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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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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

闕清月餘光看了一下身後。

又移回前方。

手從腰上慢慢收了回來,像往常一樣,雙手揣在衣袖裏。

她前面正對著窗戶,這裏無人居住,晚上元櫻通風後,窗是栓上的。

屋裏空蕩蕩,只有床和幾把椅子,元櫻原本取了涼席,打算在椅子上湊合一宿。

那麽,這個人剛才躲在哪裏?

她自嘲一笑。

沒想到啊,人算不如天算,哪怕她算到了結果。

過程如何,她卻一無所知。

以現在這個趨勢來看,她才剛離開羅煞城,不過一日工夫,就在仙女廟遭遇了吊魂怨煞。

離開仙女廟,又不過一日工夫,一把刀,出乎意料地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嘆了口氣。

歸京之路漫漫,其兇險程度,不得不令人嘆服。

哪怕她知道這刀。

要不了她的命,但也有可能拿走她半條命。

“你最好老實一點,不要出聲,轉身,往前走。”

鋒利的刀刃,抵在她衣領處。

寂靜的房間裏,只有桌子上一盞豆大燭光在搖曳。

闕清月笑了笑,答應他:“好。”

……

銅廬村的建造者,應該略懂些風水技藝,用心,且深謀遠慮。

不但選址地點山青水秀,水源充足,前堂明亮開闊,背依群山,左青龍,右白虎,四勢俱全,只是位置下陷,陰氣有些旺。

不過世間沒有十全十美的風水,此處住久了也是一處滋養人的地方。

尤其是女人,若這裏還有人煙,必出俊男美女。

闕清月初踏進這家鐵匠鋪,不太了解鐵匠這一行業,見到院子布局時,沒有多想,她以為鐵匠爐無處可放,才占用了前院,擠得後院房間全在一側。

現在看來,並非如此,裏面竟然另有乾坤。

銅廬村的人,是有幾分未雨綢繆在身上的。

只可惜,這裏的人夜裏遭遇了山賊,據說一夜空村。

命運多桀之處就在於,即便你嘔心瀝血,有萬全準備,也不夠。

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因它總在意外的時候降臨。

闕清月順著臺階向下走。

身後的人跟著她,刀很穩,一直未離開她肩膀分毫。

她腳下踩的是一種略硬似沈巖質地的紅土,這銅廬村的地下,竟然是積沈巖?

難怪可以挖掘出這樣一處暗道。

洞壁陡峭,呈矩形,墻上有一道道挖掘的痕跡,年代恐怕久遠了。

闕清月挺著肩背,揣著手邁步,不緊不慢地向前走。

後面的人一言不發。

暗道裏只有兩人的腳步聲。

其實,就算對方不說話,闕清月也猜到了。

在巖壁兩側油脂燈的照明下,她用眼尾掃了眼地上影子。

邊走邊開口問了一句:“你是有個妹妹吧?張仰青。”

後面的人走了兩步後,才道:“你怎麽知道是我?”

“我聽到了撥浪鼓的聲音。”她道。

身後的人沙啞地笑了兩聲。

“那你怎麽知道我有妹妹?”

“撥浪鼓是小孩子的玩意兒,你腰上那一個,我小時候也玩過一樣的。”她說道。

“那一年,京城很流行這樣的花鼓,男娃娃是光頭笑臉,女娃娃則是花朵笑臉。”

“我記得你鼓墜上有個泥捏的花朵,雖然你臉上有傷,但其實你年紀不大,鼓面的花紋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你還掛在腰上,說明是你心心念念的之物,心心念念之人,若不是你的女兒,就只能是你的妹妹了。”

後面的人大概沒想到,她會只憑一只玩鼓猜出他有妹妹。

好久都沒作聲。

闕清月笑了一下,道:“你還真是沈默寡言啊。”

她在甬道裏拐了個彎,“真好奇。”她道:“你以前也是這樣的性格嗎?”

走出暗道,眼前一亮,裏面果然有個房間。

除了沒有門窗外,與普通房間沒什麽不同,桌椅板凳,一應俱全,看樣子張仰青應該在這裏生活很久了。

“好了,你就站在這裏……”

對方話未落,闕清月伸手,將頸後的刀柄推離自己:“已經走到這裏,你就不要再拿刀抵著我了。”

她走向房間桌子處,敷衍他道:“你是高手,可我只是一介弱女子而已,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也不是你的對手……”

“你想拿捏我,豈不是很輕松?”

說著,她在那張手工木色凳子上,坐了下來看向他:“殺雞焉用牛刀?”

