但讓景安宮上下都將心懸在嗓子裏眼裏的原因便是那宮外得來的美人不知哪裏惹怒了陛下,惹得陛下不願意再見她。

顯然已經厭惡。

雖說依舊住在正殿,反倒是陛下去了偏殿,但就憑著那絲毫不過問的樣子,已經讓許多心思活泛之人開始琢磨起來她到底何時失寵了。

就連陳德安也開始心急起來,但看著呂善盈雲淡風輕的樣子也不知該要如何開口。

——若是娘子心甘情願自然最好,可若是娘子不願意接受庶子,那也在情理之中啊。

只是...陳德安掩了自己的旖旎心思,只想若是娘子願意稍稍軟一下,陛下怕成繞指柔了,要什麽都有。

可偏偏那人,什麽也不要。

臘月三十。

除夕。

大乾朝的團圓節日。

宮中早早布置好的燈籠點放,遠遠望去一片燈的海洋,錦繡輝煌,絢麗如同白晝。

一片盛世光景。

八角宮燈微微搖晃,穗穗與樓閣交疊,交織出屬於年節的獨特美感。

外頭燃放著火樹銀花,就連宮裏素日端莊嚴肅的宮人侍衛都開始燃放了爆竹,呂善盈遠望了外頭沒有宵禁後的煙花眼光有些濕潤。

低頭看著眼前的熱鬧景象微微笑了起來。

在先皇宮中之時,從來不會有此場景。

那個人是地位階級的簇擁著,順他者生,每一處的晉封都代表著地位和與之相匹配的待遇。

所以處處都是鬥爭,人人都要爭奪他的寵愛才能夠活下去。

哪有如今和樂的場面。

那人喜歡在盛大節日之時彰顯帝王風姿,先讓百官陪著恭維,再讓登上城樓讓百姓叩拜,瞻仰他的風姿。

不過三個多月,就已經改朝換代。

李昀是一個很好的帝王,也是一個有人性的君主。

“娘子,外頭風大,不若進去吧?”

呂善盈搖了搖頭,眼波流轉,綺麗的煙火倒映在她眼眸之中。

今日除夕,在梅蘭的撒嬌之下,她穿了一身螺鈿的朱紅色宮裝,頭上也例外的帶了一支看起來鄭重的寶石簪子,鮮艷奪目。

“他呢?”

呂善盈微微啟唇,燈影憧憧之下顯得格外猶豫了後問起來那個人。

她其實並沒有心軟,人再傻也不會傻到去心疼一個坐擁天下,錦衣玉食享用不盡,執掌生殺大權的君王。

她只是...想起來那個在飛雲觀跟她說愛食糖的小郎君。

想起送的那一院落的梅花,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枝頭開放了。

這些日子裏,徘徊許久的疑問從沒有答案,她的心亂,什麽都亂,抄多少遍書都不能解決。

陳德安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沈吟一聲,臉上有些為難,但看著呂善盈又坦然笑了起來,面露驚喜,難得在呂善盈面前失了禮數直起身來。

當今陛下有心結,那眼前之人便是他的解藥。

即使陛下再過傷心與生氣,但眼前之人就是栓起他理智的枷鎖。

在如何驕傲的狼王,也擁有了他含著不啃吃的骨頭。

陳德安看著兩人互相耗著,急在心裏,如今總算有了點突破。

但呂善盈還未曾發覺陳德安千回百轉的心思,便聽著身後一雀躍聲音迫不及待的說著:“娘子,陛下往常這個時候都會在太後娘娘靈前,想必這個時候會在奉先殿內。”

“蘭香!”

陳德安叱咄一聲,看著蘭香覺得十分怪異,怎麽突然失了禮數。

呂善盈聽了這個話語朝著出聲的蘭香側身看去,她過目不忘何況是自從進宮之後就一直跟在她身邊之人?

只是看清她的面容之後這才心下有些詫異,此人在她面前服侍雖然得當但卻從未主動言語過,如今這般...倒顯得耐人尋味了。

呂善盈微微一笑,說話輕聲細語,似好奇一般阻止了陳德安開口,示意蘭香:“你怎會知曉?”

