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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瓣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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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瓣雨

闕清月身後四人,看向老者手中那張闕朝歌的畫像。

鹿三七看得連扇子都合上了。

東方青楓朝那張畫多看了兩眼。

他鎮守的是上古戰場之一,朝歌城,聽說闕朝歌便出身此城,但他沒有見過闕朝歌的畫像。

確實眉眼,臉形很像,氣質雖然一個英姿颯爽,一個玩世不恭懶洋洋,但是,也許是所謂的天人之姿,總有相似。

或者是那種玄之又玄的獨特氣質,看過就會覺得,她們很像。

東方青楓細看了兩眼後。

這就是,闕清月轉世前的樣子?

他又看向身旁的闕清月,真人就站在他面前,她的發髻,只簡單以頭發轉圈綁好,用了一根藍色葉子發簪固定插在發上。

發簪上的藍色葉子其實是一顆顆藍水晶,在陽光下反射著低調的光茫,看似凡品,戴在她頭上,卻不似凡品。

她的發髻梳的微微靠下,更添幾分慵懶。

東方青楓又看向那幅畫,原來,她將頭發高綰束起,竟是那個樣子。

其它二人見到畫像,也嘖嘖稱奇,玄門傳言闕門小公主乃是闕門老祖轉世,其實大家聽著覺得這不過是江湖傳揚的名頭罷了,就像鹿三七,江湖人稱銀扇公子,就是一個稱謂。

誰也沒真信。

幾人嘴上叫她祖宗,闕氏小公主,或小祖宗什麽的,但是,從不覺得她真是玄門祖宗。

但當真正的闕氏老祖畫像,就在面前時,看著那畫像,再看看真人,那種親眼目睹的真實感。

仿佛隔著畫作,跨越了五百年的時光。

一個人從畫中,走了出來。

她與畫,面對面地站在了一起,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他們不知道闕清月看著自己前世,是何感想,但他們看得目瞪口呆,全身起雞皮疙瘩。

在這一刻,劉司晨,才真的有點信了。

這闕氏小公主,難道真是五百年前闕朝歌的轉世?

命運這東西,有時候真的玄而又玄,你信它吧?

你不信它吧?

皆無言。

“老族長,把畫收起來吧。”闕清月揮了揮袖子,提醒那位族長。

別人看的津津有味,她卻看向地面,指尖一直輕點著袖子,只想趕緊結束這尷尬的一幕。

“好好,收起來。”族老將畫交給身邊的族人。

他見其它四人,皆在闕清月身邊,頗為親密,應該是同伴,便道:“四百多年前畫像中的恩人救我祖輩,福蔭我祖輩八代人四百餘年。”

“如今恩人的後人來到此地,我等族人榮幸之至,若不嫌棄,就隨我入莊多休息幾日,莊裏雖不比世俗繁華,但也有幹凈的住處,豐盛的美酒和食物,讓老朽與莊裏的人多多款待幾位一番。”

盛情難卻。

四人皆看向闕清月。

入不入莊,是她一句話的事。

畢竟這是闕清月的前世之身,闕朝歌的主場。

闕清月看向身後幾人,這大半月荒裏來,野裏去,大家看似游刃有餘,其實都很疲累,荒野食物雖充足,但加工簡陋,天天吃肉,再好吃也膩了,此時聽到普通的美酒美食時。

劉司晨,元櫻口水都要流下來。

闕清月回過頭,看向面前老族長與他的幾位族人,凝神之下,功德海皆正常,都是普通人。

暗嘆一聲,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她還能受到闕朝歌此人遺留的惠恩。

罷了。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她看了眼身後人,無論是她,還是身後四人,都需要這樣一處地方可以歇息,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請幾位跟我來。”族長旁邊的族人伸手引路,走在前面,帶著幾人往莊子裏走。

族長帶過來的人,跟在後面,看著這五個外來人,皆瞪大了眼睛。

在這樣叢山峻嶺中,鮮少有人出沒。

因為隱居,莊人甚至一生都未見過外面的人。

對他們來說,外面不知有多新奇。

如今能得一見,自然興奮都在臉上。

那位最早發現闕清月的小兄弟也在其中,他走在前面,卻一直頻頻向後望。

他從未見過外人,但只這第一次,就見到了讓他難以忘記的驚艷絕倫的人物。

正如那首曲子,如果初遇的人,太過驚艷,這一記恐怕要記上好幾百年。

而這句話,五百年前可以用在闕朝歌身上,五百年後,又用在了闕清月身上。

人群裏年紀不大的女孩,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中間那個穿著孔雀藍披風的人。

她在一群人中,邁步向前走,身後披風隨她的動作自然擺動,身姿美而從容,看向他們毫無怯意,發梢在身後微微輕蕩,隨著背的線條柔滑垂落,行走時,從頭到腳都有一股獨特氣質在其中,讓人見之難忘。

