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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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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燃石島·五

“交易?”

“對,交易,”昭瀾找了個舒適的姿勢坐下,托著臉道,“當年在雪林,你怎麽傷到褚玉的?告訴我,我就把定身符撤掉。”

滿昆楞了下,立刻便反應過來,這人族沒打算對他怎麽樣。

他方才出來的冷汗消了下去。

用了定身符,明明可以跟他提那麽多要求……卻只問他這麽一件小事?

年輕人,還是太嫩了,和人談判怎麽能一開始就把自己的底牌亮出來。

滿昆放下心來,也不慌了,慢悠悠道:

“你也想殺褚玉?”

昭瀾屁股一歪,差點從石頭上摔下去,心裏一驚:

臥槽,這老狐貍怎麽看出來的!

不,她方才如此謹言慎行,絕對沒說漏嘴,這老狐貍定是在詐她。

昭瀾收斂表情,面色略顯僵硬道。

“哦,有趣的猜想,為什麽這麽說?”

老狐貍一個太極打回來:“活得久了,一眼就能看穿。”

“你方才支開杜博山,就為了問這個?為何不問些更有趣的?”

他壓低聲音道:“既然我們都想殺褚玉,你何不解開我的定身符……同我合作?”

“合作?”

昭瀾匪夷所思,這老狐貍不會真把她當傻子吧。現在拿開定身符,他肯定馬上殺她!

她才不要與虎謀皮。

老狐貍就是老狐貍,幾句話便打亂了她的思路。

話題朝著昭瀾無法控制的方向走去,她定了定神,想起師姐說過,和人對峙,不要被拉到對方的節奏裏,便哼哼兩聲,沒上當。

“你才是不能動的那個,你回答我的問題。”

老狐貍瞥她一眼:“你倒比我想象的聰明一點。”

昭瀾冷哼一聲。

“聰明不一定,只是很擅長分辨你這類人。”

“哪類?”

“想利用我的人,”昭瀾抱胸,一副我早看穿你真面目的表情,“所以大家只是做個交易。”

老狐貍胸腔中發出幾聲悶笑。

“想知道當年我怎麽重傷他?舊事一樁,也沒什麽不能說的。那是四百年前的事了,說不準那時候,你還沒出生。”

四百年前?

昭瀾搖搖頭。

那她肯定出生了。

而且那段時間的事,她記得清楚,件件不敢忘。

——因為那正是天清石預言,她是滅世災星的時候。

·

褚玉穿過一段花團錦簇的青石小徑,來到粉藍色的幽蝶花前。

過了一會兒,林叔緊跟進來,慌亂地跑到他面前,語氣急切。

“尊上!不好了,滿昆逃走了,他……”

褚玉置若罔聞,擡起那棵有點蔫的花苞,不緊不慢地往上輸送靈氣。

此花葉片繁茂,需要的靈氣滋養極多,若不按時補給,便會蔫。

他精心養護了數百年的花,自從那個人族來了之後,短短一個月時間,已經折了兩枝。

過了一會兒,花似是恢覆了精神,褚玉凈了手,斜靠著闌幹,半垂眼簾,從袖中掏出一本《論道》。

“要入夜了,林叔休息吧。”

“我這個年紀,睡不著覺!”

看來今日又沒辦法好好休息了。

褚玉才草草翻了兩頁,揉揉眉頭,將書冊放下。

“何事如此擔憂?燃石島?”

他自然看見那個人族的傳信符了,符在燃石島頂端炸了足足一刻,整個噬生城的人該是都看見了。

“滿昆此番解開封印,必是想來殺您啊!”

“我自然知道,所以只要在這裏等他來殺我,不就行了?”

想殺他,要殺他的人多了,一個個去幹掉多累。

這樣比較省事。

林叔:“……”

尊上說得好有道理,他竟無法反駁。

林叔猶豫片刻,還是實話實說道:“滿昆明明是您叔父,卻背叛了您的信任,您不恨他嗎?”

“恨?”褚玉擡眸,茶色的眼中有絲淡淡的厭煩,“他沒有那個價值。”

褚玉翻開下一頁,突然看到書上多了一點紅色,他皺眉回翻,也有一處紅點,尋找片刻,他擡起手指,才發現是方才看花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花刺。

他流血了。

這數百年來,他鮮少受過傷,也再沒流過血。

滿昆這個名字,自從關去燃石島以後,他也很久沒聽過了。

褚玉垂眸。

那是……四百年前的事了。

·

褚玉承魔姬血脈,修行天賦異稟,別人窮盡一生也堪不破的境界,他信手拈來。

有人說,假以時日,三界之主必落他手。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比他更適合做魔尊。

但某日,褚玉遇到一個他無法解決的問題。

因為好友突然問他:

“褚三好,你是不是不開心?”

褚玉不解:“未曾,為何這樣問?”