蘭香心裏嗤笑一聲眼前人光長了一張漂亮的臉蛋,實際上沒有長腦子,天生就是個蠢貨。

先得罪了陛下也不示好,估計還在等著陛下主動開口;

再連她話中意味都聽不出來,還以為是她真的關心,真是愚蠢。

但蠢貨才更好操控呢,想起之前陛下在除夕之夜被打擾後的怒火,蘭香臉上笑意越發絢爛,就差在臉上開出花來了。

“娘子,陛下年年如此,親近之人皆知。”

你什麽也不知道,沒名沒分的待在宮裏。

“娘子若是想見陛下,同陛下共同度過這個日子,必定情意綿長。”

陳德安不是蠢人,在蘭香開口之時就已經明白了她究竟打的什麽主意,看著面前蘭香臉上極力壓制的得意,他心底不由搖了搖頭。

這麽多年了,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自作聰明。

陳德安拿捏的不準的是若幹年後陛下對於呂娘子心意,但現在的陛下之心意可以說是十分明朗,

哪裏容得魑魅魍魎摻和其中呢。

就是,呂娘子能否看得出來?

呂善盈垂眸看著蘭香,笑意淺淺卻並不言語,細若梅骨的手指撫摸著掌心中的暖爐,花紋十分精致。

那雙眼睛...像是能夠將她靈魂都洞悉一般。

微風吹來,廊檐下的宮燈微微搖晃,看得蘭香懷疑自己是不是別看穿了。

她忍不住的瑟縮了一下,嘴唇顫抖,得意的笑容凝結在臉上,險些就要維持不住。

“那你陪我走一走吧,去尋他。”

蘭香如蒙大赦,趕緊點頭:“是,都聽娘子的。”

心下有些懷疑若是眼前人被厭棄之後陛下遷怒自己又該是好,轉念一想,自己正好添油加醋,為陛下開解,此事必定萬無一失。

“娘子...”陳德安正要說些什麽,就被呂善盈用眼神制止。

掌心之中多了暖爐散發著陣陣熱源,冬日裏無法拒絕的溫度是他下意識捧得緊了些,然後詫異的看著呂善盈。

那雙眼睛倒映著萬千繁華卻無一個能比她更耀眼,顧盼之間擁有著的自信與坦然被吸引的又何止陛下一個呢?

“是,恭送娘子。”

他握緊了暖爐,行禮說道。

外頭是熱火朝天的風采合著漫天的星子,新月未曾出現在蒼穹之上,星子未曾顯得落寞。

清涼的微風細細吹過,原本蘭香還想要借此機會問些什麽,畢竟這些時日她早就覺得呂善盈十分好脾氣,說什麽都行。

但相處起來她才覺得心有餘悸,不敢開口。

繡鞋踩過已經清掃過積雪的道路,呂善盈聽著一深一淺陷在雪中的腳步聲,走在她曾經走過無數遍的宮殿道路,心境卻不同於以往。

或許是今日是個團圓日子,她也有些寂寞了吧。

她這樣告訴自己。

至於身邊蘭香的小心思...若是想要她的命,她暗處有著無處暗衛盯著,此人一點動手的機會都不會有。

至於別的,她也想要瞧瞧,究竟是什麽樣的小心思。

宮裏爭鬥似乎從來沒有停止過,她從前在風口浪尖如今也是,從來沒有徹底遠離過戰場。

只是這件事她不想要吃虧,不想要兵不血刃,想要...李昀一個態度。

一個李昀,面對宮廷爭寵和他父皇是否能夠有完全不一樣的態度。

奉先殿殿前有人值守,英姿勃發,殿內隔著窗欞也能夠看見燈火通明。

守衛見著呂善盈過來有些怔楞,接著行禮攔住:“奉先殿重地,尋常人不得擅入。”

蘭香見呂善盈被攔住,忍不住得意一笑,往前一步輕笑著說:“這位是景安宮的呂娘子,陛下可說了見之如見皇後,現下來這裏尋陛下的。”

“陛下可在這兒?”

為首侍衛神色凝重,他聽過上頭下達的命令,萬不可輕慢呂娘子。

但他神色為難,皺眉之後再次行禮一板一眼說道:“回稟娘子,陛下並未在奉先殿之中,也並未來過這兒。”

“這怎麽可能呢!”

反應最大的就是意料不及的蘭香了。

她可等著這個呂善盈觸怒陛下然後借東風的時機太久了,謀劃著陛下懷念生母必定會在奉先殿之中這才過來,哪裏能夠預料如此?