她在莊子裏,從沒有見過如此好看的人。

恰如冰河破開,蕩人心魂,驚心動魄。

就連她旁邊的人,也皆容貌不俗,尤其那個長得很高,劍眉星目、薄唇長腿,刀懸窄腰的男子,一張帥得驚人的俊臉,還有那薄唇含著冷笑,藐視群雄的風姿。

“哥。”她問旁邊的人,“是不是外面的人,長得都像他們,這麽好看?”

他哥一生曾隨族人出去過一次,見識過山外的繁華:“他們……的長相在外面的人裏面,也是出色的……”

實際上哪怕他出過山,也未見過如此絕頂姿容的人。

如他們這般人中龍鳳者,世間也寥寥無幾。

微風拂過山莊林,豐田繞水細如絲。

山莊富饒。

灰瓦石墻,戶戶緊挨,建築雖還停留在百年前,但看著依舊古樸大氣。

進入莊子後,地面全以同山中的一種花石板鋪設而成,上面星星點點的紋路,頗有幾分浪漫花束的感覺。

房子皆以石頭建造,哪怕年頭再長,也不易損壞。

山莊內種了許多果子樹,此時秋季,碩果累累,看著紅黃掛果,甚是喜人,有種回到人間,接人氣地氣的感覺。

族長先將幾人帶進莊裏宗祠,趙李莊三氏同住一莊,祖輩牌位都擺在宗祠裏,平時有人打理。

宗祠旁邊,放置的就是闕朝歌的香火。

若外人,是不會隨便帶進宗祠裏來,但來人畢竟是恩人的後人,與他們祖先頗有淵源。

五人隨族長進門。

供桌上有只長盒,老族長將畫像放進了長盒內。

桌上供奉著果子米酒,香火之類。

闕清月目光看向周圍,其它地方倒是沒什麽特別。

倒是供奉的案桌上,放著一把古箏。

她走上前,低頭看了一眼。

老族長放好畫像後,見到她在看箏,便道:“這是當年恩人留下的唯一一件東西,她說先放置在這裏,日後再來拿,但之後……”

之後地話,他沒有說,既然箏還在此處,人自然沒有來。

闕清月看了會,伸手,摸了下箏。

“我們趙氏,李氏,張氏三族人決定隱居在此地,帶著也多是身懷手藝的族人,有的擅長蓋房,有的擅讀書,還有擅種田,其中就有擅畫技與琴技的族子,如今這些技藝也都傳下來,這一把琴族裏年年都有人擦拭上油,到現在保存還很完好呢。”老族長解釋道。

幾百年過去,越李張三氏後人,竟還守著這規距。

劉司晨四人,在宗祠周圍轉了一圈,轉不下去了。

因為祖祠門口人越來越多,一會兒的工夫,門前全是動來動去往門裏望的腦袋,脖子抻那麽長,只為見一見屋內人。

其中有孩子,有半大姑娘小夥子,以及不少下田幹活回來的莊裏人。

闕清月摸了下這把箏,看著上面的紋路,反手輕輕一敲,聽著聲音,便知,這是一把名器,用的是上好的千年古木定制,整只箏線條流暢精致,哪怕到現在,木質依然還有油潤的光澤在,哪怕幾百年,它依然是把好箏。

琴弦有些舊,維護多年,她隨手一撥,聲音有點澀,但也比想象中空靈動聽得多。

聲音依然靈氣十足。

她的手劃過琴面一角,那一角刻著兩個古字。

朝歌。

是朝歌的箏。

她撫回袖子,看著箏面,收回手。

老族長道:“當年,我們祖先都是異國戰場上幸存下來的百姓,為躲避戰亂,朝歌大人為我們尋得這塊寶地,不遠千裏,帶我們遠赴此處,她說此地可保我們四百餘年安寧,但四百多年後就要遷徙,可老朽與族人,都不舍得此處,已把此處當故鄉。”故鄉難離,何況現在的世道,動蕩且亂,並不適合出山。

他邊走邊道:“我們這個莊子,人不多,一切吃用不分你我,大家有力一起使,有飯一起吃,房子一起蓋,田也一起播種,都在做力所能及的事,我們這還有專門的飯堂,有供小孩子讀書識字的學堂,比外面不差多少。”

