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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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
忙得焦頭爛額的判官崔鈺好不容易得閑回裏屋喝口茶，茶還沒咽下就看到崔紹進來，瞬時氣不打一處來，拿起茶盞就朝崔紹砸過去。
“蓮霧山是你幹的吧！好家夥，非災非難的一下子湧進來幾百個新鬼，酆都城的大門都差點被擠塌嘍！你聽聽你聽聽，百鬼啼哭，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幽冥地府又在虐鬼呢！若是被哪個眼瞎黑心的告上九重天，可就要輪到你伯父我哭了！”
自知理虧的崔紹不敢還嘴，伸手接下茶盞，往裏頭倒上茶水，然後討好地雙手捧著，送到崔鈺面前：“您老人家辛苦了，侄子給您斟茶。”
崔鈺白了崔紹一眼，但還是拿起茶盞喝了，咂咂嘴：“茶喝了，殷勤也獻了，說事吧。”
崔紹也不再客套，從懷裏取出裝著司徒雲魂魄的水晶容器，遞到崔鈺眼前，“煩請伯父看看，此人的魂魄被困於傀儡中十年，如今還能轉世嗎？”
崔鈺接過那個容器，瞇著眼睛細細端詳了一陣，“司徒雲，辛未年戊戌月葵醜日生，庚寅年戊子月丙申日死……嗯，三魂六魄還算完整，就是怨氣重了些。無妨，往忘川河裏浸兩日，就能安排去投胎了。”
“那就有勞伯父安排了。”崔紹賠笑道，“下回定帶壺好酒給您。”
“得得得，我最近是沒空喝你的酒了，”崔鈺沒好氣地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座屏風，“陪你喝酒，裏頭等著呢。”
崔紹給崔鈺行了一禮後，才走到那座屏風前。
紫檀黃漆的屏風上，只畫著一個穿著華麗衣裳倚著案幾自斟自酌的男人。崔紹揮了揮衣袖，人便消失了，但那座屏風上卻多了個穿著天青色衣裳的人影。
崔鈺回頭看了看屏風上的兩個人影，嘀咕道：“兩個大男人去哪不好，偏來地府喝酒，毛病！”說完，他拿起茶壺灌了一大口，又把那個水晶容器收進袖子裏，然後一邊捶著腰揉著腿，一邊長籲短嘆地走出去，繼續處理那群不懂規矩只會哭號的新鬼。
夏侯豫在這屏風裏枯坐了許久，好不容易才等來崔紹，不耐煩地擡眼：“呵，可算來了。”
崔紹也沒拘泥什麽虛禮，直接坐下，“在下崔紹。”
“我名字很多，你隨意揀一個稱呼吧。”夏侯豫飲盡杯中的酒，把杯盞“砰”的一聲放到案上，“直說吧，找我來何事？”
“這句話理當由我問。”崔紹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取出一只杯盞和一只白瓷瓶，“你的人尋上了我的醫館，是為何事？”
“尋妻。拙荊離家數十載，吾思之念之，故而尋之。”夏侯豫似乎早就料到崔紹會問，回得毫不遲疑，說完後還不懷好意地盯著崔紹臉上的表情。
崔紹聽到夏侯豫的這番話，笑了，“哦？可在下聽說，她的夫君是南錦國主蘇明徵。”
“非也非也，”夏侯豫也笑了，“雖說當年是我把她送到蘇明徵的身邊，但我和她在那之前就已經是夫妻了。不信，你可以去穹海問問孟溯，六十多年前，他是不是把女兒嫁給了我。”
“不過孟溯這廝，無信無義無臉無皮，能賣女兒一次，也能賣第二次。”夏侯豫嗤笑道，“說不定他為了穩固穹海王權攀附東海龍族，這次又將女兒轉手賣給你呢。”
崔紹的臉上依然帶笑，但看向夏侯豫的目光卻冷了許多，“那你將她送給蘇明徵，難道不也是賣？你與孟溯有何區別。”
夏侯豫想了想，點頭道：“你說的沒錯，不過我和孟溯還是有點區別。他是為了權勢，我是為了報仇。你瞧，蘇明徵一死，南錦國一亡，我就沒再折騰了，安心本分地做我的國師。她要走，我也沒攔她。如果不是孟溯那老匹夫言而無信，我也不會再找她。”
崔紹稍稍收起幾分敵意：“你接近穹海，收服偃師門，是為了鮫珠。”
“是。”夏侯豫一想到唾手可得的鮫珠又被搶走，胸口就是一陣怒氣翻騰，“偃師門都是一群廢物！鮫珠就在他們眼皮底下藏了這麽多年也能錯過，廢物！死絕了也不冤！”
崔紹抿了抿自己杯盞，不急不緩地說：“鮫珠能生死人肉白骨，指的是新死不久魂魄未散的人，對妖無用。對死去多年的妖就更無用了。”
