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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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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

◎滿手戳了八百個窟窿◎

第二節是一位翰林院的老教諭過來講《論語》, 其中的知識都是在府上時哥哥反覆提點過她的,老教諭看到她的字,甚至還讚許地點了點頭, 可以說是無驚無險。

上半晌很快就過去了。

午膳可在膳堂用, 也可吩咐丫鬟提前到膳堂去取,讓主子回齋舍單獨用膳, 不過據阿朝觀察, 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後者。

膳堂每日供應的菜品和湯羹在阿朝看來足可稱得上豐盛, 但對於這些自小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同窗們來說就顯得平平無奇了,往往還要從家中多帶幾樣點心蜜餞,以免膳堂的飯菜不合口味。

下半晌的課若能輕松應付,兩位公主甚至會選擇回自己的寢宮用膳,偶爾還能去慈寧宮陪太後坐一坐。

姜燕羽回到齋舍, 無意間掃見桌案上那只小小的白瓷瓶,皺了皺眉頭:“這是何物?”

“聽說是那位謝家小姐給咱們的歉禮。”蘇宛如從外面走進來。

姜燕羽身邊的丫鬟嗤之以鼻:“含清齋人人都有,旁的人也就算了, 咱們小姐是什麽身份,一應胭脂香料用的不是西域貢品,便是名匠大師所制, 這點小玩意也敢拿到小姐跟前來。”

丫鬟的驕橫隨主, 素日裏也拿鼻孔瞧人,蘇宛如聽了雖不自在,但也早就習慣了。

姜燕羽冷冷掃過一眼便沒再瞧了,只說道:“既然人人都有,那就留著吧, 到時候去府庫挑件東西還回去便是。”

她本就無意與阿朝為敵, 盡管春未園那日不少人都在私下議論她的容貌, 說什麽冠絕京城,她聽了自然不舒服,論起才貌家世,誰能比她更當得起這一句冠絕京城?可這畢竟是謝昶的妹妹,姜燕羽沒理由將人得罪了,但要讓她表現得過於殷勤也不可能。

兩年前那件事讓她臉面丟盡,知情的這幾個雖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心裏卻指不定如何想,過分殷勤只會讓外人認為她對那位內閣首輔念念不忘,上趕著巴結人家的妹妹。

蘇宛如憋了多日的話,眼下只想找個人傾訴,可無憑無據,她也不敢斷定那日在玉鉤橋望見的就是謝昶兄妹二人。

她心下忖了忖,遲疑著問道:“你有沒有覺得,謝閣老對他這個妹妹很是不同?不僅讓她進宮與我們一起讀書,還願意來給我們授課,春未園那日,還親自過來接人回府?”

姜燕羽奇怪地看她一眼,不以為意道:“謝綰顏流落在外多年,他不關心這個妹妹,還能關心誰?”

一句話嗆得蘇宛如無話可說。

今日她特意等在長信門外,就是想看看謝閣老可有親自來送她上學,說不定能從兩人的肢體接觸中看出什麽蛛絲馬跡,可她忘了今日並非休沐,謝閣老是要到太和殿上朝的。

課上她又特別留心了這兄妹二人的神情舉止,的確並未過多交流,謝閣老來教兵法,她還特意瞥了眼謝綰顏的答卷,隔得遠,雖看不分明,但幾乎就是白卷!

倘若他們的關系已經超出尋常兄妹這一層,謝閣老總不會鐵面無私到對她也一視同仁,一點後門也不給開。

上元那一晚,也許真是她看錯了吧。

阿朝獨自在齋舍用午膳。

今日供應的湯羹有兩種,阿朝想起哥哥的叮囑,在鹿茸淮山竹絲雞湯和天麻乳鴿湯中選了後者,鹿茸大補,恐怕她的身子吃不消,而天麻安神補腦,正適合她。

半日的功夫,瑞春已將帶來的行李安置妥當,還從含清齋的司學女官處要來了上半年的課表。

所幸五日一休,哥哥的兵法課又是五日一節,不必日日受此折磨。

阿朝才略略松了一口氣,課表上白紙黑字“針黹女紅”四個字陡然撞入眼眸。

“今日下半晌兩個時辰都是女紅課?”

瑞春頷首道是:“一般讀書寫字和算術的課程都在上半日,下半日時間充裕,而琴藝、女紅、弈棋、水墨往往又格外耗時,公主貴女們練習一個時辰,再相互切磋切磋,半日一晃就過去了。”

阿朝苦著臉,聲音悶悶的:“她們的繡活兒一定很好吧?”

瑞春想了想,“這倒沒有聽說,不過女紅是閨閣女子的必修課,便是不進宮,姑娘們也是自幼開始學的,針線活不會差……姑娘擔心這個?”

