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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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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

不過十幾日,五月的尾聲便咬著了六月,袞州終於實質一般地入了夏,蟬鳴聲喧囂在燥熱的空氣中,也把人弄得躁動。

楚汋將一眾大小事情全部跟雀漢與鶯時吩咐的妥當,喻越靈提著軟劍在外邊等著他。

冷蕊早將馬匹準備好了,都是從馬廄裏精挑細選出來的好馬,在路上走著幾日幾夜也不會疲倦,跑起來也快,從袞州到豫州也只需要三四日。

喻越靈昨日和楚汋商量至半夜才敲定了主意,他們不打算公然以楚汋此刻巡撫的身份進入豫州,而是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豫州,用最少的時間和精力贏得談判。

暗衛被楚汋全數留在了袞州,他們不止被安排在了西部的軍火庫外,還有一小部分人被楚汋派去守著離楚汋府邸不遠的一處商戶人家。

暗衛們一頭霧水,卻沒敢多問。對於他們而言,楚汋的話便是死命令,只需要服從與照做。

楚汋出了府,又將手上帶著的披風給喻越靈系上,喻越靈看著他,問:“那商戶,可是你表兄一家?”

楚汋的手頓了一下,半晌才開口:“是。”

“為何不和他們說清楚。”喻越靈說,“你已經給你叔母報了仇,並未虧欠他們什麽。”

楚汋待到自己給喻越靈把結系好才說:“我不喜歡解釋這麽多,誤會於我而言沒有那麽致命。我這輩子,也只會怕你一個人的誤會。”

喻越靈怔了一下,接著眼前的人替她擋住的陽光忽然出現,刺著了她的眼睛。

楚汋翻身上馬,他今日穿的又是紅袍,喻越靈仰頭看著他,金色的圓日沖開一片雲層,就那麽給孤獨的他鍍上了一層光。像是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喻越靈笑了一下,繼而利落地上馬。她與楚汋並肩,隨即揚鞭策馬,馬蹄踏著出城的路,揚起無盡的塵埃。留下翩躚的衣角消散在風中。

崔羽十幾日沒等來袞州的回信,心裏也明白事情的敗露,他本也沒有這個打算,只是京城來的信紙一封又一封的逼迫,讓他沒有辦法不聽從。

下人方才又拿來一封嶄新的信紙,他便是不看也能猜出其中的內容。

豫州已經沒辦法種出糧食了,每一塊土地都在走向荒漠,百姓們沒有東西吃,隔幾日便會有人暴.亂。他投去京城的所有折子全部被攔了下來,最終只有令狐嘯給了解決方案。只要這一次的事情成功,就會有糧食運來。

但是他失敗了。

他無力地跌坐在太守府的桌案前,他也想做個好官啊!

可是入了仕途他才發現,這裏的每一處都藏著骯臟,數不清的利益與勾結千絲萬縷地繞成了一堆理不清的線,把他困在了裏頭,喊不出聲音,也跑不出來。

他執了筆,想要落下幾個字,卻最終還是嘆氣。如今這個樣子,便是再往上求救又能如何呢?左不過是信紙再一次被截下,成了他們京城之中各個權勢貴族玩弄的棋子。

崔羽坐在那裏,坐到日落西沈,終於準備起身之時,卻恍惚間看見了一個人的影子。下一秒,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頸上。

“崔大人。”楚汋從外面走進來,含著笑對他道,“別來無恙啊。”

崔羽覺得他脖頸上的那把刀此刻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纏在那兒,似乎下一刻就能取了他的性命。他被嚇得不敢回楚汋的話,整個人都在抖。

喻越靈看了一眼楚汋,將他的舟逝刀放下,松開了崔羽。

他們本就沒有打算要他的性命,讓喻越靈出手只是為了給他一個下馬威,好讓談話能夠成功進行。

楚汋沈靜地說:“先和崔大人道歉,楚某也並非有意驚擾。來這也是有要事相商。”

崔羽還對喻越靈心有餘悸,他看了她一眼,眼神裏具是驚疑。

喻越靈沒有再動作,她抱著舟逝刀插手,顯然是打算做個擺設。

崔羽終於知道這兩個人是打算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說著是與他相商事務,可若是沒有得到他們想要的回覆,說不定就會在這裏了結了他。

這個念頭一出來,他就更是覺得委屈,心說我造的這都什麽事啊!

喻越靈和楚汋對視一眼,他們不知道崔羽的心思百轉,就看見他忽然跪了下來,接著老淚縱橫,就這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了出來!

楚汋沒料到這麽個發展態勢,只好立刻用手扶了崔羽起身,說:“崔大人有何難事,與我說便是了。今日我與滄靈前來,便是為了解決豫州的難處。”

“滄靈?”崔羽止住了淚,他難以置信地望著喻越靈,說,“你是天策將軍的小郡主?”

喻越靈楞了一下,說:“是我。”

崔羽竟又有要哭的趨勢,“老天開眼啊,總算是做了回人事!”

