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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番外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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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番外六 ◇

◎連心蠱◎

阿朝的大腦幾乎一片空白, 甚至覺得這幾日的奔波勞碌都像個笑話,無論她如何加快進程,都永遠比他晚一步。

“大人既已知曉咱們的行蹤, 恐怕也知曉夫人一直在查毒蠱傳人的下落, 既然大人已經插手, 他讓您回去,自有他的道理,饒州離贛南千裏迢迢, 夫人跋山涉水這些日子,不過才行了一半的路程, 何況那毒蠱師還在贛州一處深山密林之內,前途兇險,夫人還是聽屬下一句勸, 莫要再往西南去了。”

連日奔勞,阿朝眼下微微泛著烏青,原本明澈的眼眸摻雜著幾根紅血絲,整個人清瘦了一圈。

“可我已經走到江西了,倘若此時回頭,豈不是前功盡棄?”

“你也說了,那毒蠱師家在深山密林, 哥哥未必就比我們先到,倘若是我們先找到呢?”

也是哥哥前腳剛到, 還為來得及請那毒蠱師施用蠱術, 她後腳跟著到了, 還能阻止一二, 且她既然來了, 那就一定要趁此機會解開這連心蠱。

他們彼此深愛對方, 沒有必要被這種毒物所牽累,一生一世綁在一起。

況且蠱術是隱藏在體內的炸彈,即便眼下對他們來說並無性命之憂,可誰知道哪日不會因他們一兩句雞毛蒜皮的爭吵而催動蠱蟲活躍,或者哪日蠱蟲突然不受控制,後果不堪設想。

思及此,阿朝更加堅定了前往贛南的信念。

“淩硯,你是聽我的吩咐行事,我不會讓他怪罪到你的頭上,這一點我可以保證。可倘若今日我不去,我與哥哥的安危就不能保證了。”

淩硯一怔:“大人會有危險?”

阿朝道:“我言盡於此,你可以繼續阻攔,但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就一定要去。”

淩硯實在摸不著頭腦,可也從未見過夫人如此火急火燎的模樣,難不成大人是要親自前去求蠱,以證對夫人的真心?而夫人其實是去阻止的?

阿朝沒有將話說透,但見他已經開始動搖,幹脆一把將人推開,擡腳上馬,直往西南方向揚塵而去。

淩硯猝不及防被推至一邊,見此情景嚇得趕忙飛身上馬,握緊韁繩,轉頭大喝:“還楞著作甚,跟緊夫人,若出了意外,誰也擔當不起!”

眾人這才匆忙上馬,跟了上去。

一路疾馳。

毒蠱傳人所在的苗寨就藏在贛南大山之中。

因為地處深山,毒蛇毒蟲遍地,外人談之色變,寨子裏的年輕人能出去的都出去了,長此以往,寨子裏留下的大多都是老人,走一個,寨子裏剩下的人就少一個。

也正因此,每一個人離開世上,村民們都會自發為他們舉辦體面的喪葬禮,哪怕孤苦無依之人,也會有人替他們凈身換衣,裝棺上路,放炮鳴喪,完成他們在這世上最後的儀式。

山中連續幾日小雨,道路濕滑泥濘,阿朝不得已只能放緩速度,直到看到幾匹拴在樹邊吃草的紅鬃馬,才發現拴馬處一側的狹窄洞口,就是苗寨的入口。

此處百裏之內荒無人煙,這些馬還能是誰的?

濕潤的雨霧裏漂浮著淡淡的青草味,阿朝穿過入口,便聽到遠處微雨裏傳來沈悶的火炮聲和縈回的歌聲,有種荒涼無垠的意味。

“雨天路滑,夫人慢些走!”

阿朝仿佛沒有聽到,循著歌聲的方向一直往裏走,隔著細密的雨霧,映入眼簾的終於不再是黑洞洞的深山和密林,而是依山而建、高低錯落的木質吊腳樓。

路邊慢慢能看到著苗家服飾的本寨人,陌生的目光一路打量著他們,有幾人還在竊竊私語。

很快有精通苗語的暗衛跑上來。

“他們在說,‘最近寨子裏怎麽來了這麽多外人’,‘納羅’是苗語中老者的意思,他們在問‘難道都是來看巫頌的’,‘巫頌’就是夫人要找的那位毒蠱師,是連心蠱唯一在世的傳人。”

“他們在唱什麽,你能聽懂嗎?”