老族長說著,還頗有幾分驕傲。

說著,帶著他們出了宗祠。

一走出門,外面兩三百人聚在一起。

見他們出來,紛紛讓開路,像撥浪一樣,從中間分開了一條路。

莊裏已經多少年沒來過外面的人了,大家都新奇,放下手裏的東西趕了過來,只為看上一眼。

外面的人,和他們有什麽不同。

如今看到了,個個心滿意足,只覺山外之人,皆是如此,理應如此。

滿足了他們的一切美好想象。

是的,單就闕清月一人,便滿足了此莊所有人對未見過事物的美好幻想。

因為美是對女子的形容,而闕清月,她是美的形容。

世間再難找一人,可與她堪比,如果她不能滿足眾人幻想中的美好,那又有何人能滿足呢。

大家擠在門口兩邊,甚至排著隊,圍觀著這五個人。

就跟開歡迎會似的。

這場面,闕清月走出來時,結實地楞了下。

東方青楓與元櫻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側,劉司晨在前面,鹿三七搖著扇子跟在後面。

齊刷刷數百雙眼晴盯著他們,心裏稍弱的人,路恐怕都不會走了。

這些圍著她們的人,有的滿臉驚訝,有的露出大大笑容,特別歡迎的拍手。

還有的人,看得眼睛都不眨,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如被點了穴道。

甚至還有的人,一直往前擠,想看清他們的模樣。

“別擠!”老族長在旁邊趕人:“去去去,叫你們去地裏幹活,怎麽都回來了,站遠一點,別往前擠,別沖撞了貴客!”

“大家讓一讓,讓一讓,排好隊,不許大聲叫喚!”有族人趕來維護秩序。

元櫻也沒見這等場面,目瞪口呆。她緊張地伸手擋著周圍的人,怕她們嚇到祖宗。

別看祖宗平時挺從容,其實很容易受到驚嚇。

東方青楓伸手放在她披風後,一路護著她往前走。

這些莊子的人,看起來並無惡意,大多友善,一路不斷有人笑著問:“你們是哪裏人?”

“從哪裏來?”

“姑娘,你好漂亮。”

“娘,你看,那個人手中的扇子是銀色的,是銀子做的。”

“姑娘,可否在這裏多留幾日,讓李某為你畫一幅小像。”

“生得真美啊,外面的人,皆是如此麽?”

“哥,你看,刀!”

“刀,不要指,小心他把你手指砍下來。”

“我想學武功!”

“娘,抱抱,要看,愛看……”

還有幾個年輕的嬸娘,匆匆趕過來,手裏提著籃子,幾人一走過來,就在人群裏,將一把把花瓣,扔過來。

一時間,花瓣雨從天而降。

闕清月驚地縮了下肩,擡頭,入目全是粉色的花瓣,飄然而下。

“姑娘別怕,我們這裏有用花去晦氣的說法,香氣沾身,晦氣盡去,以後的路途,定平平安安,一片坦途。”有個嬸娘高聲道。

“好!”

接著頭上的花瓣雨不斷撒落如雨。

周圍歡呼聲一片。

那撒得不是花,是這個莊裏人的熱情。

小小的花瓣,落在幾人的頭上,身上。

闕清月幾乎全程低著頭,元櫻擋著人,東方青楓伸手幫她遮著落下的花瓣,一起低頭快步地走過這段四百多米的路程。

花瓣雨下,眾人見他一路護著她,看得路人眼晴一亮,不由更加歡呼起來。

走完後,闕清月回頭看,後面那花瓣紛飛的場景,就跟走了一次紅毯似的,兩邊歡呼的像極了追星,沒想到古人也如此,真是匪夷所思。

歡迎儀式多少有點誇張了些。

老族長見他們累了,直接將人帶到住處歇息。

幾人受到了莊子裏最好款待,供他們休息的住處,是今年莊裏才修的房子,已裝置好,準備給莊裏年輕人結婚用,寬敞明亮。

房子靠近路邊。

在去住處的路上,東方青楓目光四處掃過,指著遠處一建築。

問老族長:“那是廟?什麽廟?”

