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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盛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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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盛湯

書房裏雅淡熏香,高砌換上月白綢袍與眼罩,在長案前寫字。

軍師總說雁北王著一襲玄黑袍服時,即便凝神不語,也給人一股凜冽煞氣。若當靜思寫字時,不如換上淺白色服,以沈心境。

只他墨發高束,便穿淺色外袍,也一樣擋不住那冷郁寡絕的氣宇。

劉晉給二爺磨好墨,攤開紙,高砌一手丈量了紙的長寬,便執筆書墨。他雖視物不見,每筆力道卻用心勾勒。劉晉在旁邊看,二爺受傷後眼盲,寫字力道可一點也不遜色,仍舊游雲驚龍,逸態遒勁,看得劉晉唏噓。

高砌寫完一紙,就聽著對面的廳堂裏人進人出,不時歡喜和樂的碎語。從前他的院子冷清安靜,似乎這個女人出現的瞬間,四周便鮮活了起來。那些花花草草本是清新含香的,因著她的到訪,連香也變得格外生動,擾得他頻頻分心去關註外邊。

高砌從沒有過被誰擾心的感覺。

打從中午在廣熙院用完飯回來,姜姝就沒同他說過話,也不知此刻在忙碌什麽。

高砌啟口問:“對面何事忙碌?”

劉晉答道:“哦,是二奶奶在給下人們派發見面禮,誰人都有份,大夥兒便熱鬧了些。”

高砌聽得扯扯嘴角,他知道她嫁給自己的目的。原就是為了做當家夫人的,也慣是擅長拉攏人心。

他由她隨意,問道:“沒給你發?”

劉晉靦腆一笑:“發了,適才小的出去就是領紅包去的,二奶奶給了二兩銀子。”

果然是會經營算計的,這第一天就把自己的親隨籠絡去。高砌筆尖稍頓,下筆不知覺錯開了一畫。想起她對誰人都好,都熟絡大方,獨獨對他疏遠。

他從不惦記誰,成親後,只與她陌生地闖入了彼此空間,便無端湧起被她忽略的醋意。

高砌沈聲道:“吩咐廚房端份雞湯過去,就說本王惦記她受累。”

“是!”劉晉瞥了眼二爺寫歪的那兩筆,應聲出去了。

廳屋裏,姜姝已經發完見面禮了。是她提前叫陳婆在街市買的紅色小錦袋,每袋按著各人差事給份量,整個鶴北院大概二十個下人,都有一份。

姜姝這兩年在侯府後院,每月領的份例極少,平日還要托陳婆采買東西,沒存下幾多。為此特意典當掉幾件首飾。

她現在手上的財產便是自己的嫁妝了,但她知道母親並沒有為她籌辦什麽。

秦氏給姜姝的嫁妝,多把魏王府的聘禮用作轉化,明面上看起來好像數目差不多,其中貴重的首飾器皿之類,秦氏卻拿出去給姜嫚了。所以若算價值,遠不及魏王府送出的聘禮。

但為了臉面平過去,秦氏便給了姜姝一畝半郊外的地。那塊地她和老太太踏青時見過,在背陰處荒著,姜姝對種地一竅不通,思想著幾時把它利用起來。

她缺乏安全感,從此身上總得攥些銀子,方能夠心安。

擡頭看見婢女端了一小盅湯送進來,便問:“這是給我的?”

婢女答:“二爺在書房練字,因體諒二奶奶辛苦,讓給盛來蟲草烏雞湯滋補。”

邊說邊羞赧擱下。昨夜婢女站在門外守夜,隔著鏤雕門扇,聽裏頭二奶奶喘得輕細,歷經好長時間。都曉得二爺體諒辛苦呢。

也不知是湊巧還是怎的,姜姝從昨天進門到現在,大到正餐,小到一塊點心,都是平日自己喜歡的口味。

就連夜裏入睡的臥榻,軟硬度也是她鐘意的。除了身邊多個人有些不習慣,其他都仿如自然般舒適。

她可不知奴婢想的是別的,昨夜痛過之後她清早便將那感覺淡掉了。心想著,高砌必是聽見她發紅包的動靜,奚落她的辛苦吧。他對她的鉆營謀算心機,從起初便是輕蔑。

可他既然不喜歡她,總在新婚的時候給足了面子,那麽她是否也要過去伺候一會,來而有往。

用完了雞湯,看到院子裏碧雯引著兩名太監和一老太醫走進來,手上提著食盒與診箱。

姜姝便起身出去,問道:“碧雯,這是做什麽?”