“只能聽懂一小部分,”護衛如實道:“這是苗疆的民歌,是給死去的親人送行時唱的哀悼歌,人死之後會連續吟唱七日,只要一人起調,其他人也會跟著唱。”

阿朝一時只覺腦海中嗡嗡作響,又聽到路邊的苗寨人嘆了口氣,後面不知說了一句什麽,遠處的悲歌愈來愈近。

她突然停下來,看向身旁的護衛,“怎麽不繼續說了?”

那護衛面色一緊,遲疑了許久才說道:“他們說,人活著的時候無人來尋……”

阿朝眸光閃動了一下,嗓音已經有些顫抖了,“然後呢?”

護衛沈默片刻,“……人死了再來送行,巫頌也見不到你了。”

阿朝咬緊下唇,心口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她麻木地跟著認路的護衛往前走,甚至越走越快,直到一口氣幾乎喘不上來的時候,終於來到那悲歌的源頭。

破舊的吊腳樓,幾根粗壯的柱子作支撐,樓板下是剛剛宰殺的豬和牛,堂屋裏裏外外聚滿了人。

暮雨蒙蒙,白幡卷動,哀歌三疊,聲聲悲苦,仿佛暮春時子規泣血的哀鳴。

阿朝在人群之外,看到那道久違的、高大的男人背影。

他什麽都沒做,就只是站在那裏,阿朝卻感覺心口憋悶至極。

像巨大的石塊砸落在心上,卻感受不到任何鈍痛,雙腿泛軟無力,好像支撐著身體的最後一根弦也崩斷了。

“夫人!夫人!”

謝昶聽到動靜,轉頭就看到少女立在微雨中,單薄的身形搖搖欲墜,眼看著就要跌坐在地上,他面色泛白,當即一個箭步上前,傾身將人扶住,“阿朝!”

阿朝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男人急切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只是他衣袍被雨霧濡濕,貼在身上有拂不去的冷意,透過衣袍一點點滲透進她的身體。

阿朝眼眶通紅,強撐著死死瞪著他,一聲不吭,忽然俯首,在他頸窩處狠狠地咬了一口。

謝昶受痛,輕皺了下眉頭,卻沒有讓開,任由她咬。

這一咬,幾乎用盡她餘下的所有力氣,直到感受到唇齒間淡淡的血腥氣,她也沒有在自己肩膀同樣的位置感受到疼痛。

“謝昶,你真是……混蛋。”

她咬牙說完這一句,滾燙的眼淚滑落在他頸邊,人也因為一路奔波勞累,力氣耗盡,闔上眼暈了過去。

謝昶旋即感受到喉中湧入一抹腥甜,緊跟著一口鮮血從他唇邊緩緩滴落。

“大人!您怎麽了?”身後傳來宿酈急切的聲音。

謝昶擡手示意無妨,慢慢用巾帕擦拭幹凈唇邊血漬,喘了口氣,然後深深閉上眼睛,疼惜地撫摸著她的後頸。

苗寨有經驗豐富的苗醫,替阿朝看過之後,開了養神補氣的藥,“這位夫人連日跋涉辛苦,飲食不調,用藥之後也不宜長途奔波,須得靜心調理幾日才好。”

謝昶頷首應下,“多謝大夫。”

淩硯心內惶恐,在那苗醫離開之後立刻跪下,“屬下沒用,阻止不了夫人,夫人說,她若不來,您也會有危險,屬下就只能……”

“出去。”

話音未落,就被面前人冷聲打斷,淩硯戰戰兢兢擡起頭,看到自家主子冰冷的面色,反倒是松了口氣。

一般這種情況,大人應當是不予追究了。

謝昶讓人打來幹凈的水,擰了帕子,沿著她風塵仆仆沾染了灰泥的鬢發慢慢擦拭。

屋子是一棟幹凈的吊腳樓,考慮到她如今的身體已經不適合長途跋涉,謝昶就付了銀子,將這間木屋租了下來。

屋內只剩下兩人,謝昶眉眼間亦有濃郁的疲色,面容透著幾分清瘦蒼白,一邊替她擦臉,一邊低聲同她說話。

“你聽到了?我沒有罰他……我若是罰了他,等你醒來是不是又該同我鬧了?淩硯如今聽你的吩咐,我是管不到他頭上了。”

謝昶指尖蘸了些幹凈的水,輕輕在她幾近幹裂的唇瓣上抹了抹,“讓你好好待在南潯,你跑來贛南作甚?這連心蠱是那麽好解的嗎?你不怕疼啊。”

床上的人眼睫輕輕顫抖了一下,眼淚順著鬢邊,無聲地滑落在枕上。

阿朝緩緩睜開眼睛,雙眼紅了一圈。

“那你呢?”

