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覓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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覓封侯

庭院裏頓時靜了下來。嬌俏的丫鬟停止了似乎無時無刻都在的擺動,站在原地,低著頭不動了。

“唉,順瑾啊,你這孩子,還是年輕,不懂事。”過了好一會兒,周知府突然出聲打破了這份壓抑的寂靜。

“這人在世上,就要有所追求,就要講良心做事。本官不是不知道你的心事,只是你那點心思,太小氣!”此時的周縣令看著方孝義,浮腫下垂的眼瞼擠著小小的眼睛,居然滿是關心的責怪,像是長輩看到對小輩不知道好好努力時的恨鐵不成鋼。

“但是你想,你母親養你這麽大,也不是容易的事。如果你不能抓住來之不易的機會,有所成就,是不是不孝佳人才子自古就該是一對,你就這麽白白辜負了我家這麽個一心一意等著你的姑娘,是不是有點太不講良心了?咱們大男人,是要闖業立家的,怎麽能在一點小小的溫柔鄉裏,就止步留戀了呢?更何況......”

周縣令壓低了聲音,帶著點不屑的譏笑說道:“指不定還是虛情假意的溫柔鄉,她圖你以後帶她啊,享大福呢!這種女人啊......”周縣令似乎坐的有點不舒服,動了動屁股換了個姿勢,肚子上的肉和臉上的肉都抖了抖,“我見的多了!”

方孝義緊緊地握著拳頭,克制的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

虛情假意?他看見家裏無人翻收的麥谷,想起他找不到的名醫,和劉大娘伸出的援手,師娘放在他手裏的粥,和花惠惠平日裏操持家務汗濕的頭發,他身上永遠幹幹凈凈的衣裳。

“享福?”方孝義呢喃著重覆了一遍這個字眼,“她享過一天福嗎?”方孝義茫然的想到,他感到渾身發涼。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個早晨。他大言不慚,信誓旦旦地發誓,他發誓要給讓娘過上好日子,他發誓當年父親沒有給母親的一切他都要補償給母親。可是最後呢?

他的母親什麽都做到了,他什麽都沒能做到。

“方舉人,這人啊,可還是要識擡舉的。”周縣令又出聲說道,“這是親上加親的好事。”

親上加親?

"你都是知道的。"方孝義怔怔地說道,“你,你都是知道的!”

方孝義突然覺得身上的血液都蘇醒了過來,頭頂的血液漸漸流回了四肢,渾身都沸了起來了起來:“你當年也是這麽和我父親說的是嗎?拿著你這狗屁不通的才子佳人的言論”

“你父親可是一個玲瓏剔透的人。方舉人啊,你這書確實讀的不錯,但是人未免太過死板了一些。你......”

“剔透?忘恩負義的剔透 ?拋妻棄子,永不歸鄉的手段算是玲瓏?”方孝義的嘴唇發著抖:“還是說貪名圖利的良心?! 你們這些人狼狽為奸,說出如此齷齪的話而不知恥!”

被人幾乎是指著鼻子罵,讓周知府拉不下臉:“無知小兒!本官是好心好意提點你,你以為這種機會是人人都有的?給你是本官看得起你!而今你卻不識好歹,還在這裏信口雌黃,咒罵朝廷官員?本官一片好心,你倒是看看,這世上還有比本官更好心的人?你罵本官虛情假意,我看你才是狼心狗肺之輩!你好好看看,本官都不知道還有人不是按這個規矩做事的?”

“不是人人都這樣的。”方孝義搖著頭後退著說道,“不是人人都這樣的,這個世界上,有你們這些敗類,就有更多堅貞、忠信的人,他們才是真正的良心人,而不是像你們這樣,顛倒黑白,不知所謂!”

“我看不知所謂的是你!”周知府怒不可竭的呵斥一聲,站了起來,“方孝義,這是在止霞縣!你以為是誰做主?!”

“你這是在對你的父母官大不敬!你還有沒有文人、子民該有的骨頭!”

“大人自然英明神武,”方孝義冷笑道:“草民只是草民,自然學不來大人的玲瓏心思,德行風骨!大人之英姿赫赫而立,草民不及,也永遠不想及!”

周知府冷冷地看著面前站的筆直惡目而視的青年,突然笑了:“很好,不過是讀了幾年的書便心比天高。說來道去那麽久,裝的這麽像,不過便是看不上本官的女兒,想要以後攀個高枝罷了。”

又招呼丫鬟上來按肩:“你是在你們村裏面的那個老頭下面出來的吧?倒也不冤枉,一個村裏面的教書匠能教出個什麽東西,枉費本官還看好你,想給你一條出路。方舉人閉塞自守了這麽些年,眼底怕是總共也就巴掌點寸土。你當真以為去參加考你就還能繼續走下去?外面的人比你想象中多多了,天下從來不缺能人異士。更多的人出生就在你的追逐之地,你以為你能爬多高?本官自然是寬宏大量的,今日不罰你,本官且看你日後能走幾步!”