“多謝。”

聲音如同冰雪消融,她站在那一處便是一處光輝,讓人無法讓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呂善盈仰頭深深凝視奉先殿的匾額,眼神悠長,從這道禁閉著的宮闕視線朝上緩緩移動,從遠處絢爛的天幕之上逐漸望開。

仿佛又見到了那一位隱藏著膽怯高樓起又滿懷希望等待著高樓榻的皇後娘娘。

她被李昀一句話點醒,用了半旬時間來冷靜,來思考,她究竟想要的是什麽,她還能夠得到些什麽。

與其說她在生李昀的氣,倒不如說在同自己置氣。

直到現在看著朱門緊閉的奉先殿,她才將心底裏壓抑著的那一塊巨石稍稍挪動。

那個只用銳利眼神就能夠將她全身洞悉,對於自己任何事都充滿不屑與鄙夷的人。

屍骨估計早就已經腐爛在皇陵裏頭,人都已經只能夠在奉先殿內成了一個木頭雕的牌位了。

還能怎麽樣?

還能再活過來掐死她嗎?

她呂善盈這輩子,倘若真的無法出這個宮門,那她也想要堂堂正正的爭取自己想要的,怯懦到等旁人送上手來卻依舊不敢伸手的膽小鬼才不是她。

她分明就該殺伐果斷,一擊即中,乘勝追擊才是!

幼時祖父最愛說她桀驁,說她心性高,緣何越長越怯懦,真在宮中磨平了自己棱角?

心思轉量,她面上露出盈盈笑意對著遠處這座宮殿,眼神微瞇,如同猛獸鎖定獵物。

若是李昀見了,定會發覺這般眼神像極了他。

然後在心底對著奉先殿徐徐叫了一聲“父皇”,一陣微風拂來,殿門口的宮燈輕輕搖晃起來,就像先皇在應和一樣。

呂善盈眼波顧盼,眼下像一只墨色的跌,對著門口的侍衛點點頭,輕輕說著:

“我知道陛下在哪兒。”

沒有想到還能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蘭香眼睛瞪大,不可置信的問道:“在哪兒?”

呂善盈總算分神留了幾分思緒看著她,頓了頓之後輕聲道:“來人,將她拖下去,之後如何讓陛下決斷。”

聽了這話的蘭香簡直不可置信,但是見呂善盈神情不似做偽,倉促環顧之間,對著呂善盈罵道:“賤人,你爭風吃醋,你嫉妒我,陛下不會繞過你的。”

“你就是嫉妒我原先就陪伴在陛下身邊,所以才這般不能夠容我!”

只聽著輕聲落下,兩道暗影出現。

蘭香越發恐懼,跌落在地上,忍不住的朝後退去,佯裝堅強語速極快叱咄:“你等著,等到袁家娘子進宮,看你怎麽處處擺皇後娘娘的威儀,陛下絕對不會放過你的,新皇後也絕對不會放過你的,你今日之辱,我必...嗚..嗚。”

暗衛動作極快,將人捂住嘴帶走之後悄無聲息離開。

落葉順著風在空中打了個旋兒,一切快速地好像眼前什麽都未曾發生過一樣。

呂善盈第一次見李昀的暗衛露面有些好奇,她也就是想試試能不能將暗衛喚出,看暗衛究竟可以聽她命令行事,還是只做監視。

就算暗衛不動,奉先殿侍衛也會動。

正欲邁步去尋李昀,想到什麽又返回對著鎮守奉先殿的侍衛說了幾句話。

當今陛下為先皇第六子,先皇兒女多到不計其數,是以沒有什麽顯眼之地。

先皇極其刻薄寡恩,喜好美色喜歡新鮮東西,老了喜歡能夠證明他還沒有老的幼子嬌女。

李昀生母陳寶林並無什麽顯著家世背景,被用綿綿情話騙進宮來之後就被拋之腦後,悄無聲息生下了一個孩子,到死也只是一個秩正六品的寶林位份。

便是失寵了,也只能夠住在冷宮的偏殿。

因為冷宮有太多人了,不緊俏一點都不住下。

呂善盈未曾親眼見過李昀生母,但她知道這座宮殿,知道這個地方。

繡鞋踩上落葉,風嗖嗖而起,纏綿又兇狠。

手中燈籠被熄滅,呂善盈繡鞋進入雪地中,帶著的酒壇和纖細的手腕對比起來搖搖欲墜。

這裏是被遺忘了的地方。

是繁花似錦的宮廷最荒涼之地,人人都會下意識遺忘,因為——忌諱。

但天底下最不怕忌諱的之有他們二人,一人從冷宮中出來,一人進過冷宮。

如果李昀未曾成為君王,或許他也會同這座宮殿一樣被人遺忘在記憶深處,但他成為了王者。

不墜支持他之人的期待,成了許多人的信仰。

呂善盈抿緊了唇瓣,眼神無措的睜大卻只能夠看見漆黑的天,遠處火樹銀花綻放之聲好似都離她隔絕了兩個世界。

她攥緊了酒壇的麻繩,沈甸甸的重量在掌心中勒的生疼,下意識喊道:“李昀!”