老族長見他問起,便解釋說:“這個地方,我們祖先搬來時,並不是荒野,有人在此居住過,只是房屋倒塌,已經無人了。後來我們三氏推倒重建,那時就有座山神廟,神靈之物,祖先未敢挪動,偶爾逢年過年,也有人去拜祭,給些香火。”

“似乎二百年前,有一年鬧旱災,小溪水都幹了,大家守著山林,人沒有東西吃,動物也沒有,有兩頭虎,餓得下了山,我們祖宗幾個好獵手,硬著頭皮去迎那猛虎。”

“沒想到,那虎一接近山廟,就跑了,祖先們因此逃過一劫,後來為了感謝山神顯靈,族裏的人決定將山廟重建,建了座宅子,供了山神牌位,這百年來,一直香火不斷,廟神也靈驗,山野中總有些飛禽走獸,但這些年,莊裏人從未出過事,仿佛真有神靈保佑一般……”

東方青楓聽罷,邊走邊回頭,遙遙看了那座廟一眼。

很快,五人帶到住處,老族長也不多打擾,只說晚飯會讓人送過來,讓幾人今夜好好休息。

元櫻進房間看了一圈,拍了拍桌椅家具和床。

她道:“祖宗,你今晚終於能睡個好覺,這床結實,還有新浴桶,能泡個熱水澡。”這些天祖宗在山裏,每日也只是用點熱水沾布巾擦拭,根本沒有這樣的條件。

闕清月“嗯”了一聲,回身坐在椅子上,伸手要拿桌上的杯子,茶已經泡好,是莊裏人自制的果子茶。

元櫻立即走過去,掀開蓋子用銀針拭了拭,銀針是她跟鹿三七要的。

試毒是跟劉司晨學的。

然後對著光一看,銀針尖沒有黑,“沒毒。”

闕清月展眉看了她一眼,笑了下,“出息了,看來這段時間學了不少東西。”她撫過袖子,端起茶杯,低頭抿了一口。

“沒白跟著他們。”

茶中帶著微微的清甜果香,喝起來還不錯。

有人擡著水桶進來,元櫻跑過去,簾子後面有浴桶,兩人將水倒進浴桶裏。

擡水進來的是兩個長得壯實的婦人,老族長沒讓那些毛手毛腳的小夥子來,怕驚到了這位貌美的貴人。

二人倒完水,走的時候,皆好奇地望著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闕清月。

那一舉一動,低頭撩發的動作,可真好看。

當她擡眼看向她們的時候,兩個婦人臉上立即露出大大的笑容,族長說了,這是他們祖先恩人的後人,得十二分用心才行。

因太過熱情,闕清月不得不應付地對著她們頜首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了。

結果兩婦人見了驚呼一聲。

元櫻試著水的溫度,將棉巾物件備好,聽到那二人驚呼,心道:我就說嘛,祖宗那就是不愛笑,清冷慣了,要笑起來,能迷暈人,一點不誇張。

她有時候看著都受不了。

待二人出去。

元櫻過來催,“別喝了,快點洗吧,再不洗水就涼了。”

闕清月是這下放下茶杯,起身走到了簾子後。

剛卸下腰帶,東方青楓自外面敲了下門進來了。

“檢查房間。”他走進來,習慣性地眼神四下巡視。

床和椅子上都沒見到闕清月的人。

她平時不是坐著,就倚著,這兩處沒人,她人呢?

他一回身。

此時天色已黑,就見到房間裏,掛了一面薄麻色布簾,裏面有燭臺,上面映出朦朧的身影,裏面有人正將身上的衣服,刷地一下,往後一撩,衣服落到了臂彎,露出了形狀優美的肩頸弧度。

接著將長發扔至背後,蕩出一片動人波韻。

動作利落,身姿誘人。

元櫻在鋪床,見到他,跑了過來:“祖宗在洗澡,你出去出去,等一會……”。

沒等元櫻說完,就見東方青楓的耳朵,連同耳後,都紅了,紅得滴血,他竟一句話都沒說,轉身出去了。

闕清月在裏面剛脫下外衫,餘光掃了眼簾子。

“誰?東方狗兒?他出去了?”

