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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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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小白貂

牙斐出身鳴蟬寺, 原是一名極為虔誠的佛修。

他身為東堂主,按鳴蟬寺的規矩,便是下任住持的第一人選。

論降妖除魔, 白骨州無人能出其右。

某日, 牙斐行路時, 在一破廟落腳, 剛剛推開破落木門,他便察覺到濃厚的妖氣。

松煙的香味幽幽。

濯肉頭大如盆,身如侏儒, 青面獠牙, 攀爬在房梁之上。

而殿內有三位書生。

一個趴倒在佛像前,喉嚨被撕破,血流如註,顯然已經死了。

另外兩個書生, 正舉著棍子,棒打地上的妖。

是只修為不高的小白貂, 腳被打斷, 奄奄一息。

這書生懂些道法,念了兩句咒, 舉起棍子, 便要打殺這只小白貂。

“狠毒小妖, 害人性命, 我殺了你!”

小白貂側躺在地,舌頭耷拉在地上,不停出氣, 命不久矣。

此刻,門口突然有一紫衣僧人踏入。

“住手, 那書生不是貂妖殺的。”

牙斐的聲音低沈而威嚴,權杖梆梆兩下,一人一棒,把兩個書生敲倒在地。

“不是它,還能是誰?!”書生驀地被敲了一棒,頭疼地怒道。

而牙斐戳了戳他的肚子。

“低頭。”

其中一名書生聽話地垂頭看了看,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竟緊緊握著一把鐵鉤,衣服上滿是噴濺的血液。

“什,什麽?!”書生不停抹著手上和臉上的血,慌張地脫掉外衣,發現連裏面都被浸濕了。

“這,這是怎麽回事?”

“人是你殺的。”

牙斐悠悠道。

濯肉用妖術迷惑了三名書生,讓他們自相殘殺。

見事情敗露,房梁上的濯肉顯然要逃,但牙斐早有準備,他的缽往空中一扣,將青面獠牙的妖鬼收入其中。

他冷哼一聲:“小小妖魔,也想操縱人心?狂妄至極。”

濯肉被帶回鳴蟬寺,關進鎖妖塔。

至於那只小白貂,既然沒害過人,牙斐順勢把它撿了回去,治好傷,便打算放走。

但小白貂不太同意。

她纏上了他,非要報恩。

每日都銜食物放到門口。

牙斐不動且拒,小貂愈挫愈勇。

若銜來的是魚和烏龜,他倒也無所謂。

但某日,牙斐清晨起床,垂頭就見門口一堆肉囊囊的蟲子,在詭異地扭動。

他終於言辭拒絕道:

“不需要吃的,別送了。”

不需要吃的?那是要別的什麽嗎?

小貂立起長長的身體,面露疑惑,反覆思索後,轉過身,跑走了。

奔跑途中,路過住持的院子,一位佛修歡歡喜喜鏟走一朵花。

佛修笑得很開心。

哦,原來收到花會覺得很開心?小白貂扭扭身子。

那若是給牙斐送花,他肯定也會很開心。

小貂當機立斷,爪子一亮,挖了兩枝花過去。

她在前面跑,住持在後面追。

“白皮子,你給我站住,敢偷我的花,不要命了!好哇牙斐,你小子養的貂是吧,賠錢!”

牙斐:“……”

片刻後,牙斐看了看被打劫一空的錢袋,將縮在他身後的小貂捧了起來。

“住持鉆錢眼子裏的,下次別去惹他,知不知道?”

見小貂還是一臉迷茫,牙斐嘆了一口氣。

這是救了個祖宗啊。

年歲變化,小貂修行日益精進,已能化成人形。

小貂想了想,和尚長得挺不錯的,若是以身相許,她不虧。

於是牙斐打坐,她在院子裏蕩秋千。

牙斐做飯,她在鍋邊偷吃,因為胃口太大,最後只給牙斐剩了兩口。

牙斐在小河中沐浴,她化成人形,在一邊快樂踩水,踩了牙斐一臉。

小貂細瘦的身子往他懷裏一鉆:“我想報恩,但我真弄不懂你,斐斐啊,你究竟想要什麽?”

牙斐面無表情抹了把臉上的水,提起她濕漉漉的身子便扔到了岸上。

報恩?

確定不是來報仇的?

他看著那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麽的單純小妖怪,不知為何,有些怒了。

“佛門中人,降妖除魔天經地義。我不需要你報恩,你只需認真修行,不作惡便是。所以——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哦——”小貂若有所思。

於是第二日小貂沒來,第三日,也沒來。

看來她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

妖性圖新鮮,報恩估計也是一時興起,說不準是膩了。

……是不是他話說得重了一點?

算了,她離開也是件好事。

牙斐回歸了以前的生活。

只是時不時,院內親手纏繞的秋千,沒人去坐,只晃蕩兩下,底下的影子有些寂寥。

那日牙斐按著秋千,尋思要不把它拆了,省得睹物思妖。

背後冷不丁傳來一陣聲響。

“哎唷,幹什麽呢?你怎麽一副思春的模樣?”

原來是住持探緣正好路過。

住持眼珠子轉轉,笑瞇瞇“善哉善哉”一番,說大概是近來白骨州的妖魔都被除得差不多了,牙斐實在太閑,腦子出了些問題。

還很貼心地給牙斐找了點事幹——讓他去隔壁村子除妖。

牙斐睨了這愛開玩笑的住持一眼,僵著臉趕去。

他不費吹灰之力,便把那破壞莊稼的豬妖抓了起來,轉頭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小白貂一副“你怎麽會在這裏”的吃驚模樣。

一邊的村民大嬸叉著腰,正在怒罵:

“好哇,終於給我逮到了,就是你這白皮子三番五次偷我地裏的靈芝!”