叫出這一聲名字的時候,呂善盈發覺心臟好像在劇烈的跳動。

這不是因色而小鹿亂撞,這是...依賴?

是對一個不是親人,處處能夠掌控她未來的人,擁有了依賴。

腳步聲匆忙,衣料交錯,一聲濃重的嘆息,那人踏雪而來,濃郁的龍涎香被風吹淡,更好聞了些。

手上東西被一只手接過,掌心被滿是薄繭的手掌牽引著,溫度從掌心傳來,她聽著他問:“你怎麽來了。”

呂善盈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掌,視線漆黑,她看不清,卻能夠感覺到李昀握的有多麽緊。

她微微一笑,露出如釋重負的笑意,不知不覺間垂下了一滴淚,啞聲說道:

“因為你知道我會來,不是嗎?”

即使不言不語的置氣卻有一種默契就在身邊

之所以運籌帷幄,是因為籌碼就在手中。

但偏偏情愛一事他十分膽怯。

想賭一場,又不敢賭。

李昀曾經告訴自己,如果真無法得到她的心,那人也一定要留在他的身邊。

年年歲歲,日久生情,也非不能成。

他厭惡那個男人留在他身上的一切血脈,他謹記著母親用命來給的教誨,那就是愛要靠自己爭奪,不要靠別人憐憫。

憐憫,自上而下才是憐憫。

但現在,他好像聽到了希望的種子沖破土壤的聲音。

今日所有躊躇與難過,在此刻間成為了涓涓細流在心中流淌,暖的他眉眼都有些濕潤。

呂善盈視線一片漆黑,開始還只是牽著手,緊接著便被環住腰箍著,然後聽著李昀的聲音邁步,擡腳,走上門檻,被妥善安置在一處。

緊接著便聽著火石摩挲之聲,燈籠先被點燃,眼前煥發出了新的光亮。

“先拿著。”

李昀特別溫柔,比原先的小郎君還要溫柔。

點燃的燈籠自上而下的遞在她的面前,借著被風吹動而閃爍的燈光,呂善盈仰著頭看他。

如圭如璋,溫潤如玉。

天地之中,好像只有他一抹亮色,就在他的眼眸之中。

呂善盈心間柔軟,卻沒有開口,只乖巧接了那盞燈籠捧在掌心裏,接著微弱的光抱膝看著李昀忙上忙下。

枯葉弄在一處,窸窸窣窣的,院子裏的樹因為年久無人照料,早就無人枯死。

呂善盈看著他好像輕飄飄的就從枯木上折了兩根柴出來,摞在一處。

火石摩挲,小小火焰在枯葉上上流轉,仿佛一點微風都能夠將它熄滅。

呂善盈也隨著倒吸一口涼氣,眼睛一眨不眨,身體僵硬著,生怕一處動作就能讓這來之不易的微弱火光熄滅。、

李昀駕輕就熟的引燃,含笑看了一眼呂善盈凝重的樣子抿唇壓抑著笑聲。

等到微弱火光挺過風的侵襲,綿延到木柴上,濃郁火光糾纏,他才將人攬在懷裏,啞聲說道:“你來,我很開心。”

聲音在咫尺之間,卻又好似飄浮到海角天涯,若不是呂善盈就坐於他懷中,恐怕轉眼之間就會被風吹散。

聽起來孤獨而又疲憊。

“你願意聽一個,關於我娘的故事嗎?”

其實那個女人的故事並未有什麽新奇的。

只是在局中的那兩個人一個格外的癡傻好騙,一個格外涼薄罷了。

李昀這樣開口,嘴角帶著諷刺笑意,眸光深邃,好似又回到了從前那些不堪歲月。

風吹過來,呂善盈往他懷中的大氅又縮了縮,將自己縮在他懷裏。

兩人從前在雪地之中放肆擁吻,在溫暖的宮殿肌膚相貼。

但這一刻在這淒涼冷宮之中報團取暖,卻比從前種種更親密許多。

如同冬日裏,山穴中,抱團取暖之人。

天地浩大,只有身邊一人。

心,貼在了一處。

呂善盈一邊勾過她帶來的那一壇酒,仰頭貼著李昀的脖頸,輕聲問道:“你要飲幾口酒嗎?”