自從東方青楓往她身上抹鳥糞,她就經常在元櫻面前叫他東方狗兒。

元櫻道:“對啊,我怎麽看著,他像落荒而逃的樣子……”怪怪的。

“不過,祖宗,你在我面前叫就算了,可千萬別讓他知道,若被他知曉,我真怕他會提著刀砍你……”元櫻走進去道。

闕清月笑了下,低頭將臂彎脫下來外衫搭在一旁,只著裏面單薄的一層月白色裏衣,走到浴桶邊,伸手解開左側的衣帶,邊解邊看向元櫻。

“行行行,我去門外守著,祖宗你慢慢洗。”說完元櫻將簾子放下來,拿了把椅子放到門邊,咬了口順手拿的果子,悠哉地守著門。

幾人確實累了,一切妥當後,吃完飯,也無心出去逛,族裏那邊也無人來打擾。

包括元櫻,早早休息了。

如今從新睡在精美的床上,有種恍然隔世之感,在這之前他們還睡在一處野獸窩,野獸當然已經被趕走了。

闕清月枕著圓枕,看著屋頂,手放在胸前,然後閉上眼睛。

她們五人住的是一處大些的家宅,東邊的兩間,鹿三七和劉司晨一間,東方青楓一間,西廂這邊她和元櫻住。

元櫻睡在簾子外的實木塌上。

闕清月合上眼睛,本以為會一覺到天亮。

再睜眼聽到的就是清晨的鳥鳴聲。

但萬萬沒想到。

她竟然做夢了,夢裏有一個模糊的聲音:“離開,離開這裏,離開,離開這裏……”

夢中反覆有人重覆著這句話。

在最後一遍的時候,她突然清醒過來,睜開眼睛。

眼前依然一片黑暗,天並沒有亮,好在,能聽到外間元櫻睡著的呼吸聲。

這聲音倒是讓人心安,她冷靜地點了點手指。

然後扭頭:“元櫻。”叫了一聲。

接著,她從床上坐起來,這夢不對勁。

她又擡高聲音叫了聲:“元櫻!”

外間傳來元櫻起床的窸窣聲。

蠟燭被點燃,元櫻揉著眼睛,披著外衣走過來,見到床鋪上,祖宗正坐在上面。

薄肩披發,臉雪白,眼尾一挑,看向她。

“祖宗,怎麽了?你認床睡不著?還是做惡夢了?”

闕清月看了看這屋子,她本修的一口清氣,就像儒家的浩然正氣一樣,神魂強大,一般的五鬼之物,很少能入她的夢裏來。

水清無魚,也是這個道理。

“你有沒有,夢到什麽聲音?”

“聲音?什麽聲音?”元櫻拿著燭臺,看著自家祖宗,然後將燭光照向四周。

闕清月瞥了元櫻一眼,沒說什麽。

有什麽可說的?

這世上確實有種人,天天大魚大肉吃著,百鬼依然不近身,就像元櫻這種,缺心眼的。

鬼都怕。

她看向被面,這時,外面門突然被敲響。

本不就疑神疑神,突然響起敲門聲,還挺嚇人。

“誰?”元櫻喊了一聲。

“我,開門。”然後是一聲刀柄碰門的聲音。

元櫻看向闕清月,闕清月朝她點點頭。

她這才拿著燭臺向門走去。

闕清月邊看著元櫻走,邊扯過外衫披在身上,將帶子系好。

東方青楓一進來,看到她正低頭系衣服前襟帶子,頓時移開視線,轉身問元櫻道:“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沒,啊祖宗說,她聽到了,有聲音。”元櫻道。

闕清月坐在床上,看向東方青楓,“剛才做夢,夢裏有人催我離開,你是不是也聽到了。”

“沒有,鹿三七聽到了,周圍有煞氣。”

“哪來的煞氣?”

東方青楓看向來時,那個山神廟的方向。

“山神廟?”闕清月望了下窗戶,窗戶那裏能看到廟。

“你……穿好衣服,我們去看看,看到底是哪座山,哪座廟,哪個神仙在裏頭裝神弄鬼。”然後他才看向她,燭光下的她,鵝蛋臉的弧度美得讓人心顫。

他轉身道:“我們在外面等你。”

他不得不將她叫起來,把她留在這裏他不放心,只有帶在身邊,才最安全。

深夜,整個山莊的人都睡下了。

沒有燈亮,只有幾只狗兒的汪叫聲。

劉司晨把衣服掖好:“以為能睡個好覺,沒想到,還得幹夜活。”

鹿三七穿戴整齊:“廢話少說。”他刷地一聲將扇子打開。

“這麽晚了,天涼地寒的,你就別扇那破扇子。”劉司晨手拿劍走出來道。

“嘖!你一介武夫啊,不懂,我這叫文雅,這是範兒?知我者,唯白衣也。”

鹿三七只是隨口一句話。

結果門外的劉司晨和東方青楓都看向他。

尤其東方青楓,手裏還拿著刀。

“呵呵,我說的不是你,東方兄你這樣的,能文能武!對不對……”

東方青楓睨了他一眼,轉開眼神。

山神廟離莊子遠一些,建在莊子最邊上,離他們的住所,有一段距離。

此時天空滿月,正值十五。

萬籟寂靜,深秋連蟲鳴聲都少了。

神廟並不大,只有普通的小宅般大小,裏面有個供堂,從外面看,沒有火光,黑洞洞的。

有幾分滲人,但幾人都不是普通人。

一蛟龍煞在身,一劍道高手,道門中人,還有個天生神力,就連看起來最懶洋洋的闕清月,也是玄門老祖。

自然不怕一只區區煞氣了。

三煞而已,對他們來說,這算什麽?輕松拿捏。

於是劉司晨道:“鹿三七,你不是道門的嗎,你進去。”

鹿三七搖扇道:“道門也不過是普通門派,又怎能與蛟龍一較高下呢,東方兄,請吧。”他扇子一指廟門。

東方青楓看向這兩人,面帶不屑地嗤了一聲。

“你們倆,不行?”

