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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神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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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神使(二)

“這麽重要的事情麻煩你早點告訴我!”

“怎麽,你恐高?”

“不!可是——”維洛氣得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真想把五分鐘前浪費給這個人的擔心吞回去。

“好了,是時候了。”盧卡把背包扔進她懷裏,自己則用繩子把鞍袋系在腰上,向她伸開手臂,“過來,抓緊我。”

她沒有動,絲毫不打算掩飾自己懷疑的表情。盧卡只能把動作轉換成一個無可奈何的攤手。“我不會害你的,好嗎?最好快些,它已經飛得太高了,隨時會——”

但他的話沒來得及說完。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一瞬間發生的。那只大鳥停止了拍動翅膀,頃刻間她感到自己懸停在空中,身體輕得要浮起來。而盧卡朝她撲過來,雙手環住她的腰,撞得她失去平衡,兩人一起從渡鴉背上跌了下去。

與此同時,黑色的大鳥在灰白的天空中猛然炸成灰燼,一點痕跡也不留地消散了。

墜落的感覺像經歷一段去往地獄的旅行。

有人在她的背上猛拍了幾下。“別喊了,拜托!”盧卡說,為了蓋過風聲同樣不得不在她耳邊竭力大喊,聲音斷斷續續的,“否則到地面上!……你就只能跟一個……聾子!作伴了!”

維洛閉上嘴,然而心臟還在瘋狂地跳著。她試圖調轉身體去看他們離地面還有多遠,卻又一次被盧卡大聲喝止了。然後她意識到自己聽見的心跳聲不止是一個人的——她的同伴也處於極度的恐慌當中。

“聽著!我得看著地面……只有一小塊瞳角……法術……才能安全降落!”他的牙齒在打顫,手指抓緊了她的外套,“所以千萬不要動!……別怕,別怕!”

“最好是那樣!”實際上她根本沒怎麽聽懂他亂七八糟的說明,但現在自己什麽也做不了,只能選擇相信他。

風灌進耳朵。她抱緊自己的背包,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穹頂。她忍不住想,假如他們待會摔死了,這將是她最後看見的東西。

望著天空死去聽起來並不壞,也許她真的能像故事裏那樣看見自己的靈魂朝著太陽上升的燦爛痕跡。哦,可是她還有那麽多想要做的事情。她才剛剛誇口要當一個好騎士……

在看見樹頂的時候,維洛知道一切都來不及了,這就是結束了。

然而一股烈風忽地托起他們的身體,減緩了下落的速度。盧卡松開了手臂,只是仍舊拉著她的手,領著她浮在半空裏調整好姿勢。然後那股風消失了,他們從半棵雪松那麽高的地方摔進昨晚的新雪裏。

從雪中爬出來的時候,維洛驚奇地發現自己渾身上下沒有斷一根骨頭。

“……一周內,我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了……”不遠處盧卡正嘀咕著抱怨,扒拉掉頭發和臉上沾的碎雪。

“挺不賴的,不是嗎?”她說,看見盧卡瞇著眼睛轉頭望向自己,才咧嘴笑起來,“我是說你的魔法。你能站起來嗎?”

“有擔架嗎?”

“沒有。”

“那麽我不能。”

“那麽你就得再在路上耽誤個三五天了,”她輕松地說,“我希望你不是太著急。”

盧卡揚起眉毛。“啊,看來你已經學會怎麽對付我了。”他伸出手,讓維洛拉他站起來。

這天晚上他們露宿在河邊。順著河往下走,用不到兩天他們就能到達山谷的出口,擺脫這個鬼地方了。

啃了兩片面包之後盧卡把筆記本和幾大張稿紙攤開在膝蓋上寫起字來,直寫到鼻尖冒汗,捏著筆的手指指節發白,簡直叫人擔心他會骨折。維洛沒有睡意,於是也在火邊坐下,像往常那樣借著光捧起她的童話書翻起來。

實際上她盯著書頁,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剛剛過去三天,但已經發生了那麽多事。她很難將全部的事情理順,也不知道之後的路上還會遇見什麽。她只是想啊想,那些問題像大群吵鬧的椋鳥在她腦海裏盤旋,一直無法落到地上。

將近半夜的時候,盧卡才長出了一口氣,放下筆,開始整理膝蓋上的紙頁。他瞥了一眼她手裏的書。“我早就想問了,你的書為什麽沒有封皮?”

“原先是有的,”她摸著第一頁,“很漂亮的,畫著一條龍。被我老爹撕壞了——他不喜歡我長大了還著迷這些童話。”

盧卡沈默地把寫滿字的稿紙疊進皮箱裏。

“能給我看看嗎?”