說完便招了招手,站在一邊的老管家走過來,擋在了方孝義面前:“方舉人,隨老奴走吧。”方孝義張嘴還欲反駁周知府,就有兩個強壯兇狠的雜役過來,架住方孝義的雙臂,將他直接丟出了府外。

“唔嗯。”方孝義狼狽從地上爬起來,手肘的補丁已經被蹭破了。四下無人,來時的馬車已經不見了蹤影,只有侍衛還守在這個華美的大門口。

一只野貓跑過。

極致的憤怒後,只有空蕩蕩的疲憊。

方孝義坐在地上,感覺腦子冷靜了下來,也麻木的空洞了下來,似乎再多想一個問題都要耗盡了所有的能量。

他摸著身上的破掉的口子。有什麽能力抗衡呢他人如巨石而我如螻蟻,又有什麽資格去將這群蛀蟲一樣的人鏟除?

原來一直以來他們所承受的痛苦,於這些人而言,不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們甚至不覺得自己有錯。

“他的父親當年猶豫過嗎?”他茫然的想道,十八年前這狗官也是這樣對他父親說的吧。父親猶豫過嗎?有哪怕一瞬間不願意,後悔嗎?隨後,他又嘲笑起自己來:“怎麽會後悔,這對於他們而言,可是正大光明的憑良心做事,怎麽會受到哪怕一點兒譴責。”

不願再想,也不能再想了。方孝義逃避的閉上眼睛扶住額頭。他站起來。他還要去衙門那裏看一下自己的名單有沒有報上去。還要給先生抓藥,給惠惠帶些菜苗。這些菜苗她念叨好些日子了,這次他特地帶了些字畫來,賣了就能買得起了...對了,字畫!方孝義連忙將懷裏的幾張紙摸了出來檢查。

“好在沒壞。”他松了一口氣。縣城裏面不熟,還要多問問人才能找到路。總不能在這兒住一宿,太貴了,今天晚上就要回去。

今天晚上就要回去,回家裏去。

......

再次回到衙門,與第一次的境遇截然不同了。在小吏不耐的一句:“公子且等候片刻吧。”後,他一個人等在大堂裏好幾個時辰,才有人晃晃悠悠地走過來,懶洋洋地問:“今天早上不是來過一次了嗎?怎麽還有事啊?”

“官爺,小生上午走的匆忙,故想來看一下小生的名字是否登記在冊了,有勞官爺了。”

“哎呦,麻煩什麽,想舉人老爺這樣的自然是大忙人,我們這些都是些沒有打雜的,多勞些,可不是福分嗎。”話說著,卻帶著一股譏笑的語調,人也不見動作。過了許久,才勉為其難的讓身邊的小吏將冊子拿過來,漫不經心地瞅了一眼:“登了。”

說得太快太輕,方孝義沒有聽清。眼看著這人轉身要走了,方孝義連忙拉住官吏的衣袖:“官爺打擾,是登記上了嗎?”

“是是是!真是煩死了,非得問這麽多遍!年年都能看見這種考不中的孬貨,慣會給人找麻煩!”小吏說完,轉身一搖一扭的走了。

大堂恢覆了冷清,剛剛被刻意逃避的問題又一次來到了他的面前。弱小如同螻蟻一般的低賤,他拿什麽來維護自己的尊嚴,拿什麽來反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昨天,他還是個在村子裏安安靜靜讀書,準備著來年考試的學生。目光所及,不過便是和他一樣窮苦的鄰裏。善良熱情,最壞的,也不過是村口的那個喜歡偷雞摸狗的惡霸。不知世道的不公,也不知人心的顛倒黑白。

今天,親身經歷,弱者的利益,生活,甚至生命,在強者眼裏不過是個不值一提的存在。他們可以借著手裏的利劍,指鹿為馬,顛倒黑白。

往日只知道要讀書,要考中,要承聖賢之體恤。卻對走這條路最終要通向何方全無概念。而今,第一次接觸到這個漩渦的邊邊角角,道路的輪廓就已經隱約著有了雛形。

“我一定要高中。”方孝義回頭看了看掛在衙門外面匾上的“清正廉潔”,背後儼然是金玉打造的“周府”二字。

“終有一日,我一定要將這塊匾換下來,掛上堂堂正正的‘清正廉潔’。”

夜半歸家,卻見妻子在桌子上睡著了。

“唔...”方孝義進了屋,花惠惠迷迷糊糊地驚醒了,手撐著從桌子上支起了上半身。人不太清醒,卻在看見方孝義時就先笑了方孝義過去扶住妻子。

“夫君,我等你好久了,你可算是回家了。”花惠惠頭往方孝義懷裏埋了埋,藏不住得偷偷地笑了:“有件喜事要告訴你。你猜猜,是什麽好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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