這句話一出,其殺傷力,不遜色三煞之威,劉司晨直接站直身體:“我行。”

鹿三七也道:“那我也行!”

男人,就不能說不行,連聽到這兩字都不行,必須行。

東方青楓看向這間小廟,他心下疑惑的是,這廟裏的煞氣很微弱,幾乎接近沒有。

若只是很小的煞,他沒必要出手,畢竟千人斬也要耗損煞氣。

冷風淒月下,一旁的闕清月將手揣在袖子裏,跺了跺腳問了一句:“這是一只神煞,可她為什麽要入夢趕我們離開?你們也都夢到了吧?”

鹿三七道:“確實如此,她竟然有入夢神通,這是香火神的神通啊,奇怪。”

“她驅趕我們,這是何道理。”闕清月問向這幾人。

當然,問也白問,一個也答不上來。

她看向神廟。

旁邊的元櫻急了:“你們都不去,那我去,說那麽多,不如直接找它問好了。”說著她就要沖進去。

“欸,等等!急什麽?”闕清月攔住她,“此事必有蹊蹺,你何時見到一只煞,不殺人,只驅趕人?”她笑了一下,“有意思。”

接著她看向四人:“劉司晨,你也知道,戰場上不能沖動,要知已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劉司晨以為她在問他,剛要回答。

闕清月又轉向鹿三七:“你說是吧,三七?”

鹿三七將扇子一收,明白她的意思,他道:“我們黃老門中,確實有一神通,也不能說神通,就是一獨門技法,可與香火神對話,山神恰好也是香火神之一。”

“你早有此本事,還在那唧唧歪歪。”劉司晨抱胸無語。

“我這技法,也耗錢呢……”這是闕氏祖宗開口了,否則,能一掌打死的煞,何必浪費他那一葉障目通神香呢。

說完,他伸手就從懷裏取出了指長一截綠色小粗香,看來用了不少,然後用火折點燃,吹了吹。

這綠香一點煙都沒有,點燃後,有一股香味,不似人間之味,無法形容。

鹿三七將香捏在手中,口中念念有詞,最後有雙目前一劃,將其夾在陽指與食指間。

“……急急如律令,山神快些來相見!”說著,指向山神廟。

幾人向山神廟看去,並沒有山神現身。

等了半晌:“你行不行啊?”劉司晨問。

鹿三七手中的綠香還在燃,他立即:“噓。”

他表情很嚴肅,盯著那座廟,眼睛裏開始冒綠光。

“遭了。”

“怎麽了?”

“末法時代,妖魔鬼怪煞氣橫行,人微言輕,信仰崩塌,山神香火越來越少,神力低微,有許多山神鬥不過煞氣,已自絕神路,重入輪回去了。”

“那就是說,這家山神廟裏,沒有山神?老族長說的兩百年有神庇護,是假的?”

“不。”鹿三七道:“恰恰是真的,但這個庇護的人,不是山神。”

“不是山神?”四人看向鹿三七。

鹿三七此時眼瞳裏冒著幽幽綠光,他看向山神廟門。

“那上面坐著的,不是山神,是一只煞,她竟然受了山神廟的香火,二百餘年,修成了半神半煞之身。”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半神半煞?那是什麽東西?”

“就是一半有神性,一半是妖煞,簡單點說,就是它一個三煞,接下了山神的活兒,幹得還有模有樣的,入夢,就是山神的手段。”

闕清月看了半天,回頭問:“所以,她驅敢我們,是為了保護這個莊子的人?”

“嗯,即便如此,一只煞也不能留在人間,她的神力沒有受天地封號,不受保護,她煞氣也不穩定,隨時可失控,我讓你們也看看吧,她現在的狀態很不好,有些瘋癲。”

說完,他挾著綠香,又念了一段咒文,“……行天地令,現身一見!”

