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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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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火車正在駛離赫克城密集的城區街道。

維洛盤腿坐在車頂上眺望遠去的城市。從這兒也能聞到煤炭在火車頭的大爐子裏熊熊燃燒的煙味,汽笛響起時她總是不得不捂住耳朵。但無論如何都要比吵鬧的頭等車廂要好多了。

他們的行李都很少,上車前便已經被人事先安置好了,因此不需要擔心。可盧卡自從他們上了車鉆進車廂上的小隔間開始,就一直在跟隨行的魔法師交談,關於荒巖塔,關於山谷中的礦脈,關於勞爾特伯爵的罪名,以及某個叫奧利弗的男人偽造了身份還逃脫了搜捕。就好像他們連坐下的時間都沒有。

與其百無聊賴地等待,她寧願做點別的,因此趁他們不註意時溜出來,開始了在火車上的探險。

頭幾節車廂的隔間都緊緊關著小推門,天花板上和窗戶邊都鑲嵌著裝飾花紋,座位上鋪著紅色天鵝絨,像舒適的帶扶手長沙發。當維洛穿過走道時,總能感到從不同隔間裏投來的視線。當她望過去時,眼睛的主人已經把眼睛轉向窗外,或是低下頭與同伴小聲交談,然後一齊笑起來。再往後的車廂則擁擠而溫暖,也要普通得多,乘客們和陌生人一起坐在沒有分隔的硬木板長凳上,根本不會擡頭多看她一眼。

直到最後,她經過一節又冷又空蕩的車廂,打開一道門,被一瞬間湧進來的風和光線刺激得睜不開眼睛。

火車底下排出一截一截鐵軌,割開土地上那層因為浸透了陽光而已開始消融的淡金色薄雪,一直延伸到城市裏去。兩旁的樹木飛快向後掠過。門後的平臺被一圈鐵扶手圍著,除此之外再沒有車廂了——她走到了盡頭。

總之,車頂上是個舒服又安靜的地方。她不太在意需要多久才會有人發現她不見了,然後找過來。她也有自己的事要擔心。

皇都卡勒拿是個比赫克還要大的城市。她知道大城市都距離原野和森林很遠。她會因為想家而悶悶不樂嗎?還是她會更喜歡當一個城裏人,而把獵人的習慣全給忘掉?

而對騎兵預備役學校,她更是一無所知。她會在那裏交到多少新朋友,學到多少自己從前不知道的事?盧卡說那裏從十多年前起就招收平民出身的孩子,但她將會是第一個女性學員。對於這點她倒並不擔心——從前還沒有哪個相同個頭的男孩能打得過她。

維洛任由自己的思緒隨著風往遠處飄去,直到車廂門被人從裏邊推開時發出刺耳的嘎吱聲。她低下頭,正瞧見一顆黑發的腦袋從下邊探出來。

“哈,你找到這兒來了。”

盧卡嚇了一跳,飛快地轉過身望著她。維洛喜歡這個迷惑又毫無防備的表情。

“以為我從車上掉下去了?”她咧嘴笑起來。

“不,只是……”他緩過神來,松了口氣,搖搖頭。

“我只是想出來透透氣。”她聳聳肩,兩只手支在膝蓋上撐住腦袋,目光落在遙遠的地方,“你們的事情談完了?”

“請到前面去等我,好嗎?”盧卡對門內的別的什麽人說,然後扶著欄桿,也向後眺望,“沒有。他們一方面希望我盡快繼任大賢者,最好火車能開到海裏,直接把我送到荒巖塔下邊,一方面要求我仔細評估礦脈,把危險級數調得高一些,法監部就可以多介入開采過程……唉,我也需要透透氣。”

“那就是說,不管怎麽樣,你都不會在皇都呆太久?”

“我希望可以。但最晚到第一場暴風雨來臨之前,我就要上島了。”魔法師說,手指在欄桿上敲著,“別太緊張,好嗎?我會拜托一些老朋友幫助你。要是有什麽問題,你總可以寫信給我。”

“可我的意思是……算了。你答應過賠我的帽子怎麽辦?”

“唔,”盧卡露出為難的神色,很難說是不是裝的,“等到冬天,也許我們可以從巖石裏弄到些海豹皮。”

她咯咯笑起來。“那不如用來做一雙頂好的皮靴。”

“靴子能讓你滿意嗎?”他將手肘放在欄桿上,沈思了一會兒,“差別可有騎兵和騎士之間一樣大。”

“你在開玩笑吧!”她說,“我早就做好從腳底開始的準備了。告訴你實話,我是有點兒擔憂,但沒什麽可抱怨的。學校能讓我學到很多東西呢。”

“說不定還會有好些人嫉妒你的靴子。”

“那太棒了,”維洛喀啦喀啦捏著拳頭,“就讓他們來,我一個一個教訓。”

“好想法,只可惜皇都不流行用武力對抗解決問題。”

“總要有人給他們帶去點新風尚。”她高聲宣布,作勢要擼袖子。

“千萬別,陛下會被你嚇壞了的。”盧卡瞇著眼睛笑了,手指向上捋開垂在眼前的頭發。這時候他不再因為戒備和疲勞拉緊兩條眉毛,午前的陽光又使他的眼眸顯得淺而清澈,因此他看起來總算像個快活的年輕人了。

維洛歪了歪腦袋,有些走神。公正地說,盧卡笑起來時很好看——比他穿著質地上乘的衣服卻愁眉不展時好看。

“怎麽了,你在看什麽?”他問,順著她的目光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又低頭撣撣袍子,但似乎沒發現哪兒有差錯。