呼吸盡數噴灑與脖頸肌膚之中,李昀喉結微微滾動,無奈從思緒之中抽離,輕笑垂眸看著她:“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嗎?”

這真的是一個很無趣的故事。

在宮中待久了的帝王想要到民間去找一些有意思的玩意兒,對他來說有意思的能夠是什麽呢?

只能是沒有見過的野趣,還有不知道他的身份卻依然能夠被他魅力所打動的女子。

他將那個在私塾裏幫工學習的女子用幾句情話與承諾就帶回了宮裏,一次微服私訪在加了這個添頭之後徹底圓滿結束。

而那個被帶回宮不知道該要如何在宮裏生存的人只能日日等待著那個人回頭,等待著那些承諾兌現。

等待著,等待著,被宮裏諸多美人迷了眼睛的帝王哪裏還會想到一次獵/艷帶回宮的戰利品呢?

久到孩子生了下來,她也沒有等到那人再回頭看她一眼。

和呂善盈被廢的原因一樣,陳寶林那是被陷害之後進了冷宮,連帶著幼年李昀的日子也越發難過。

人人都能欺負他,人人都可以看不起他們。

“我小時候,母親日日都跟我說,那個男人愛她,所以也會愛我。”

“我其實一直都明白不是的,她這是在騙自己,後來她即使這樣騙自己之後都會哭,我想她也知道這個貫穿她人生一輩子的謊言,她自己都不再相信了。”

那些時候日子很苦,他不知道什麽叫做天潢貴胄,什麽叫做龍子龍孫。

他只知道,吃飽真的好舒服,那個掌事太監用的究竟是什麽膳食,怎麽聞起來是這麽的香?

所以啊,他從小就在心底告訴自己,不能夠到他懷裏的,他絕對不相信是屬於他的。

母親並非實在除夕離世的。

這個普通的女人,她生前等不來承諾的主人,死的時候也等不來一個節日紀念,讓人一想起這個節日就想到逝去的她。

但那一日,她油盡燈枯熬不下之日,明明眼中全部都是欣喜與解脫,可望著他的眼神依舊充滿著愧疚。

好似在說:對不起,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那時候八歲的他將她瘦弱到已經皮包骨的粗糙手掌緊緊貼在他的面頰之上,一字一句說道。

“說什麽?”呂善盈撥開壇封,對著酒壇飲了一口後問道。

李昀頓了頓,將她摟得更緊些,看著她飲酒擰起了眉頭,但並未制止。

“我說,‘母親,你去吧,莫要擔心我,你除了是我的母親,你還是...你自己,你已經自由了。'”

他幼時確實怪罪過自己母親,為什麽不像別的娘娘一樣得寵,為什麽不像別的娘娘一樣貌美。

等到他逐漸長大,才發覺母親以前也是生的極為好看的,只是為了讓他在宮中活下來,所以更艱辛了些節衣縮食。

那時候其實他不懂母親為什麽面帶欣慰,他甚至都不清楚死亡的意義。

只是覺得,如果母親能夠離開他們走不出的這個牢籠,那也很好,即使留他一人也沒有什麽。

長大了才明白,為什麽母親不得寵。

因為宮中並沒有永遠得寵的女人,只有永遠年輕的女人。

那個給他糖來借機羞辱的二哥和他的母親也沒有比他們好很多,宮裏人人都在爭都在鬥,但只不過延緩了一下退場的時間。

但實際上,除了那個人之外,無人能夠真的贏。

更沒有人是常勝將軍。

再後來,所有年長的兒子他也嫌棄,獨寵幼子,李昀就在這個時節對外收覆人心,對內對他“孝心滿滿”,直至讓那個老人在面前各方詰問之時,獨享他這一個孝子。

皇位的順理成章,該要登基的日期他甚至比那人知道的還要清楚一些。

那人臨死了,還要掛念他這個孝子不知道能不能夠進京見他一面呢。

瞧,他還要感謝他呢。

可見真心和假意,只要有足夠的利益,沒有什麽不能夠支撐下去的。

只是他那隨了那個人的劣質血液,讓他靈魂之中都暗藏掠奪與貪婪的野望,他想要索求更多,想要得寸進尺。

枯木之中或許沾染了些許水滴,被燃燒時候劈裏啪啦的響了起來。

呂善盈不知不覺間已經將酒喝了大半,感覺全身都暖和起來,正想要再飲一口就被李昀用不能拒絕的眼神制止:“不能再喝了。”

“你身子不好,補藥一直在用,飲酒可以淺酌但不能宿醉。”