言罷,綠香突然冒出一股煙,飄向了神廟。

本來幾人什麽也看不見,這時卻隱隱看到神廟裏,坐著一白衣女子。

她的身影,影影綽綽,口裏咿咿呀呀念著:“……郎君從軍十四載,要我家中等歸還,我已等了五百年,為何不與妾相見……”

“何人喚我?”她像是發現了拿著香火的鹿三七。

闕清月低聲道:“你問她,她為何要庇佑莊裏的人。”

鹿三七持香重覆道:“我乃道門中人鹿三七,今與山神相見,求問山神,你為何庇護此莊中人,驅趕我等?”

白色身影搖曳,“此村鳳頭村,乃我夫君的族人,我護其族人,等我夫君歸來,可是我已苦苦等待五百年,夫君仍不見蹤影,夫君,你從軍十四載,讓我在家等歸還,我等一年又一年,春花開了,秋葉敗,你何時才能把家還……”

聲音淒哀欲絕。

鹿三七把香拿開,以手罩住。

才對幾人道:“這只煞,是一女人,你們也聽到,她是五百年前的一只魂,在二百年前時,機緣巧合,變成煞,一直守著這個莊子的人。”

元櫻道:“別說,她還挺癡情的,等了夫君十四載,又護佑莊子二百年。”還有這樣的煞?

闕清月輕撫袖子,點了點袖口道:“可她並不是趙李張三氏的人,你們剛才也聽到了,她說五百過去了,趙李張三氏是四百多年前遷到這裏來,老族長說過,遷到這裏時,這裏有人居住過的痕跡。”

劉司晨道:“對,就是說,她腦子不清楚,死了那麽多年,兩百多年前才成煞,所以把遷過來的趙李張三氏當成了原來住在這裏鳳頭村的人,那原來住在這裏的人,早已經死了,就像她已經死了一樣?”

幾人聽完,沒有作聲,這實在是覆雜又匪夷所思。

“此神煞渾渾噩噩,我現在能與她溝通,全憑這只陰陽綠頭香。”鹿三七看了眼自己的香,說道:“東方兄,要不,你還是出門,滅了她吧,她一旦發現,自己守了二百年的人,並不是族人,發起瘋,能將這裏所有的人都殺死,而且五百年了,她的夫君當年早就戰死,輪回都不知道輪了幾回,她還要無止境的等下去,誰知道她什麽時候等不下去了會發瘋,我看她現在就不妙,你們看……”

說著,他將綠頭香又拿回來,對準了神廟。

幾人聽到她依然在唱著:“……夫君啊夫君,你從軍十四載,讓我在家等歸還,我等一年又一年,春花開了,秋葉敗,你何時才能把家還……”

唱得人身上起雞皮疙瘩。

這女煞,癡情到了讓人靈魂震顫的地步,多少有些不忍,但她畢竟是一只煞物,一切都不過是她不甘的執念,這道執念,就像埋在地裏的炸,藥,不知何時會炸了。

闕清月在月光下,望著那飄乎的白色身影,想到老族長說,闕朝歌讓他們在這裏隱居五百年,五百年後搬走。

難道是因為,這只煞?

“東方兄,你動手吧,此煞留不得。”留她,這莊必滅,不過時候長短罷了。

東方青楓看向神廟,鹿三七說得對,煞,不該在人間逗留,無論是她善是惡,他手放在刀上,準備一刀流。

闕清月伸手,攔住他刀柄,刀柄冰冰涼,她手立即收了回來,抖了抖衣袖看向他們。

她道:“你們這些人,天天總是想著打打殺殺,就不能想想別的辦法?動動腦子?”

她轉頭。

看神廟道:“我記得黃老門也有為人超度的法門吧,鹿三七,你是門主,你可會超渡之法?”這煞也是幾百年的魂,超度應該有用。

鹿三七猶豫道:“有是有,但我們畢竟不是僧門,超度的辦法,它……比較剛烈些,用的是升天符,雖然也能送她入輪回,但恐怕她反應強烈,失敗可能極大,此符會先鎖魂,後定魂,魂魄反抗越激烈,失敗的可能越高。”

而且此符只針對鬼怪,對煞,他也是第一次用,不知道靈不靈驗。

“那若有什麽吸引她的註意力,她不反抗呢,是否成功?”

“嗯,道理上,應該可以。”

“好。”

闕清月轉頭,看向旁邊聽得懵懂的元櫻,“你快些,去宗祠,將闕朝歌的箏取來。”

“記住,不要驚動任何人。”

元櫻立即點頭,轉身往宗祠跑去。

“一會箏取來,我會彈一曲,吸引她的註意力,你要速戰速決,我最多能吸引它三分之一刻。”

鹿三七手拿綠頭香,問:“你真要這麽做?”有什麽必須這樣做的理由嗎?