“我知道。”夏侯豫垂下頭，雙拳緊握，“我只是想給他看一眼……他一直想親眼……”夏侯豫沈默了，不再出聲，只是繼續一杯一杯地往嘴裏灌酒。
崔紹也沒有再說話，執著杯盞，就這麽靜靜地看著盞中物，似乎在想著什麽。
夏侯豫悶頭喝著覺得沒意思，擡頭一看，發現崔紹手裏竟還是滿滿的一盞，頓時不爽了：“你這人喝酒真沒意思，哪有只看不喝的！來！”說著，他拿起崔紹帶來的白瓷瓶往自己的杯盞裏一倒，“幹了！”
剛喝入口，夏侯豫的臉色大變，身子一偏把嘴裏的都吐了出來：“哇，你這哪裏是酒，明明就是水！還帶著一股稀奇古怪的藥味！”
“我可從沒說過這裏頭的是酒。”崔紹抿了一小口，徐徐道：“這是消腸水，用來驅鬼辟邪的。若是喝多了會腸穿肚爛，對你而言，可比雄黃厲害些。”
夏侯豫聽得“雄黃”二字不禁冷笑，“嚇唬誰呢！別說腸穿肚爛，就是灰飛煙滅我也不怕！”說完，他又把那個白瓷瓶拿過來，給自己倒了一大杯，然後皺著眉頭硬喝了下去。
“切，什麽腸穿肚爛。”夏侯豫往泛著苦味的嘴裏連灌了好幾口酒，想把那股味道壓下去，“就是忒苦了！”
崔紹看向夏侯豫自己帶的酒，“昆侖觴？”
“算你有眼力，嗝……”有了三四分醉意的夏侯豫打了個酒嗝，嘚瑟道：“這可是青田國進貢的珍品，一年才得十斛，皇帝那都不見得有幾瓶，怎麽，想嘗嘗嗎？”
崔紹搖搖頭，“在下不勝酒力。”
“沒勁，”夏侯豫又連飲了幾杯，一副酒勁上頭的模樣，開始絮絮道：“欸，你見過阿漓喝酒不？嘖嘖，她的酒量可嚇人了，估計是因為在海裏泡著長大的，特能喝！哦，我忘了，你也是海裏泡大的……蘇明徵死了之後，她很難過很傷心，我就跟她說，喝酒能解憂。然後……然後她就把整個皇宮裏的酒都喝光了，哈哈哈鬧得皇帝還以為是來了個膽大的偷酒賊……但就算這樣，她都沒醉，還是一個勁地哭……我煩了，就跟她說，我會幫她找蘇明徵的轉世，還做了一根發簪，說只要蘇明徵的轉世靠近，那發簪上的花就會合上……其實我沒騙她，我的確去找了，但蘇明徵的魂魄人間沒有，地府也沒有，你說奇怪不奇怪……”
崔紹突然出聲打斷：“孟溯為什麽把她嫁給你？”
夏侯豫像是喝醉了一樣朝崔紹嗤嗤地笑了兩聲，然後伸出手戳了戳自己，“我做了很多壞事，很多很多……但從孟溯那廝手裏把她帶走，是我這輩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我本來是去穹海王宮盜鮫珠的……那時孟溯和季瀛雖然在爭權，但還沒撕破臉，明面上還是兄弟。孟溯陰毒，想給季瀛潑臟水，就讓阿漓去勾引……那傻丫頭估計連‘勾引’兩個字怎麽寫都不知道，更何況還是自己的叔叔……孟溯就給阿漓用了藥，然後故意引季瀛來她的房裏……我當時也是腦子一熱，覺得這丫頭可憐，就在季瀛來之前把她扛走了……”
“後來，孟溯找到我，說事已至此，要把女兒許給我。但，”夏侯豫用力地拍了拍案幾，恨恨道，“這廝不僅想要穹海，連陸上的江河湖泊他也垂涎！”
“他知道我是國師，知道我與蘇明徵有仇，也知道我想滅南錦國……他跟我說蘇明徵體弱，鮫人血能救蘇明徵的命……把阿漓送到蘇明徵身邊，用血給他治病，肯定能換取信任，然後再給我傳遞消息……你別說，孟溯的法子還真挺好用，不到一年，南錦國就被我滅了……”
在崔紹愈來愈冷的目光下，夏侯豫恍若未察地繼續說：“南錦亡了之後，我按約定把江河漁場都給了孟溯。作為交換，等他趕走了季瀛當上了穹海之主，就得把鮫珠給我。他同意了……但他現在又反悔了！我猜，這老家夥現在多半盯上了你們龍族的東海……”
崔紹不想再聽了，拿起杯盞敲了敲那個白瓷瓶，夏侯豫只覺得腹中猛地翻滾，轉頭就把方才喝下的全吐了出來。
“消腸水與酒，尤其是極品佳釀共飲時，會讓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崔紹將自己的杯盞和那只白瓷瓶收進袖子後，看也不看夏侯豫一眼，起身便走。
“站住！”夏侯豫拍案而起，怒道，“你竟敢耍我！”
“你應當慶幸當時的一念之仁，”崔紹沒有回頭，但聲音極冷，“不然，我還要殺你。”
夏侯豫死死地盯著崔紹的背影，有那麽一瞬他覺得這個背影似曾相識，不確定地問出口：“你和蘇明徵，有什麽關系？”
崔紹沒有回答，直接揮袖出了屏風。