碧雯應道:“二奶奶不知道,我們爺每日晨起須空腹飲一碗藥,傍晚則針灸。因為新婚,今天便把藥也推遲到了傍晚。”

旁邊內廷的韋老太監說:“是極。您就是昨日成親的小王妃吧,長得真俊。皇後聽說雁北王成婚,也惦念著瞧瞧新娘子,說等你們忙過這幾日,便邀進宮裏賜宴。”

又解釋:“皇上顧念雁北王打仗受傷,關懷倍切,每日命太醫院在宮中煎藥,老奴送出來給雁北王用。這羅針師也是內廷有名的禦用老針師了,親自給雁北王施針。”說罷指了指醫師。

姜姝曉得高砌中毒受傷,夜半還聽見咳嗽。先前在尚書府偶遇時,他亦容色情沈,似有隱咳。

雖然說嫁給他只為保命,她卻莫名心疼,便攥著袖邊道:“辛苦太醫與公公,天不亮就得起來忙碌。我和你們一塊過去吧。”

臨近書房,女人的氣息悠悠襲近,高砌的墨筆又頓了一頓。

他斂眉,把寫岔的字擱在了一邊。

韋老太監眼尖,瞅著那幾個字,不動聲色收在心裏。平日裏他負責送藥的,大清早雁北王也不書寫。只聽羅針師說過,雁北王受傷後,筆力仍然氣拔山河,鐵畫銀鉤,沒想到親眼所見,原來並不是這回事。

……這些人太把雁北王神話了,大概沒忍心看他傲氣隕落。人嘛,誰都是血肉之軀。

姜姝跨進門檻,見小太監呈藥,連忙接過來道:“我伺候二爺喝藥吧。”

看著這碗湯藥,平常的茶色,味道似清澈甘淡,應當不難喝。她用勺子舀起,放在唇邊輕輕小吹,遞過去。

高砌端坐她對面,男人著月白外袍,內襯墨黑斜襟長裳,貫日鷙傲的貴氣中,多了一絲柔和風逸。

雖目不能視,姜姝卻覺他冷冽的唇角似勾起,好整以暇等待。

旁邊劉晉著急要攔阻,看二爺這般默許,頓又躊躇。

碧雯盯著二奶奶白皙的手指,也像有話要說。

姜姝起先不懂,餵了一勺子,高砌頷首喝下。她便再舀,放在唇邊吹吹,他又漠然喝下。只是喝完不自覺地顰眉,本就清沈的容色更甚幾分。

姜姝餵了好幾勺,看著氣氛不對勁,就問道:“可是我餵得不妥當?”

咳咳。碧雯總算開口了,為難道:“二奶奶不知,這藥看著色澤尚可,實則奇苦特辣,入口還臭。二爺平日都是一口悶下,半天不說話,等到藥入丹田了,適才開口。先前奴婢也以為不難喝,有天沾到手上嘗了嘗,差點瞬間苦暈過去!“

她說著話,臉上表情都皺成了一團。

韋老太監點頭:“是了,這個藥裏面參合了龍骨、奇石、甲殼,又要起底毒濁,又要平氣和血,互相矛盾,十分難制。用的都是內廷珍藏的罕世名藥,乃是皇上顧念雁北王傷情,特命開藏取出的,外人求也求不來。味道卻極為難喝,難為雁北王連喝了一個多月。”

姜姝聽得瞬時窘然,看著高砌沈寂淡定的臉,他真是英俊非凡,多看一眼都能迷惘。

明明這麽難喝,竟喝得無風無波的。她本來還想回他一份好意,結果沒想弄巧成拙。

她是怕他的,夢裏他應允姜嫚的退婚,也允得風輕雲淡。然而後面殺起人來,睚眥必報,冷血狠厲,眼都不眨一下。

所以她跟他行-房,事後什麽都不敢多想,甚至那痛的感覺都淡化,只為求他對自己的厭棄不那麽深刻。

姜姝忐忑起來,兀自鎮定道:“我見湯色清澈,還以為……二爺為何不早說?姝兒並非故意的。”

尾音溫柔,生怕忍不住要掉出淚珠來。怕得罪他,也真怕死。

這藥有毒。劉晉默默腹誹,心裏急,臉上仍然陪著笑:“必是二奶奶親自餵的,二爺舍不得拒絕。”

“無妨,姝姝一片美意,本王怎好拂去。”結果話音剛落,高砌噴出來了,吐血濺得滿地,月白衣襟上也點點輕沾。

男人唇角殷紅,猛地咳了數聲。

韋老太監聽太醫陳啟韞說過,雁北王中的乃是躁性之毒,躁也,須抑須降。但若抑降,則躁沈而難發,若放任升發,那躁就焦灼中氣,耗損根骨。所以不管是放是收,都矛盾相克,讓太醫院難於下手。

這是久傷拖耗,要人命的毒,現在還為時暫早呢,久了還有得罪受。難怪那興昌侯府逮著壽宴作弄幺蛾子,換成了養女替嫁,等閑誰家舍得嫡女守寡。

韋老太監瞅瞅字帖,已聽說雁北王昨夜洞-房花燭,估計就是躁焦中氣了。

便虛聲關切道:“將軍血氣方剛,年輕有為,便與小王妃燕儔鶯侶,還是應當克制收斂,保重康健啊。”

姜姝故作鎮定,耳際已發燙:?

為何扯上這個。

——可陳啟韞卻不知道,東魏三公主並沒打算要高砌的命,她只想報覆他無情,存心讓他貪情縱欲,所以在裏面加了一味纏情草。倘若沒纏情草,那麽不管是抑是發,這毒沒有解藥便是死路一條。但加了纏情草,在沒有解藥的前提下,縱-情便反而可使毒發漸散。

高砌命劉晉盛來水杯,漱過口,拭去嘴角血跡道:“皇兄的關切,雁北王銘記於心。多勞韋公公照拂,本王無妨,今日就不必針灸了,碧雯送公公與羅針師回宮!”

一行人出去。

韋老太監坐定了雁北王貪-色-虛空之實。一夜的洞房,果然就漏底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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