維洛聳聳肩,把書遞給他。他翻著裏面的故事,最後停在《“白蹄”埃爾多》的結局上。

“如果你又想告訴我這有多幼稚,最好還是別費心了。”她瞇起眼睛。

但他只是嘆了口氣。“實話告訴你,小時候我也最喜歡這個故事。”魔法師用支在膝蓋上的手撐著下巴,凝視著那一頁的插圖,“每個晚上都要奶媽給我講一遍……或者三四遍。”

“你的媽媽呢?”維洛問。

“噢,她和我父親時常不在家。他們回家的時候,我更願意聽他們說些在別的地方遇到的事。我敢說他們也不喜歡我整天聽童話。後來我大了一點兒,學了些讀寫和語法,又到了被允許自由進出藏書室的年紀,才拿到第一本寫真正歷史的書。關於埃爾多的。至於這個……”

他的手指在書頁上一彈。維洛伸手想把書搶回來,卻被他高高舉到頭頂上躲掉了。他笑了一下,“別那麽警惕地看著我。我沒打算再說它幼稚——”

“現在你說了。”維洛氣憤地指出。

“對不起,我的錯。”他從包裏抽出一卷羊皮紙,包在搖搖欲墜的書頁外,拿鐵匕首裁掉多出來的邊,接著換了短劍在手裏一轉。她還沒看清是怎麽回事,羊皮紙就牢牢粘在書脊上了。

“在知道了真相之後還選擇相信,”他說,“才是真正的信仰。”他似乎還有很多話想說,但最後只是提起筆,往卡在兩塊石頭中間的墨水瓶裏蘸了蘸,在封面上寫起字來。

“可那些東西就是存在的,我知道。”

“嗯,精神可嘉。好了,拿去吧。”

他將那本修好的書向她遞過來,羊皮紙上已經用某種暗紫色墨水順暢地寫好書名,可那些線條雖然整齊,卻也彎曲又飄灑,維洛花了點時間辨認出來寫的是“斯拉米爾童話集”。最底下還列著一行更細瘦的小字,根據大寫的首字母來看是她的名字。

“哇哦,”維洛忍不住覺得開心,“這太棒了!謝謝你。”

“聽著,前兩天我不該對你說那些的,我很抱歉。”他忽然又說,拿手指篤篤地敲著自己坐著的半截枯樹幹,眼睛望著空氣裏的某一點,“忘掉它,好嗎?……安德烈侯爵夫婦是我我所見過的最溫柔親切的人;維克多公爵本來也不是什麽惡魔——說實話,他是我所見過的最慷慨的人,會為自己的兄弟和朋友奉獻出一切。他知道弟弟安德烈被謀殺的時候克制不住自己,想要給他報仇……我理解他。”

“我不明白。前幾天和今天你說的話裏到底哪些是真的?”

“都是。”

“那為什麽要為說了真話道歉?”

“你問倒我了。”他笑起來,歪著頭陷入沈思,“我承認自己以前不是沒有懷疑過你。瞧啊,這個小家夥才十二歲,只是個獵戶跟農婦的女兒,什麽也不懂,被天真狂熱的幻想沖昏了腦袋,也許根本不明白騎士意味著什麽。實際上不是那樣的,你大概比很多人都要更明白。所以現在,我想……我想我反而有些擔心你不願意當騎士了。”

“哈。也就是說你也同意有些東西是值得信仰的。”

“是啊。”火光在他的眼睛裏閃了一下,可他又立刻搖搖頭,面龐被陰影遮住了,“唉,不……有一天你會發現那都是騙局,你被當作工具利用。你會犯錯,而有些錯誤是要付出巨大代價的。最後你會發現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你什麽也改變不了。”

“可你把我的童話書修好了。”

他不再說話,凝神望著篝火。維洛則好奇地盯著他,等著,直到他再次開口。

“維洛,”這是他第一次正正經經地叫她的名字,“等出了山谷,你就到皇都去。我在那兒也有一些朋友,可以安排你進騎兵預備役學校。即使你是個女孩,之後也有機會給自己掙到一個騎士頭銜。只有一個條件:別再提弗利斯莫蘭家了。別問我,別問任何人,也別去找。那完全是徒勞的,更別說跟叛黨扯上關系只會給你自己惹來很多麻煩。”

她眨眨眼睛:“聽起來真不錯。”

“你同意嗎?”

“不,”維洛站起來,學著阿列克謝的樣子挺胸叉腰,“別想賄賂我!說不說是你的事,我還是會問下去的。”

“就算你真的找到了又有什麽用呢?沒有人能讓你更容易地成為騎士。”

“唔,”她摸著厚而溫暖的羊皮紙,“可真相一樣重要,不是嗎?我是說,我還不明白為什麽會發生這些事。但肯定有一個解釋得通的原因,不是嗎?”

盧卡欲言又止,看起來陷入了沈重的憂郁裏。不過他很快又低聲笑了,“我怎麽忘了呢,一位品德高尚的騎士不會被收買,一條好的獵犬不會放棄獵物。”

這一次她哼了一聲,沒再對獵犬的稱呼表示強烈抗議——她寧願只聽前半截騎士的部分。

那之後的兩天,走出山谷的路程簡直順利得像在緩坡上散步。林間彌漫著無害的霧氣,偶爾也能聽見鳥鳴聲。破除了山谷中央的法陣之後,最外層的一圈屏障也被解除了。

只是維洛仍然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在半途中,他們發現附近有一顆倒在地上的松樹,樹根裸露在外。它少了一整圈樹皮,似乎被狠狠地刮擦過。

女孩仔細摸摸暴露的樹根與沒有樹皮的枝幹,湊上去嗅了嗅,皺起眉。“太新鮮了。”

盧卡在她身後低下頭,越過她的肩膀觀察,接著環顧四周:“腳印已經被雪蓋過去了。附近也沒有樹坑,也許是從別處拖來的。”

“而且……”維洛比劃了一下被刮擦過的痕跡,“這東西不是熊。冬天沒有熊,這東西也比熊要高太多了。”

一種不好的預感擊中了她。

“我們得趕快。”她在還不明所以的同伴背上推了一把,示意他快走,“不能讓那東西跑到山谷外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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