阿朝眉眼耷拉下來,嘆了口氣。

上午的噩夢一過,下半晌的女紅課都讓各家貴女松了口氣。

女紅課由針工局的女官前來授課,說是授課,不過是伺候公主和幾個家世顯赫的小祖宗罷了。

貴女們來之前,女官已將備好的底襯、繡棚、繡針、各色絲線、金銀繡線分發下去。

阿朝一進西次間,險些被這些明晃晃的繡線閃了眼睛。

女官走在中間過道上,和顏介紹道:“灑線繡一般以方目紗為底,幾何紋為主,五彩絲線為繡線,涉及的針法包括散套、正戧、平針……”

京繡相比江南刺繡,前者粗獷,後者精細,前者鮮艷華麗,後者設色清雅,蘇繡本已是阿朝的疑難雜癥,對眼前的京繡更是一無所知。

介紹完灑線繡,女官便讓一旁的繡娘演示針法。

灑線繡共有十一種繡法,像平針、回針這些常見的繡法,貴女們都已經手到擒來,覆雜一些的,看兩三遍也能上手操作。

阿朝卻是一個頭兩個大,還沒看懂前一種針法,繡娘緊接著又開始講解下一種,待十一種針法全都演示完,阿朝腦海中幾乎是一片空白。

女官繼續道:“各位姑娘可以先構思繡樣再下針,如有未看懂的,隨時可請繡娘展示。”

眾人在女官的介紹下紛紛拿起手中的繡線,撚成雙股,開始研究從何處下針。

阿朝也心虛地拿起繡針繡線,琢磨著繡個什麽好。

她只會繡鴛鴦。

玉姑說過,實在什麽都不會,把鴛鴦繡好也成。

可她掃過一圈,崔詩詠似乎有意繡菊,崇寧公主想繡錦鯉,那個圓眼的小姑娘打算繡蜀葵。

阿朝也是才知道這姑娘名叫李棠月,比她還小一歲,父親是一名內閣學士。

午膳時阿朝給她送了些自己做的點心,這姑娘歡喜得緊。

當時阿朝還在想,這姑娘家中既非高官又非公侯,如何也能進宮陪讀呢?但瑞春轉頭告訴她,人家的李姓,那是鼎鼎有名的趙郡李氏!即便如今不覆當年顯赫,那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果然含清齋這十幾個人,哪個都不是等閑之輩。

阿朝嘆了口氣,無奈地收回思緒,繼續琢磨自己的繡樣。

旁人都是花鳥蟲魚,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巴巴地繡鴛鴦,顯得迫不及待想要嫁人似的。

阿朝盯著自己手裏的寶藍底子,想到哥哥倒是時常穿著同色系的袍服,不若給哥哥繡個香囊好了。

可光是看似簡單的雲紋都有千變萬化,她時常在哥哥衣袍上見到的麒麟紋對她來說更是難如登天。

不若就繡最簡單的竹葉紋吧,唔……從這會到下學,應該能把幾片竹葉繡完。

謝昶還在文淵閣處理奏章和文書。

內閣學士李勉得知今日首輔大人收了含清齋隨堂考校的答卷上來,唯恐自家閨女水平拙劣,汙了謝閣老眼睛,戰戰兢兢地湊上來詢問評級。

即便不知這位閣老大人給一群小姑娘教授兵法的用意,李勉也不敢評價什麽,畢竟這位的才學連陛下都盛讚,人家十五六歲便是天子近臣,如今更是做到當朝首輔,這樣的人屈才來教你家的閨女,別說是兵法,就是天書,那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水準。

謝昶剛好趁閑暇時閱過幾份答卷,這其中就包括李勉之女李棠月,他印象不深,只記得給了丙等上。

見他過來,他眼皮子都沒擡,“答卷都在此處,李大人自行過目吧。”

說罷忽然想到什麽,伸手從那一沓考卷中抽出一張,不動聲色地疊放到自己的私匣中。

閱完的考卷都在上方,李勉很快翻到自家閨女的,看到左下角“丙等上”三個朱批大字時險些眼前一黑。

旁邊還有幾排小字,言簡意賅地指出各項錯漏,李勉看一句,心就涼一截。

他這個閨女素來只對吃喝二字感興趣,雜書倒看得不少,胡謅起來天馬行空,雖然硬著頭皮寫了滿滿一答卷,但細細看來,除了火燒糧草倒有幾分可取,可給人家水井中下瀉藥、以美食誘惑之……這都是什麽破計謀!

經不住心中好奇,也想看看別家閨女在謝閣老這裏是什麽水平,李勉又悄悄往後翻了兩張,直到看到陽平侯之女蘇宛如不過也就是個丙等,心裏就舒服了不少。

他又往後翻了幾張,既然謝閣老選擇教兵法,其妹不定是個深藏不露的大家,他倒是想拜讀一下這位謝小姐的文章。

只是還沒翻兩頁,耳邊便傳來男人極具壓迫感的沈冷嗓音:“李大人還沒看夠?”