小白貂絲毫不示弱,齜牙咧嘴。

“誰說那是你的靈芝,各憑本事,我摘到了就是我的!”

見村民仍想要把小白貂燒死,牙斐嘆了口氣,認命地掏出靈石:

“這位嬸子,你家靈芝怎麽賣?”

總之是又救了她一次。

牙斐提著小貂的尾巴,批評了一路,走得卻愈發輕快。

“幾年不見,還是如此不長記性。”

“修為不深,便老老實實留在山裏,少和人族打交道。”

“哪日被殺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一句比一句兇巴巴,小白貂聽久了,也很是生氣。

這麽久不見,他就只會教訓她是吧?

小白貂尾巴一甩,跳到地上,化成個亭亭玉立的女子。

“不是你說讓我認真修行,別幹壞事,就當報恩的嗎,我正是在努力修行!吃了那靈芝,修為能漲好幾十年。”

“那也不能偷東西。”

“我們妖的事情,怎能說是偷?那大嬸給地劃個邊界,地便是她的啦。我還在那片地撒過尿呢,那片地分明是我的!”

小白貂撇嘴,小聲嘟囔“你為何老是向著外人”,滿臉不高興。

“之前搶你的飯吃,你都沒說什麽,這回他們占我的領地在先,我才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有什麽問題。”

怎麽幾年不見,她修為長進了,做人還是沒有長進。

牙斐長嘆一口氣,安撫道:“飯是我分你的,所以不算搶。”

小白貂一點不想聽。

“你還趕我走,正好,我就走得遠遠的,都走到這裏了還看見你,真討厭。”

“討厭我嗎?”

“也,也不是這麽說……”

“我也是,”牙斐飛速道,“我也不討厭你。”

“啊?”小貂驚叫一聲,“你,你什麽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

“所以從此,你們就幸福而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了?”

擡頭一看,數字降到了十五。

昭瀾追問道:“然後呢?你當時也算白骨州厲害的佛修,沒有妖魔能打得過你吧,小貂為何會死?”

牙斐閉了閉眼。

“濯肉來找我報覆,我一時未能察覺,小貂死於他手。”

“是嗎?”

昭瀾瞇著眼睛,往前湊了湊。

“大家都知道你夫人是濯肉殺的,但恐怕,沒有你說的這麽簡單吧?”

“你看,那三個書生,濯肉迷惑他們,讓他們自相殘殺。”

“你呢?”

牙斐語帶防備:“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那日殺了你夫人的,究竟是濯肉,還是你?”

·

牙斐某日歸家時,察覺到一股松煙的氣息,他降妖多年,很快便猜測出,是濯肉來尋仇。

前兩日鎖妖塔有妖物逃出,想必他便是那個時候趁機出來的。

牙斐小心地進門,循著那股氣息,來到臥房。

巨大的頭,小小的身子,濯肉正背對著他,拿著被子,不知在做什麽。

牙斐沒多猶豫,一杖將濯肉殺死。

竟能找到此處?他必要斬草除根,否則對他和小貂都是個威脅。

自然,這之後,牙斐將濯肉的屍首扔去了鎖妖塔。

處理完後,他在家裏繞了一圈,卻沒發現小貂的蹤跡,猜測她應該又是去山裏亂跑了,牙斐也沒有多想。

那天他等了整夜,小貂都沒有回來。

第二日,也沒有回來。

牙斐覺得,應該是前兩日惹她生氣了,便出門去買了些小魚,炸成小丁——她最愛吃這個。

但菜放壞了,小貂仍舊沒回來。

莫不是出了什麽意外?

牙斐四處打聽,打聽到最後,幾乎把白骨州尋遍了,走過她可能會去的所有地方,都沒有探到小貂的消息。

她一定是出事了。

但牙斐不理解。

白骨州有什麽妖魔能逃離他的手,小貂的修為,有什麽妖能傷到她?

直到某一日,他又遇見了那只濯肉。

他認得很清楚,這是他殺掉的那只。

他觳觫一驚,險些站不住。

不,不可能,若濯肉還活著,那他那日在臥房所殺的,究竟是誰?

牙斐扔下禪杖,瘋了一樣沖去鎖妖塔,而之後他所看見的是,是——

昭瀾提起那冊書,一頁頁翻動。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詢問牙斐。

“你為何將書冊死死封在棺槨中?”

“畫中的小貂為何沒有臉?”

“牙斐,你為何從某日起,突然分不清女人的相貌?”

“是害怕想起,你進入鎖妖塔的時候看見的——”

“夠了,別說了!”

牙斐面上青筋暴起,他大口呼吸,眼角的傷痕顯得更加猙獰。

“你以為這樣刺激我,我就會說出她的魂魄在哪裏嗎,我不會,死也不會!”

牙斐已經被刺激得有些失去理智,他指向空中的數字一,哈哈大笑。

“你們沒有機會了!倒計時已經結束了,你們馬上就要——”

都要死了!

話音剛落,空中的大字,變成了“無”。

洞腔內,除了牙斐,所有的活物,都被吞噬。

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便統統成為了束流三法的祭品。

光影流轉,祭臺中心的棺槨裏,傳來一點聲響。

背對著牙斐,緩緩坐起一個女子。

“斐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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