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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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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墳墓

他的眼皮被撐開,一束強烈的光照射進來。他皺起眉,擺動腦袋向後縮,卻怎麽也逃不掉。

“早上好,公爵大人。”一個聲音說。

那束光被移開了,盧卡得以勉強睜開眼睛。這是個狹小黑暗的封閉空間。他背靠一側的墻,坐在鋪滿地面的幹稻草上,雙手被麻繩綁住了。輕微的晃動透過墻體傳來。咣啷咣啷,咣啷咣啷。聽起來他們在一列火車的貨運車廂裏。

身邊的男人正把煤油燈放回搖晃的地面上。

“您睡得還好嗎?”伯爵的男仆格雷高裏說,“很抱歉,我們可能粗暴了點。”

“水……”盧卡感到喉嚨苦澀幹渴,腦袋則突突地疼。

格雷高裏拿著一只水壺走到他面前。盧卡想要擡起被綁在一起的雙手接過來,卻半途被打開了。男仆一只手捏住他的兩頰強迫他張開嘴。他的牙碰到了冰冷堅硬的壺嘴,水湧進來,但他還沒吞下去多少就被嗆到了,劇烈地咳嗽起來。

“可以說話了嗎?”男仆觀察著他,“還是您準備先用點早餐?”

盧卡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吃力地擡起被綁在一起的雙手,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淌下來的水。“早餐,謝謝。”

接著他的肚子上就挨了一拳。他腹中翻湧,側過身子把剛吞進去的水和一大堆其他東西吐在了幹草上。

男仆抓著他的肩膀把他扳正:“感覺怎樣?”

“格雷高裏,”他眼前一片模糊,唾液從嘴角垂下來,“……伯爵大人想要什麽?”

“您對三一學會說了什麽?”

“哦……”他說,“是什麽讓你們覺得……他們會……相信我的話?如果不是我,七瓣……還能是從哪裏來的?”盧卡用手腕按摩腹部,同時去摸腰間的口袋。懷表不見了。他們很專業。大概是昨晚的強烈沖擊和過量酒精的後遺癥,他的情感仿佛被銹蝕住了。

“這您用不著擔心。瞧,如果的確如您所說,您不小心成了嫌疑人,而且沒法證明自己,我們倒是有個提議。只要讓知情者,證人,全部消失,就可以平息這件事——”

“我不能用魔法。看這兒……”他擡起頭望著格雷高裏,翻開自己的左手掌心。

“不是對此一清二楚,我們是斷然不敢對您動手的。但那並不是問題。您只要點點頭,告訴我們比爾·威金斯,還有那個小姑娘在哪兒。很簡單,對不對?”

盧卡明白他的意思。

“做不到。”他搖頭,“我發過誓,這輩子都……都不會再碰殺人的那一條。”

“您可以慢慢考慮,我們有的是時間。也許等您看見自己的墳墓就不會那麽固執了。”

盧卡不置可否,只從鼻腔裏發出哼的一聲。

火車的速度減慢下來。格雷高裏走到中間,拉起鐵栓,打開鐵門。從外邊又跳上來另外兩個漢子,粗暴地把盧卡架起來,拖下火車。期間那列拉滿貨物的火車沒有完全停止,這時在他們身後重新加速,軋過鐵軌的聲音漸漸遠去了。

天色微蒙。他們朝西北方又行進了幾舊裏。盧卡一直被半拖半扛著前行,他仍然只穿著室內的禮服,渾身都被凍得顫抖不止。

不久之後,他朦朧的視野裏出現了一座尖頂。聖堂坐落在丘陵頂上,半掩埋在雪裏,幾乎只剩下鐘塔指向天空。道路被掩埋了,無人清掃。接近之後聖堂外墻頹敗的顏色慢慢顯現出來,似乎已經很多年無人居住了。

格雷高裏留了一個人在聖堂前放哨,隨後帶他下了山丘背面的墓地。這片坡地往上是聖堂,往下則是樹林和一片飄著浮冰的湖。在歪歪倒倒的墓碑間已經挖好了一個四方形的坑。

押解盧卡的兩個人按著他的肩強迫他在墳墓前跪下來。盧卡咬著牙掙紮了一會兒,但他的手腳都被凍僵了,實在使不上力氣,很快就被壓得跪在地,膝蓋深陷進雪裏。

“說吧,”格雷高裏命令道,“在這件事裏您還幹了些什麽?”

盧卡低著頭一言不發,著魔般地盯著他的最終歸宿。那墓坑深大約四尺,新挖出的土松散地堆在一邊成了小土包,旁邊插著兩把鐵鍁。

“不好意思……”他喃喃道,“我能午睡前喝杯茶嗎?”

格雷高裏大步走過來,揪住他的頭發迫使他揚起頭,給了他一巴掌。

這讓他頭昏眼花。半張臉先是麻木了,接著又燃燒起來。他的嘴裏湧上一股奇怪的味道,等眼前的旋轉停止了他才意識到那來自於自己的血。他低下頭,艱難地把帶血的唾沫吐到地上。

“那個小偷被捕前不久才遇上你們。”格雷高裏提著他的頭發,“跟你旅行的小朋友也能證明你與這件事無關。所以你給羅倫茲先生寫了信。他已經發現了些真相,不是嗎?”