四目相對,她唇瓣張了張,良久之後才慢慢地說道:“我就疼這一次,往後你就不會再疼了……你連這點都不肯讓我,我會恨你的……謝昶,我真的會恨你……”

她是第二次喚他“謝昶”了,從前氣急敗壞之時也只喚過他“謝無遺”,帶著些嬌嗔的味道。

可喚他“謝昶”時,他甚至能夠聽出這兩個字透出的痛感。

謝昶嘆口氣,神情有些覆雜,“阿朝,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不是她想象的那樣,那是哪樣?

她想起暈倒之前咬他的那一口,她已經完全感受不到疼了。

這些天日夜疾馳,迎來的卻還是她最不想看到的結果。

阿朝心口堵得厲害,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道:“你來時,那巫蠱師還沒有死,是不是?”

謝昶斂眸,不置可否。

阿朝極力壓抑著,卻還是忍不住淚眼潸然,“你讓她催動毒蠱,把屬於我的痛感抹去了,是不是?你回答我!”

謝昶沈默片刻才道:“我到苗寨時,巫頌幾乎已經油盡燈枯了,即便寨中的巫師與苗醫用巫術和草藥雙管齊下,吊著她性命,也不過維持了三日。”

阿朝下唇咬出了血,顫聲道:“我只問你,是或不是?”

“你先聽我說完,”謝昶定定地看著她,“連心蠱從無解開的先例,即便是你人在這裏,催動母蟲在體內蘇醒只會讓你痛苦萬分,就連巫頌也無法保證能夠徹底將母蟲殺死在體內。”

阿朝冷笑質問:“可你從未打算帶我一起過來,不是嗎?你從一開始想的,就是獨自將一切承擔下來,可你同我商量過嗎?你有沒有想過,我根本不要你替我受罪,我不要啊!”

她哭得渾身都在顫抖,謝昶的心也跟著鈍痛不已。

他緊緊攥著她的手,“你放心,我沒事。巫頌從未替男子施行過此等咒術,又因她本身氣數將盡,所以即便能催動我體內的蠱蟲,也無法游刃有餘地操控,蠱咒念到最後,也耗盡她最後的體力,對子蟲幾乎不起作用了。”

阿朝怔怔地看著他:“那我為什麽感受不到疼了?”

謝昶抿唇,極淡地笑了下:“痛感的的確確轉移在我身上,只是維持不了太久,也許三五日,也許一年半載,過後還如從前一樣。”

阿朝訥訥地張口:“你沒騙我?”

謝昶無奈道:“你若不信,可以去問宿酈,幾名當地人也可以作證。”

阿朝眼睫顫了顫,似乎在考慮這話的真偽,但很快反應過來,繼續冷冷瞪著他:“所以呢,若不是巫蠱師氣數已衰,你要一輩子替我受苦,替我疼?”

謝昶心口微微觸動了一下,看到她眼尾一顆懸而不落的眼淚,伸手替她擦去了。

阿朝聽到他輕聲嘆了口氣,“你消失的那八年,我虧欠你的太多,如今你又是我的妻子,我理應照顧你多一些。可首輔之位兇險萬分,想要一輩子平安順遂太難了,你跟著我,難保不會有哪日因為我的疏忽,讓你蒙受不應有的傷害。為你承擔一些,是我能想到的最快,最有效的方式。”

阿朝沈默地盯著他,近一個月的長途跋涉,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原本都顛痛到幾乎散架,如今躺在床上,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的身體幾乎只剩下原始的疲憊,那些讓她咬牙忍耐的酸麻和痛楚,已經慢慢從身體裏消失了。

所以她才能這麽快醒過來。

所以面前這個人,正在承受她體內種種傷痛。

她的眼淚無聲地滑落下來。

這時候有人端藥進來,謝昶伸手接過,“阿朝,把藥喝了再休息。”

阿朝忽然擡起手,將謝昶手中的藥碗重重拂落在地。

瓷碗劈裏啪啦碎了一地,熱氣騰騰的黧黑色藥汁滲透入木質的地板內。

她咬緊齒關一笑,“我用不用吃藥,你難道不知道嗎?”