呂善盈這時候不跟他犟,要強的話在嘴邊囫圇一下也啞聲沒有言語,將酒壇往地上一放。

畢竟李昀是自己從不飲酒,所以才來管束她。

而這種帶著“為你好”的管束,她已經許久未曾聽過了。

愛吃糖,不飲酒,整日覺得她穿的少的帝王,縱觀史書,也只有眼前這一個人了。

他的存在,不再是飛雲觀內俊美一詞可以概述的小郎君,不是她從只言片語之中分析出來的狠厲君主。

李昀現在就在面前,用他的大氅將自己團團包裹,跟自己訴說從前以往。

他活了,不再是帝王的代名詞,而是李昀。

一個活生生的人。

呂善盈張了張嘴巴,握住他的手,對他悄聲說道:“你娘早就自由了,她若是知道你現如今,定然會欣慰的。”

李昀沈默點點頭,畢竟他可把人給母親送下去了。

生死如燈滅,他不相信那些,但若是真有光怪陸離,母親知道也定然會欣慰的。

“走吧,不要不開心了,今日除夕,我帶你去個地方,你娘也肯定希望他的兒子能夠開開心心的。”

呂善盈從他懷裏蹦出來,攥住他的手。

比起要強桀驁的明媚美人,她現在在李昀面前更像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可以放肆嬉鬧,放肆提要求。

李昀下意識護住她,見她這樣也無有不應的點點頭。

看了一眼外頭呼嘯的穿堂風,呂善盈有些怔楞的看著一身玄衣的帝王背對著她在她面前單膝下跪,好了野獸收斂起他的利爪將最溫柔的肚腹朝著她展現出來。

“上來,我背你,繡鞋不能弄濕了。”

呂善盈手上抓著燈籠的木桿,下顎伏在他寬厚的背上,舍了避風之地風簌簌的朝著面龐上吹來,她下意識避了避。

“李昀”,她抿了抿唇,壓著聲音在李昀耳邊說,“你勒疼我了。”

其實算不上疼,李昀是有數的,但被箍住的不舒服是有的。

李昀沒有說話,又把她往上拋了拋,呂善盈就只能緊緊的環住他的脖頸,掌心之中拿著的燈籠微弱的光照耀著兩人的腳下的路。

呂善盈感覺到了身下之人身體稍稍僵硬了一下,勒著她的胳膊沒有一點變化,只是力道隨著那拋的一下松了松。

她低下頭,縮在他的身上,頭上些許發絲調皮的在風中跳動,睫羽輕顫 ,眼下淚痣在微風之中若隱若現。

呂善盈悄悄晃起了腿,抿唇偷笑,生怕李昀聽到了砰砰亂撞的心跳聲。

等踏出冷宮,李昀回頭又深深望了一眼這個被隱藏在暗處早已經被刻意遺忘了的宮殿。

這裏記載著他幼時的不堪夢魘,猙獰巨獸般的空蕩宮殿不在面目可憎。

如今,因為懷中之人,他已經並不孤單。

——除夕無月。

——但母親,我找到了屬於我的那個月亮。

“這邊這邊。”

呂善盈在他背上指揮,等到越走道路越廣闊的時候李昀似有所感。

守衛的侍衛見來人是李昀,詫異的趕緊要行禮,被李昀很快制止,淺道一聲辛苦了,就讓這時候守衛的侍衛們感覺如沐春風。

“為什麽會來這裏?”

等到了城墻邊上,李昀視線滑過天邊的綻放著著的火樹銀花,低頭看著身邊之人詢問。

呂善盈抿了抿唇,她不知道為什麽會選擇這裏,明明她腦海之中最佳選擇是宮內那座道觀,結果卻隨著心意往這裏走來。

但她覺得,有些事不該悶在心裏,不該庸人自擾。

“我有些話想要跟你說,請你不論有多麽生氣,都聽我說完。”

她沒有等李昀回答,就緊接著開口。

似乎只是想說,又似乎是對李昀的態度可以盡在掌握。

天邊每燃放起煙花,就有許多百姓歡呼,煙火氣息彌漫,今日是個不夜城。

“我十二歲就是這個門坐著驕攆進來的,他們啊都說我我有福氣...天生皇後命,宮裏你父皇的女人都嫉妒我,因為我輕而易舉的得到了她們得不到的東西。”

李昀剛要開口,呂善盈就用尾指勾了勾他的掌心。

遠目朝著外面看去,視線恍惚:“可沒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沒有人在意我原先想要做些什麽,沒有人在意我之前所有設想都不是成為一個好皇後、好妻子。”

