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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玫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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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玫瑰(三)

“也許吧。”羅莎不置可否。

“好吧。”看來這裏問不出別的了,“我想知道些……嗯,他以前的事。你是怎麽認識他的?”

“哦,七八年前的事情了,讓我想想。”女主人像每一位少女都會做的那樣將食指放在唇邊,輕偏腦袋,眼睛穿過空中的塵埃回望著記憶裏的某個角落,“舊貴族聯軍還沒叛亂的時候,你的這位朋友跟著他的老師北上時經過這兒,呆了兩個晚上。那位老師,斯浦路斯先生,雖然年紀大了,和世上的男人一樣無恥,不過彬彬有禮,出手又闊綽……當時的皇室首席法師去世了,艾列特·斯浦路斯先生是獲得最多推薦的繼任者。不過呢,他沒接受那個職位。他告訴我他不喜歡皇宮。所以他舉薦了自己的學生,也就是剛剛十二歲的你的朋友。哦,我猜他只是想跟皇室開個玩笑。即使再天才,那個年紀的孩子也沒法承擔皇宮裏的正式職位,這跟做侍童可不一樣——誰知道陛下接受了。”

“所以他就去了?”

“為什麽不?”

維洛感到自己的心臟正因為接近真相而怦怦直跳。這和盧卡所說的能對上。如果他是當時的皇室首席,在老公爵被殺的那個晚上他當然會在現場,也會見到霧海公爵的繼承人……

“那麽,維克多公爵真的是為了他弟弟才跟帝國開戰的嗎?”她迫不及待地問,“他是怎麽死的?是皇室……皇室的人殺了他嗎?”

“我不知道。維克多公爵被詛咒了。”羅莎忽然說,“一個幽靈殺死了他。談論這事是對聖光之父的不敬。”她坐直身體,雙手抱住肩膀,大聲地念起祈禱詞,把維洛嚇了一跳。

維洛等著羅莎再說下去,但情報販子只是欠身去拿煙鬥。

“好了,這些就是我能告訴你的全部了。”

“你收了我一整個西朗!在別的地方這些事只需要——”

“在別的地方,”羅莎打斷她,撚了一撮煙絲填進她長長的煙鬥,“不會有人告訴你這些事。”

維洛的肩膀耷拉下來。

“最後一個問題,成嗎?”她努力思考著,不甘心就此罷休,“我該怎麽才能知道他的真名,或者他有沒有在騙我?”她想起剛才羅莎的箴言來,為難地說,“他不喝酒,我更加不會說好話。”

“哦,我的確有些適合女孩子的辦法,不過那大概會嚇著你的。”羅莎揮揮手,“你試過直接問嗎?”

“那樣有用?”維洛一楞。

“沒有。”女主人誠實地說,“如果他不想告訴你,就不會告訴你。事情就是這樣。……這可真奇怪,你對他的來歷真的一點也不清楚?”

女孩費解地望著她。“我說過很多遍了。”

羅莎靠在桌邊,若有所思地嘬了一口石楠木煙嘴。她吐出的煙氣輕輕爬升,使她整張臉的輪廓仿佛隱沒在傍晚的霧裏。

“好了,那不重要。”她說,又一次溫和地笑起來,“如果你覺得他在說謊,殺掉他不就完了?”

“你在開玩笑!”維洛握緊拳頭,打定主意假如她接下來說出口的話是“你父親他們都會這麽幹的”就拔出劍來叫這老太婆閉嘴。即使這個老太婆實際上並不很老,還給了自己一大堆糖吃。

但是羅莎說:“你有沒有想過留下來,親愛的?我的意思是,幹嘛那麽大費周章,跟著一個說謊的人……你去格洛斯特找霧海公爵幹什麽?”

“我說了,我要當……”

“當他手下的騎士,”羅莎誇張地嘆口氣,“人們還說夢裏想做仙女和公主的女孩兒是異想天開呢。你就從沒想過,也許沒人會要一個女孩子當騎士?”

“我是最好的獵人,就像阿列克謝。”維洛不高興地哼了一聲,“我的力氣比其他漢子都要大。”

“那又能怎麽樣呢?”她的嗓音低沈又沙啞,語調卻十分溫柔,“人的心,尤其是女人的心才是最脆弱的要害,所以除了聖光之父,總還需要依賴這世上別的什麽人才能活下去。可惜男人是最會撒謊的動物,關於這一點我發誓沒有任何人比我更清楚。與其依靠他們,還不如自己——”

恰在此時,門外響起一陣雜亂的摔打和尖叫聲。很快她們聽見有人拍門。

“女士,快下樓來!”一個男聲喊著,“有個不給錢的醉鬼跟咱們打起來了!”