好友抖抖頭毛:“因為你從來不笑。”

他未曾不開心,也未曾開心過。

不值得笑,所以不笑。

他詢問母親,如何才能讓自己高興?

魔姬看著自家兒子,撓撓頭,感覺她快長出了腦子。

她日日都高興,從沒想過不高興要怎麽辦。

讓那些麻煩他、打攪他,讓他煩心的人消失不就行了?

可魔姬轉念又想,前兩日才與夫君約法三章,在教育孩子一事上,不可推崇暴力。

正好,她望見腳邊一朵野花,便道:

“養花。平心靜氣。”

褚玉點了點頭,於是他每日便都種花,甚至是堪稱魔域無人能種活,最難養護的幽蝶。

但他還是不會笑。

褚玉當上魔尊前,又遇見一個問題。

他為何要做魔尊?

“上古天地兩分,萬物生死輪回——若這是規則,是必然,我做魔尊,有什麽意義?”

“若一切都是既定的,我當三界之主,又有什麽意義?”

魔姬覺得頭疼。

這兒子生來便是跟他較勁的。為什麽每次都問些她根本不會去想的問題?

她轉念又想,前兩日才與夫君約法三章,不可糊弄自家孩子,便直接道:“我也不知道。”

褚玉:“……”

魔姬嚴肅地說:“我又不是什麽全知全能的魔域大祖宗,不知道不是很正常?若有人說自己什麽都知道,那必然是騙子好吧!”

褚玉跑去問爹,此刻正在研究草藥的爹只道:

“這問題太難,你得自己去找答案。對了,少去煩你娘。”

褚玉:“……”

褚玉覺得他多半也是在糊弄自己。

但他對這個問題很執著。

思考了數百年,也沒有找到答案。

又是幾百年過去,他身為魔姬唯一的血脈,登上魔尊之位。

林叔追著褚玉,滿面苦楚。

“尊上?你不能走啊,你走了,魔域可怎麽辦?”

“為何,這魔域缺了我,便不能運轉了嗎?”褚玉腳步不停,手往空中一掀,空中便出現一個通道。

他想去個安靜點的地方,沒人煩他。

“可您是魔尊啊,一界之主!”

“那又如何。”

“您是魔姬唯一的孩子!”

“無所謂。”

這時,滿昆走了出來,勸住林叔:“他還年輕,可能有些事情沒想清楚。”

隨後,滿昆又拍拍褚玉的肩膀,慈祥道。

“雪林的梅花開了,侄兒要不要去看看?”

上古神器之一的雪霽就在雪林裏,若能得到它的青睞,對增強魔域的力量,大有裨益。

“就當去散散心,試試?”

褚玉出門的腳步一頓。

“若是去了,便再也不會拿這事兒來煩我了吧。”

“那便去吧。”

·

雪林是一大片白梅林。

褚玉背對著滿昆,手拂過雪霽的枝葉,輕輕放在手心,靈氣在他周圍聚集起來。

在滿昆眼中,便是半點不設防。

滿昆眼睛一瞇,右手聚力,直接朝褚玉心臟處攻去。

但滿昆甫一出手,就知道壞事了。

他心驚,驚自己竟然因為褚玉不設防,而一時沒忍住,對他下了死手。

任誰這種時候都會下意識反擊,何況褚玉?他若按兵不動,那必然有後招!

滿昆扮演一個慈祥的叔父,這麽多年,最後算計這一次,卻反過來中了圈套。

但出乎意料的是,褚玉結結實實接下了這一擊。

他咯出一口血,靠在雪霽旁邊,半閉著眼,緩緩坐下。

雪色變了血色。

滿昆害怕了。

明明他才是那個得手的人,卻察覺到一種滔天的恐懼,迎面湧來。

他喃喃著後退:“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我想殺你。”

知道他接近他,對他好,一切的好都是有所目的。

“你,你——”

滿昆結巴,那他既然知道,為何一直放任。

甚至到現在受了重傷,都沒有喚來魔兵。

他想做什麽?

殺了他?

將他扔進眾生海中,腸穿肚爛而死?

將他關入大牢,千刀萬剮?

但褚玉哪一個都沒有選。

他蹭掉嘴邊的血絲,淡茶色眸子微擡,像游離塵世的一株白梅,被孤獨與虛無浸沒。

他問了滿昆一個問題。

“叔父為何想做魔尊?”

叔父看著垂死的侄子,眼神有些茫然,但隨後,他的目光就一發不可收拾地狂熱起來,滿眼貪婪。

“因為我想要權力,想要站在頂端,想要他人的跪伏,想要無所不能。”

“想要世間的一切都為我所掌控。”

“你呢?”他追問道,“你又為何不願意做魔尊?”

為何?

褚玉閉了閉眼,有些譏諷地輕笑一聲,手中緊握的白梅花瓣,從指縫掉下,零落在地。

“——虛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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