“我想做的...可多可多了。”

她擡頭看著李昀,一字一句說道:“廢後,是我自己盼來的,那些陰謀詭計我都知道,但我走進了那個陰謀之中。”

視線開始模糊,她沒有想哭的,只是又想起了那個從前在宮裏孤立無援苦苦支撐的呂善盈。

但她不能倒下,甚至不能流露出一絲軟弱,因為她身邊還有依靠著她過活的雲朵,她一旦脆弱了雲朵也會支撐不住。

她對著眼前這雙眼睛,堅定的開口,咬著牙似乎要將多年不平在今日說出口:“我不想要沈甸甸的鳳冠,我不想要走路都要被丈量,我不想要日日聽那些規矩體統在我身上,讓我必須成為一個附庸,成為你父皇的附屬。”

“你繼位之後,我真的很開心,那個老東西總算是死了,我也總算能夠有出宮的希望。”

“我想做盡一切不能夠做的事,夢裏有時常常會想能不能仗劍走天涯做一個路見不平的俠客,做如我祖父那般的人,做不能做的所有。”

“可我從前走不出碩大的宮墻,後來走不出滿是眼睛的飛雲觀,我只能...悄悄任性一點。”

她的一生,是想做做不了,是想做不能做的宮墻深深。

呂善盈伸出食指點在了李昀要開口的唇上,她穿了一身大紅色,裙擺層層疊疊,寶石簪子倒映著光暈熠熠生輝。

那雙漆黑的眼眸之中今日格外的溫柔,帶著她獨有的堅定果敢。

“李昀,你把我帶進宮,我真的不喜歡,但我反抗不了你,只能探索著找自己的路,不知道接下來該要怎麽辦。”

“你前些日子問我,為什麽不會吃醋,我沒有開口說,但在心裏提了千千萬萬遍——我是你的獵物,是你戰勝你父皇後的戰利品,獵物若是開始糾纏起自己是不是唯一,那才是真的完了。”

“我不想放任自己吃醋,變成自己都要唾棄自己的樣子。”

她瞪大了那雙秋水眼眸,眼中有倒映著星星之火,淚痣溫柔絢爛,眉眼之間盡是歷經所有卻總算安寧下來的堅定。

那張謫仙出塵,昳麗非常的面容,此刻擁有了最大的生命力。

一如從前那個舌戰群儒,傲視師兄師姐的小姑娘;

亦是從前那個燈市上帶著面紗溫婉卻古靈精怪的小女娘;

她這麽多年,被規矩體統、皇權尊貴擠壓的面目全非,但她靈魂從未更改,依舊是那麽炙熱。

依舊是,只要李昀見一眼,就會喜歡到非她不可得小娘子。

“李昀,我已經許久沒有大膽過了,我已經掩藏自己掩藏慣了,這一次,我必須順從自己的心。”

“我的心告訴我,如果怯懦下去,我會滿盤皆輸的。”

說著,她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淚水在回憶從前艱難時候未曾流下,但現在卻哭了出來。

“我想...我是真的喜歡上了你。”

“我願意...心甘情願在宮裏留下來陪你。”

即使在做一次提線木偶,在做一次案上魚肉。

終歸,這一次是她自己選的。

她平生沒有做過什麽大膽的選擇了,這一次落子無悔,不管結局如何都是她自己選的。

她自己認。

正如李昀所說,她最大的問題不是不夠果決,所以大意失荊州,必定會敗。

李昀是一個好的君主,她得不到希望,或許這一代的女娘們可以得到。

又是一起絢麗煙花爭先恐後的散落於蒼穹之上,與星空之中墜落,散落滿地繁華。

百姓們的驚呼讚嘆之聲在耳邊響起,但此刻天地之間好像只有眼前之人。

李昀眼神幽深,緊緊盯著呂善盈。

那雙眼中有狂風驟雨,有暴雨將至。

看得呂善盈被仿佛要被這樣的眼神給燙化,越發的無所遁形。

她開始後悔自己哪一句話是不是說的詞不達意,是不是說的不夠清楚,會不會被取笑...