“嗯?哦,沒什麽。”女孩盯著他垂下去的睫毛又看了一眼,用被風吹得冰涼的手拍了拍自己發燙的雙頰,“這兒太冷了,咱們回去吧。”

她抓住車廂頂棚,身子一晃,雙腳越過欄桿,跳回平臺上,跨進車廂去了,還在為自己的走神感到疑惑。

一對中年夫婦靠在一排木頭長椅上打盹。連接車廂的鉸鏈上架著一塊不太結實的鐵踏板供人通行,而穿黑袍子的魔法師和穿制服的騎兵正站在旁邊交談。走過半截車廂時維洛卻仍舊沒聽到跟來的腳步聲,忍不住停下來回頭去看。

盧卡還站在門口,一手扶著可以滑動的鐵門的把手,遲遲沒有關上它。

她走回去,手背碰了碰他的前臂。盧卡渾身一抖。

“對不起……不,沒什麽。”他說,聲音被風吹得很散,“只是我曾經會做噩夢……啊,現在也經常會。我總是在火車上不停地走,往後走,從來到不了頭……”

“這不是夢。瞧,咱們已經在盡頭了。”

“你是對的。”盧卡望著門裏,微弱地笑了笑。他的身體一半浸在陰影裏,一半被外頭的光照亮了。“不過……你能再陪我呆一會嗎?就一會兒。我還不想回去。”他很慢地說,背靠著門框,又把視線投向遠遠消逝在鐵路盡頭的地方。

維洛也轉回去,後背倚靠在欄桿上,面對他。

“盧卡?”

“嗯?”盧卡把沈思的目光轉回來望著她,等她說下去。

維洛想著自己應當說些安慰人的話,可被他這樣看著時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了。不過這種時候該怎麽做她是有經驗的,於是摸出懷裏的口琴來,在手裏轉了兩圈,“瞧,我知道什麽能讓你開心點兒。”

“哦。”盧卡微笑起來,蒼白的臉色恢覆了些,“我還以為你又準備給我讀童話故事了。”

“這個主意不錯。既然你提出要求……”

“不,我沒有。”他匆忙否認。

“知道嗎,你太挑剔了,先生。”她撇撇嘴。

在這位年輕的公爵大人顯出愧疚的神情來之前,維洛已經脫掉手套,把外祖父的口琴舉到嘴邊,吸了一口氣。

“謝謝你。”盧卡說。

維洛楞住了,忍不住笑出聲。“幹嘛要現在說?我還沒開始呢。”她抱怨著,拿袖子擦拭起口琴。

盧卡低下頭,挪了挪身子,把重心換到另一只腳上。“我們在盡頭了,不是嗎?但是這列火車還會帶我們到遠方去。”他說,又陷入沈思裏了,“所以我很感激你能在這裏等我。”

“我沒明白。”女孩皺了皺眉,“這是什麽很大不了的事嗎?”

他揚起眉毛,好像對這個問題很驚訝,“這世界上像你一樣的人是很少的,小獵犬。”

維洛覺得自己臉紅了。“在說我之前,”她憤憤不平地攤開手,“還記得我是多虧了哪位好心的先生才活到現在的嗎?好了,現在閉嘴,否則我要把我的故事書裏每一個故事都給你念上十二遍。這一路還長著呢。”

盧卡笑了,點點頭,站在那兒不再言語,只是用溫和而沈思的目光註視著她,不知怎地讓維洛想起某個夢裏用鼻子輕觸過自己掌心的白鹿。她蜷起手指,用指尖摩挲著手心裏的那個地方,然後再一次拿起口琴,閉上眼睛吹起那首簡單的曲子。

口琴裏發出的樂聲很輕易地被車輪軋過鐵軌的聲音蓋過了,消散在這無數個日子裏十分普通的一天當中,什麽也沒留下來。但每一縷空氣通過口琴上的小孔時,她的胸口到頭頂都會隨之微微震動。這震動一路傳達到靈魂裏去,又與別的靈魂當中相同的部分共鳴。

自大的魔法師們說只有他們才能看見靈魂的形狀,可維洛知道那不是真的。

所以她會一直把這支曲子吹完。再然後,當他們一路穿過長長的通道,回到前方的車廂中去時,維洛會很樂意把手借給自己的同伴。同樣地,假若換作是她在行走的路上失去力氣,盧卡也絕對會為她那麽做的。

這是他們之間不需要語言的承諾。

垂死病中驚坐起,今天終於完結啦!!(偷偷說其實還打算過段時間扔個番外

感謝大家!感謝從這故事剛有雛形就(被迫)成為忠實的第一讀者的真真,感謝幫我校對耐心提意見的風風,感謝給我畫圖聽我訴苦的籠太,感謝不嫌棄我鹹魚給我做推薦的小陌和扇子,特別感謝陪我一程的讀者小天使們~每一顆雷每一瓶營養液我都心懷感激地收好了,每一條評論裏我都感受到了深深的愛=3=

這個故事真的寫了很長很長時間,前後改了三遍,某些章節甚至六七遍。寫到大半夜偷笑,寫到大白天痛哭,寫到毛都禿了頸椎快斷了,……其實也還不是完全滿意_(:3」∠)_

不過最少最少,我盡力了,終於把他們從雪原上帶出來啦。所以一切都會更好的。

我愛你們,下個故事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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