然後看了眼他的刀。

桌面收拾的很幹凈,只有茶壺,以及喝水的碗,她擡袖將碗輕掃至一邊。

張仰青楞在了那,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應。

他明明長著一張猙獰帶著刀疤的臉,手裏還握著利刃,她竟然不怕?

一咬牙,他提刀走了過去。

“你姓闕?你是闕氏的人?你有起死回骸的能力?今日你若幫我救活一個人,我可以不殺你,放你離開,否則……”他用唯的一只手,握緊刀在空中一揮,那柄刀如影隨形,帶起了烈烈風聲。

“我手裏的無影刀,可是專門砍人腦袋的。”

此時闕清坐著,張仰青站著。

她將手臂放在桌上,再度看了眼他的三千功德值。

很好。

“闕門的人,沒有一千,也有數百,你難道想每個人都抓到這裏來,讓他們覆活你妹妹?”

闕清月進來時,就見到門口西側有個很小的木色棺材。

張仰青不擅言辭,一時被闕清月問住。

他胸口起伏,急得握緊刀:“……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闕門傳言的那位轉世的祖宗。”

闕清月看著他,她不知道這人是怎麽知道她身份的。

如果是旁人,她或許還會虛與委蛇地與其周轉一些時間,等著元櫻她們來救自己。

但眼前這個人……

望著那口一看便知,是張仰青自己用木板做的小棺材。

闕清月將手臂從桌上放下來,理了理衣擺,嘆了口氣,帶著三分真誠地對他說道:“實不相瞞,你妹妹如今只剩一副骸骨,想要她起死回生,不要說闕門的人,就是神仙……恐怕也辦不到。”

張仰青眼睛開始發紅,胸口也開始劇烈起伏。

“你是傳承數百年太悟闕門老祖轉世,別人不可能,你一定有辦法,你不是以起死回骸的神通聞名玄門嗎?不要跟我說廢話,我知道你在拖延時間,沒用的,我今天就沒打算從這裏活著出去,你今日若救不了我妹妹,我就殺了你!”

說完,他的刀刷地一下,又抵在了闕清月脖頸處。

而這一次,他顯然用了力道,刀鋒劃過,雪白衣領上柔軟的絲線,瞬間被斬斷,只要他再稍微用力,就會劃破她的皮膚。

闕清月坐在那兒,低頭看向刀。

雪亮如電,削鐵如泥,刀柄上還刻有官印,乃一把朝廷賜下的軍中戰刀。

是一把好刀。

闕清月視線從刀刃移到他臉上,看著那道同樣被利刀劃過的傷疤,幾乎橫過他半張臉。

“你會嗎?”

她望著他的功德值,問道:“你會殺我嗎?”

“你的這把刀,曾殺過兇名赫赫的敵軍將領,也曾用它殄滅狂徒,掃蕩妖魔,護國佑民。”

“它之所以鋒利,削鐵如泥,你用來有如臂使,是因為,它不僅是一把刀,更是你心中之道。”

她淡然道:“你是個很不錯的人,為了拯救別人,願意犧牲自己的生命,哪怕面對不如你的弱小,也會伸出援手,你可能曾經拼死保護過一群,一莊,甚至一城的人,積累了許多功德,面雖兇些,但心存善意。”

“像你這樣的人,會用這樣一把守護天下人的武器,來殺我一個手無寸鐵的人嗎?”

“你若想殺我,那就動手吧。”

說著,闕清月看向他。

張仰青已是雙目赤紅。

嘶啞道:“你以為我不敢嗎?”

可手中的刀刃,已經開始微顫。

她的每一句話,都重重擊中他的心。

目光落在肩膀的刀刃上,闕清月嘆了口氣,不再逼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衣擺。

話已說盡,只看他如何決擇。

果然,這個人最後還是將刀拿開了。

他舉著手中的刀,無影,這確實是他曾經縱馬殺敵的夥伴,陪他經歷無數生死。

“是,你說的不錯,可那又如何?”

他道:“我十五歲參軍,十年間,多少次死裏逃生,我曾立過赫赫戰功,曾為守一城百姓,經歷守城之戰,活下來不過百人,臉上的刀疤,就是那場守城戰留下的。”

“可我在前線浴血奮戰,我唯一的妹妹,卻被區區一群馬賊殺死,她才七歲,就死在我參軍那年,我本就為了守護她,守護這個村子,帶著滿腔熱血投入軍中,我拼了命立功,想在亂世建功立業,更好的守護他們,可他們卻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同胞手裏……”

他赤紅的眼晴,熱淚滾落下來。

“我回來,殺了那群山賊,也永遠失去了左臂。”

“我已是廢人,你說對了,我本就不打算殺你,既然救不了小紫,你走吧……”

他轉身看向那具棺材,伸出手,將腰間的小鼓取了出來,放到棺材裏骸骨的手邊:“我不該參軍的,這天下興亡,與我何幹?與我何幹!小紫,哥哥錯了,哥哥這就去陪你……”

說完,他將那把跟隨他縱馬十年的夥伴,架在了自己脖頸上。

闕清月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她急忙伸手:“等等,張仰青!”