李勉嚇得一個激靈,趕忙整理好手中的答卷放回原處,又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小女才疏學淺,下官回去一定好生管教,還望閣老多多包涵。”

謝昶淡淡道:“好說。”

李勉不敢打擾,先行退下了。

其後又有兩名官員前來議事,謝昶聽到一半,忽覺指尖一陣刺痛,不禁皺起了眉頭。

兩名官員見他面色微變,都唯恐自己說錯了話,站在下首如履薄冰。

片刻之後,宿酈來報,說含清齋在上女紅課,謝昶這才有幾分了然。

只是這手指也刺破得過於頻繁了些。

謝昶太陽穴突突直跳,只覺握筆都有些不自在。

“嘶——”

阿朝指尖一痛,血珠兒冒出來,她忙送到口中抿了抿。

李棠月、崔詩詠等幾人都怔怔地看著她。

教針法的繡娘幹脆坐到她身邊來,一針一線放慢了教、仔細著教,可這位謝小姐偏偏不開竅,繡活兒講究的“平、齊、和、光、勻”一樣不沾,手法之笨拙實乃平生罕見。

阿朝也很委屈,書讀不好可以靠勤學苦讀跟上來,賬算不明白可以熟背口訣、覆核多遍,可有些東西,你就得承認自己不行。

人人都說熟能生巧,可明明一種針法已經練習十遍八遍,練到閉著眼睛都能下針,可一旦穿插另一種技法,方才甭管多熟練的技法立刻忘得一幹二凈。

女官滿臉焦灼,繡娘急得額頭都出了汗。

阿朝實在沒法了,勉強笑著安慰她們道:“實在不行,我便每日只練一種,總共十幾種繡法,我日日苦練,總有一天能夠全部掌握的。”

繡娘望著小娘子一下午工夫,滿手戳了八百個窟窿,小小的香囊血跡斑斑,實在是欲哭無淚。

誰哪敢讓她這麽練哪!

要讓那位首輔大人知道自家妹妹在她們這兒手紮成了篩子,她們也沒法交代。

連崇寧公主都興致勃勃地看過來,見她這邊毫無進度,恨不得直接上手來教:“阿朝,你就先這樣,這樣,然後這樣……這不就行了?很簡單的!你別灰心,我也才學會七種針法……”

阿朝眼皮一掀,險些當場暈厥。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學,女官和繡娘擦了擦額間的汗,心裏暗暗松了口氣。

可當她們從才含清齋出來,遠遠便看到一身玄青袍服、面容冷峻的謝閣老立在宮門外,都嚇得顫顫巍巍,趕忙上前行禮。

謝昶嘆了口氣,頷首回禮道:“舍妹愚鈍,勞二位費心了。”

看來謝閣老也知自家的妹妹不善此道,可女官哪敢接這話,趕忙擺首:“不敢不敢,謝小姐勤學不懈,短時間內不得要領實屬尋常,以小姐的悟性和用心,來日定能得心應手,一通百通。”

陸陸續續走出來一群世家貴女,眾人還未從晨時兵法考校的恐懼中走出來,關於未來首輔夫人的那點綺念早已忘得一幹二凈,路過時都只敢遠遠行個禮。

蘇宛如一見他來接妹妹下學,忍不住頓步多瞧了幾眼。

直到姜燕羽回頭蹙眉喊住她:“你還不走?今早的題卷答得很好嗎?用不用謝閣老親自提點一番?”

蘇宛如想起自己糟糕的答卷,嘆口氣跟了過去。

罷了,兄長接妹妹下學太尋常不過,何況還有車夫和丫鬟在,也做不了什麽逾矩之舉。

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多想。

崔詩詠遠遠見著那道高大峻拔的身影,深深吸了口氣,還是大膽走上前。

“阿朝妹妹不善繡工,今日吃了苦頭了,瑞春正在給她上藥,謝閣老恐怕還要等上片刻。”

謝昶神情微冷,只淡淡應了聲。

初春的傍晚,風還是有幾分凜冽的,刮在臉上生疼。

崔詩詠見他如此冷漠,臉色都有些泛白,手中的帕子暗暗絞緊,強忍著某種情緒,仍是笑道:“我聽爺爺說,當年陛下北上,也是謝閣老一路追隨左右,難怪你對兵法如此……”

“崔姑娘,”謝昶望見那個小小的身影從攬勝門出來,出口打斷了她,“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崔詩詠向來明白適可而止的道理,可仗著他與爺爺的交情,仗著她是京中為數不多能得他正眼相看的女子,每每在他面前,她仍是鼓起莫大的勇氣來支應那份藏在心底多年的喜歡,才敢上前同他多說幾句話。

可在他眼裏,恐怕已經是胡攪蠻纏了。

她低低斂眸,藏住眼裏的失落,俯身施了一禮。

阿朝是最後一個從學堂出來的。

纖纖十指上了藥,包得小粽子似的,遠遠瞧見長信門外立著個熟悉的人影,一時激動、難過、委屈通通湧上心頭,眼眶都泛了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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