夏侯豫本想追上去，卻發現自己竟被困在了屏風裏頭，無論怎麽施法都掙脫不出。
“這屏風雖能隔絕一切耳目，卻有個怪癖，”崔紹的聲音從屏風外悠悠地飄了進來，“喜好看人飲酒，若是沒能在裏頭飲滿十二個時辰，是不會放人出來的。”
“什麽！”夏侯豫狠狠地砸著面前看不見的屏障，火冒三丈地吼道：“崔紹！你給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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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有勞伯父安排了。”崔紹賠笑道，“下回定帶壺好酒給您。”
“得得得，我最近是沒空喝你的酒了，”崔鈺沒好氣地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座屏風，“陪你喝酒，裏頭等著呢。”
崔紹給崔鈺行了一禮後，才走到那座屏風前。
紫檀黃漆的屏風上，只畫著一個穿著華麗衣裳倚著案幾自斟自酌的男人。崔紹揮了揮衣袖，人便消失了，但那座屏風上卻多了個穿著天青色衣裳的人影。
崔鈺回頭看了看屏風上的兩個人影，嘀咕道：“兩個大男人去哪不好，偏來地府喝酒，毛病！”說完，他拿起茶壺灌了一大口，又把那個水晶容器收進袖子裏，然後一邊捶著腰揉著腿，一邊長籲短嘆地走出去，繼續處理那群不懂規矩只會哭號的新鬼。
夏侯豫在這屏風裏枯坐了許久，好不容易才等來崔紹，不耐煩地擡眼：“呵，可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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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理當由我問。”崔紹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取出一只杯盞和一只白瓷瓶，“你的人尋上了我的醫館，是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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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也非也，”夏侯豫也笑了，“雖說當年是我把她送到蘇明徵的身邊，但我和她在那之前就已經是夫妻了。不信，你可以去穹海問問孟溯，六十多年前，他是不是把女兒嫁給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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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紹的臉上依然帶笑，但看向夏侯豫的目光卻冷了許多，“那你將她送給蘇明徵，難道不也是賣？你與孟溯有何區別。”
夏侯豫想了想，點頭道：“你說的沒錯，不過我和孟溯還是有點區別。他是為了權勢，我是為了報仇。你瞧，蘇明徵一死，南錦國一亡，我就沒再折騰了，安心本分地做我的國師。她要走，我也沒攔她。如果不是孟溯那老匹夫言而無信，我也不會再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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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豫悶頭喝著覺得沒意思，擡頭一看，發現崔紹手裏竟還是滿滿的一盞，頓時不爽了：“你這人喝酒真沒意思，哪有只看不喝的！來！”說著，他拿起崔紹帶來的白瓷瓶往自己的杯盞裏一倒，“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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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豫聽得“雄黃”二字不禁冷笑，“嚇唬誰呢！別說腸穿肚爛，就是灰飛煙滅我也不怕！”說完，他又把那個白瓷瓶拿過來，給自己倒了一大杯，然後皺著眉頭硬喝了下去。