外面的暗衛聽到藥碗摔碎的聲音,又沒有聽到主子的吩咐,一時猶豫該不該進。

阿朝心口像被架在烈火上炙烤一般,卻沒有避開他寒涼的眼神,“我爹行醫救人,多你一個不多,也從未因此對病患挾恩圖報,毒蠱的事,原本就是我阿娘和我虧欠的你。我也說過,你救過我多次,早就不欠我們家什麽了。”

她眸光轉過來,看向頭頂的梁木,“七夕遇刺那晚之後,我一直過得小心翼翼,不想讓你因為我受到無妄之災,就連喝水燙了喉嚨,都怕你會疼,我真的……不想讓你再為我受傷。我是人啊,我可以為自己因為莽撞、大意、與人結仇,種種事情承擔應有的後果,而不是被你扼殺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承受苦與痛的能力……謝昶,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多恨我自己……”

你也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謝昶沈默了很久,感受到她心臟劇烈的疼痛,像尖銳的瓷片一寸寸割在心口,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阿朝唇色蒼白,眼前一片模糊:“你同我說過,任何時候都不要拿自己的身體替人擋刀,即便是哥哥也不行,這句話我也想原封不動地還給你……你呢,憑什麽瞞著我做這一切?”

謝昶薄唇緊抿,半晌才道:“我已經習慣了,與幼時的經歷相比,此後種種皮肉之痛於我而言都已經無足輕重,可你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你不怕疼,就活該替我嗎?”阿朝紅著眼,崩潰地沖他大吼。

她說完這一句,情緒已然失控,撲在床榻上無力地大哭。

謝昶伸手想要撫摸她纖薄的背脊,卻被她一把推開。

“你出去!”

“阿朝……”

阿朝攥緊腕下的薄褥,不再看他,語氣也慢慢恢覆了平靜,“你不是說這毒蠱很快會讓我的痛感回來嗎?那我就等著,三五日不回,我就等三五日,一年半載不回,我就等上一年半載,何時能回來,我便何時原諒你,倘若一輩子都不行……那我們之間的緣分,就只剩這一樁毒蠱了。”

……

一行人在贛南逗留半月,回程乘的是馬車,大災之後必有大盜,謝昶往湖州府處理匪患,阿朝則被護送回到南潯的老宅。

出門時是盛夏,回來時已是清秋。

崖香在家中等了幾個月,終於等到自家夫人回來,可一看到數月前還明媚嬌嬈的夫人整個人消減下來,面容還透著幾分憔悴,心頭不由得一緊。

阿朝不願說,崖香也不好多問,只好偷偷去問淩硯。

淩硯實則猜到幾分,但不確定,總之是與連心蠱有關,其餘的暗衛並不知其中緣由,誰也不敢多問。

淩硯只能解釋道:“夫人與大人在贛南鬧得不愉快,這三個月以來,夫人都沒有開口與大人說過一句話。”

崖香詫異極了,沒人比她知道夫人有多喜歡大人、依賴大人,她從未見過夫人如此置氣的模樣。

“到底因何事爭吵?”

淩硯不好說,“倒不是因為旁的,只是大人與夫人太過顧念彼此,因此出了些齟齬,你素日跟在夫人身邊,多勸慰幾句吧,夫妻之間哪有隔日的仇。”

崖香嘆了口氣:“我明白的。”

贛南一行耽擱下來,天也一天天冷下來,阿朝為棲流所送去兩批棉被,又給鎮上的老人備好冬衣,謝昶還沒有從湖州回來。

晚膳時,淩硯擡眼瞥了眼神色冷淡的夫人,俯身在一旁稟告道:“屬下派人去問過了,大人因著湖州盜匪作亂一事耽擱了時日,聽說大人還受了傷,不過眼下已經解決,想來這三兩日就能回來。此時出發,咱們還能在河面封凍之前趕回盛京。”

阿朝面色無瀾,直至聽到那句“大人還受了些輕傷”,才不動聲色地將手中湯匙捏緊幾分,只是平靜的眼波裏依舊沒有半分光彩,“收拾一下,我們明早出發回京。”

說罷擱下湯盅,轉身回房。

崖香愁眉苦臉地看著膳桌上幾乎沒怎麽動筷的飯菜,擡眼與淩硯面面相覷。

這幾日她勸也勸了,哄也哄了,可夫人始終油鹽不進,對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和興趣。膳房準備的都是她素日最愛的食物,夫人每頓也只用半碗湯羹,除了與鄉裏鄉鄰說話時勉強有個笑臉,其餘時候都是將自己悶在房中,一言不發。

