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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二柱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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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二柱家的

昨兒才割完早稻,好不容易得閑一天,村裏的婆娘們等到太陽快落山,方才出來準備一家老小的吃喝。

那新得的米,剛碾去了殼,正是最噴香的時候,這會子,村裏大部分村民也舍得拿出來做晚飯吃,自家辛苦大半年的勞動產物,得吃了方才對晚稻有盼頭哩。

淘米要井水,劉家村卻不是家家都打井,村口有一口百來年的古井,是先人留下的,家家都可以用的。

若是漢子來提水,便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概因這井邊有顆乘涼的大樹,樹下常年有一群八婆在這納涼嘮嗑,若是走得慢了,鄉下婆娘那嗓門和調笑,能把個漢子說得面紅耳赤,唯有潑皮能應對。

這會子,村頭村尾的八婆們又嘮嗑開了。

以前這個點兒,二柱家的也會來這裏提水了,她是個不愛說話的人,每次只默默聽,偶爾才聊上兩句。

幾個八婆,看到劉大柱家的來了,其中一個忙道:“大柱家的,你咋還在這呢?二柱家的怕不是熬不過今晚了,你做大嫂的,沒得拿點兒紅糖去她家坐坐?”

那劉大柱的婆娘宋氏癟癟嘴,老樹皮一般的老臉扯了扯,道:“啥紅糖水?沒得一口下去,直接咽氣了!你說晦氣不晦氣,前兒大家忙著割水稻,他二叔早不死晚不死偏偏那時候死了,耽誤大家半天功夫,趕明兒要去交糧稅,還要大家夥放著大事不做,去給他二嬸兒辦後事?”

劉二柱家今年真是倒了大黴了,兩口子前後腳就沒了,這死的時辰也挑得不對,農村人靠田吃飯,天大地大,田裏的事最大。

可是這天兒,死人可存不住,只好草草出山,不過鄉裏鄉親的,大家不過是去送把紙錢,倒也沒費多大功夫,死者為大。

大柱家的這話講得忒難聽了。

別看這劉大柱家的,說得好像她在裏頭從頭幫到尾一樣,劉大柱劉二柱兩兄弟,早早就分了家,如今雖然在一個村住著,平時來往早就淡了,一家人處成這樣,人要死了連包紅糖水都舍不得出。

要說這劉二柱家的,一輩子也是苦得很,眼看著等她家小兒子小虎娶上親,這日子就要輕松了,哪裏想到人說沒就沒了。

想到這個,那個起話頭的八婆劉栓家的又道:“大柱家的,前兒聽說二柱家的三郎要入贅給鐘家,這事是真的嗎?”

說著趁宋氏沒註意和旁邊幾個老姐妹擠眉弄眼兒,這事兒是不是真的大夥兒真不知道,但是劉大柱家的四郎,確實想破腦袋也想做鐘家的上門女婿的!

當時宋氏和劉四金是被鐘娘子用掃把趕出來的,所以全村都知道哩。

宋氏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 “這我咋個知道?那鐘家恐怕是誰也看不上吧,你們說說,我家四郎哪裏不好,她家那樣還挑三揀四,活該生不出個帶把的來。”

就鐘家那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娘們,日日藥不離身,一看就是不好生養的,要不是她家有兩個錢,誰會給這病秧子倒插門?

幾個八婆心裏早就笑開了,打量著誰不知道啊?就四金那種人,好吃懶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將近十八了還不下地,整天就在屋裏頭呆著,跟個女郎似的,白送給她們做女婿都是不要的,何況鐘家?

偏偏宋氏對這個兒子最是寵愛,連他要去吃絕戶也不攔著,跟她老姑兼婆婆老宋氏一脈相承,心偏到沒邊兒了。

等到宋氏提著水走了,幾個八婆商量著若是明兒劉二柱家真辦喪事,那就明天送了糧稅早些回來,去他家送些紙錢。

而此時那劉二柱家的,正好咽了氣,醒來的已經是另外一個人了。

李稔只覺得房間裏鬧哄哄。

“二弟,這自古以來,哪家分家不是大房拿大頭的,怎麽到了咱們家,就變成了你們二房住著瓦房,我們大房只能住漏雨的房子!”

這語氣,夾槍帶炮,李稔都能想象這娘們說話時候眉毛擠在一起的樣子。

那被稱為二弟的人顯然並不覺得懟女人有傷他的男子漢形象,一副潑皮的樣子:“當初那瓦房可是爹娘建給我和荷娘成親用的,如今娘還沒斷氣呢,大嫂就想著搶我們房的房子?”

“當初建房子的時候,咱們可還是一家人。你也好意思說娘還沒斷氣,要不是因為二弟妹家非要什麽瓦房,爹娘能操勞成這樣?前兒爹才去了,如今娘又要沒了,一半的責任就是你們二房造的!”