還有,她意識到了危險。

下意識縮回放在李昀唇上的手指,逃也似的回避起那滾燙的眼神。

李昀卻以為她要反悔,一把攥住身邊之人的手腕,猛地將人扯進懷裏。

“李——”呂善盈喉嚨有些發緊,只來得及發出他名字的前一個字眼就被以唇封住。

呼吸被盡數掠奪,她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就已經被抵在了樓臺墻壁之上,腦後墊著他的手,手腕剛被松開,腰卻緊接被鐵臂緊緊箍住。

喉結微微滑動,握住腰肢的手更多了幾分力道。

禁欲溫和的帝王褪去了他的外皮,慢慢的撕開了表象,露出霸道的索求與炙熱。

不用呂善盈仰頭,他會自己低頭看她。

但呂善盈此刻十分配合的雙手環住他的脖頸,說不出的嬌憨靡麗。

沾了水霧的睫羽隨著攻勢輕顫,唯有覺察到疼痛時候才會洩露出些許嚶嚀嗚咽。

春水皺著,點點漩渦淪陷其中。

“阿善...”

“小神仙...”

熱鬧到披金帶彩的夜裏。

寂靜到一片漆黑的空間。

呂善盈親自放出了一只巨獸,他撬開了她的唇齒,被那只巨獸盡數掠奪。

是有來有往,是唇齒相貼呼吸相融,是幾乎窒息但仍覺不夠。

口中淡淡的酒香成了助燃佳品,那枯木被點燃,火焰一路燃燒,一路燒到了李昀眼底。

讓他在冬日之中,一如春日枯枝萌芽,煥發生機。

一吻畢,呂善盈細長的脖頸如同瀕死的天鵝,手指掛在他的脖頸上欲落未落。

纖細的手指攥住他身上的布料來依靠,只能細細喘息,眼眸濕潤,濡濕了睫羽還有眼下淚痣。

“狗東西。”

“你你知道我會來,故意示弱,我知道。”

她說起了兩人今夜見面時候心照不宣的那句話。

“只是我甘願入你這個局,上你這個釣數並不高明的當罷了。”

她笑意璀璨,倒在李昀懷中喘息,拿著柔軟的臉頰去貼李昀剛才覆在墻壁上有些冰冷的掌心。

招數確實不夠好,譬如他誰都不沒有告訴,如果不是她今日心軟,那一切都不會解開。

李昀陛下釣人,也如姜公,願者上鉤。

她淪陷其中,現在甘願上鉤。

紅唇嬌艷,像是吸附了天地之間所有艷色。

謫仙如塵,瀲灩入骨,祭臺上的神仙為她虔誠的信徒走了下來。

李昀見著了她的動作,未曾用冰涼的掌心去貼她。

低下頭一下一下親吻在她臉上、脖頸上,雜亂無序。

呼吸盡數噴灑,標示他的領地。

皚皚雪地之中,瀲灩出紅梅印信,處處是他留下的標記。

他輕笑了起來,小郎君露出了少見的驕肆,得意開口:“誰讓小神仙,太善良了呢?”

承諾有多重?在有些人眼中輕如鴻毛,有人眼中重如泰山,只看說這話的人,究竟是什麽人。

“阿善,我定不負你。”

母親便是先見之明,他從來不喜歡等。

蟄伏,都只是為了能夠一擊即中。

堂而皇之的用陽謀是他的傲氣,也是自信。

因為...眼前之人,就是一個善良、柔軟的人。

不管她經歷多少歲月,歷經多少坎坷,她永遠善良,永遠不會讓別人背負於她。

李昀時刻慶幸那一日他到了飛雲觀,見到了她,不然一想她會在別人懷中,這般安慰別人,只這樣稍稍一想他都會嫉妒的抑制不住心中暴虐。

但現在看著眼前之人,李昀想起他帶著笑意離開人世的母後,想起她剛才說的種種,想起重逢之時她在飛雲觀階梯之上一步一叩。

嗓音喑啞,他垂眸,小心翼翼,好似大聲一點都會嚇跑眼前之人。

“阿善,你在宮中並不開心,哪怕是有我,也是如此。”

“對嗎?”

風聲簌簌,呂善盈心中如有雷鼓,外頭喧囂早就與他們二人無關。

她仰頭看著自己的意中人,眼眸中一泓盈盈水光,霧色氤氳。

睫羽輕輕顫抖,並不長的指甲陷入血肉之中留出半月形狀。

她啟唇微微笑,終究看著他的眼眸,那眼眸之中浩瀚星辰,有著一個她的存在,好似不論她如何馳騁,眼前之人都會包容自己在這一海洋蒼穹之上。

“是,我並不開心。”

鎖在這座宮墻內,她其實一點不開心。

即使眼前面對李昀,也只是她為自己選的根本沒有第二個選項的選擇。

感謝各位寶貝的支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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