唯獨情緒激動的一回,竟是腳踝不慎磕到桌腿,摔倒在地時忍不住崩潰大哭。

當時崖香也嚇得魂飛魄散,以為她怎麽了,直到請大夫來瞧,才知只是小腿皮膚微微泛青,好在沒有傷筋動骨。

夫人從前不是小磕小碰就會掉眼淚的人,如此這般,只叫人更加心疼,崖香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次日一早,阿朝向街坊鄰居告別,眾人來送雞鴨魚蛋,她一一道謝,只是如何都不肯再收。

馬車一路北上。

途徑皖南,崖香從外面遞進來一碟剝好的山核桃,“這核桃聽說是寧國特產,格外香甜清脆,夫人用一些吧。”

阿朝正好餓了,橫豎在馬車中無事,坐著悶,看書又傷眼睛,就沒有想太多,接過來一粒粒撿了吃完,權當打發時間。

直到夜間下馬留宿時,那抹熟悉的玄青色身影毫無征兆地映入眼簾,阿朝才知謝昶跟了過來,她半日都在馬車內度過,毫不知情。

暮色四合,晚風中挾帶著深秋的寒意,將他高大挺拔的身形也勾勒出幾分清瘦冷峭的意味,清晰的輪廓透出比深秋還要凜冽的寒意。

阿朝只一眼便移開了目光,看向身側的崖香。

崖香自覺心虛,垂下眼睛。

阿朝與謝昶前後腳進了客棧,卻從未想過,話本裏才會出現的,孤男寡女前來投宿,客棧卻只剩一間房的尷尬狀況竟然就發生在自己身上。

天色已晚,一時半會到不了下一處驛站,今夜只能在此將就。

謝昶轉頭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垂著眼眸,面頰比在贛南時還要消瘦三分。

“一間就一間吧。”

“好嘞!二樓左轉第二間。”

阿朝屏聲斂息聽他定下客房,心裏不由得有些緊張。

從贛南那一日開始,她就沒再與他說過話,後來他去往湖州府,她回南潯,直至今日也未再同房,眼下只剩一間房,難不成今晚……

她垂著腦袋,也能感受到那道沈靜的目光凝視自己許久,似帶著分量般,讓她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兩廂沈默,良久之後,謝昶用尋常的語氣道:“你上去吧,飯菜一會送到,今夜我睡馬車。”

阿朝聞言,面上也沒什麽波動,只淡淡扔給崖香一句話:“走吧。”隨即轉身上樓。

舟車勞頓,她本就沒什麽胃口,方圓幾十裏只有這一家客棧可供歇腳,飯菜自然好吃不到哪裏去,阿朝只用了幾口素菜就擱下了碗筷。

用過晚膳,崖香去鋪床,盈夏從外面打來熱水,伺候阿朝洗漱,想說什麽,欲言又止。

出了屋子,淩硯將人喚到一邊來:“夫人怎麽說,當真留大人睡馬車嗎?”

盈夏只能如實道:“夫人什麽都沒說,更是只字未提大人。”

淩硯撓了撓頭:“客棧就剩一間房,這麽好的機會,老天爺都想著讓大人與夫人重修舊好,夫人怎麽能把大人趕去睡馬車呢?這樣,你去同夫人說,就說……就說大人受了重傷,往大了說,越嚴重越好,最好讓夫人意識到,大人今夜睡馬車,明日就能病得起不來。”

盈夏為難地點點頭,“……我試試吧。”

她輕手輕腳地進門,夫人坐在榻上看書,崖香在收拾行李,沒人提大人,她突然來一句,顯得太刻意。

掃視屋內一圈,盈夏突然福至心靈,朝崖香使了個眼色。

崖香放下手中的包袱,走過來輕聲問:“怎麽了?”

盈夏壓低了聲道:“夫人隨身帶的金瘡藥可在?淩硯說,大人刀傷崩裂,金瘡藥不夠用,讓我來……”

兩人竊竊私語,果然見夫人疑惑地瞧過來,“發生什麽事了?”

崖香轉過頭,不假思索地道:“淩硯來借金瘡藥。”

“誰受傷了?”阿朝張口問完,這才反應過來,此前聽淩硯說過,那人在湖州清剿山匪時受了傷。

隔了那麽些日,難道還沒有痊愈?

阿朝垂下目光,心道沒有痊愈就沒有痊愈吧,反正他也不怕疼不怕傷。

她倒了杯茶,才要端起來喝,就聽盈夏道:“是大人手臂刀傷覆發,聽說傷得挺重的,險些被山匪砍下一條左臂……”

“啪嗒”一聲,阿朝手一抖,手中的茶盞倏地摔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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