楚汋與喻越靈交換了眼神,他對崔羽說:“崔大人,我們尋個地方,進一步說話吧。”

再入座時,崔羽已經收拾好了情緒,他們坐在太守府的庭院裏對坐,夜晚的習習涼風吹過,吹去了夏日裏的燥熱。

喻越靈先行開口,說:“滄靈這一封號,如今竟還有人記得。”

“那年我剛入仕途,正是郡主受封的大喜之日,自然也知曉郡主的封號。”崔羽說,“這麽多年過去,郡主也長這麽大了。將軍在天之靈,也能有一絲慰藉了。”

楚汋在此時恰好開口,“崔大人既然認了舊人,自然也知曉我們此次來沒有惡意。”

崔羽說:“楚大人行事自然與常人不同,只是鄙人愚笨,竟不知楚大人方才所言解決豫州的難處,是指什麽。”

楚汋對他仍有防備的言語並不意外,說:“我與滄靈一路進入豫州,見到的均是百姓愁容滿色的景象。我們實是好奇,於是走了些神,沒註意方向,沒曾想走去了離城內不遠的西北方村口,見著了百姓的田地。”

崔羽知道這事瞞不住楚汋,從他進入太守府的那一刻之前,楚汋就一定弄清了豫州城內的事情。先前令狐嘯與他通信告訴他袞州城的太守是他楚汋的人,那麽他想要陷害陸青吾的事情也一定已經暴露。

他心覺是老天要亡他,說:“大人既已知曉個中緣由,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吧。”

“崔大人。”楚汋看著他,說,“我已說過,我們沒有惡意。來這也是為了解決豫州的難事。”

崔羽怎麽敢相信?他就算再不承認,也為令狐嘯做了事,要將楚汋的人陷害致死。楚汋作為巡撫,查到這樣的事情也應當上報朝廷。於公於私楚汋都不應該幫他。

“我猜令狐嘯給你承諾的是糧草。”楚汋一哂,說,“你沒有辦法治理澤鹵之地,只能靠這些來解燃眉之急。”

崔羽的事情全部被點破,他想破口大罵,但他不敢,只能這樣看著楚汋,“楚大人,我給京城遞了幾十封折子。”

“整整幾十封啊!”他站起來,悲愴地喊著,“我每時每刻都在等著京城的回信與撥款,豫州已經被逼至絕路了。澤鹵之地沒辦法治好,種不出來糧食,百姓沒有吃的,拿不出東西來賣,就那麽活活地餓死。京城那群王八蛋還要豫州上貢,哪兒來的東西上貢呢?我就只能借,我在荊州欠了整整幾十噸糧食,如今荊州的太守已經不願意待見我了。我做錯了什麽,豫州的百姓又做錯了什麽啊!”

楚汋聽完他的控訴,靜靜地道:“你知道為何令狐嘯願意答應你麽?”

崔羽楞住了,說:“什麽?”

“你還想不明白麽?他截下了所有你遞過去的折子,把它們壓在自己的案板上,再用這件事逼著你不得不替他做事,就為了扳倒我。”楚汋一字一頓,說,“崔大人,他是加害者。”

崔羽跌跌撞撞地撞在椅子上,呼喊道:“他怎麽能?”

“他怎麽不能?”楚汋字字誅心,“無論是哪個地方的折子,只要經過官道,就有被截斷的可能。每一封被截斷的折子都是京城裏博弈的籌碼。蒼生黎民何辜?可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帝車是皇宮的眼睛,官道上任何被截斷的奏折他們都能追回,你真當定寰帝不知麽?可他不在乎,他把戶部用以賑災修工的錢財入了自己的私庫,又怎麽願意再拿出來分到地方?令狐嘯做的,也正是他想做的。你是心懷百姓與天下之官,但在這樣的王朝之下,就只能有走投無路這一個下場。”

崔羽聽出來他話裏的反叛,指著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崔大人若是願意信我。”楚汋望著他,說,“我就也能承諾。我不但能解豫州的燃眉之急,也能在最快的時間內撥下款項,供豫州以填閼之水灌溉澤鹵,將土地變為肥沃之地。”

崔羽沈默了。

他不是沒有想過反抗,在一次又一次的等待之中他早已失去了對朝廷的指望,他說不上來究竟是哪兒不對,但今日楚汋用一席話告訴了他答案。

“我父親並非因病而薨。”喻越靈終於在此刻開口,她的話如同驚雷,炸開在崔羽的耳邊,“是定寰帝派了帝車的殺手將我喻家上下一百多號人口堵在青州城外,逼得我父親自刎而死。”

喻越靈與楚汋就坐在他的對面,今日他若是答應,困擾他與豫州百姓這麽多年的問題就會迎刃而解,不會再有橫屍遍野,也不會再有無止無盡的揭竿起義。他若不答應,遑論自己是否能走出這裏,便是他們放過自己一馬,接下來面對他的仍舊是死局。

喻越靈用二十年前的真相告訴了他,為這個王朝效忠究竟是什麽下場。

他沒有退路了,倒不如搏一把。

崔羽倏然起身,對楚汋與喻越靈行禮,道:“我願意一試。只是,還請大人與郡主先行撥糧,再談後事。”

“大人高見。”楚汋說,“糧食不日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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