“切，什麽腸穿肚爛。”夏侯豫往泛著苦味的嘴裏連灌了好幾口酒，想把那股味道壓下去，“就是忒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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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你有眼力，嗝……”有了三四分醉意的夏侯豫打了個酒嗝，嘚瑟道：“這可是青田國進貢的珍品，一年才得十斛，皇帝那都不見得有幾瓶，怎麽，想嘗嘗嗎？”
崔紹搖搖頭，“在下不勝酒力。”
“沒勁，”夏侯豫又連飲了幾杯，一副酒勁上頭的模樣，開始絮絮道：“欸，你見過阿漓喝酒不？嘖嘖，她的酒量可嚇人了，估計是因為在海裏泡著長大的，特能喝！哦，我忘了，你也是海裏泡大的……蘇明徵死了之後，她很難過很傷心，我就跟她說，喝酒能解憂。然後……然後她就把整個皇宮裏的酒都喝光了，哈哈哈鬧得皇帝還以為是來了個膽大的偷酒賊……但就算這樣，她都沒醉，還是一個勁地哭……我煩了，就跟她說，我會幫她找蘇明徵的轉世，還做了一根發簪，說只要蘇明徵的轉世靠近，那發簪上的花就會合上……其實我沒騙她，我的確去找了，但蘇明徵的魂魄人間沒有，地府也沒有，你說奇怪不奇怪……”
崔紹突然出聲打斷：“孟溯為什麽把她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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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孟溯找到我，說事已至此，要把女兒許給我。但，”夏侯豫用力地拍了拍案幾，恨恨道，“這廝不僅想要穹海，連陸上的江河湖泊他也垂涎！”
“他知道我是國師，知道我與蘇明徵有仇，也知道我想滅南錦國……他跟我說蘇明徵體弱，鮫人血能救蘇明徵的命……把阿漓送到蘇明徵身邊，用血給他治病，肯定能換取信任，然後再給我傳遞消息……你別說，孟溯的法子還真挺好用，不到一年，南錦國就被我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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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紹不想再聽了，拿起杯盞敲了敲那個白瓷瓶，夏侯豫只覺得腹中猛地翻滾，轉頭就把方才喝下的全吐了出來。
“消腸水與酒，尤其是極品佳釀共飲時，會讓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崔紹將自己的杯盞和那只白瓷瓶收進袖子後，看也不看夏侯豫一眼，起身便走。
“站住！”夏侯豫拍案而起，怒道，“你竟敢耍我！”
“你應當慶幸當時的一念之仁，”崔紹沒有回頭，但聲音極冷，“不然，我還要殺你。”
夏侯豫死死地盯著崔紹的背影，有那麽一瞬他覺得這個背影似曾相識，不確定地問出口：“你和蘇明徵，有什麽關系？”
崔紹沒有回答，直接揮袖出了屏風。
夏侯豫本想追上去，卻發現自己竟被困在了屏風裏頭，無論怎麽施法都掙脫不出。
“這屏風雖能隔絕一切耳目，卻有個怪癖，”崔紹的聲音從屏風外悠悠地飄了進來，“喜好看人飲酒，若是沒能在裏頭飲滿十二個時辰，是不會放人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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