“羅倫茲先生……同我的老師曾是好友,可總喜歡管我的閑事……談些什麽?讓我想想……”盧卡咳嗽著,“抱怨壞天氣,難走的路……因為我想跟他借……借點錢。”

格雷高裏甩下他的腦袋,抽出腰間的一把手|槍,慢騰騰地往槍管裏裝填子彈,“我聽說你是殺過人的,公爵大人。感覺怎麽樣?人是不是很渺小?一顆靈魂被你抓在手裏,噗——就完了。美妙。但是你呢,你害怕那種感覺,對不對?你怕死,連看到被自己踩死的螞蟻也會給嚇得發抖,縮在自己的窩裏不敢出來。那你自己的死又怎樣呢?”

一根冰冷的金屬管抵在他的前額上,槍管中滲透出幽深的死的預兆。那種恐怖卻觸不到他,因為他從昨晚開始就陷入了一種麻木的微微顫栗中。自己的死又怎樣呢?他被困在雪原上,不論朝哪個方向看去,都是一樣的顏色。

“如果你們確信我知道某些事,”盧卡緩慢地說,“……那麽無論如何,我都是要死的。”

格雷高裏聳聳肩,收回槍,然後擡起皮鞋照著他的臉踢了一腳,大約立刻踢斷了他的鼻梁,使他痛得頭昏目眩,咳喘著大口噴出倒灌進自己氣管裏的血。

“揍他。”伯爵的男仆此時命令道。

拳腳如同風暴中的海浪朝他砸了下來。劇烈的疼痛一層疊過一層,他完全無以招架,渾身沒有哪一個部位能夠幸免遇難。盧卡唯一能做的只有把腦袋縮到被綁住的雙臂之間。他在發抖,在嚎叫。有人用鏟子砸中他的腹部,令他有幾秒鐘失去了知覺。

當意識再次回到身體中時,他模模糊糊地聽見有個聲音說:“夠了,別打死。”

“……怎麽?”冰冷的雪地讓渾身的疼痛減輕了一些,但他仍不知道自己的這句話能不能被聽見,“沒……沒有膽子……?”

一個黑影蹲到他身邊。他的聲音似乎被放大扭曲了無數倍,聽起來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正餐時間到了。”格雷高裏說。

盧卡被一條手臂粗暴地拽起來。每移動一寸,每呼吸一口氣,劇痛都讓他更想要了結自己的生命一些。很快就好,他勸慰自己,很快就結束了。

他看見剛才自己趴過的雪地已經被他身上某處流出的血染成了淺淺的殷紅色。在四周的寂靜中,耳邊有低沈的轟響,尖細的蜂鳴,以及從遙遠的天邊傳來的某種無法分辨的聲音。

他被丟進墓坑裏,右肩先著地,摔在冷而松軟的土地上。格雷高裏站在邊緣俯視他,“您隨時都可以後悔,公爵大人。只要開口說出您知道的事情就好了。”

“求求你……”他喃喃道,“……別再廢話了。”

對方撇撇嘴,往空中揮了揮手,用手帕捂住鼻子。另兩個人開始用沾著他血的鐵鍁鏟下泥土拋到他身上。貼在他臉下邊的泥土沈重又濕冷,又很快就幾乎覆蓋住他的身體。格雷高裏囑咐他們避開腦袋,以便他改變主意。

盧卡只是安靜地,甚至有些冷漠地躺著,看著這一切。此時他終於感到一絲安寧,忍不住動了動嘴唇,輕輕微笑起來。

死亡絲毫不能使他恐懼。他厭棄自己的懦弱,憎恨自己的謊言。當他作為人的生命消失的時候,那些遺留下來的罪孽也才會跟隨他一起從世間消失。雖然他並不相信渡鴉翅膀的死亡使者會捧著人的靈魂升入太陽,但他的身體會確實地回歸土地中去。

“想想看,多少人會為您傷心啊。”格雷高裏在高處誘惑地唱著。

一個也不會。盧卡嗤了一聲。但他又想起一個固執的女孩子……不,當維洛不再生他氣的時候,就是已經忘記了他的時候。這麽想讓他立刻好過了不少,顫抖的身體得以重新放松下來。

黎明前的空氣是一種如同海水般暗沈而透徹的藍色。荒野上一片寂靜,除了鏟土和男人們呼氣的聲音外,只有他耳邊那奇異的沙沙聲仍在持續。

盧卡闔上眼皮,又吃力地睜開。當他意識到這聲音每一秒都在變得更加清晰時,遠處突然響起厲聲的慘叫,像一柄魚叉紮破海面。

在他上方地面上鏟土的幾人停下手,朝山丘的方向望去。格雷高裏大喊了一句什麽,推著他們的肩膀讓他們過去,自己則跳下來從土裏挖出盧卡的身體,像拖一條地毯一樣把他拖上地面。

……為什麽還是沒有人肯發發慈悲,放他一條死路?

