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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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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霧(一)

“嗯,盧卡?”

“什麽都別問,我沒心情回答任何問題。”盧卡飛快地說。

一路上他都能感覺到女孩的目光時不時戳在自己身上。好幾次她想要開口,都被他岔過去了。

他頭疼得厲害。

過去幾年裏他不是沒有酗過酒,但好歹最後沒有養成長期的酒精依賴。然而這一次,酒精不僅燒掉他的理智,還促使他選擇跟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辯論。他已經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麽了。但萬一有哪句話叫那女孩發現其中的漏洞,然後追問下去呢?還有那個糾纏了他好幾年的噩夢……只要她再聰明一些,說不定他就什麽也瞞不住了。

他坐在路邊的一截朽木上,手裏撕著一片枯葉,越想越心神不寧,恨不得立刻跟自己的坐騎交換一下位置。

灰馬噴了噴鼻息,安詳地嚼著從雪裏拱出的草葉。

“你不覺得有些不對勁嗎?”維洛見他沒動彈,幹脆站到他面前,朝他揮動著那份地圖,“我們騎馬走了大半天,按理說早就該出這片林子了。”

他這才從沈思裏擡起頭來。

早晨出發的時候,他們計劃在正午前沿道路穿過這一帶的森林,日落以前順著一條最終灌入鐵環河的支流繼續向北走到帕斯維村。然而現在正午已經過了幾個小時,站在這處地勢略高的坡頂,他們卻依然見不著河的影子。

“我們在原地打轉,而且肯定經過了這幾棵樹不止一次。”維洛又說,指著她身後挨得很密的七棵樅樹,“很奇怪,樹冠和根部的苔蘚都不指向一個方向。好像它們在鬧脾氣,故意拔起根來轉了個身似的。”

於是盧卡接過地圖在膝蓋上攤開,又掏出指南針,想要確認村莊的方向,然而毫無用處——指針像喝醉了酒似地亂轉。

“看起來我們迷路了。不過……”他摸著下巴,從地上撿了根樹枝,走到開闊些的地方,開始在雪地上畫法陣。

帝國境內的煤礦上大多會使用些簡單的法術,防止致命的塌方或是井下滲水。只要找到特定法術的源頭,就能找到方向。

維洛好奇地湊過來看著他畫,“我以為你不能用魔法。”

“我不能憑空生火,可是也不意味著我不會用火柴。”他說。畫完之後他把指南針放到圓心。然而指針空轉了兩圈,仍舊搖擺不定。

“難以置信!這太荒唐了!”他大叫起來。

“怎麽啦?”

“這是個偷偷開采的小煤窯,他們根本沒布置防護術。”他把樹枝往地上一摔。

“好了,你盡力了,小少爺。”維洛拍拍他的手臂,拿回地圖卷起來插進腰帶裏,“看看經驗豐富的獵人是怎麽做的。”

“那個人在哪兒?”盧卡對自己的馬嘟噥,“我們不是只有獵犬嗎?”

維洛摘下手套,活動著手腳走向一棵結實的橡樹,但在經過他身邊時悄悄從地上抓了一小把雪,唰地拉開他的圍巾扔了進去。趁盧卡慘叫一聲,打著寒顫匆忙把漏進領子裏的雪掏出來的時候,女孩已經一氣呵成地快跑兩步,忽地攀著樹幹竄上去,消失在樹葉間了。

“不許再叫我獵犬了,聽到了嗎?”她的聲音隨著一陣嘩啦嘩啦搖動枝幹的響動傳下來,“你見過獵犬會爬樹嗎?”

“唔,現在見——”

一棵橡子掉下來,砸在他頭上。他揉著頭頂呲了呲牙。

正當他準備再說點什麽以維護自己的尊嚴時,風向變了。一陣濃霧流淌下來,像條灰白色的河,很快包圍了他們。

他本能地擡起袖子捂住口鼻,懷疑是有毒氣體。他看見兩匹馬忽然擡起頭,朝一個方向邁開了蹄子,但它們被拴在小樹上,因此沒能走出幾步就被拽了回來。

“好了,別玩笑了。”他對著樹上喊,“起霧了,我們最好早點出發。你看清方向了嗎?”

但是橡樹在霧氣裏一動不動。

盧卡又喊了幾聲,卻沒有得到一絲回應。維洛好像消失在霧中了。他拍打樹幹,搖晃著它,甚至用身體去撞,然而樹枝只是沙沙響了一陣,朝他撒下枝頭堆積的厚雪和金色紅色的落葉。

他不得不拼命思考起來。發生了什麽?維洛還在樹上嗎?這一場霧也太奇怪了,為什麽偏偏是現在才出現?就連馬匹好像也受到了吸引,與昨天在水井邊的情形如出一轍。

毒液之泉。這個念頭很自然地浮現出來。

他知道當斯拉米爾的土地上的人們還在接受暗巫的訓誡,魔法還僅僅被用於狩獵動物時,這種陷阱便存在了。水中產生的霧氣將獵物吸引到水源邊,殺死接觸水面的一切動物——當然,也包括人。這就能解釋山谷裏為什麽連一只松鼠也見不著了。

然而古籍裏提到的都是小型魔法。要產生足以籠罩整個山谷的霧氣,還要使其維持一段時間,至少有兩打魔法師會在一天內被累個半死。

付出這樣大的代價絕不可能僅僅是為了吃個野味。

他不能確定現在霧氣擴散的範圍有多大,尋找水源太過耗時間,相比之下,跟隨霧氣回溯而上要快得多。他抽出筆記本,在一頁紙上畫下法陣,把那一頁撕下來叼在唇間,又從口袋裏掏出黃銅火柴盒,從裏邊撿出一支細長的紫色火柴,嚓地點燃,放到紙頁下方。

法陣從中心燒起來,在細微的紫色火焰中化為灰燼。灰燼升到空中,旋轉了一陣,朝一個方向飄去。

他跨上自己的灰馬,抓緊另一匹的韁繩。“走吧,去找咱們的夥伴。”他夾了夾馬腹,驅使坐騎小跑起來。

濃霧唯獨對他自己沒有影響。

那麽就只有一種解釋了。他嘆了口氣,把手放在腰間的短佩劍上,大拇指摩挲著劍柄。一長一短兩把佩劍都是灌註魔法鑄成的——在白蹄埃爾多的年代。即使主人沒有察覺,也會構成無形的防護。

一開始他只是為了不留下被追蹤的痕跡才不得不帶上它們,畢竟他必須隨身攜帶那只懷表,而任何一把劍都會讓懷表的蹤跡暴露。可到了最後,他還是不得不仰仗它們的力量。若非如此,他大約也會輕易地迷失在這裏。真好笑,他自己又有什麽資格被“信仰”和“救贖”所保護?離開了魔法,他什麽也不是。

如同前一天一樣,林間靜謐如同荒原,沒有風,極細小的雪片懸在空中緩慢下落,被騎在馬上的他撞得向四周飛散。濃霧之外似乎隱約有一束目光在閃爍,但當他朝四周望去時什麽也看不見。他愈發不安,只能駕馬加快速度。

奇怪的是,地勢越來越高,樹林消失了,他似乎走到了山頂的開闊地上。他忽然察覺出不對,因此下了馬,把兩匹馬的韁繩緊緊綁在樹上,這才獨自步行向前。

果不其然,不遠處雪層下的巖石朝空中延伸出去,半途卻突然消失了。這是一道頗為陡峭的懸崖,霧氣是從下方攀爬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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