闕清月望著裏面那道白影。

“她不曾作惡,兢兢業業守護莊人二百餘年,哪怕她是一只煞,但也有功德在身,無論未來如何,還沒有發生,那現在的她,就不該落得一劍滅魂的下場。”

鹿三七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走到一邊,望著自己的綠頭香,又要少一截。

東方青楓抱著劍,沒說話,看向地面。

沒多久,元櫻便背著案桌凳和箏,跑了過來。

將案子一放,箏平放在上面,闕清月快步過去,一展披風,在凳子上坐下來。

望著面前這把箏,她竟隱隱有種熟悉之感。

很快,她擡眼看向鹿三七。

鹿三七點點頭,將綠頭香對準那道煞魂:我以綠香敬神明,煞魂,希望你知道點好歹,速速投胎去吧。

說著他從懷裏取出一道金符,上面筆走龍蛇寫著三個字,升天令。

東方青楓走至她身後,將刀反插地面:“若一旦失敗,我會立即殺了她。”

闕清月低下頭,笑了下:“不會失敗的。”

她看向那道朦朧的白色煞影。

然後低頭專註凝神地看著弦,“今晚十五,就讓我以一曲,送你入輪回。”

接著擡起手,手指刷地劃過,在寂靜的夜裏,撥動了一片琴弦。

此弦音,天地顛倒,蕩魂奪魄。

那道瘋瘋顛顛的白色身影,猛地一頓,看了過來。

要吸引一個戀愛腦的女煞,應該不難。

大夢輪回中,便有這樣一首曲子。

她的故事本就淒美,若聽到這樣淒美地曲子,自然會代入進去,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就讓她在這無人之地,淒美地曲調中,盛開無邊的彼岸花。

分離十四載,郎君無音訊。

你的模樣,是否還記得,身在何處,才能找到你。

離別太苦,不想說再見。

等我找到你,等我找到你。

我們不能在一起,就讓我徹底墜落,墜落在這無邊淒美的苦海裏……

這是大夢輪回時,她在夢中學到一曲,曲調非常淒美,與女子失去夫君的意境相合,聽得懂的人,聞之落淚,心沈懸落。

她指尖在弦上不斷跳動,輕攏慢,撚,掃撥變奏,大開大合,行雲流水,思爾覆顫,如破如癡。

撥動的每一個音符落下,再連成一片,充斥著這淒美無比的暗夜裏。

果然,那道身影開始晃動,由一開始的輕動,變成劇烈的抖動。

仿佛在哭泣。

闕清月邊彈,邊看向一旁持香的鹿三七。

鹿三七面露震驚之色,還真的可以!他點頭,手裏夾起那道升天令,對準了那道白色身影,開始閉目念起升天咒。

在激烈地挑動它的情緒後,就不能繼續挑動下去,會崩潰,崩潰就會有變數,這時就需要給她一顆糖,一點希望,一點柔情,一絲絲放下。

她曲調一變,另一曲充滿著無怨無悔,至死不渝的琴聲,流淌開來。

思念你,像風吹過的海面。

花綻開的聲音。

因為你,無論分開多久,都不會停歇。

我宣你,像雲,像太陽,像白雪,像春夏秋冬,像風,像野草,像朝夕。

輪回往覆,永不停息……

一道道弦音彈撥撩發,道道響徹進她心頭。

它的身影劇烈的震顫,到緩緩的擺動,最後如同一個掩面哭泣的少女,伏在香案之上,一動不動。

而鹿三七的升天令終於激發了,他指尖一點,射向那道身影。

闕清月的弦音沒有停下來。

她彈得越來越溫柔,仿佛也在送她最後一程,她邊彈邊看向那道神廟。

行千萬裏,渡五百劫,只為來世相見一面,到那時,我能否再聽到你的聲音。

你是否還能認得我的容顏,

它的身影像即將熄滅的火苗一般。

升天令之下,一聲聲淒厲的“夫君……”哀鳴在神廟中。

“夫君……你已經不在了,可我還在等你,還在原處等你,夫君,你是否還記得五百年前的鳳頭村,是否還記得鳳三娘,既然你不歸來,我去尋你,尋你……”

那道身影,在升天令的金光中,也在闕清月的琴弦裏,終化為了一道輕煙,緩緩飄向了上空。

闕清月撥完最後一根弦,她望著空中,輕嘆一聲,將手輕輕按在了琴上。

月末了,可以要液液嗎?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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