“不要!”

不要沖動!

可出聲時,已經晚了。

他猙獰的臉迸發出笑,親手割斷了自己的頸脈,整個人坐倒在那副小小棺材旁邊。

血從他脖子上流了下來。

直到他慢慢低下頭。

徹底了結了自己的性命。

闕清月面露震驚。

她坐在那,看著這一幕。

何等的悲涼。

她緩緩起身,站在失去一臂,頭低垂的張仰青面前。

連死,他都仿佛是個罪人一樣,垂著頭,似乎在懺悔。

他不該如此。

她將手揣在袖裏。

他的命運,絕不應該如此!

闕清月閉上眼睛,識海裏的月輪歡快地閃爍,開始吞噬她的功德海,第一圈月盤緩緩轉動起來。

她擡起頭,看到了張仰青的未來,那是一幅晦暗的畫面。

他沒有如她所想,以三千功德開局,出生名門,為官為將,一路青雲直上,享受人間榮華富貴。

她看到的,是他帶著不甘的怨氣,一直徘徊在銅廬村不肯離去,無數人會因他死去,最終化為一片怨煞……

被三位鎮守史圍攻斬殺,其中一位,正是東方青楓。

以那一刀聞名天下的玄龍斬,送了這道無盡淒恨的怨魂最後一程,永遠消失在天地間。

他不該是這樣的命運……

闕清月面色蒼白地走回桌前,回頭看著他。

他原本,前半生命運詭譎,親人死絕,但他積下累累功德,功德即在,禍已遠離,他會在日後遇到一個不錯的女子,後半生有妻陪伴,有子有孫,成家立業,壽七十三,後無病無災,壽終正寢。

這才是他該有的命運。

怎會如此?

闕清月目光閃游,想到什麽,是自己!

呵!

她不由苦笑一聲,看向那個斷了氣的人,“張仰青啊張仰青,不知今日的我,是否也是你命運中的一環?”

“剛才你苦苦問我,是否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我現在可以回答你。”

“有。”

“可我救不了你妹妹,它只對剛死的人有用。”

“就像,現在的你。”

“你為什麽要死在我面前?”

她慢慢坐回到了凳子上。

閉上眼睛,第二次,轉動了月輪中,第二輪月盤。

功德海瘋狂地被抽取。

她全身的感受也是一樣,腹中一口血,當即湧了上來。

……

元櫻就去前院爐子燒了點熱水,裝進桶裏,拎回房間的工夫,祖宗就不見了!

她找遍了房間,甚至前後院,都不見人影,急得她將所有人的門都擂破了。

東方青楓與劉司晨跨進房間的時候,快過去半個時辰了。

房裏東西一覽無遺。

“你們也知道,她那個人,能坐著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她累了一天了,腳都不想挪一下,她不可能走出房間,我肯定,她就在這間房間裏不見的!”

“可這裏沒有藏人的地方……”劉司晨在墻壁上,用劍柄四處敲,可傳來的都是夯實聲。

東方青楓蹙眉走到床前,看了一眼,然後手撐地蹲下身。

伸手在床底摸了一下,手上沒有一點灰塵。

他劍眉一挑,擡頭問元櫻:“你進來時,沒有察覺到床下有人?”

“床下?不可能,如果有人,呼吸聲我一定能聽見!”元櫻是習武中人,耳聰目明,房間藏了一個人,她怎麽可能聽不到。

“因為,他是個高手。”

說完,他一用力,單手將床掀了起來。

石板下,露出了通道。

……

幾人找到闕清月時。

闕清月坐在那兒,她低著頭,嘴裏慢慢流出血,馬上就要滴在衣服上,她看著,硬用手接住。

可人已經坐不住了,手一動,身體軟下來,就要跪在地上。

先一步的東方青楓,伸出手托扶了一下,元櫻則飛快沖過來抱住她。

“祖宗!你……”

闕清月看到她,才放心了,眼睛合上,昏過去前還不忘虛聲道:“別,弄臟了衣服……”

“很貴的。”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管衣服臟不臟,真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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