“又來了,我開的到底是妓院還是馬戲團?真該叫這幫臭男人見他媽的鬼去。”羅莎念叨著,提起裙子急步走向門口,“呆在這兒,小家夥,幫我看著屋子,我馬上回來。”她說完便關上門,把維洛一個人留在了房間裏。假如她沒聽錯的話,還上了鎖。

維洛試著過去擰了擰把手,發現自己確實被困住了。

留下來,呆在這兒,不要出去,不要亂跑,好像一不留神她就會像個嬰兒一樣摔斷自己的腿似的。她惱怒地在門上捶打了兩下,它卻紋絲不動。她再一次鉆到臨街那扇窗的厚窗簾底下,推開窗子,踮起腳從窗臺上往下看。

樓下仍不時傳來叫罵和吼叫。縮在街對面墻角下的兩個流浪漢不得不飛快閃到一邊去,從妓院裏被扔出來的醉漢才沒有砸到他們身上。那人只套了件襯衣,光著屁股,腦袋不知道被什麽砸破了,整張臉半是豬肝色,半是血紅色。他從地下爬起來,歪歪倒倒地跨了兩步,猛地又朝門口的守衛撲去,幾個人扭打成一團。

最後一點牛奶糖的味道也在嘴裏化掉了。維洛舔了一口手裏小熊形狀的蜂蜜糖,然後把它整個塞進嘴裏,嘎吱嘎吱地用牙來回咬著小木棍。

羅莎最後的話仍舊讓她覺得既疑惑又不舒服。女人要依賴別人,就像她的媽媽依賴阿列克謝那樣嗎?可阿列克謝出門打獵的時候,媽媽也能夠一個人照料田地,一個人把獵槍放在床頭守著自己的女兒度過很多個黑夜。

況且維洛認為自己從來都更像阿列克謝。她才不願意承認自己比盧卡那樣多愁善感的男人還脆弱呢。然而即便如此,自己不也一路在接受他的幫助嗎?盧卡隱瞞了些小秘密,但他絕非是個靠不住的家夥,否則他們倆也別想從山谷裏走出來了。同伴之間互相依靠有什麽好難為情的?

維洛把腦袋枕在手臂上,讓那些想法在心裏胡亂打轉,眼睛望著樓下的街道。行人裏膽小怕事的躲得遠遠的,喜歡看熱鬧的湧上來鼓勁叫好,很快在路中間圍出一個由流動人墻自發圍成的臨時小型競技場。在緊密的人墻裏還有幾個奮力想從中擠過去的人。

其中一個倉皇不安的身影忽然讓她挺直了腰。

巴姆鎮的木料商人卡特形容憔悴,看起來比三四天前她上一次看見的時候蒼老了好幾歲。他身上帶著的那股松香味也淡了許多,幾乎被馬匹和爛茅草的味道完全蓋過了。這幾天對他來講一定很不好過。

無數個問題像一串泡沫一樣在腦海裏接連浮起來。卡特為什麽會在這裏?他還在追比爾·威金斯嗎?還是他已經找到比爾了?

維洛朝下邊喊了幾聲,但卡特根本沒有註意到她,鉆出人群,沿著街道離開了。

她只猶豫了一秒,就踏上窗臺,反身向上一跳抓住屋檐,手臂撐起身體爬到屋頂上。樓下的醉漢出奇經打,沒人註意她這個小個子從二樓窗戶裏爬出來。

這時她才發現自己不僅忘了帽子,腰間也只掛著那把騎兵刀。可現在管不了那麽多。她伏下身,盡可能快地踩著瓦片跑起來。

卡特身邊的同伴是個留小胡子的男人,看來不像卡特一樣受過車馬勞頓的折磨,大概是本地人。他領著卡特出了小路後朝河的方向走去,兩人都面露不安,邊走邊低聲交談。

她得找個安靜些的地方跟他單獨談談。河上的一座小石橋讓她有了主意。

維洛跑到前頭,趁沒人看見的時候落到一棟歪扭破舊的一層樓頂上,再跳回地面。她拿口袋裏的兩個銅板跟流浪漢換了一頂又臟又破的軟呢帽子,也不管它值不值這個價錢,直接蓋在頭上,遮住自己惹眼的金發。