說是一半,概因她接下來還有一句道:“再有就是三弟,若不是因為三弟你,爹娘哪裏會如此拼命幹活兒!現在趙大夫都說了娘熬不過去了,長輩們不在了,我們三房人肯定是要分家的,三弟你雖然還沒成親,不過若是你願意給隔壁當上門女婿,沒人會攔著你,若是你不想,就再等兩年,等小妹嫁了,那聘禮,正好與你娶媳婦用!”

那三弟顯然是個軟弱好欺的,做大嫂的自說自話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把未成親的小叔脫手得幹幹凈凈,恐怕她是巴不得小叔去當倒插門的。

果然,那個三弟沒聲兒半晌,支支吾吾說出來的竟是:“但憑嫂子做主…”

明明是個成年男兒的聲音,卻不知是傷心還是害怕,帶著哭腔,半點主意也不能自己拿,被拿捏得死死的…

那女人一聽,仿若滿意,不知想到了甚麽,又嚎開嗓子,唱作俱佳:“我的娘啊,您看看您,這輩子都沒過過一點兒好日子,這突然就要走了,我還沒好好孝順您呢,公爹好歹還吃過了家裏的老母雞才去的,娘您再堅持一會兒,好歹吃頓好的再走,莫要做那餓死鬼啊,咱這就去殺雞…”

家裏的老母雞一般都是等到年底才殺一只,剩下的一兩只都是等到下不了蛋了,拿到集市上去賣,他們家也就過年的時候沾沾葷腥,其他時候少見油水。

家裏唯一一只老母雞,早幾天已經殺了給公爹吃了,剩下的兩只一只才抱窩,一只還沒到抱窩的時候,哪裏舍得真殺?

羅氏這般說,卻也沒動,不過是讓人覺得她孝順罷了,得了便宜,卻沒半點損失。

李稔腦子一邊突突跳,一邊迷迷瞪瞪聽這婆娘叨叨個沒完,好生難受。

再加上她腦子裏,隨著那婆娘的話,一段一段湧現出不屬於她的記憶。

這劉家老兩口,都是再老實不過的農民,一年到頭都在操勞,家裏三子一女,分別是大虎二虎小虎和最小的閨女虎妞。

原身這些年和老伴兒把孩子一個一個拉扯大。

可是俗話說人善被人欺,這老兩口都是好人,當初劉二柱兩口子幾乎就是從老宅被趕出來。

婆母老宋氏偏心眼大房,二房只得了兩畝地,銀錢幾百文,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如今被這幾個孩子爭來爭去的房子,還是當初他們老兩口一點點搭建起來的,先是起了北屋,然後起了東屋,再有了西屋,一家子六口人住在三間房子裏,已經是十分擁擠了。

劉二柱兩口子日子就沒清閑過幾天,這好不容易起了三間土坯房,一眨眼,孩子們抽條條地長高了,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再眼一閉一睜,兒子就到了娶媳婦的年紀。

他們家家底薄得很,疼女兒的人家才舍不得把閨女嫁到他們家,能嫁到她家的多半是只想要錢半賣閨女的人家。

如同剛剛那便宜大兒媳所說,閨女的作用,不過是得一份聘禮,再轉手讓她兄弟們娶上媳婦罷了。

劉二柱一家人累死累活幾年攢下來的十二兩銀子,終於讓老大大虎在十九歲娶上了媳婦。

這才剛開始,老大十九歲才娶媳婦,已經算是晚的了,下頭的二虎比老大小四歲,也快到娶親的時候了,但是再攢上錢,估計都得三四年後了。

二虎平日裏愛耍滑頭,還有一群狐朋狗友,在親事上,他顯然有自己的想法。

這小子,悄沒聲息地和鎮上的一個小娘子好上了,把人家整得死心塌地,非君不娶。

那白家是鎮上的大姓,雖然那小娘子家不過是旁支,但好歹也是鎮上的,哪裏會看上他們劉家,但是閨女仿佛著了魔一樣,沒辦法,白家只好捏著鼻子認了。

白家肯定不會把閨女嫁給連瓦房都沒有的人家,閨女嫁到這樣的人家,少不得被親戚笑話,笑話是定要被笑話的了,但是總要面兒上好看。

所以白家要求劉家要給蓋一間瓦房讓白荷住,他們原意就是一轉手,劉家給的聘禮他們給閨女當做嫁妝送回去,相當於那瓦房,是白家私底下給小兩口蓋的。

劉家老兩口都是老實人,這輩子都沒做過什麽虧心事,和沾沾自喜的二虎子不同,老兩口確實覺得是兒子哄騙了人家姑娘,本來二虎娶媳婦就需要再起房子,要蓋草頂房。

聽了親家的要求,咬咬牙,添置四兩銀,換成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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