盧卡模糊地看見側前方的一人已經填好子彈拉下槍栓,緊張地盯著聖堂之後的某處,而兩個舉著鐵鍁的漢子小心翼翼朝著聖堂的方向前進。格雷高裏從身後架著他轉了個身,緩步往後退。

空氣裏寂靜了片刻,碾壓雪地的聲音更加兇猛地再次出現了。從東邊,也就是天際線開始透出了一絲金紅色的方向上,一個身影乘著身後疾速的強風從坡下猛然竄出,腳踩一塊長木片砍成的簡陋滑雪板高高躍升起來,流星一般在空中劃出一長道弧線。

盧卡以為自己看見了升起的太陽。

不需要第二眼,他就能認出那頂毛絨絨的毛皮帽子和底下亂翹著的金發,認出那身有些破舊又過於寬大的灰皮襖,認出那雙憤怒的淺色眼睛。他張開嘴,已經忘記了自己正被敵人挾持著,雙手被緊捆住,忘記黎明前的寒冷與一切疼痛,甚至忘記呼吸。

在周圍的喊叫和咒罵聲中,他只是呆呆地看著。這不是幻覺,因為他從不敢有一丁點希求這樣的奇跡降臨。直到他被格雷高裏抓住後領向後一拽,腳步不穩差點摔倒,才恢覆了神志,忍著胸口的隱痛喘了幾口氣。

女孩在落地的同時立刻旋身扭轉方向,滑雪板揚起一陣碎雪,迷住了最近一個敵人的視線。接著她從雪中沖出來,手中騎兵刀兇狠地劈在那漢子正面,將他打倒在地。之後她不再做沖鋒,只繞開這群人在雪上曲折滑行,從遠處掠過,謹慎地始終保持在射程範圍之外,穿行在墓碑間將其當作掩護。

“跑……”盧卡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喉嚨就被死死卡住了,無法再發出聲音。

“一條好狗,嗯?可惜還是個崽子。”格雷高裏打了個響指,“來吧,有本事就過來!”

他們開槍了。

沒有人能快得過子彈。但是維洛在第一聲槍響之前她已經加速竄進了樹林,借著稀疏的雪松樹幹做掩護,從一棵樹後閃到另一棵樹後,再次逐漸朝他們逼近。

格雷高裏朝左右邊各揮了一下手,剩下的三個男人舉著槍包抄過去。他們飛快繞到維洛藏身的那棵樹附近,卻並沒有人開槍,而是茫然四顧,仿佛跟丟了獵物。

“在上面,蠢貨!”格雷高裏喊道。

但是太晚了。維洛像鷹一樣從高空落下來,把槍手當成墊腳石,狠狠踩塌了他的背,眨眼間捅穿了最近一人的腹部,又拿他當盾牌,堪堪擋下了從極近距離處射出的子彈。她砍斷最後一人拿槍的手,放過了他。盧卡隱約看見她將一個很眼熟的,管子似的物件放進口袋裏,踢開另外兩人癱軟的身體,彎腰從雪地裏撿起槍。

這女孩臉上沾著對手的血,一手拖槍,一手提著不斷滴血的騎兵刀,朝坡上他們的方向走來,眼睛裏燃著可怕的怒火——更可怕的是她的步伐極其冷靜,與一個經驗豐富的老獵手無異。盧卡確信,假使敵人現在對她開槍,她隨時能夠閃身躲開;而如果敵人轉身逃跑,她也隨時可以邁開腿追上去。

格雷高裏舉起手中的槍頂住盧卡的腦門。“叫她停下。”格雷高裏嘶聲對他說,搖晃著他的脖子。

盧卡換了兩口氣,咳嗽著笑了:“是你叫她過來的。”

“這事很好辦。”格雷高裏說,大拇指哢嗒一聲撥下槍栓,高喊道,“停下,狗崽子!否則我就殺了他!”

“哦……維洛,”盧卡毫不猶豫地說,“千萬別停下。”

“去你們的。特別是你,”維洛緊盯著他,眉頭皺得緊緊的,仍在一步一步前進,“別亂發瘋了,一點也不好笑。該死,我還沒原諒你呢。”

對,沒錯。多麽令人欣慰啊,這女孩如同以往一樣誠實。盧卡因此而控制不住地低聲笑起來,但很快就被打斷了——格雷高裏朝天放了一槍。

女孩立時站住了。這並非因為恐懼,因為她的動作沒有絲毫動搖,只是厭惡地瞇起眼睛。

“我們談談。”格雷高裏油滑地說,把冒著煙的槍口重新對準他的腦袋。

盧卡哼了一聲:“真老套。”

“請您他媽的給我閉嘴,公爵大人。”

盧卡:Hmmmmm...cliché

格雷高裏:你好意思說我老套嗎,你們倆人設不老套嗎,不就是沒頭腦不高興嗎

維洛:你說誰沒頭腦?(開始背一百種樹的名字

盧卡:你說誰不高興?(開始瘋狂講冷笑話

格雷高裏:都他媽給我閉嘴

下一更在周六之前,要麽周四要麽周五,完結倒計時兩章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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