她背靠著墻守在路口。老卡特和他的同伴走過來時,她低下頭,混進行人裏慢慢貼過去,一頭撞向卡特。要準確而且不被發覺地從他懷裏掏出錢包有點困難,比爾吹牛的時候講過,卻沒演示過。她幹脆直接伸手把那小布包扯了出來。

卡特和他的同伴都楞了一秒。維洛一轉身將那小胡子男人推翻在地,這才大步竄進人群裏逃跑。

不出她所料,卡特單獨一人追過來了,大呼小叫地讓她停下。她在街上左躲右閃,拿行人和各種商販做掩護,卻並不跑遠,引著卡特轉了兩個圈,最後才跑向石橋。

她站在河堤上,假裝面對幹涸的河灘與結了冰的河面不敢往下跳。等老卡特氣喘籲籲地追過來,幾乎伸手就能夠著她了,這才往下一躍。卡特也在她身後滑下來。他差一點摔倒,卻還是奮力穩住了,踩著濕滑的河灘繼續追她。

維洛一直跑到橋洞的陰影裏才剎住腳步。

“卡特!”她壓低聲音說,摘掉帽子,把卡特的錢包舉在面前猛揮,“你的錢包在這兒!聽著,你還記得我嗎?”

然而卡特還是一把抓住她的領子,幾乎把她整個人提得雙腳離地。

“你跑不掉的,小毛賊,”男人兇狠地叫道,在昏暗的光線下維洛也能看見他眼睛裏遍布的血絲,“把你扔給護衛隊前我要教你嘗嘗厲害,揍得你爬不起來!你知道我有多恨小偷嗎,你個……”

“快停下,我不是小偷!聽我說,你認識我!我們在巴姆鎮上見過,酒館裏……還有威金斯家!”她努力讓自己聽起來鎮定一點,抓緊對方粗壯的手腕,克制住扭著那雙手把對方掀翻的本能。

卡特喘了幾口氣,這才似乎聽明白了她的話。“你?……我想起來了。”他臉上的懷疑還沒散去,現在又添了幾分厭惡,“啊,是你這個小怪物。我聽說那個變戲法的把你帶去關起來了。怎麽了?你來這裏幹什麽?為什麽要偷我的東西?你是不是在跟蹤我?”

這下好了,卡特的問題跟她一樣多。維洛只覺得一陣厭煩和惱火,幾乎要為自己一時沖動跑出來管他的閑事感到後悔。

“別管那些了。”她把卡特的錢包塞還給他,“我不是故意要偷你的東西,可我有事要問你……”

卡特把女孩放開,一把奪過那只小布口袋塞進懷裏。

“什麽問題?”

“你在追比爾·威金斯,對不對?”

卡特的臉唰一下變得跟河上光滑堅硬的冰面一樣白。

“你怎麽知道?”

“我們看見他了。他說有人在追他。你知道他在哪——”

“他在哪?!”這一次男人抓住她的肩膀狠狠搖晃起來,“告訴我那個小偷在什麽地方,看在聖光之父的份上!我要把他碎屍萬——”

維洛一腳踹在他肚子上。卡特悶哼一聲松開了手,仰面摔在河灘上。

“說來話長。他偷了我們的東西,然後就跑掉了,我們也……嗯,在找他。”維洛說,走過去把他扶起來,“你又為什麽在追他?”

“因為他是個賊,”卡特嘶啞地說,縮著腦袋,雙手握緊了胸前的四芒星掛墜,“我是在找他,那是因為有人也在找我。一個殺手。不是賞金獵人,是被人派來的殺手……他們以為那東西在我身上。但是他已經偷走了!我沒拿,不,我拿了,然後被那個臭小子偷走了!”

“等一會,我沒明白,他偷了什麽?”

“一個小管子,一個機器,裝置,管他叫什麽,我說不清。我從格洛斯特搞到的,誰知道這麽麻煩!要是知道,打死我也不會去打聽這玩意……我逃掉了兩次,現在還在逃,但是我不曉得那個幽靈……哦,那個該詛咒的東西……我不曉得它什麽時候又會找上門,也許——”

他瞪圓了眼睛,停住了。維洛忽地感到一小股叫人毛骨悚然的冷風刮過耳畔。

“就是現在。”一個沙啞的聲音接著替他說完。

老斧頭卡特嘴裏吐出一口血沫,雙手還握著四芒星。他倒在地上,死了。他身後站著沒有聲息的黑衣幽靈,手中的匕首血紅刺眼。

“一個幽靈,陰謀論的幽靈,在作者腦內游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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